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后即焚by林啸也
林啸也  发于:2025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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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梁宵严猛地掐住他脖子。
那只干惯了苦力的大手活像一把铁钳,带着厚厚一层硬茧卡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人前教子,关门训妻。这两个哪个是你?”
“游弋,我们离婚一年了。”
“我说过你走了就别回来,我当这么多年从没养过你。”
游弋“啊”地痛叫出声,被掐得脸颊通红但一动不动,滚圆湿漉的眼睛仿佛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小狗,又乖又执拗地望着他。
“离婚了你就不是我哥了吗?我就不是你弟了吗?离婚可以把骨肉亲情都斩断吗?”
他握住哥哥掐着他的手,拉过来,拉到脸上,在掌心落下很虔诚的一个吻。
夜凉如水。
晚风从他们对视的眼睛里拂过。
干涸的泪好像两道流不出血的伤口,恨是爱增生的疤痕。
梁宵严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二十多年的弟弟,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决然地松开手。
“离婚斩不断,总有能斩断的。”
“那件事你既然做了,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都不要你了。”

雨水提前登岛,秋海棠还没来得及开放。
梁宵严和游弋结婚后的第二个月,刚度完蜜月回来,那一整个月枫岛都在下雨。
游弋上学早。
十七岁读大一,二十一岁和哥哥结婚时大学还没毕业。
辅导员只给了他半个月的婚假,他还没和哥哥热乎够呢就被叫回来苦哈哈地准备答辩。
梁宵严作为家长兼新婚丈夫,理所当然地要帮自家学术废物忙前忙后。
整理资料、做ppt、修改答辩稿,必要的时候还要充当答辩老师听他胡诌。
好在游弋学的轮船专业,而梁宵严掌管着枫岛西南海、后海、迷路海等90%的港口和码头,剩下10%是刚买下来送给弟弟的北海湾,勉强算专业对口。
虽说北海湾是给弟弟的,但他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屁蛋子还撑不起这么大一摊家业,得哥哥帮忙操持,打理好了再移交到他手上。
梁宵严每天上午处理蜜月期积压的工作,下午着手北海湾码头的开发立项,晚上还要给弟弟改稿子做ppt,忙得脚不沾地,一分钟恨不得拆成八瓣使。
但不管多忙多累他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游弋。
梁宵严的家庭观和婚姻观都很老派,对他来说陪伴是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功成名就的代价是缺席弟弟的成长,那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去挣这个钱。
没有哪个小孩子的心愿是爸爸妈妈变成有钱人,而不是爸爸妈妈陪在我身边。
每天晚饭的一个小时是他俩固定的约会时间,不管再紧急的工作都得往后延。
任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梁总,他要去接爱人放学。
可就这一小时游弋也能搞出花来。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良好家教彬彬有礼的绅士外皮下,是个活泼开朗又欠兮兮的内胆,蜜罐里宠大的就不可能不淘气。
晚上六点一到,梁宵严把车停到实验楼下,刚降下车窗往外看。
一阵风“呼”一下从眼前刮过,脸上被不明生物飞快地啃了一口。
游弋踩着滑板冲到前面,转过身特酷地朝他敬了个礼:“哈喽帅哥,路过亲一口。”
梁宵严轻轻勾了下唇,看着他的眼神很宠也很珍爱。
就像在看自己养的宝贝小狗,嗖嗖疯跑着想去哪里玩,路上看到他,一个急刹扑过来舔他一下,舔完再嗖嗖嗖继续跑。
“别瞎亲,我结婚了。”他佯装动怒。
“那正好!”小狗一听这话更来劲儿,滑回来直接钻进车窗,“我们偷情!”
第二天不滑滑板了,改玩角色扮演。
穿个小熊维尼的玩偶服在街上发传单,还以为哥哥认不出来。
梁宵严在那站得好好的,他悄咪咪走过去。
偷瞄一眼,拿屁股撞人一下。
撞一下梁宵严就走远一点,走远一点他跟上去继续撞,还撩起玩偶服外面的红背心,夹着嗓子勾引:“帅哥等哪位天仙啊?”
梁宵严说:“犟猪仙子。”
仙子抱个膀子生闷气。
“我都穿成这样了你怎么认出来的啊!”
