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槿玹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
絮林嘴里还叼着半只自己做的油爆虾,就这么僵住了。
纪槿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手长脚长,肩膀宽阔,用从上往下的角度俯视絮林时,整个人压迫感极强。他的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微微挡住了他的眼睛,絮林瞧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絮林和他微妙地对视了几秒钟,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扭过头不去看纪槿玹,干巴巴地将嘴里的虾仁嚼了嚼咽下去,居然没尝出什么味儿。低着头,扣上空空如也的饭盒,絮林这才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耳膜里咚咚地响。
他想,大概是被冷不丁出现的纪槿玹给吓到了。
他竖着耳朵,没听到纪槿玹离去的脚步声,再次悄悄回头,结果又和身后的纪槿玹四目相对。——纪槿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絮林心里七上八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散思维。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吃个饭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这个地方不准随地吃饭?是觉得新鲜?还是没礼貌?丹市是没有在路边上吃饭的人吗?好吧,或许是真的没有。
还是说,这块地方不准除纪槿玹以外的人踏足?可这里不是公共场所吗?
他是讨厌我?可我也没和他说过话,更没做什么事儿啊。
难不成,他是……还记得我吗?
纪槿玹站在离絮林很近的地方,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要赶絮林走的意思。
不论是谁被他这样盯着都会不自在,絮林正想大着胆子问他些什么,忽然,余光里窜进几道奇怪的影子,他越过纪槿玹的肩膀往后看去,河堤路旁只有几盏微弱的照明灯,而此时某块路灯阴影下,还有隐藏得很好的几道人影。
徘徊着,一直不走。
不像是普通的路人。
絮林小时候在街上打架逃跑都是家常便饭,对这种不怀好意的视线最为敏感,这个河堤处就他和纪槿玹两个人,这些人他来的时候还没有,纪槿玹一到就出现了,跟着谁一目了然。
他不自觉就张口提醒纪槿玹,借着他的影子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小声对着他说:“有人跟着你。”
话出了口,一怔,随即心脏狂跳起来,十分忐忑。
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开了口,不知道纪槿玹会不会回应他,或者压根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直觉,纪槿玹应该不会无视他。
果然,纪槿玹开了口。
“我知道。”他纹丝不动,波澜不惊,似乎早就发现了。
这是他和纪槿玹第一次对话。简短明晰的三个字。
“没关系吗?”絮林还坐着,和他说话时需要仰着头去看他,巴掌大的脸,黑色的瞳孔被细碎的灯光照着,曜石一般。
纪槿玹看起来并不在乎,可絮林对那几个跟着纪槿玹不走的影子耿耿于怀,可能是出于以前习惯保护小胖他们的大哥心理,他舔舔嘴唇,突然说:“要甩掉他们吗?”
纪槿玹垂眸,俯视着他。
他没拒绝,絮林就当他默认了,嘴边上扬的笑意中带了点藏不住的狡黠,“跟我来。”
他以为纪槿玹不会跟上,但出人意料的,他跟在了自己身后。
他带着纪槿玹离开河堤,走进一排热闹的商铺街,靠着身后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来判断纪槿玹有没有好好跟上来。透过路边商铺的橱窗玻璃倒影,絮林望见那几个人影还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
“前面右拐。”
他和纪槿玹一前一后拐进了一条小巷。
跟着纪槿玹的几个人等了会儿也跟着拐进小巷,一进来却发现小巷是个死胡同,纪槿玹早已不见人影。为首的骂了声脏话,几个人分头跑走了。
小巷安静下来。
十分钟后,一扇隐藏在巷子墙壁里的老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絮林从里面走出来。这扇老旧的半人高小门嵌在墙壁里,在没有灯光照明的巷子里很隐蔽,不注意看完全不会发现。
絮林跑到巷子口观望了两下确认没人了,这才对门里的人说道:“他们走了。”
纪槿玹从这个废弃的杂物间走出来,拍了拍衣袖上无意沾到的灰尘。
拍了拍没拍干净,留下了一小片灰扑扑的印子。他拧着眉,好像不太高兴。他回头看了眼杂物间里堆放着的废弃物品,似乎不理解丹市为什么会有这么脏的地方。
絮林笑着说:“这是我兼职的地方,原本这里是餐馆后门来着,但车子进出不方便,老板就在另一边开了门,把这里堵上重新改成了小仓库,放一些不用的机器和杂物。”他转着食指上的钥匙,“正好我今天关门,钥匙在我这里。”
“哦,你来,我带你洗洗。”
见纪槿玹执着于他衣服上的那块污渍,絮林带他绕到饭馆后门,开门带他进了后厨,找出全新的湿巾递给他。
纪槿玹这时候也不挑了,用了十几张湿巾去擦衣袖上的印子,于絮林而言,他已经擦得不能再干净了,但纪槿玹看起来还是不满意,嘴唇紧抿着。
好吧,少爷似乎有洁癖。
“那些人是谁啊?为什么要跟着你?你会有危险吗?”
