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里斯在一旁听见他们的对话,等珀西走了,也问到,“殿下怎么不去一起找陛下?”
阿尔侧头看着他,“议长您希望我一起走?”
“……”
诺里斯却没有生气,反而认真想了想,摇着头叹口气,“殿下在圣都,我反而轻松多了。殿下的能力在我之上。”
诺里斯,做议长足够公允,思虑周全,懂得制衡,但手段太软,上一世阿尔造反,他想过抵抗,但是抵抗还没开始就被镇压了。
这种议长平日里有虫皇陛下在还好,厄瑞弥亚一出事,他撑不起事。
第55章
珀西前往北部区的行动还算顺利,他们顺利地捣毁了真理会在本部去的分点,好好将部队清查了一遍。但是厄瑞弥亚的定位仍然没有消息。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关于厄瑞弥亚的情况已经无法在高层之间隐瞒,面对外界则是宣称虫皇陛下在亲自作战时中了凶兽毒素,正在昏迷状态,由决策部议长诺里斯和阿尔殿下共同主持大局。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没有动了心思想要趁乱发难的军区司令,好在勃特勒和罗德尼在一开始就站在了阿尔的阵营里,加上其他几个军区里的雄虫们也成了中坚力量,他们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地位的好坏与阿尔掌握的权力多少密不可分,毫不犹豫地明确站队,其余军区司令也就慢慢平息了意动,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或许是原先那些对于厄瑞弥亚产生恨意的事端都清晰了缘由,又或许是他在这一世与雌虫们的相处中真正看到了他们曾经的苦痛和努力,阿尔在最终手握大权的阴差阳错中,没有像上一世一样选择再一次将雌雄地位来一个天翻地覆地大反转。
甚至也不需要他再翻转什么,整个社会在看到军营里军雌们不断减少的牺牲率和不断上涨的婚姻率,自觉地申请将各行各业向雄虫们开放,而雌虫们大多也是希望能在和平环境下安居乐业的平凡民众,只要他们的生活不再像旧兰波帝国时期那样备受压迫,他们也不会对原本还未成年的雄虫有什么极端的苛责。
这一世似乎不需要他的推动,一切就都能够向他原本最想要的方向前进,而他不过是其中被裹挟着前进的一员,虽然这份前进是他所希望的,但他在喜悦中又生出迷茫……他上一世的做法还是错了吗?
他为了雄虫的地位逼的已在抵抗凶兽潮中疲惫不堪的军雌们再次陷入一次次战争,那些战争而暴动的精神海因得不到及时疏导而使多少无辜军雌丢掉了性命;他亲手杀死了厄瑞弥亚,又眼睁睁地看着给了他无数帮助的赫因因愧疚而自杀,最后也没能真正让雄虫们开启新的生活,自己被报仇者杀死后,雄虫们势必会迎来更加恶劣的反扑……
或许他应该庆幸,虽然这一世的他是怀着同样的想法开启了新的尝试,但这个尝试竟然走向了一条他从未想过却看起来更好的路。
除了厄瑞弥亚。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荒原再度进入深冬,探索队能够探索的边界地区也不得不回缩,但仍然杳无消息。
在北部军区的雄虫负责专员弗格斯甚至给他传来密信,信里说能找回虫皇陛下的希望渺茫,厄瑞弥亚在世上并没有其他亲属,不如放弃探寻。他已经联手了贾尔斯和加里,只要阿尔决定好了,北部军区可以连同加西亚的西部军区和塞西尔的中央军区一起,扶持他成为圣都政权的新皇。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但是阿尔犹豫了。
加西亚恨不得飞回圣都骂他:“难道你觉得厄瑞弥亚还能活着回来吗?就算他的机甲损毁的那一刻他没有死,难道这几个月他能在荒原里活下来吗?你现在不要他的皇位,难道要将他的皇位让给其他的军雌?还是你要继续做那些雌虫陛下的雄侍来为雄虫们换回一点点生存的空间?即便你能做到,他们谁能容得下你?”
阿尔哑然。
诚然,加西亚说的这些问题他都想过,但他自己想,和被加西亚直白地口口声声问出口又是不同的感受。
厄瑞弥亚会死。
他的皇位不会空悬太久。
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陌生的雌虫坐上这个位置。
那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雄虫们又该何去何从?