梁宵颜把手伸进他的玩偶服里,勾住一缕头发,轻轻晃了晃。
游弋爱臭美,梳头发时喜欢往里面绑些五颜六色的彩带和珠子小铃铛。
今天的红珊瑚坠子还是梁宵严趁他睡觉时给他编进头发里的,走起路来叮当响。
“你这是作弊!”
他恼羞成怒,拿脑袋撞哥哥胸口。
梁宵严岿然不动任他撞,等他玩累了把他头套一摘:“你再撞我们现在就回家。”
游弋瞬间狗怂,又色向胆边生,只不过被哥哥那双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就条件反射地膝盖发软。
他顶着张汗津津的小脸凑到人耳边小声叫,每声都像猫爪挠:“梁宵严,梁宵严……”
梁宵严面无表情,神情淡淡,垂眸玩味地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
游弋心尖一颤,胸腔里声如擂鼓。
“……老公。”
刚刚新婚还不适应称呼的转变,他左右看看没人后踮脚把脸凑过去:“你香我一口。”
梁宵严的心霎时软成一片。
这么大人了,讨要亲吻还是小时候的招数。
啥都没干就觉得自己好了不起,跑到哥哥面前把胖脸一撅:“哥香我一口。”
梁宵严亲他一下,问他怎么就要香你?
他屁颠屁颠地跑走:“一个礼拜没尿床啦!这是我应得的!”
梁宵严差点没乐出来,“真是大功一件,过来我给你点钱。”
“光亲不用给你点钱?”梁宵严故意臊他,指腹摩挲他嘴角的小红痣。
游弋说暂时不用,我给你点吧,哥摸摸我口袋。
梁宵严拨开维尼熊肚子上的小兜,看到里面躺着一盒蜂蜜味的小雨伞。
当天的晚饭是蜂蜜小猪熊。
吃太久了,差不点迟到。
游弋踩着上课铃一瘸一拐地跑进实验楼,梁宵严那么大个总还得自己洗车。
事后复盘游弋严正抗议:下次别把我腿掰那么开!你当劈叉呢!
梁宵严置若罔闻。
-肚子饿吗?叫人给你送点吃的。
游弋说不饿,有法国大餐。
配图:两个盼盼法式小面包。
吃一半还被导师发现给没收了。
饶是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依旧不长记性,新的一天又有新的节目。
明明跟别人比没大多少的脑瓜,怎么就装着这么多古灵精怪的奇思妙想?
梁宵严不明白,只是在心里默默给弟弟颁发全球最可爱生物一等奖。
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接弟弟放学,看弟弟耍宝,原本枯燥劳累的生活被弟弟注入无穷多的惊喜,一整天的疲惫在他扑进怀里的那一刻一扫而空。
六点一到,魔法生效。
他就像拆盲盒一样预备迎接弟弟新的花招。
只是感情这东西,最不可靠。
它捉摸不透,也无法预料。它发生和崩坏之前从不会和人打个招呼。
从答辩结束后很平常的一天开始,惊喜没有了。
游弋每天放学都很累。
他总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爬上车,帽兜一罩,闭上眼睡觉。
梁宵严想碰他、想吻他,他冷淡地侧头躲开,和他说话他也是爱搭不理。
有时他干脆躺在后座,抱着手机刷个不停。
梁宵严问他干什么了这么累?
他说没干什么,每天都是那点事呗。
梁宵严尝试着挑起话题。
和他聊今天在港口遇到的身上长满藤壶向人类寻求帮助的海龟、买了艘新游轮有空带他出海夜钓、迷路海那边又传出闹鬼的传闻。
说到一半游弋从后面凑过来,眼睛盯着手机朝他伸手:“哥给我瓶水。”
“……”
梁宵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一脚把车刹在路边,透过后视镜直勾勾盯着游弋:“别玩了,我们谈谈。”
游弋眼神还停留在手机上,帽兜遮着看不出表情:“谈什么?”
“你最近怎么了?”梁宵严开门见山。
“生病了?和人打架了?外面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游弋沉默了一会儿,攥着手机的指尖逐渐泛青,开口有些哑:“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整天拉着个脸给谁看?”
