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水手自己酿的散白,入口柔滑但极易上头。
他停杯时已经晚了。
头脑发昏,微微有些晕眩。
水手们喝完酒,陆陆续续往家走,都是三五结伴互相搀扶。
当然,像他这样落单的也有。
那是家住的不远,在等家人来接的。
他旁边就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胀着大红脸和他炫耀。
说家里老婆做了炝锅面,喝完酒吃上一碗最舒坦。说大孙子又得了小红花,专程拿来要给他戴上呢。说一会儿老婆和孙子就要来接他啦,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自己回去,怕他栽进海里。
梁宵严越听越烦躁,干脆戴上耳机假装接电话。
谁知那老头儿竟然醉醺醺地冲过来,拉住他指着前面雀跃道:“看啊梁先生,我老婆来啦!”
梁宵严抬眼,就见远处没有路灯的车道尽头,出现一束晃晃悠悠的手电光。
手电光后是一团小黑点。
小黑点越靠越近,越来越大,慢慢显出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形轮廓,吭哧吭哧地往他们这边赶。
饶是梁宵严醉得再厉害也看出不对。
“你老婆是长头发?”
老头笑呵呵的,已经陷在老婆孙子来接他回家的美梦中不可自拔,全然忘了身边站的是谁,非常骄傲地一撇嘴:“我老婆不是长头发难道你老婆是长头发?”
话音刚落,长头发的老婆冲到他们面前。
一个漂亮的漂移甩尾,车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游弋长腿撑地,手握车把,早就被风吹散的白发张扬地向后飘去,露出一张比晚霞还明媚的笑脸,朝他“嘟灵嘟灵”按了两下喇叭。
“Daddy!我来接你回家!”
倒是游弋先开口,“吴伯,你也在啊!”
他脸蛋红红地抓抓头发,刚才净顾着看哥了,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不然那声daddy不能喊得那么顺口,显得他多浪荡似的。
但这也不能赖他。
吴伯比他哥矮了将近四分之一,拍照近景都不能同框的,他能看见个蛋了。
“是小游啊。”吴伯揉揉自己的老花眼,“好久不见了,你长高了啊。”
这给游弋臊得,“我都二十三了,还长什么啊。”
“二十三还蹿一蹿呢!”
“哎呀蹿不了。”他兴奋地踮了两下脚,没忍住偷偷瞟向哥哥。
正巧,梁宵严的视线平移过来。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目光交汇又错开,错开又交汇。
游弋心窝甜得要命,又有点怕被骂不请自来。
下一秒,梁宵严朝他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落在他后颈,掐住最敏感的那块骨头揉了一把,顺势将他揽到身边。
“是长高了。”
不咸不淡的四个字。
宽大的手掌移到他头顶比量了一下:“将近两公分。”
游弋一愣,整个人傻掉。
四周猛地静下去,只剩这短短几个字在他耳膜上烙出酸楚的疤痕。
心脏仿佛变成一块熟透的蜂巢,被哥哥轻轻一拧就流出淋漓的蜜浆。
“真的吗?”他声音发颤。
“我自己都没注意……”
老头笑道:“我就说吧,肯定高了!我上次见你你还背个小书包去上学呢,一晃都这么大了。”
“小孩儿长得都快。”梁宵严应道。
“你带出来的孩子品行肯定差不了,成绩怎么样?”
“也还好。”
“找工作了吗?还是就在你手底下干啊?”
“没在我这。”梁宵严淡笑着,“说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害!”老头一摆手,“我儿子当时还不是这样,孩子大了,主意正着呢,不用管他!”
“主意是挺正,我也管不了。”
“哎管得了管得了!”游弋急吼吼地趴到哥哥肩上表忠心,还气哼哼地数落吴伯,“你管不了你儿子,可别带坏我哥!”