纪槿玹不回答,絮林一恍惚,后知后觉自己才刚和他说上话,连朋友都不算,这样问问题好像有些太没有分寸了。于是闭了嘴。
闭嘴也没闭一会儿。
“要喝点什么吗?”在纪槿玹和他衣袖上的污渍死战时,絮林打开冰箱,“水?饮料?还是咖啡?”
“不用。”
他不喝,絮林就没给他拿,自己挑了瓶冰可乐,咕噜咕噜灌下肚。
安静的后厨里一时间只听得到絮林嘴里轻微的气泡声。
密密麻麻的气泡一个个在他舌尖炸开,刚滚落喉管,纪槿玹的声音混着碳酸饮料的气泡声一同钻进絮林耳中。
“我是不是在其他地方见过你。”
絮林呛了一下,唇边沾了点水渍,赶忙抽了张湿巾擦嘴,白色的湿巾覆盖住他的嘴唇,吸走深色的气泡水,唇瓣被他略微粗鲁的动作压得微微陷进去。看着很软。
舌尖舔过唇角,银钉一闪而过。
纪槿玹眯了眯眼。
这句话一出口,絮林就什么都明白了。
酒店,还有之前河堤那次,他都不记得了。
没来由的,絮林有些沮丧,又莫名带了点恼意。他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当事人纪槿玹怎么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恼也没恼一会儿,纪槿玹的生活只会比他更忙,身边每天出现的人那么多,能记得一个陌生人才有鬼了吧。他很快又释然了。
酒店那天的事情本就是意外,当时的纪槿玹明显身体不对劲,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大概率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情况,既然这样,自己还是不要多说,免得引火烧身。
絮林适当装傻:“有吗?”他作深思熟虑状,“应该没有吧。哦对,我们在开学典礼上见过,我就在台下,不过你应该没看到我。”
“既然我们不认识,”纪槿玹话锋转的很快,“你为什么要帮我?”
湿巾在絮林手里被揉成一团,他将压缩成球状的湿巾扔进垃圾桶。
掌心湿漉漉的,有点麻。
半晌,絮林抬头,对着纪槿玹扬起嘴角,“那现在不就认识了嘛。”
“我觉得你人还挺不错的。”
“所以想帮就帮了啊。”
他说的坦坦荡荡,不像是在说谎。
“你怎么就觉得我人不错?”
纪槿玹的问题太多。
絮林打马虎眼:“哪有那么多理由,我就是这么觉得。”
纪槿玹安静下来,久久地注视着絮林。絮林也不躲,就这么让他看。
被他盯着盯着,絮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扑通扑通飞快跳了起来。
一股热意从心脏蔓延到他的脖颈,快要爬上他的脸颊。
不过好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纪槿玹移开了目光。
絮林一口气无声吐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憋着气。
纪槿玹问:“你叫什么名字?”
