叶波没说话,他在岳迁身上看到一种和年龄、阅历不符的经验,这么一个愣头青,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队,我大概有两个不成熟的想法,你给指导一下?”岳迁说。
叶波点头,“说说看。”
“柳阑珊和周向阳的致命伤完全不同,凶器也不是同一个,但他们遇害的时间十分接近。我在永宾市就想过,柳阑珊的失踪看上去是主动失踪,现在暂时放下有人在惠平村看到她的事,她和邱金贝谈恋爱是假,为的是拍视频赚流量,那这赚流量会不会也是她的谎言?她来到我们嘉枝村的真正目的是接触周向阳。”
叶波说:“但你刚才说过,柳阑珊复仇的动机牵强。”
“是,但之所以牵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了解的真相还不够。”岳迁继续说:“她为被毁掉一生的许铭而来,失踪之后躲在暗处寻找机会,25号凌晨,她发现了机会,周向阳在尹家落单,她用准备好的工具杀死了他。她并不想给我们留下许铭这条线索,但她没想到的是,孟岭会跑去给周向阳插上糖油果子。”
叶波说:“柳阑珊在完成复仇后,被另一人杀死?”
岳迁说:“这个人是谁,我实在是没有头绪,周家不可能,邱金贝?也没有动机,柳阑珊失踪后,我多次和邱金贝接触,感觉这人对他父母、三个姐姐有很大的排斥情绪,但对柳阑珊更多的是关心。”岳迁说着看向叶波,“那么柳阑珊遇害,问题很可能就出在上一个找不到解答的地方,李福海的白事,她为什么要去?她和李福海是什么关系?”
叶波在一阵沉默后转移了话题,“另一条思路呢?”
岳迁说:“柳阑珊并没有给许铭复仇的打算,甚至许铭失踪,和她还有一丝关联。但鉴于许铭身上的所有疑问都没有答案,我暂时不在这里展开。单说柳阑珊在周向阳之后遇害。凶手先杀害了周向阳,但不知什么原因,柳阑珊撞了上去,跟着被杀害。”
叶波不赞同,“你意思是柳阑珊看见了凶手?被灭口?这不太巧合了吗?那柳阑珊为什么要玩失踪?”
岳迁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最初步,也不大经得起推敲的想法,所以才需要叶队你指导嘛。我想来想去,觉得柳阑珊的案子恐怕还是要落脚到李福海的案子上。”
不等叶波表态,岳迁又下猛药,“我不知道陈所是怎么跟你交流的,但如果你丝毫不认为柳阑珊出现在惠平村很奇怪,你也不会在百忙之中,帮我们陈所寻找柳阑珊吧?”
“你……”叶波叹了口气,“行,我就知道陈随安排一个人过来不简单。”
岳迁摇摇头,“陈所也是为了尽快侦破案子。”
叶波打开投影,李福海的影像清晰出现,有生活照、工作照,比岳迁在陈随那里看到的多得多。
“我们掌握的情况是,李福海的别针厂没有任何经营问题,他这个厂虽然小,但效益十分可观,厂里的工人基本是在长字县本地招的,知根知底,安分,管理者呢,也大多是李福海自家人,整个厂运行得就很稳定。李福海这两年身体差了些,去年动过手术,切了个良性肿瘤。身体、工作、家庭,这些自杀的常见动机,在他身上都不存在。陈随当时查的时候没有什么眉目,我们接手后了解得越深,就越觉得……”
叶波停下来,仿佛在斟酌用词。岳迁问:“什么?”
叶波说:“李福海有中邪的可能。”
岳迁惊讶,“中邪?”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真有邪门歪道啊?
“李福海自杀之前,他的家人没有一个发现异样,所有可能的动机我们也已经梳理过了,不成立。而猎枪这种东西,你接触过吗?”叶波问。
岳迁射术了得,但猎枪还真没玩过,更是不了解,摇了摇头。
“猎枪这种东西早就禁了,但有人私底下玩,还给它赋予了一些神秘学的意义。”叶波说,“其实就是迷信,觉得它代表惩罚,审判,有人在家里挂着猎枪,觉得能镇恶驱邪。前些年就有个案子,有人自制猎枪复仇,杀了三个人,猎枪怎么都找不到,你猜去哪里了?”