上一世的他不会犹豫这么多,甚至不会开始犹豫,弄清厉害关系做就是了。阿尔想,是他因为解开了对厄瑞弥亚误解的误会而愧疚,还是他真的对厄瑞弥亚有了……爱?
阿尔分析不出来,也不愿意再分析。
他不得不承认厄瑞弥亚的消失给他带来了痛苦。这份痛苦与上一世不同,上一世他亲手处决了厄瑞弥亚,这份痛苦是他权衡利弊后明知会来的,只是程度更深。现在这次突如其来的消失,痛苦得不落地,飘在空中,叫他心神不宁。
阿尔刻意不再去分析,他找来赫因,提出要继位的想法。
这一世他与赫因没有上一世那样密切,原本觉得还要再多费上一番口舌,谁料赫因却只是表情复杂地看向他,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找我说这件事。”
“什么意思?”
“陛下临行前,提前留下了诏书,一旦他出现意外,由你继位。”赫因苦笑一声,“只是我见殿下您没有放弃寻找,也一直抱有陛下还能活着回来的希望,自私地隐瞒了这份诏书的存在。”
阿尔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做得很好,阿尔殿下,”赫因说,“如果陛下真的……我也希望这个位置由您继承。”
有厄瑞弥亚留下的诏书和影音素材,再加上赫因和几大军区司令的支持,阿尔继位一事平静得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恍惚中想起赫因的话,厄瑞弥亚在这次离开前为什么要提前留下诏书?为什么要特地交代赫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出事?
还是说,在北部军区遇袭的事原本就在厄瑞弥亚的计划里?只不过有真理会横插一脚,他的计划出了些问题?
阿尔第一次有些烦躁于自己不是高等级低雄虫,无法标记厄瑞弥亚,否则至少可以通过精神力的链接感应厄瑞弥亚的生死情况。
“弗格斯,叫荒原的搜寻队撤回来吧,”阿尔最终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把搜寻线路换成荒原沿线,除了战区,平民区也搜一搜。”
弗格斯意外,“您有线索了?”
“有点猜测,”阿尔说,“先搜吧。”
弗格斯得了回答,却迟迟没有从视讯中离开,阿尔问他,只见年轻雄虫面露尴尬,试探着问,“万一,我是说万一找到了……他,您需要他是活着的,还是?”
阿尔怔愣片刻,忽然笑出了声。
是啊,他现在是新上位的虫皇陛下了,如果厄瑞弥亚真的被回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更何况,如果厄瑞弥亚真的是自己策划的这起失踪,那厄瑞弥亚所图为何?假如这一世没有他所图的东西……他是否已经完全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如果他真的被找回来,也该对他存着要报仇的心吧。
帝王的心哪能有百分之百的真情?弗格斯现在不相信他,就像他上一世也不曾相信厄瑞弥亚。
所以上一世哪怕厄瑞弥亚将雄君的后冠亲手戴在他的发上,哪怕厄瑞弥亚对他的恩宠持续且盛大到所有虫族都为之艳羡,他也绝不肯与厄瑞弥亚说出自己还有两个在战争中死去的雌虫兄长,也绝口不提自己在雄保中心曾经受过的欺侮……他只能给虫皇陛下提供积极的、快乐的情绪,而不能让虫皇陛下替自己排忧解难,甚至知道他是怀揣着某些目的才来到陛下的身边。
他不相信厄瑞弥亚的爱能达成他要的一切,因为厄瑞弥亚不只是厄瑞弥亚,还是那位虫皇陛下。
现在的阿尔也不只是阿尔了,是那位虫皇陛下。
曾经的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做下了对厄瑞弥亚进行处决的决断,此刻却要救回他的命。