“絮林。”
“纪槿玹。”
“我知道你。”絮林笑着说。
纪槿玹处理干净身上的污渍,就没有了留下的理由。絮林耽搁了这么久,也该回学校了。
两人从后门离开,絮林锁门时,身边的纪槿玹突然又问:“你在这里打工多久了?”
“啊?”絮林拧着锁,不知纪槿玹怎么突然对他的工作来了兴趣,也没多想,答,“快一年了,怎么了?”
“你只在这里打工吗?”
絮林说:“我一个外城人,在丹市找工作很难的,有这一家饭馆愿意收我已经是破天荒了,哪来的第二份。”
闻言,纪槿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开口。
“好了。”絮林对此全然不知,他锁好门,将钥匙放进口袋,一样东西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他毫无察觉。
笑着和纪槿玹在街边道别,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纪槿玹的视线中。
絮林离开之后,纪槿玹低下头,路面上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纸蜻蜓。
刚才从絮林口袋里掉出来的。
一次是巧合,那两次,三次呢?
纪槿玹抬脚,鞋尖碾过那只纸蜻蜓,踩在脚底。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路旁,纪槿玹的面前。纪槿玹上车,司机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车窗外景物飞逝而过。
纪槿玹靠在后座,双腿交叠,手随意搁在膝头。他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下半张脸被窗外灯光照的分明,可以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抿直的唇角。
那个叫絮林的人,多次无缘无故出现在他面前,先是混进宗奚家的酒店假扮员工和自己‘偶遇’,今天还用那么小儿科的方式叫自己和他一起离开,原以为他是想耍什么花招,就耐着性子陪他玩玩,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那家伙竟然是真的在用那么笨拙的方式来‘帮助’他?
纪槿玹眼睑半垂,沉吟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去查个人。”
十分钟后,絮林的资料就发到了纪槿玹手机里。资料很简短,三言两语就能概括他的前十八年。
——一个来自十三区,贫民窟里出来的孤儿,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普通人,一个最常见的Beta。
难怪他分明满身的破绽,却挑不出错,原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复杂。
从十三区那样的地方来到这里,想要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
上赶着想要和他攀关系的人多如牛毛,他见得多了,看来这个絮林也是其中一个。
想走捷径,想攀高枝,想改变自己底层泥的命运。
所以想方设法和他制造会面的机会,用蹩脚的演技和手段自以为是地妄图从池子里钓一条肥美的大鱼。
蠢笨迂腐,天真得无可救药。
这样的人于他而言,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毫无威胁。
纪槿玹将手机丢到一旁,屏幕上是絮林的一寸大头照。
照片上的男生五官端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直视着镜头,目光幽冷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但他刚才在自己面前时可是丝毫不吝啬他的笑容。
半分钟过后,手机屏幕熄灭,絮林的脸也随之不见。
又是一个带着目的来的。
纪槿玹单手撑腮,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一样。
第10章 你做得很好,你没有错
一个偏僻的破烂河堤,遇到一次是偶然,遇到两次,就是缘分了吧。
和纪槿玹交换了名字,应该就算朋友了吧。
A校里,唯一一个关系和絮林比较好的只有伊维,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对十三区有偏见,对他家乡有偏见的,絮林自然也对他们有偏见,懒得交际,不想搭理。
所以入学到现在,他身边称得上朋友的只有伊维一个。
但现在,或许能多一个纪槿玹。
可这位朋友却不怎么能经常见到。
虽然他和纪槿玹同校,但他们和主城的人被隔绝成两部分,就像隔着银河,没有王母娘娘允许是见不到面的。他手机用不了,也没有纪槿玹的联系方式,在这偌大的丹市,这个河堤是絮林唯一能和纪槿玹产生交集的地方。
还能见到他吗?他还会来这里吗?
前两次他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这儿遇到纪槿玹,那,如果他们真的有缘分……就会有第三次吧?