岳迁说:“难道是李福海用来自尽的这把?”
“那倒不是,那把作为凶器的猎枪被一个和案子完全无关的人捡走,供了起来,刑警查到他时,他还用那把猎枪重伤了一个警察。后来他供述,妻子得了癌症,病入膏肓,他觉得这把猎枪是正气的象征,拿回来守护妻子,必要时他会用它杀死妻子,结束她的痛苦。”
最后,他还未来得及杀死妻子,就被连人带枪带走调查。
“上了年纪的人,对猎枪有些迷信,李福海是生意人,这方面更固执一些。”叶波说到这里也很是无奈,警方实在没有更清晰的线索,猎枪就成了李福海中邪的一种间接证据。
“叶队,当时陈所跟我说李福海这案子时,我就觉得有个地方很蹊跷。”岳迁说:“长字县离嘉枝镇那么远,李家在嘉枝镇有根据,为什么非要去长字县发展?”
叶波的判断和陈随差不多,认为那边有政策优势。而经过这么多天,岳迁琢磨出了另一种可能,“李福海是不是想逃走?不管是心理上还是客观上,他不愿意在嘉枝镇发展?”
叶波问:“你觉得是什么?”
岳迁说:“我不知道,但这和他中邪、用猎枪自尽不仅不冲突,反而还搭上了一些关系。”
办公室暂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岳迁又说:“李家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兄友弟恭吗?”
“我懂你的意思。”叶波说:“李福海没有孩子,早已离婚,他的家产今后只能由他兄弟的孩子继承。但李家每个人我们都详细调查过,他们与李福海感情很好,杀掉李福海来提前分遗产,可能性很低。”
岳迁没有反驳,却提到另一点,“李福海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叶波诧异,“什么?”
“我在想,李福海甘心吗?事业这么成功,周围的亲戚跟着他过上好日子,比他更美满,因为他们有伴侣后代,只有他,妻子走了,孩子也没有。”岳迁说:“叶队,我们村里有个没孩子的女人,岁数跟李福海差不多,因为没孩子,精神都出了问题。”
听岳迁说完刘珍虹的情况,叶波说:“那能一样吗?李福海有事业,除了家庭,一切顺心,刘珍虹是方方面面都不如意,而且男女在后代这件事上,思想有差异也很正常。”
“李福海肯定不像刘珍虹,但年轻时完全没有因为孩子的事着急过吗?不见得,他要真的不在意,或者他的前妻李倩子不在意,他们可能不会离婚。”岳迁说:“李倩子有消息了吗?”
叶波说:“没有,出国二十多年了,和她自己的家庭,和李家早就断了。”
岳迁在叶波办公室,总算是彻底接触到李福海案的细节,李福海自杀似乎只能用中邪来解释,但李福海无子,以及去长字县办厂在岳迁看来,是最值得花功夫的地方。
“李福海那场白事,怎么搞那么大?”岳迁说,“我听说本来是为老太太祝寿,才弄了那种排场,后来老太太执意办成白事?”
“因为老太太也觉得李福海的死和中邪有关,她只是不肯直说而已。”叶波在得知李家把镇上能请的丧葬团都请了之后,立即赶到李家,白事当天,也有刑警着便服出现在惠平村。
老太太不见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仿佛已经看破了生死。叶波问她为什么要办这么大的白事,她只是沉默不语。
岳迁说:“叶队,我想去见见这位老太太。”
叶波凝视他,点点头,“别忘了陈随让你来,重点是查什么案子。”
柳阑珊遇害的消息传回嘉枝村,邱家反应各异,邱金贝震惊多过伤心,忙追着陈随问柳阑珊是怎么死的,话里话外都是撇清自己的关系,生怕柳阑珊这一死,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汪秋花在院子里左拜右拜,感谢各路神仙显灵,没让柳阑珊嫁到柳家来,不然她的宝贝儿子这一结婚,就是克死了老婆,今后想再娶个看得过去的媳妇就困难了。
倒是对柳阑珊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邱家三姐妹令人意外地流露出些许悲伤。陈随听见邱三妹低声说:“早该劝她离开的,她就不应该到我们这种地方来。”
陈随推开喋喋不休的邱金贝,注视着邱三妹,“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邱三妹摇摇头,“你们不懂。人都已经走了,再说这些也什么意思了。”
之后,她再不愿开口。
汪秋花见姐妹三个愁着一张脸,又发起火来,大骂道:“你们丧着脸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死了人呢!那柳阑珊在的时候,你们不是最看不惯她吗?啊,现在人死了,你们又在这装哭?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陈随不是来邱家看什么家庭闹剧,柳阑珊从失踪到遇害,案子的性质彻底改变,警方需要采集指纹、DNA等检材。邱金贝很不情愿,不断强调自己是无辜的。
陈随来到刘珍虹家,柳阑珊失踪前跟踪过刘珍虹,上次警方也因此找过刘珍虹,但没有采集检材。刘珍虹家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鱼腥臭,刘珍虹老旧画皮一般的脸上挤出淡淡的惊讶,“那个女子,死了?”