“没大没小。”梁宵严低斥。
大手顺着他后背滑下去拍了一巴掌:“站好。”
游弋瞬间立正,尾椎连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绷着身子忍耐小腹里那一股炸开花的战栗。
吴伯的老婆孩子还没来,梁宵严怕他自己在这出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自始至终没提过他和游弋已经离婚了、分开了的事。
聊到一半发现身后安静得过头,扫过一眼,就见游弋躲在一边,双手握成拳,红晕从侧脸一路蔓延到耳朵根,两片红艳的唇一开一合地喘着粗气,分明是在强忍。
梁宵严嗓子里发出模糊的一声笑。
不过一年没做,就缺成这样。
馋得很,还管不住自己。
梁宵严看着他,瞳仁幽暗,仿佛深不见底的海面,同时还能和吴伯聊得有来有回,游刃有余。
游弋好不容易把那股邪火儿压下去,心虚地四外瞅瞅。
这一瞅,“啪!”和哥哥对上眼。
电流霎时从头滚到脚。
游弋知道自己完了。
梁宵严都不用做口型,他的眼神就是命令。
游弋拼命摇头,甚至想拔腿跑掉。
然后就看到他哥敛起眉心。
这是游弋最熟悉的表情,几乎每次犯错都要经过这一遭,意思是:别等我说第二遍。
他认命地走过去。
黄昏色调的海上车道,海鸥盘旋不去,攀谈声絮絮叨叨。
风吹过来,将他的发丝刮向梁宵严的脸,梁宵严抬手,把他的长发捋到耳后,头一低,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是小狗吗?喜欢在大街上发q。”
游弋羞愤欲死:“汪。”
五分钟后,吴伯的老婆孩子终于来了。
但游弋并没有得救。
因为吴伯老婆更是话家常的一员猛将。
眼看群聊人数从2到3,还有个小崽子叽叽喳喳地围着他们叫唤。
游弋不再挣扎。
他们聊他就听,乖乖的不吵也不闹。
两只眼睛好像两只固定的镜头,始终聚焦在哥哥身上。
夜色虚虚地勾勒着梁宵严的侧脸,这么多年仿佛从没变过。
这种家长在路上攀谈,小孩儿在旁边等着的经历,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游弋回想起来,最近的一次还要追溯到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
某次考试结束哥哥来接他回家,路上碰见几个好久不见的叔伯,哥哥也是这样带着他和人讲话。
那天风很大,天上有好多蜻蜓。
他被吸引得左扑一下右扑一下,眼巴巴追出去,被哥哥揪着领子拽回来,还不小心踩到哥哥的脚。
叔伯们都笑他,哥哥也说他淘。
但当叔伯们表示确实淘之后哥哥又不乐意了,说他还小呢,小孩子淘一点不容易生病。
“他还小?”一个叔伯意味深长道,“他都十八了,不小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自己的事?
游弋听到这瞬间警惕起来,伸着耳朵凑过去听。
对方问梁宵严:上次相亲你怎么没去?那个姑娘和你相貌年龄哪哪都配。那个不喜欢,那上上次那个姓赵的呢?姓王的呢?姓李的呢?都不喜欢?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啊?
梁宵严被吵得不胜其烦,随口扔下一句:“我有想要的了。”
一道晴天霹雳砸到游弋头上。
叔伯们纷纷道喜,问他是哪家的姑娘。
游弋心里却酸得要死,简直像跌进了醋缸,激恼地大吼一声“我饿死了!”拽着哥哥就走。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胡思乱想。
哥哥看上了哪家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
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圆脸还是窄脸?
哥哥想要人家,可是人家想要哥哥吗?
他希望人家想,这样哥哥就能得偿所愿。
又希望人家不想,这样哥哥就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可是……可是……自己只是弟弟啊!
弟弟是不能一直陪在哥哥身边的!
早晚有一天哥哥会娶妻生子,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把他排除在外。
那天到来之前哥哥还会和别人谈恋爱,约会,看电影,还要牵手、拥抱、亲嘴、上床……
等等!上床?
哥哥和别人上床?
哥哥!和!别人!上、床?!!!
游弋差点嘎巴一下死过去。
大脑缺氧,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
他不管不顾地拽住哥哥的衣领质问:“梁宵严!你是不是要和别人上床?”
梁宵严正在开车,被他这样一扑差点追尾,当即一脚刹车踩下去把车停到路边,拽过倒霉孩子摁在腿上噼里啪啦一顿胖揍。
“这两天没抽你心里不舒坦是吧?”
游弋半点不知悔改,觉得哥哥这是恼羞成怒,变相承认。
“你就是要和别人上床对不对?”