为什么期待着和纪槿玹见面?絮林没有刻意去想这个答案。
距离二人从巷口分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絮林每天做的事情就那么几样,学校上课,校外兼职,下班了去河堤上绕一圈,看看纪槿玹有没有来过。
简单充实的日子。
他没有等来他们的‘第三次’,而是等到一件不算麻烦的麻烦事。
那天,他和伊维从图书馆回来,刚到宿舍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个室友在说话。
本不想听,无奈他们的话题里扯到了絮林。其中一个室友六位数的手镯丢了,没有任何证据就怀疑是絮林拿的。
“我就放在床头,一觉醒来就不见了。”
“絮林天天那么晚兼职回来,不就是缺钱用吗?他每天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睡了,想要偷偷拿什么东西谁会知道。”
“况且那小子是从十三区出来的,鬼知道他手脚干不干净。”
伊维在门外毛都炸了,猛地把门一推,冲着里面吼:“嘴巴放干净一点,以为谁都惦记你那破手镯啊,值不值那钱都不知道,成天拿出来显摆,人絮林是在外头用劳动赚钱,手脚干净得很,少污蔑人!”
里面两人被当事人撞见,也不虚,笑着反驳:“我就是一猜,这么激动做什么?要不就是你偷的,破口大骂是心虚呢?”
伊维被他这不要脸的逻辑气得脸都红了:“你放屁!”
“絮林,敢不敢让我们检查一下?”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室友拍了拍他的柜门。
伊维扯着絮林的胳膊:“别理他,一个两个神经病。”
絮林却笑了,道:“可以啊。”
“絮林?”
絮林抚了抚伊维的手臂,示意他不用激动。他走到自己上着锁的衣柜门前,对着站在那里的眼镜男生说:“我可以打开给你看。可要是你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那该怎么办呢?”
“那算你运气好呗。”
絮林冷笑一声,“好事都让你沾尽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眼镜很不耐烦:“那你想怎么样?”
絮林说:“用你的一根手指做交换怎么样?”
对方一怔:“……什么?”
“你找到,我给你一根手指。找不到,你给我一根手指。”絮林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把巴掌大的折叠军刀,他用力往桌上一掷,锋利的刀刃寒光一闪,重重钉在桌面上。
他这熟练甩刀的动作,成功吓住了屋里的三个人,包括站在他这边的伊维。
“行吗?”他问。
眼镜男料定他是在虚张声势,吓了一跳后也没当真,梗着脖子回:“当然行!”
“好,”絮林冲眼镜男一扬下巴,道:“开吧。”
那两个Beta对视一眼,眼镜男受了对方的鼓舞,真的打开絮林的衣柜门开始翻找起来。
当然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里面除了絮林的几件衣物和背包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寂静在宿舍蔓延。
开门的眼镜男“嘁”了一声,哐的把柜门关上。
“穷酸家伙。”
他低骂一声妄图找回点面子,骂完就要走,絮林侧身一步停在他面前。
眼镜男拧眉:“干什么你?”
絮林盯着他的脸,沉声道:“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
“……”另外一个骂他,“絮林你是不是有病啊你?”
“知道我有病还惹我?”絮林冷冷睨他一眼,对方被他的表情吓得立即闭嘴。
絮林拔出嵌在桌面上的军刀,桌板上已经留下一个深深的刀印。絮林抬起手,冷白的刀刃一下又一下拍在身前眼镜男的脸颊上,“选哪根手指?”
这个Beta额头渗出了汗,脸都白了,磕磕巴巴着警告他:“你!你少来!你要真敢对我做什么,学校肯定会开除你!”
絮林对他的天真嗤笑出声:“都到现在了,你还不知道这个学校默认的潜在规则呢?”
“什么?”
絮林说:“如果你是丹市本地人,我砍了你的手指,我一定会被开除。”他挑眉,低声质问他,“可你是吗?”