“是啊,被人害了,在周向阳遇害后不久。”陈随边说边观察刘珍虹的表情。
她的神情向来不能用常人那一套来判断,只见她望向远处,眼中无神,不久又收回视线,摇着头说:“可怜的女子。”
“只是可怜?”
“我们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是不可怜的?”
陈随问:“你让尹莫照着你,做了个纸人?”
“那叫寿衣。”刘珍虹纠正道。
“为什么给自己准备这个?”
“人都有这一步,我没有后人,谁来给我准备?”
“你……”陈随顿了顿,从刘珍虹的角度出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觉得不吉利吗?”
刘珍虹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笑了,摇摇晃晃朝观音像走去,跪在蒲团上,嘴上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第20章 归乡者(20)
李福海的母亲在给李福海办完白事后再度被送进医院,年纪太大,疾病缠身,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似乎没多少日子了。
岳迁来到镇医院,李福海的大哥大嫂正在轮班照顾李母。大哥叹着气说,老太太这两天人都不怎么认了,说话颠三倒四,问了也白问。
岳迁看了看半睁着眼的李母,“没事,我和老太太聊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感觉怎么样?”岳迁坐在病床边。
李母浑浊的双眼缓缓转过来,嘴张了张,发出听不清的音节。
“老太太,我去参加过你们家的白事,你还记得我吗?”岳迁从兜里拿出糖,“我吃了好多这个。”
李母看着糖,“福海爱吃。”
“所以你才准备那么多吗?”岳迁说:“福海是你最疼的孩子吗?”
李母拿过糖,枯萎的手颤抖着将它拨开,“福海啊,福海……”
“福海是怎么走的?”岳迁问。
李母充耳不闻,只念着李福海的名字。
李家人说她脑子不清新,可她明明非常清楚李福海已经先于她离世的事实,可她的悲伤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类似恐惧?不安?岳迁暂时看不明白。
“老太太,跟我聊聊福海吧。”岳迁继续说:“他那个别针厂经营得好,带着你们一家子都富了起来,但我有点想不通,当年他为什么不肯就近在咱嘉枝镇办厂,非要跑到长字县那么远的地方去?那里没亲没故的……”
岳迁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母剥糖纸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略有变化。岳迁盯着她的眼睛,那里蒙着厚重的白膜,所有本该鲜明的情绪都像是被遮住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惊讶流露了出来。
岳迁抓到了。他早前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李福海不在家乡办厂确实有原因。
“这里,不方便办厂吗?”岳迁放慢语速。
李母摇头,将糖放在一边。她知道些什么,可她不愿意说。
岳迁皱了皱眉,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可能逼问,但很快她就将带着秘密走进坟墓。岳迁迟疑了会儿,换了个话题,“老太太,你有多少孙子啊?”
这回李母眼中添了些许神采,“五个,两个孙女,三个孙子。”
“那真是儿孙满堂,我爷就我一个。”岳迁笑道:“福海没生吗?”
李母的反应很奇怪,她松弛的身体先是顿时绷起来,脸上垮着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抽搐,仿佛这是个极其可怕的问题。但李福海和李倩子无子,这已经是李家上下早已接受的事。
“福海没生吗?”岳迁靠近一些,“为什么不生呢?福海和他媳妇是因为没有小孩才离婚的吗?”