如果厄瑞弥亚真的还活着,真的想起来一切,阿尔想,他把这个位置还给他,把圣都政权还给他,自己就离宫去游山玩水得了——总之,厄瑞弥亚应当舍不得杀他——如果要杀他,动手的机会太多了。
“活的,让他好好的,”阿尔看向弗格斯,叹了口气,“弗格斯,我还是我。”
弗格斯犹豫片刻,却说起另一件旧事,“陛下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开始一起进军校学习的时候?我没有通过考核,被清退制度清退出了军校那次。”
阿尔点头,“记得。”
“加西亚那时候说过,您的心硬。”弗格斯叹了口气,“但是您对陛下、呃……我是说您对他,其实不是很心硬。”
阿尔没有与弗格斯厘清称呼上的小问题,他笑了笑,挂断了视讯。
厄瑞弥亚的消息传来之前,北部军区司令查尔斯的求援消息先送进了圣都。
荒原的冬季一年比一年更长、更冷,凶兽潮频繁出现,他们在真理会一战里原本就元气大伤,还没彻底恢复战力又接连作战,铁打的军雌也扛不住。
阿尔从中央军区调了些兵,想了想又和诺里斯与赫因说,自己也要去北区,随军出征。
诺里斯一口气叹了八百遍,只是见这位新任的虫皇陛下去意已决,最终没有阻止他。赫因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去北区,阿尔拗不过他,也同意了。
他与赫因坐在一个飞行舱里,正一路向北,赫因忽然说,“陛下,我做过一个梦。”
第56章
赫因梦见了什么,最了解的当然是阿尔。只是阿尔的“了解”太轻太浅,当赫因笨拙却直白地亲口将那些“梦”诉诸于口的时候,当看见赫因那张这一世不曾有太多情感波动的面孔变得胆怯和羞赧的时候,阿尔总算得以了解:他到底带给了赫因什么。
带给他对爱的希望与绝望,带给他对忠诚的背叛与痛苦,带给他对私欲沉溺与是非曲直纠缠而不得解脱的折磨。
“陛下,我觉得……那不是梦。”赫因的双眼第一次哀切地直视他,“您能告诉我,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或许否定是对他们都好的回答。但阿尔说,“是的。”
赫因的面庞显出更加的痛楚,他不可置信地问,“那您对陛下做的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阿尔说,“是的。”
赫因不说话了,他说不出话,他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飞驰的夜色,眼里落下两行眼泪。
他是为自己的背叛而落泪?还是为自己不被爱而落泪?还是只为了厄瑞弥亚而落泪?
阿尔不解,但这种无声的眼泪似乎有传染性,他的眼眶竟然也渐渐热了,有什么东西在向外奔涌。
阿尔闭上眼睛,阻止了一切的发生。
沉默中,飞行舱进入北区战线。
贾尔斯和加里来和他们接洽,大部队一刻未停,随着贾尔斯和加里的飞行舱直奔战场。
阿尔对于这种战场不算陌生,毕竟他受伤前几乎驻扎在了西部战区,培训出来得力的雄虫医疗员后又随军上过许多次前线,虽然他的肉身不如雌虫耐造,但他对精神力的绝对掌握能力使他能够最高效率的使用机甲和长炮,对凶兽的打击率一度居高不下。
他自觉自己与受伤前的状态并无什么差别,甚至比以往更加得心应手,他脚下的凶兽尸体堆积成山,血液的腥臭味快将整个近百米高的空间穿过机甲的外壳浸透。待凶兽潮被击退回基地总结,却见贾尔斯和加里迎上来围着他好一番检查,旁边的查尔斯司令也走过来,面上表情挣扎一番,还是道,“陛下,您刚才太冒险了。”
有了查尔斯开这个口,贾尔斯和加里似乎有了主心骨,纷纷数落起他方才在战场上不要命似的举动,阿尔有心替自己辩驳两句,却是眼前一黑,伴随着脑海中的疼痛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只有赫因坐在他身边,说是新的凶兽潮又来了,大家受他亲征的鼓舞,眼下在战场上打得士气正旺。
“我怎么了?”