“我没拉脸,我不一直这样嘛。”
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愣是把梁宵严给气笑了,“用我找面镜子给你照照吗?”
“不用。”他撇撇嘴,关上手机就要下去,“我今天不饿不想吃了,你自己去吃吧。”
车门还没打开,啪嗒一声。
梁宵严把车锁上,长腿一迈直接从前面跨到后座,抓住他一把按进座椅里。
宽厚有力的手掌掐揉着他后颈的软肉,梁宵严几乎脸贴脸地抵着他:“越大越没规矩,我跟你说话呢你下车就走?”
游弋一怔,眼圈蓦地红了,扭过脸不看他,冒出尖的小牙紧咬着下唇,一滴泪顺着眼尾滑下来。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
“我说我很累你非要和我谈,我说我没事你又说我拉脸,反正我怎么做都不对……”
他抿着个嘴巴,声音也软塌塌,白净面皮透着红,一双湿漉漉的眼里溢着水,明明是他犯混账却好像别人在欺负他。
梁宵严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身戾气瞬间松懈,绷紧的肌肉也舒展开来。
他伏在弟弟身上,硬朗的脸埋进他肩窝,用鼻尖很轻、很慢地蹭了蹭他的下颌——少有的向弟弟袒露脆弱的姿势。
游弋的心酸得发麻。
他吸了下鼻子,乖乖地伸出手来回抱住哥哥,在他耳边赖赖叽叽地小声叫宝贝严严。
“宝贝严严,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每次他这么叫梁宵严都无可奈何,大手从他脑后穿过去,握住被掐过的后颈慢慢揉。
“凶你两句就掉眼泪,别人知道你这么能哭吗?”
“不知道。”游弋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对你哭,你爱看我哭。”
梁宵严挑起他的下巴:“我还爱看你浪呢,你怎么不浪?”
游弋红着眼,并不能收放自如的泪水顺着下巴流到哥哥手上,边哭边十分捧场地扭了下屁股,“浪。”
梁宵严气得抽了他一巴掌。
“说得那么可怜,我还能要你怎么样?”
哭也哭了,揍也挨了,再不哄这小王八蛋心里准得难受了。
他张开双手把弟弟整个儿圈住,搁在腿上面对面抱着,时不时晃两下,亲两口,像在揉捏自己心爱的小娃娃似的,带着硬茧的指腹磋磨他肉乎乎的耳垂。
“蛮蛮,你情绪不对,我怕你受了委屈不和我说。”
游弋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喉咙干涩,心里绞着生疼,那么温柔那么疲惫的一声,听在他耳朵里恨不得生生把他给听化掉。
“哥,我害怕,怎么办……”
他趴在梁宵严肩头,像头走投无路的小兽:“我舍不得你……”
“谁让你舍得了?”梁宵严摸摸他的头。
“没谁不让,我就是害怕。”
他拉着哥哥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我以后老了耳朵聋了怎么办?眼睛瞎了怎么办?脑子糊涂了认不出你了怎么办?我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梁宵严心疼他这幅样子,又不知道他的担心从何生起。
“耳朵聋了就戴助听器,眼瞎了我就牵着你,你脑子糊涂了我不会糊涂,我一辈子都认得你。”
“将来咱俩走了,我就把你的魂和我的魂绑在一起,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在一起。”
“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谁让你害怕了?”