忽然,李母眼中渗出了泪水,“福海,福海想啊,做梦都想。”
李母这眼泪和她刚才的反应一样奇怪,岳迁都有些拿不准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刘珍虹为了生孩子的疯癫模样,李福海也会吗?李福海似乎对后代并无执念,但李母为什么说他做梦都想?
“那福海和他媳妇看过医生吗?”岳迁此时有些乱,只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是他的问题,还是他媳妇的问题啊?”
李母仿佛听不懂,自顾自地说:“福海走火入魔了呀,福海可怜,他媳妇不要他。”
岳迁上一个问题纯属是希望李母说更多,李福海和李倩子谁不能生,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一定是李福海。“不会吧,福海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走火入魔,那他还怎么做生意啊?”
李母忽然开始念经,更像是走火入魔了。岳迁等了会儿,搬出刘珍虹,“老太太,我跟你说个我认识的婶儿吧,她的情况跟福海差不多,也是没有孩子,她天天炖鲫鱼汤呢,还不能有作料,就这么吃。福海呢,看的是什么偏方?”
李母的念经声戛然而止,眼珠又朝岳迁转了过来,“鲫鱼,汤?”
“啊,鲫鱼汤,腥得哟,我闻一下都吐了。”岳迁说:“福海让他媳妇也喝过啊?”
李母没有回答,但她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隔着时空,她仿佛再次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但让岳迁不解的是,她的恐惧有些过余,其中还夹杂着懊悔?
是懊悔折腾过媳妇?还是有更深的隐情?
“老太太,你刚才念的是什么经啊?”岳迁说:“教教我,我回去让我爷也念念。”
李母定定地看着岳迁,“你爷,做过什么?”
岳迁说:“你是指?”
李母不语。
岳迁反应很快,“是做了什么,才能念经?”
李母又念了起来,岳迁听不懂,但询问的全过程都有录音,他打算之后问问懂行的。
李母的视线已经转开,但岳迁思考片刻,忽然意识到李母刚才那句“做了什么”的含义。经不是没事念着玩,是做了什么才会念。这个做,在这里是不是能理解为做了错事?甚至是……犯了罪?
岳迁的职业让他轻易想到这个层面,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是否有别的含义。
“是犯了错才需要念经吗?”岳迁试探着问。
李母的声音停下,整个人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岳迁再问:“犯错的是谁?”
“菩萨已经原谅福海了!”李母喑哑地说,但只说出这一句,就紧抓着被子,不看岳迁。
“你向菩萨念经,求她原谅福海吗?”
李母摇头。
“福海犯了什么错?”
“福海都走了,就算犯了错,也早就一笔勾销了吧?”
“福海的白事我听说是你执意要办那么大,镇上的丧葬团都叫去了,那也是……”
李母不断摇头,一句都不肯再作答。医生和李家人赶来,岳迁的这场看似诡异的问询只得暂停。但离开医院时,岳迁看着笔记本上的几处重点,确定自己的方向没有走错。
李福海选择在长字县创业,并不是那里有什么政策优待,是他因为过去的某件事,不能待在嘉枝镇。而这件事李母,甚至过世的李父是知情的,但李家的其他人大概率不清楚。
李福海早就将哥哥姐姐的孩子当做继承人,但他曾经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并且为此做出过努力,至少在鲫鱼汤这一点上,和刘珍虹类似。他可能做出过更过分的事,所以李母的反应才这么大。
岳迁挑了挑眉,在本子上划出一个箭头,导致李福海离开嘉枝镇的事,李母为此念经的事,也许就是李福海因为不育而努力过的事?
李福海那场声势浩大的白事,现在看来所寄托的不止是李母的哀思,她强调李福海已经走了、菩萨原谅他了,白事其实是类似赎罪、一笔勾销的意思?