赫因表情一凛,十分不满道:“陛下,您这次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自行使用赛琳娜号呢?我说过,赛琳娜号炮筒需要强精神力支撑辅助,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您突然换了武器,还提高了攻击的力度和速度,自然会透支体力和精神力。”
赫因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放低了些继续道,“查尔斯司令让我看好您,不能再让您上战场了。”
出乎赫因的意料,阿尔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叛逆的心思,除了和前来看望的弗格斯聊天时间稍微长了些,竟是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直到第三天,阿尔不见了——他的赛琳娜号也不见了。
给赫因留下了简短的四个字:“五天后回。”
弗格斯按照他的要求搜寻,仍然没有结果,于是阿尔不得不选择了最后一条排查道路:从凶兽与虫族交战区之外的地方开始搜寻。
凶兽与虫族再各军区都有交战区,这两个种族都默契地将自己的老弱病残护在身后的“沉默领域”。沉默领域并不意味着安全,就像普通的虫族群众面对一只落单的凶兽时第一反应是防御和进攻,同样,凶兽族群面对落单的虫族,自然也会下意识进攻。
但阿尔此举毕竟打破了对方的“沉默领域”,如果是军队搜寻,性质便完全不同,很可能会被凶兽无所顾忌地全面攻击,到时候双方都会死伤无数,他只能只身前往,昼伏夜出。
不知是什么原因,越往交战区反方向的深处走,他竟然愈加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知,好像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在……呼唤他?
阿尔一瞬间就想起了厄瑞弥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哪怕是进行了彻底标记,雌虫也绝对给不了他这种“引领”式的感觉。
但他实在无法忽视这种“感召”,甚至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移动,直到最后阿尔索性放弃抵抗,招出赛琳娜号架在肩上,只等有问题时一炮轰出。
那感觉将他一路引向荒原的边界,逐渐到达一个凶兽与虫族都稀落的极为寒冷的山脚下。
阿尔的飞行舱内已呵气成冰,他把舱里所有衣物都裹在身上,慢慢向山洞中走去。
他已做好要走上几个小时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有了几十步,便到达了那感受发出的跟前。那是一个硕大的……茧?
不,不算是茧,阿尔伸手抚摸了一下它,他能够察觉出来,这只是茧状的一个……极为脆弱的壳子。
这般大小的“茧”无法通过飞行舱的舱门,他思忖片刻,见“茧”中的意识并没有抵抗的意思,稍稍用力震碎了茧壳,露出“茧”中的东西——一双合围在一起成护卫姿态的黑金色翅膀——厄瑞弥亚的翅膀。
厄瑞弥亚的翅膀始终不肯张开,阿尔驾驶着飞行舱往基地赶,尝试着将精神力探入他的精神海,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那股亲切的感知始终存在,甚至不害怕他带有强大力量的精神力,对他愈发亲昵。
因为他着急赶回基地,没有像来时从沉默领域在夜里偷偷摸摸绕路,而是日夜兼程甚至飞了一段交战区,赛琳娜号连轰三次,终于与前来接应的北部军汇合。阿尔不经意望了一眼那双翅膀,它似乎张开了些。
基地的医疗部里,弗格斯早已做好了准备,阿尔将不愿意收回翅膀的厄瑞弥亚交给弗格斯,便因长期高强度使用精神力而脱力昏睡过去。
这次他昏睡的时间很短,睁开眼便要去看厄瑞弥亚的情况,弗格斯正和琉西围着修复仓说着什么,见他醒来,不等他问,琉西便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
“厄瑞弥亚怀孕了,但是你们的孩子保不住。”
阿尔一愣,点了点头,“好消息呢?”
“孩子把厄瑞弥亚保住了。”
“什么意思?”
“他当时机甲陨落是被一种我们俗称‘爆炸兽’的凶兽自爆给击中了,这种爆炸兽的毒素会让虫族先失去理智迷失方向,等待力气耗尽昏迷后后会在体内间断地发出极端高热,最后器官功能会废掉或者严重缺水而死。它们一般都在荒原深处不会出来,即便出来,除了自爆之外也没什么杀伤力,这次肯定是真理会和凶兽们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让爆炸兽在那里伏击,用自爆来要厄瑞弥亚的命。”琉西边说边义愤填膺,见阿尔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完,讪讪一笑,继续道,“按道理虫族的身体是耐不住这种极端高热的,但是他怀了个蛋,蛋本身就需要热量,又因为雌体在荒原中失去意识不仅提供不了能量还会让它变冷把它冻死,它就自动吸收走了一部分热量,使虫体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会热死或者冷死,而且虽然没有意识但也能维持生命。但是毕竟是吸收了毒素,虫蛋……”
阿尔问,“那我感受到的那种亲切的感召是?”