“唔。”游弋破涕为笑,又把他抱紧一点,热乎乎的身子可劲儿往他怀里钻。
两人静静地在车里抱了好一会儿,直到游弋被他拍着哄着弄得昏昏欲睡,才小声又小声地,如同说梦话那样呢喃:“死了都在一起吗,我可真想那样……”
梁宵严没听清,问他说的什么。
他阖上眼睛,卷翘的睫毛在泪湿的眼睑下落下两条阴影,像小时候在哥哥怀里打盹似的睡着了。
在梦里还抽抽着哭了两声,给梁宵严心疼得不行。
“乖,不哭了,好好睡吧,睡醒了再说,哥都听着呢。”

游弋开始失眠多梦,对梁宵严也忽冷忽热。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走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像个被抽掉内胆的外壳,每天机械而沉默地陪梁宵严吃饭、回家、洗澡……然后在哥哥想要抱他时,说我太累了。
他们做得很少,亲吻也不多。
明明以前睡着觉梁宵严不小心压到他头发,他都要撅个嘴撒娇,说好疼啊哥香我一口。
现在走在家里打个照面,他也只是默默地侧身躲开。
而这种低烧会在极少数的时刻,转变为高热。
半夜惊醒,梁宵严本就因为他的事没睡踏实,隐约感觉到身下有羽毛在挠。
睁开眼一看,弟弟的脑袋正埋在那里急躁地耸。
他要得很急,牙关锋利,泪水口水胡乱淌,呜咽夹杂着几声悲鸣。
如同中了情蛊的病人,他对哥哥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渴望,好像这一秒不给他下一秒就会死掉。
连前期准备都来不及做,梁宵严把他翻过来,强硬地遂了他的意。
游弋瞬间僵住,像片泄气的瘪气球,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汗涔涔的身体强忍着发抖。
梁宵严捋过他的脸,看到他疼得直咬枕头。
什么兴致都没了。
连这种事都成了痛苦。
“……你到底怎么了?”
梁宵严趴在他背上,大手抚过他汗湿的额头。
游弋脸上透出几分被折腾坏了的红晕,睫毛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亮的眼底像两块小镜子似的映在缎面枕头上,显得可怜又懵懂无辜。
都这样了还在小口小口地往里吞。
梁宵严抽他一巴掌,他就不甘不愿地乖下来。
“疼不疼?”梁宵严亲亲他。
他不出声,只眨巴眼。
“疼怎么不说?”梁宵严气他又爱他,“想让我也疼,是吗?”
游弋摇摇头,“我惹哥生气了,我怕喊疼你就不给了……”
“你还知道我生气。”
梁宵严慢慢退出来,伸手到床头拿药给他抹。
游弋对橡胶过敏,市面上卖的大部分润滑他也不能用。
刚开始那两年每次做梁宵严都得伺候他很久,久到游弋受不住了拼命哀求,甚至还会爆粗口。
“直接来吧我要疯了……别他妈磨我了…!”
张牙舞爪的一通闹腾只会换来梁宵严在他臀上甩的一记,“我再听你讲脏话?”
“……”
游弋在床上向来没有话语权。
就算有也不能顺着他的性子胡来。
从小到大梁宵严都没舍得让弟弟受过一点疼,没道理就因为和他在一起了就要受这份罪。
“对不起……”游弋扁扁地撅在那儿,脸闷在枕头里。
梁宵严不吃他这套,小心细致地给他涂药,“想要了上来就啃,不想要就对我爱搭不理。你当我是什么?按摩棒?”
游弋顿时脸臊通红,“哪有……”
“按摩棒都没有你这么大号的。”
那晚到底是没做下去。
梁宵严帮他涂完药,去浴室简单洗了洗,回来就把他扣在怀里,按下床头的按钮。
几声嘎吱嘎吱的响动过后,床轻轻晃了起来。
游弋从小就喜欢摇篮床。
小时候看到谁家孩子睡在摇篮里被妈妈晃荡,他羡慕得都走不动道。
梁宵严说给他也打一个。
铁架子的买不起,但木头的应该可以自己打。
他就问:“哥哥和我一起睡吗?”
梁宵严失笑,“我睡不下,我长大了。”
他闻言立刻板起胖脸:“那我也不要了!什么破摇篮床!”
嘴里喊着破摇篮床,再看见了还是会偷偷羡慕。
后来梁宵严赚了钱,买了房,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摇篮床,能躺下两个人的那种。
他抱着弟弟陷在柔软的床褥里,薄被盖到腰间,月光铺在他们身上,大床慢慢悠悠地晃。
一个月来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两只陷在摇篮里的小动物,安静地互相依偎着。
游弋趴在哥哥胸膛上,一条腿搭着他,半梦半醒间听到梁宵严开口。
“明天哥带你去看医生。”
他怀疑游弋生病了。
游弋沉默片刻,“我不想去。”
“生病了就看医生,没问你想不想。”
“医生治不好的。”他语气笃定,顿了顿,又求救似的问,“如果医生治不好呢?”