“那我怎么办?我去哪儿?”
梁宵严一头雾水:“什么上床?什么你去哪儿?”
“我问你准备把我放在哪儿?我和你睡了十八年,你要是和别人上床了,那床上还有我的地方吗?你要把我扔到床底下去吗?我不活了!”
几秒钟后,反应过来他在闹什么的梁宵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游弋,你是笨蛋吗?”
游弋天塌了。
“好啊!还没把人娶回家呢就嫌我笨了!”
梁宵严气得嘴角直抽,揍他都懒得揍,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手摸着弟弟的小辫儿,在指尖绕了三绕后说:“我不会和他上床。”
低低的嗓音透出股说不出的落寞。
游弋庆幸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心疼起来:“为什么?你不是想要她吗?”
“会天打雷劈。”
“什么?天打雷……不是!哥!你到底看上谁了?雷公电母吗?”
梁宵严没有回答。
当天晚上他在书房加班到很晚。
游弋本想睡前缠着他问一问呢,结果直到睡着也没等到哥哥回来。
后半夜他被空调冻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哥哥在给自己盖被子,就伸出手抱住他:“哥,你不要伤心了,你想要哪家姑娘?大不了我去帮你追……”
困得实在太厉害,他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
隐隐约约感觉到哥哥的指尖抚过他的额头、脸颊,捋起他半长的头发披到脑后。
卧室里安静良久。
久到游弋以为哥哥已经走了时,梁宵严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想要我自己的姑娘。”
“小游?小游?”
吴伯的声音闯进脑海,把游弋从往事中拽回来。
“啊?怎么了?”
“不早了,我和你婶婶先走啦。”
“好!回去路上慢点儿。”
他和哥哥肩并肩,目送吴伯和老婆孙子离开。
三人一消失在视野中,梁宵严立刻放开他,后退半步倚着栏杆。
游弋撇嘴,臊眉耷眼地等待审判。
“谁让你来的?”梁宵严冷声问。
“你不是说随叫随到么……”
“随叫随到,没叫就别到。”
“那你叫一声呗。”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游弋猛地把脸凑到他面前,手掌合十,眉心紧拧,两颗圆眼睛亮得灼人心口,可怜兮兮地哀求:“求你了,叫一声吧,叫一声叫一声叫一声叫一声~”
他求一下就往梁宵严怀里撞一下,力气大得还以为谁家坦克开出来了。
梁宵严差点被他撞到海里去,伸手抵住他的脑门,向后一推,转开脸低声骂:“小王八蛋。”
“到!”
小王八蛋美滋滋跨上自行车:“走喽!回家!”
“你就骑这个来接我?”
“车在前面停着呢,对了还有这个。”
梁宵严刚跨上后座,就见他扭过来,手掌心放着一小包零食。
透明袋子装着的,苹果冻干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白巧。
梁宵严没接,问他这是什么?
游弋挠挠脸蛋:“你以前接我放学的时候不是也会带吃的吗。”
“我带的东西多了。”
冰激凌、薯片、牛肉干、驱蚊水、吸管杯,里面装的还是冰可乐。
对比之下他这一小包未免太寒酸。
游弋也知道:“我都想着呢!但今天出来得太急,就只买到这个,先凑合一下好不好?明天再给你带好吃的。”
什么哄小孩儿的语气,梁宵严冷冰冰地接过去,撕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游弋心里酸得发苦。
看着哥哥那么高高大大一个人捏着包小零食吃得那么认真,好可爱又好容易满足,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哥哥面前。
又怕没一样能讨他欢心。
夕阳落尽时他们踏上回家的路。
车道两侧亮着幽幽的灯,照得这片大海空旷又孤寂。
游弋载着哥哥卖力骑车,美得晃着脑袋哼歌。
梁宵严嫌他吵,让他闭嘴。
他真闭上嘴后又嫌他闷:“不知道的以为无人驾驶呢。”
游弋哈哈大笑,“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不好。”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他以为是他先喜欢哥哥的,在他犯浑告白之前哥哥对他都没那个意思,但刚才想起十八岁时哥哥在床边说的那句话,或许……嘿嘿,他心里泛起好多好多酸甜的泡泡。
梁宵严:“不喜欢你。”
一句话跟放箭似的,有多少泡就给他扎崩多少泡。
“我说的是以前!”