“应该就是虫蛋发出来的,它已经通过吸收雌体的营养长大了不少,分化出了意识,正好又感受到了你的精神力,下意识也爆发了自己刚成型的精神力,要是你再早些时候来,他还没办法回应你的精神力呢。”弗格斯解释了一句,面露难过,“听你说他对你的精神力敏感,那这应该是个雄虫宝贝。”
阿尔闭了闭眼,感受到那股兴奋的精神力已经虚弱不堪了,压下所有情绪,“他什么时候能醒?”
谁也说不准。
阿尔看着修复仓里枯瘦成薄薄一片连翅膀都收不回去的厄瑞弥亚,唯有小腹出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形。
他竟让和厄瑞弥亚有了一个……孩子。
上一世厄瑞弥亚很想和他有个孩子,想到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甚至还信了民间那些求子的秘方,吃了不少苦头。
但直到阿尔发动政变,厄瑞弥亚都没有怀上虫蛋。
这之中当然有阿尔的刻意为之。
他不希望厄瑞弥亚有虫蛋。
换言之,他不希望自己徒生一个心软的理由。
毕竟等虫崽长大后如果知道自己的雄父亲手杀掉了他的雌父,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故事。
他宁愿从来没有这个虫崽。
所以当厄瑞弥亚每一天都在烦恼自己没有一个虫蛋的时候,他好声好气地安抚,心里都在偷偷地松一口气。
于是他甚至忘了问一问厄瑞弥亚,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虫蛋?
厄瑞弥亚不是那种非要自己血亲来继承皇位的雌虫,在阿尔出现以前他甚至不在乎自己会什么时候因为精神海暴动死掉,遑论一个继承者的身份。
所以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虫蛋?
为什么想要一个有阿尔血脉的虫蛋?
阿尔将手放在修复仓的外沿,那股小小的虚弱的精神力随着厄瑞弥亚的呼吸时隐时现,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
现在他有了一个虫蛋。
他又要怎么面对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又会想怎样面对他?
尽管阿尔不想面对,但厄瑞弥亚仍然在某一天的黄昏时分睁开了眼睛。
此时阿尔正在准备先行一步回到圣都,得到厄瑞弥亚醒来的消息后犹豫片刻,还是更改了行程。
确认了厄瑞弥亚身体的恢复,他们默契地将空间留给厄瑞弥亚和阿尔。
他们分别的时间分明比阿尔上次遭遇爆炸后昏迷的时间要短的多,但这次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厄瑞弥亚先轻声开口,“他们说,我怀了虫蛋。”
“嗯。”阿尔想了想,没有把琉西对于虫蛋估计不能留下的猜测说出口。
厄瑞弥亚继续道,“他们还说,你现在是虫皇陛下了。”
“是。”这件事无可辩驳,阿尔也并没有打算瞒他,“你可以回来继续执政。”
“不了,”厄瑞弥亚摇摇头,金发的发尾在他胸腰处摇摆,“阿尔,我累了。”
阿尔沉默了。
厄瑞弥亚又叹了口气,“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话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阿尔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厄瑞弥亚的点头,他顿了顿,“那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既然都想起来了,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好吧,我确实有话想问你,”厄瑞弥亚垂着眼睫,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那时候我和你说我成功怀上了虫蛋,你会留下他吗?”
留下……他?
到这个时候,厄瑞弥亚竟然还只会问是否会留下那个虫蛋吗?
又或者……
阿尔神色一变,猛地看向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避开他的眼神,“如果,我说是如果。”
他不说这个话还好,这句话配上他的神情,阿尔如果还不能猜出真相就算白白与厄瑞弥亚相处两世了。
然而又愣了几秒,这个消息才在他脑海中明确地浮现出这几个字真正的意义——上一世厄瑞弥亚被他处死的时候,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又一下。
阿尔想说什么,但嘴张开又合上,他发现自己不能够说什么。
厄瑞弥亚等不到回答,终于又将眼神移回原处与阿尔相望,却见这个与自己做了两世爱侣的年轻雄虫眼里竟是凄惶。
都过去了,何必再追问他呢?