梁宵严一向不喜欢如果,假设没有意义,只会让人过早地承担恐惧。
但这次他认真想了想:“真到了那一步,哥会陪你一起。”
月上中空又沉入蓝海。
第二天难得的晴空万里。
梁宵严带游弋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显示远没有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非常良好。
梁宵严单独问医生,“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吓成这样?”
医生再三斟酌:“嗯……有点上呼吸道感染?”
梁宵严听完并没有轻松多少。
查不出来的病只会更难治。
“会不会是心里的问题?”
他又带弟弟转战市内最权威的心理医院,两名专家先后问诊,最后得出相似的结论。
——病人非常害怕,但问不出来他在害怕什么。
梁宵严眉宇间更加凝重,盯着报告单沉思半晌,走出诊室。
临近中午,窗外一点阳光都没有,反而阴沉沉的。
说好的晴天刚过到一半就被老天收走,天空低低得压下来,仿佛要被雨水涨破。
梁宵严找到弟弟时,他正在医院的餐厅吃饭。
游弋买了两份汉堡,又要了个干净的盘子,长到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听话到有些呆。
把汉堡分成肉、菜、皮三堆分着吃,还把梁宵严那份汉堡里的菜抽出来吃掉,梁宵严讨厌生菜。
“蛮蛮。”梁宵严隔着人群叫了他一声。
游弋抱着汉堡皮抬起脸,看到他,立刻挤出个勉强的笑。
一头白毛长到肩膀了,被他拢到头顶梳成个小丸子,几缕碎发随意地垂下来,室内的暖光打在他脸上,照映出脸蛋两侧柔软稚气的绒毛。
那么干净美好,又那么苍白脆弱,仿佛眨眨眼就会消失掉。
梁宵严出神地望着他,恍惚间竟想不起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往头发里编小珠子了的呢?
大概和惊喜消失是同一天。
梁宵严走到他身边,让他继续吃,自顾自从西装口袋里拆出绑钢笔的链子。
细长的白金链条,做了螺旋切割,零星坠着几枚小金叶子。
他把链子编进弟弟的头发里。
“很久没见你换发型了。”
游弋从小到大换过的发型发色够给理发店拍一套全图鉴。
印象最深的是他上初中那会儿,非要学电视剧里把头发染成绿的,还用发胶全部梳上去,平地拔出几个向上的尖角,更显那张婴儿肥还没消的脸圆得像只肉包。
梁宵严带他出去吃饭,碰到熟人,没认出游弋,倒吓了一跳:“你这是带了个什么出来?”
梁宵严说路边捡的六角胖恐龙。
气得游弋第二天就把那几个角捋下去了。
梁宵严倍感可惜。
蛮可爱的,应该多拍几张来的。
“懒得折腾了。”游弋咽下嘴里的汉堡,向后仰脸看他,“这个不好看吗?”
梁宵严刮刮他鼻子,“我的孩子怎么都好看。”
游弋嘿嘿笑,低头继续嚼汉堡。
梁宵严掌心托着他的下巴,用指腹剐蹭他脸上鼓起的一动一动的小圆包,冷不丁开口:“小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小圆包定住了。
透过对面的玻璃,梁宵严明显看到游弋惊愕地瞪了下眼。
可他最终只是摇摇头。
梁宵严又问:“那是我欺负你了?”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心里委屈又没法说?