“以前也不喜欢。”
“真是的!你不让我对你撒谎,你就可以尽情对我撒谎吗?”
“不愿意就走。”
“不不不!愿意的愿意的!”他连忙把自行车踩成风火轮,生怕他哥长腿一跨下去了,还做小伏低地哼唧,“我知道错啦,宝贝别生我气。”
梁宵严懒得理他。
“前面商店停一下,买碗醒酒汤。”
“不用!”他特酷地一扬下巴。
“回家我给你做炝锅面,喝完酒吃那个最舒坦。”
梁宵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夜色昏暗处,嘴角悄悄弯起。
银白月光洒在他们发间,时光慢慢慢慢。
回到家已经七点了。
小飞不在,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游弋先去开灯再迎他进来,让他坐一会儿,自己屁颠屁颠跑去做饭。
梁宵严把外套挂好,坐进沙发里,捏着酸痛的肩膀,看满是烟火气的厨房,游弋跟个被抽转的小陀螺似的忙来忙去。
长发用抓夹在脑后挽成个温柔的髻子,围裙系带勒着腰。
他从冰箱里抱出一颗圆白菜,咚咚咚切得菜丝飞溅,又往碗中磕两个蛋,啪啪啪搅打散,水池里的鱼跃出来试图逃跑,他手起刀落送鱼往生极乐。
梁宵严看了很久很久,在这热闹但并不吵人的声响中阖上沉重的眼。
两碗热腾腾的炝锅面很快出锅。
游弋还炸了一碟海膳天妇罗。
梁宵严喜欢吃海膳,这个季节的海膳最肥,胖得和猪有一拼,表皮都冒油。做成天妇罗,外酥里软,一口下去油汁四溢,鲜香无比。
他把饭端到客厅,发现哥哥睡着了,就蹑手蹑脚走过去。
梁宵严枕着沙发靠背,一条手臂横在眼前,旁边挤过来一坨白毛,游弋跟只毛毛虫似的在靠背上趴成一条,脸凑到哥哥脸前。
这个角度方便他近距离观赏哥哥。
立挺的鼻尖、线条优越的下颌,嘴唇饱满性感,看着就好亲,还微微张开着不是勾引他是什么?
游弋心痒得难受。
喉咙里的干渴驱使他往前咕涌一点,再咕涌一点,咕涌到哥哥的唇离自己的嘴就差一公分,稍微撅起来就能亲到的时候——他拎起自己一缕头发戳戳哥的脸:“吃饭啦,宝贝严严。”
梁宵严猛地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
哪有半点睡着刚醒的样子。
游弋想起一句典故: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好险好险!!
刚才要是亲上去,肯定又得挨收拾。
“吃面吧,一会儿坨了。”
他把面碗推到哥哥面前。
梁宵严挑起一筷子面,轻轻吹几下放进嘴里。
他紧张得鼻尖冒汗:“怎么样?好吃吗?”
“我好久没做了,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梁宵严皱眉。
他立刻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梁宵严眉头舒展说还不错。
他又从直线变成“ ω ”。
梁宵严就纳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灵活的嘴巴?
小屁蛋子说的训练不会都练到嘴上了吧。
那碗面最后被他扫荡一空,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他去洗澡,游弋打扫战场。
边刷碗边唱我爱我家。
手机忽然在裤兜里震了两下。
游弋掏出来看,是朋友发来的消息。
【庄庄】:小游总,会开那种保险柜的人我给你找着了,明天就到!
与此同时,浴室里,梁宵严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弹出一个小眼睛的图标,后面跟着一条提示。
【您的孩子小臭狗收到来自庄庄的微信消息,点击查看消息内容】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游弋一大早就出了门,黑风衣高马尾,一双长腿踩着红底皮鞋,侧面看去薄薄一条人,银白的长发跟骏马的尾鬃似的飒爽飘荡。
长发间编着一条祖母绿菩萨吊坠,观世音颔首低眉,上下分别串着两颗红珊瑚小珠,和他唇角的红痣遥相辉映。最底下那颗珠子连着一簇细长的红穗,混在他雪亮的长发间若隐若现。
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无配饰。
越素就越艳的一张脸,偏过去叼着半截黑色绑带,边走边往大臂上缠短刀。
小飞在三楼某间窗口朝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游弋回头,看到小飞身后高挑的人影,半截绑带噗噜一下从嘴里弹飞。
他心虚地捂住刀。
完大蛋!