岳迁点开录音听了听,实在是听不出任何门道来。如果他还是重案队副队长,直接找个专家就能问清楚,但他现在只是个菜鸟,这种神神叨叨的录音拿给陈随和叶波,估计都不太妙,更别说叶波还认为李福海自杀有中邪的嫌疑。
中邪……岳迁脑海中的线索网突然又解开了一个节。李母或许也认为李福海中邪,但和叶波不同的是,她知道真相,她可能认为,那是她的儿子所承受的报应,所以不管是那天在白事现场,还是目前,她都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她只求能够解除因果。
那场白事不简单,岳迁立即想到众多丧葬团里的其中一支。尹莫。
嘉枝村连小孩都知道尹莫看得见“脏东西”,可以和死人聊天,会邪术,那李母念的是什么经,尹莫大概一听就能分辨。
尹莫接到岳迁电话时,正在镇里给一户人家布置灵堂,岳迁一听他也在嘉枝镇,心想正好,问到地址后就赶了过去。
镇里有许多老房子,蜂窝煤似的挤在一起,住在这些老房子里的又大多是老人,熬不过冬天,社区几乎天天死人。一辈子活得再节省,后事的钱却不能省,子女们似乎最爱在搭灵棚时展现孝心,所以狭窄的巷子里你家的灵棚刚拆就摆我家的,整个冬天几乎没消停过。
岳迁赶到时,听见住在附近的年轻人骂骂咧咧走过。
“烦死了,天天搭棚子天天烧纸唱丧歌,还让不让人生活啊?”
“哎有啥办法,谁让咱们住这片儿呢?不过你看到那个摆花圈的帅哥没?长得好好看啊!”
“呵,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那也是做死人生意的!”
“都这样了,苦中作乐看看帅哥呗,总比来的是地中海油腻男好吧!”
“那也是……”
岳迁一听,就觉得她们说的是尹莫,穿过搭满灵棚的巷子,果然看到一身黑衣,正和死者家属说着什么的尹莫。尹莫也看到他了,但没什么表示。
岳迁是来寻求帮助的,没上去打搅,还帮着家属搬了几个花圈,人家给他递烟,他拿过来,像模像样地别在耳后。
“新来的啊?以前没见过。”家属说。
“啊?”岳迁愣了下。
家属朝岳迁扬了扬下巴,“小尹新招的?”
岳迁顺着说,“对,尹哥我老乡,我出来跟他找点活干。”
“那你算是跟对人了,小尹踏实,交给他办,我们也放心。”家属跟尹莫很熟的样子,岳迁反正没事,就随口跟他聊了聊。
尹莫的白事团在这片区域很有口碑,纸扎做得很有水平,客户想要什么,尹莫都能给他们做出来,而且尹莫明码标价,不会事后又找各种理由要另外的钱,灵棚搭得好,表演环节也很热闹,该悲伤的时候也悲伤得起来,各方都觉得自己被尊重。所以谁家死了人,需要办白事,都是首先找尹莫,尹莫没空,才考虑其他家。
“你尹哥唱歌不得了,歌星级别,还会唱戏呢!”家属手肘戳了戳岳迁,“你肯定也会吧?”
“我……”岳迁五音不全,以前KTV流行时,他又菜又爱唱,一拿麦克风就会被哄下去。“我不行,我就一打杂的。”
家属不大相信地看了看他,“谦虚了,小尹招的人,肯定都能文能武,跟他一样。”
岳迁好奇道:“尹哥真唱得那么好?我还没听过呢。”
“哟,那你得听听,他唱戏唱得老好了!”
尹莫那边沟通完了,朝岳迁走来,岳迁心想,你这浓眉大眼的,还会唱戏?
“今天又有什么事,小警察先生?”尹莫半笑不笑地说。
岳迁因为他的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吃饭没?我看巷子外面有些馆子,一起吃点?”
尹莫说:“白事包饭。”
岳迁:“……”
“既然你跟着我干活,吃一顿也没问题。”尹莫笑道。
岳迁说:“你听到了?”
灵棚里摆着几张餐桌,饭菜都在大桶里,想吃自己舀,岳迁跟着尹莫过去,盖子一揭开,菜香扑鼻,都是一些家常菜,和工地外面十来块钱一份的盒饭差不多,但岳迁饿了,尹莫将盒子递过来时,他已经咽了口口水。
尹莫说:“特长,去白事蹭饭。”
岳迁说:“我请你去外面吃,你不去啊。”
尹莫绕到灵棚外面,踢了两个塑料凳子过来,岳迁吃了几口后,点开手机里的录音,“你听听,这老太太念的是什么经?”
尹莫只听了不到五秒,就关掉,手机丢回岳迁,岳迁问:“听出来了?”
尹莫说:“找李老太太去了?”
“这都听得出来?”