游弋更快地摇摇头。
梁宵严没再盘问,转头给小飞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游弋身边的人都叫过来。
小飞问他怎么了。
“我怀疑他被人威胁了。”
其实这个念头早在梁宵严刚发现游弋的异常时就曾在脑中一闪而过,之所以没接着往下查,是因为这个世上,能威胁他的、敢威胁他的、有动机去威胁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成植物人了。
梁宵严走进办公室,三个人等在里面。
分别是游弋的室友、同班同学,还有学校保安处主任,同时也是梁宵严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游弋早年间差点被梁宵严的仇家绑架,从那之后梁宵严就在他身边留了人。
游弋知道他们的存在,也不排斥哥哥的监视,偶尔还会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梁宵严让三个人把游弋近半个月的行踪整合到一起,得到一张详细的时间表。
里面记录了他每天从早上出门到晚上回来,所有的个人活动和集体活动都干了什么,详细到一天上了几次厕所,分别用了多长时间。
全部排查下来,发现他这半个月内只有一段时间是不在监视范围内的。
答辩当天,轮到他们组之前,游弋被安排在一间空教室里等着。
他一个人,在那里等了40分钟。
可当梁宵严去查教室内监控,却看到全程只有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进去过。
这条路走不通了。
梁宵严又开始调查游弋的通话记录、手机短信、所有社交平台私信,均没有收到过可疑的消息。
被人威胁的猜测暂时否决,又不是身体原因,排除所有可能……
梁宵严只能怀疑到自己身上。
游弋身边仅剩的,能让他感到“害怕和压迫”的大人物,就只有他了。
和他过了二十年,过够了,又不敢说出口。也不是没可能。
平心而论,二十年太长了。
七千多个日夜,将近人生百年的四分之一。
长到他可以从小山村打拼到大城市,长到他可以把一个小婴儿养大成人,长到他自认为能够跨越时间的沟壑,和弟弟同步生命的节奏,也长到足够消磨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新鲜感。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一个多值得爱的人。
他枯燥无趣,不懂浪漫,严肃刻板……他过去这不长不短的小半生,有三分之二都在以命搏命。
要凌晨四点起床去收麦子的人,没有时间为田埂里开得旺盛的野花驻足。
他就差把自己活成一块铁,要锋利刚硬,还要无知无觉。
但是没关系。
弟弟不喜欢,他可以改。
他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帮他们的关系扳回正轨,帮游弋恢复正常。
一切工作暂停,北海湾码头的开发也暂时搁置。
梁宵严把公司里谈过恋爱的年轻人都叫来,向他们请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什么。
他买了花,准备了礼物,还请了游弋最喜欢的球星在他的新滑板上签名。
除此之外,他还没日没夜地连续加了一个礼拜的班,才空出一个月时间,打算带弟弟出去散心。
但遗憾的是,游弋并不需要这些。
梁宵严开口之前,他坐在副驾上望着窗外小声说了句:“你明天能不能别来接我了……”

梁宵严没说话,也没动。
他就像一尊陈旧的雕像杵在那里,因为没人爱护,显得尴尬又不合时宜。
没过多久,只两三秒,他重新发动车子。
后视镜中闪过一双攒着怒火的眼睛,但他开口依然平静:“理由。”
游弋默不作声,始终望着窗外。
霓虹灯光透过雨幕,在他的眼底晕出模糊又黯淡的光斑,一串串泪珠子滑过鼻尖。
车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压抑、闷热……
空气凝固、让人窒息……
又开了几百米,到达安全路段,前方红灯闪烁。
梁宵严把车停稳,一边给车窗降下个小缝,一边扣住弟弟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拨向自己。
“看着我。”
他在床下很少发号施令,一旦说了就意味着游弋最好服从。
“为什么不要我接?”他问了第二遍。
雨声急躁,更显得梁宵严语调沉稳。
相比之下游弋的心跳很快,呼吸也乱,被他捏住的下巴甚至在微微发颤。
黑色冷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敢对视的眼睛,像两道殷红的创口。
梁宵严往前凑近些,盯着他:“蛮蛮,你想我回去审你吗?”
那样绝对不会比在车里更好受。
“不……”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游弋就脱口而出,“我有时候也想和朋友出去玩,但你在这儿,他们不敢来约我……”
梁宵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就是落寞。
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生性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这么多年刀口舔血惯了,绝不会在微表情上露出马脚被对手捕捉。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开心还是难过,只需要看眼睛。
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亮起来就像珍珠,伤心就蒙尘。
“其实你只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对吗?”
什么狗屁借口想和朋友出去玩。
梁宵严从没限制过他。
答辩早就结束了,可他还是坚持每天去学校。
梁宵严按时按点去学校接他,可他总要磨蹭到最后一刻才肯出来。
“我没有生气,是还是不是,你回答我。”
梁宵严捧着他的脸,平直的目光如同两把钢锥,刮擦着游弋的神经。
游弋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眶哀戚地瞪大,泪水不停滚出来,嘴唇都被咬得殷红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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