都这个点了哥哥怎么还没出门!
梁宵严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下颌的骨骼微微收紧。
小飞调侃他:“呦!我们少爷回来了啊!”
比起他前几天病恹恹软塌塌的可怜样儿,现在可不是回来了嘛。
游弋干笑:“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小飞心道专程回来逮你的呗,“东西忘家了,回来拿一趟。”
“什么东西这么大,用得着两个人回来?”
“那是挺大。”一米七八呢。
小飞问:“你干什么去啊?发烧了不老实在家呆着。”
游弋说就随便转转。
“去哪转,几点回。”梁宵严终于开口。
游弋一一作答:“庄志斌的酒吧,天黑前回,去码头接你下班。”
“去酒吧用得着你全副武装?”
“没全副……顶多半副。”
他眼神乱瞟,都不敢正眼看哥哥:“现在不比以前了,出来进去的都有保镖跟着,那我长得这么帅,路上被抢了怎么办?”
“哈,那帅哥摆个pose看看!”小飞起哄。
游弋痞里痞气地敬了个礼。
“帅吗?”
“帅!”小飞回敬了他一个。
低头看向面前的电脑屏幕,显示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一个小火柴人落在此时此刻游弋的坐标。
“严哥,调试好了。”
梁宵严:“让他走。”
游弋没有撒谎,他真去了酒吧。
白天酒吧不营业,他和庄志斌在里面打台球。
一直打到五六点,天色渐暗但还没黑的时候,庄志斌问他:“到了瓶新酒,开了你尝尝?”
“走。”游弋跟着他往酒窖走,正赶上工人卸货。
工人穿着物流公司的工装,两人搭伙将木箱抬进去,一箱箱地码放整齐,清点完毕上车走人。
卡车开出酒吧三条街后,副驾那位工人拨下口罩,露出嘴角一颗小红痣。
巴掌大的后视镜中照映出游弋清瘦的侧脸。
他在摆弄手里一只黑色小铁盒,盒子上伸出一根长长的天线,在他手里左拧一下右一拧地调试。
旁边司机“唔唔唔”地示意我要讲话!
游弋看都没看一眼,食指竖在唇上警告他噤声。
直到天线扭到某个方向发出极细微又尖锐的一声“叮——”
“好了。”
与此同时,小飞那边电脑屏幕上的火柴人连同地图坐标一齐消失。
“呦。”小飞挑眉,“学会反侦察了?”
梁宵严不知道是被气笑了还是怎样,愠怒中分明带出几分骄傲,“翅膀硬了。去酒吧找人。”
“你到底在防谁啊这么大阵仗!”
庄志斌终于被允许说话,不解地问湳风他。
游弋:“不知道是谁,但小心无过错。”
“不知道是谁你至于把这玩意儿都掏出来?”他指着那个小铁盒子。
这是几年前他和游弋在一场拍卖会上图好玩花重金买下来的信号屏蔽器,只要一打开,方圆五百米内任何信号都无法正常传送。
“因为我哥教过我,出门在外,离开视线的水不能喝,别人经手的食物不能吃,还有一点最重要但又最容易被忽略。”
他看向自己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这东西离过手,就跟废铁没两样。”
“有这么邪乎吗?”
“别扯了快开吧,一会儿天黑了。”
他答应过哥哥天黑前去接他下班,可不能让人等急了。
卡车七拐八拐地避开监控,一直开到城郊一处废弃烂尾楼。
周遭荒无人烟,杂草丛生,连鸟都不愿意飞停。
等他们赶到时万万已经抱着保险柜等在里面,和被庄志斌提前送到的专家大眼瞪小眼。
游弋进去一句废话没有,确定了专家身份,直接带人到二楼开锁。
“事成之后再给您二十万,速度要快。”
专家开锁需要安静。
游弋让万万在里面看着,自己和庄志斌出来等。
庄志斌看这栋破楼还挺新奇:“小游总,你这地方酷啊!哪天借我开个趴体呗?”