徒增自己的伤心,徒增他的烦忧。
厄瑞弥亚闭了闭眼,伸手去捉阿尔放在腿侧的手,却被迅速地抽走了。
“我……”
阿尔站起身来,又坐下去,他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下意识避开厄瑞弥亚的触碰,又想与他触碰。
厄瑞弥亚重新抓住阿尔的手,“好了,我不问你了。”
“你应该和我说的,”阿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小声说了一遍,又说了一遍,“你应该和我说的。”
厄瑞弥亚没有说话。
阿尔又问他,“你什么时候……”
厄瑞弥亚感受到阿尔的拇指正在不安定地在他手腕处摩挲,有心说个不叫他更难受的日期,但想来想去哪个日期都没有用,反叫自己心里也涌起那些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情绪。
阿尔忽而又顿住了。
他不过是多此一问,若是在一切开始之前厄瑞弥亚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自然会告诉他。
阿尔第三次说,“你应该和我说。”
但这句话太苍白了。
阿尔看着厄瑞弥亚通红的眼眶,沉默半晌,“是我的错,厄瑞弥亚,是我对不起你。”
他慢慢低下头去,忽然看见一滴水落在厄瑞弥亚腿上的布料,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形。
厄瑞弥亚哭了。
泪滴一颗一颗不间断地向下落,厄瑞弥亚哭到颤抖,最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泪水浸了他满怀,最后在他肩头留下一个不痛不痒的牙印。
怎么还在自己怀里哭?
阿尔抚摸着他的金发,简直想骂他一句蠢,自己分明亲手杀了他和孩子,他怎么还敢在自己怀里哭。
厄瑞弥亚大病初愈,身体到底远不如从前,在他怀中哭着哭着昏睡过去。
阿尔将他放回床上安顿好,将精神力探进厄瑞弥亚的精神海里,却发现往常磅礴的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平静得诡异。他将精神力向冰层之下探去,才发现海底似火山喷发,海水如熔岩般滚烫翻涌,只是这喷发间隔的时间很短,海底忽而爆发得翻天覆地,忽而又平静得似死去。阿尔费了些心神,才将这些不稳定的精神力通过疏导逐渐平衡下来,确定了他的精神海一定时间内不会暴动,才出门找琉西抽取几管自己的血液留下来备用,决定先回圣都。
琉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现在?可是厄瑞弥亚……”
“我留在这里,他心情起伏太大,对他的身体恢复和精神海稳定不好。”
“啊?啊……”琉西仍然茫然,“那……你和他说过了吗?”
“没来得及说,他睡着了。”阿尔说,“你好好照顾他,等他身体稳定了就把他带回圣都。还有虫蛋……”
“我正好想和你说来着,”琉西接话道,“我们研究了一下爆炸兽的毒素和虫蛋的现状,觉得毒素不一定深入到了虫蛋内部,毕竟雌体和蛋壳的保护功能还是很强大的,而虫崽又有了自主精神力,可以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阿尔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虫蛋的事,等厄瑞弥□□绪稳定一些,他亲自同他说。
没想到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厄瑞弥亚还愿意要这颗蛋吗?
“所以陛下,你现在还不能马上回圣都,至少还陪厄瑞弥亚待一晚上,给虫蛋一点精神力保护,引导它继续努力成长,对抗毒素。”
阿尔默许了。
他按照琉西的要求将手覆在厄瑞弥亚小腹处的凸起,小心翼翼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钻进去,果然见到精神域里出现一个蛋,只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阿尔用精神力将蛋包裹住,过了一会,竟真感觉蛋里面也生出一丝细细的精神力,隔着蛋壳试图与他的精神力接触,接触不到还急得在蛋壳里呲哇乱窜。阿尔下意识将自己的精神力裹得更紧,带了些安抚的意思,里面那股小小的精神力才慢慢平静,乱窜的劲头也慢慢卸下来,变成一下一下的试探。
这感觉着实奇妙。
阿尔一下子心软了,厚厚的在蛋外把自己的精神力透支了裹上去,够里面小虫崽的精神力逗上十天半个月的。
天刚亮,回圣都的飞行舱终于起飞。
阿尔一夜未睡,在飞行舱上终于熬不住,困意大过复杂的情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被身边的军雌小心翼翼地唤醒,说身后有军用飞行舱迅速接近,刚才终于进入通频领域,发来了通讯请求。
军用飞行舱?通讯请求?
阿尔还有些困倦,睁不开眼,懒懒道,“做好攻击准备,接通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