“她老念。”
“那这是什么经?”
尹莫放下筷子,盯着岳迁,岳迁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我脸上有饭?”
“破案有奖金吗?”尹莫问。
岳迁服了,他现在还靠老岳接济呢,手机破成这样都没换,尹莫就惦记起他的奖金了。
尹莫说:“我提供线索,你要是有奖金,那我也该分点。”
“说什么分不分的,都给你!”岳迁别的不管,先画个饼,画饼还不简单吗!
尹莫眯眼笑了笑,也不知道信没信,“这是忏悔咒,但不是为自己。”
岳迁说:“为子孙?为李福海?”
尹莫说:“为小辈,但具体是谁,这就是你们警察的事了。”
岳迁说:“那她忏悔的是什么?”
尹莫说:“这也是你们警察的事。”
岳迁心里有数,又问:“那场白事,是不是和你平时办的不一样?”
尹莫不声不响地将饭吃完了,抬眸,“嗯?”
“别装,你一个受欢迎、有口碑的白事大老板,肯定会在接单时详细了解客户的需求。”岳迁直视尹莫的眼睛,“就像刚才那样。”
尹莫沉默了会儿,“你觉得白事是为谁办的?”
岳迁说:“为去世的人。”
“真的吗?”尹莫却道:“人走万事空,活着的时候没能享受到的,死了办一场白事就能享受到了吗?”
岳迁想了想,“说到底是办给活着的人看,满足活着的人。”
尹莫点头,“但李老太太,是真的办给他儿子。”
“嗯?”
“为她儿子赎罪,为她儿子祈福,希望冥冥中的一切看在她办了这么盛大的一场白事的份上,将她儿子生前的罪孽一笔勾销。”
岳迁忙问:“是什么罪孽?”
尹莫说:“她没有说。”
岳迁又问:“赎罪和祈福是她亲口说的?”
“不算,但她对白事的要求,她动不动就念的经,可以推断出这一点。”尹莫又笑了,借着岳迁的话说:“我毕竟是有口碑,受欢迎的白事老板。”
岳迁手里的盒饭才吃一小半,尹莫就被家属叫走,家属还贴心地说:“小兄弟坐着慢慢吃啊,晚上看你尹哥唱戏啊!”
岳迁倒是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三起案子亟待侦破,他哪有时间看尹莫唱戏。
“走了?”尹莫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啊!”岳迁挥了挥手,“破了案奖金归你。”
尹莫似乎笑得很开心,“好啊。”
岳迁回到派出所,正在线索墙上边写边整理思路,李福海的死别管是不是中邪,他没有警方前期了解的那么“干净”,在他创业之前,做过某件至今让李母害怕的事,此事很可能与他不能生育有关……
正想着,岳迁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过身,看见陈随,“陈所。”
“叫你几声都听不见,还以为你聋了。”陈随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精神很亢奋,“来,看看这份DNA检验结论,你绝对想不到……”
岳迁只看了一眼名字,很有经验地翻到最后看结论,陈随话还没说完,他眼睛突然睁大,“母女?”
警方此前提取了不少和柳阑珊有关的人的生物检材,刘珍虹因为可疑,也在其中,比对结果竟然显示,她们是母女。
岳迁从头到尾将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他很清楚,这种鉴定出现差错的可能性很低,即便有差错,也不可能将两个毫无关联的人鉴定为母女。
一时间,刘珍虹疯疯癫癫的样子,柳诚罗曼云在提到柳阑珊身世时的遮掩全都出现在岳迁眼前。刘珍虹,这个嘉枝镇的2号异类,这个看似游离在案件之外的人,果然和这一连串命案有关!
陈随和刘珍虹接触很多,对刘珍虹算是有些了解,而越是了解就越是疑惑,“她好像完全不知道柳阑珊是她的女儿。”
“她如果知道自己有女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岳迁想,刘珍虹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有了心魔,以至于疯癫。可她如果有孩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岳迁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似乎有什么即将大白于天。“陈所,通知刘珍虹了吗?”
“还没有。”
“不急着告诉她,我想先看看柳诚和罗曼云的反应。”
第21章 归乡者(21)
“你说……什么?阑珊的亲妈……”柳诚震惊得整个人像是被灌了铅,上半身立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可能……阑珊她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