“行啊,开呗,这里够不够开?不够你往我家开去呗?”
庄志斌闻言面如土色,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想在梁先生面前好好表现呢。”
他狗腿地掏出一根烟,敬到游弋嘴边。
游弋嫌呛:“不抽。”
“嘿!少爷就是少爷啊,落魄了派头还这么大。”
他只好从身上又搜刮出一包别的。
绿色烟盒,打开里面的烟也是绿色。
极细长漂亮的烟身,滤嘴处裹着银色亮纸,烟嘴比烟还长,点燃后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味。
卡比龙总裁,游弋的最爱。
“你还记得我爱抽这个?”游弋惊讶。
“那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烟在国内轻易买不到,庄志斌每次出国玩,别的朋友的纪念品都能忘,唯独不会忘记他的烟。
“况且你是爱抽这个吗?你单纯就觉得它好看!”
游弋自己是大漂亮,吃的用的玩的就也喜欢漂亮的,肤浅!但也肤浅的挺可爱。
庄志斌喜欢一切可爱的人和物。
当然,这种喜欢是很纯粹的喜欢。
就跟潦草小狗见到精致小狗,惊为天狗!觉得你好漂亮好可爱我想和你做好朋狗是一样的。
他捏着烟喂到游弋嘴里,又举着火给他点上。
名流圈里有一号的世家公子,这样毕恭毕敬地伺候他,游弋丝毫不觉得不妥当。
他以前在家是大少爷,出门是小游总,哥哥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富养着长大的小祖宗。
梁宵严那样的人物,在外面如何被人众星捧月阿谀奉承的,转头看到弟弟,还不是旁若无人地为他整理衣领,俯身系鞋带。
游弋一开始对此颇有微词。
某次嚼完哥哥夹过来的蟹肉后,他一本正经地教育道:“哥哥,以后你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给我剥螃蟹了,这么大个总做这种事,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话没说完就被哥哥喂了一勺汤。
“咕嘟。”
他生气地鼓起腮帮子。
“我正在训话!请你严肃一点!不要把我说话当放屁!”
梁宵严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勺蟹黄,大大减少猪屁的排放。
游弋怒了:“你到底有没有……咕嘟……在听我讲话!”
“蛮蛮,你要习惯。”
“唔?习惯什么?”
“我对你是什么态度,他们对你就会是什么态度。”
游弋当时似懂非懂,现在想起来只剩心酸。
手肘撑着生锈的铁栏杆,指尖夹着那根细细长长的烟,烟雾绕在指尖,荡出袅娜缭乱的白雾,模糊他泛红又透着些许疲惫的眉眼。
烟一口没抽,全让风吹散了。
他本来也没瘾,要不是伤口太疼,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抽不上一根。
“我都落魄了你为什么还帮我?”他问庄志斌。
庄志斌坏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什么话都不想听。”
“哎别别别!我说好吧?”
“真话是梁先生为人坦荡,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出对昔日旧爱落井下石的事,同样,他更看不上借着他的名义对你落井下石的人。”
“那假话呢?”
游弋捏着那根烟在指尖转了一圈。
“假话是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就要和你玩,管你和谁结婚,和谁离婚,落魄还是富贵,少爷还是乞丐,都他爹的跟老子无关!”
游弋笑得眉眼弯弯,赏脸抽了一口烟:“假话真动听呐。”
“嗯哼,要不人人都爱说假话呢。”
“小弋哥!”正说着,身后的门打开,万万欢呼着跑出来,“成了!”
“好。”游弋熄掉烟往里走,脚刚踏进门,耳尖忽地一动,“什么声音?”
庄志斌:“什么什么声音?”
“你没听到吗?”游弋下意识拦住他,又伸手去拽万万,抬眼看向专家,对方刚把保险柜打开一条小缝,游弋脸色骤变:“快出来!”
几乎是他话音落地的瞬间,柜门打开牵出几根金黄色的铜线。
保险柜内红光爆闪,原本很轻微的只有游弋听到的一声“滴”,变成急促剧烈的“滴滴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