“在这个学校里,九区,七区,和十三区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外地的人内讧?谁会管?又有谁会为你主持公道?别对这里抱有太大的幻想,滤镜消消吧。羊圈里的羔羊,赢下来的才有价值,受伤了的,只会被扒皮抽筋,啃食到皮骨都不剩。”
“你,你敢!少在这危言耸听!你当丹市没有法律吗,你以为这里是你那无法无天的老家呢!你敢动我试试看!”眼镜男壮着胆子,声音越吼越大。
“絮林……”伊维担心他,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絮林见吓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是真想闹出什么事儿来,就想到此为止时,眼镜男却又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你以为你从十三区那个垃圾地方出来了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少做梦!我看你这没家教的德行准是有爸妈生没爸妈养,你成绩也肯定是作弊来的吧,十三区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一群在阴沟里翻滚的蛆,教你的老师肯定也是个没脑子的臭虫才能教出你这么个没素质的小杂种!”
话音未落,絮林瞬间两眼大睁,血丝顷刻间弥漫在他眼眶,他手指猛地攥紧,一拳将眼镜男打翻在地,眼镜男哎呦一声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哆嗦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吐出两颗掉落的牙。
不等他从剧痛中缓过神,就看到黑着脸的絮林拿着刀就朝他刺了过来!
“——絮林!!”伊维大叫着捂住眼睛不敢看。
过了好几秒钟,伊维听到没声音了,从指缝里往外偷瞄,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血腥画面。
地上,絮林骑在眼镜男身上,手里的匕首穿透了他眼镜的左眼镜片,镜片蛛网似的炸开来,被镜片卡住的那点刀尖距离他的眼球只有一厘米。
眼镜男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彻底说不出话了。
絮林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到脸前。
他拔出眼镜里的刀,刀尖挑开眼镜男染血的嘴唇,抵着他的门牙,目眦欲裂:“你他妈再敢给我狗叫,我割了你的舌头。”
眼镜男这下是真的服了,恐惧嘴里的刀,也恐惧面前这个不受控的疯子,不敢动,嘴里血液混着唾液横流,含糊不清呜咽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不会了,对不起,不会了。”
絮林起身,甩掉刀上的脏水,他用眼镜男的衣服擦拭着刀刃上残留的污渍,无声的,一下又一下,匕首冰冷的寒光折射在他的眼睛上。
看他脸上阴沉的表情,就好似一只充气过度忍耐到极限的气球,他们毫不怀疑,只要地上的人再说一个字,絮林就能立刻暴起剐了他的皮。
第二天,另外一个室友丢失的手镯在他自己的床缝里找到。
他俩自知理亏,也不敢声张。
经过这一次,那俩是彻底不敢再和絮林呛声,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絮林的脸颊被眼镜迸裂弹出的碎片割了道小口子。
不是很明显,留了道红痕。
再次见到纪槿玹的那天,这道口子已经结了痂。
那天晚上,絮林独自一人坐在河堤上,脚边散落着好几只他新折的纸蜻蜓。纪槿玹来的时候,他正在折新的。
他心情不太好,一个多月的等待终于等来了纪槿玹,最后也只是惊讶了一瞬,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和纪槿玹打了招呼,——也仅仅只是打了声招呼,接着低头继续做他的事。
纪槿玹却站他身边不走了。
絮林抬起头,纪槿玹盯着自己的脸看,准确点,是在看他脸上的口子。
明明不明显,但是纪槿玹注意到了。
看来交换名字还是有用的,这次他终于记得自己了。
絮林摸了摸那道痂:“怎么,你好奇这个?”
纪槿玹没说话,絮林低着头,自顾自地絮叨着,把宿舍的这件事和他说了。
他摆弄着手里的彩纸,声音很低,如哝哝絮语:
“他说我有爹妈生没爹妈养我都没那么生气。他说我老师,我忍不了。”絮林折好一只纸蜻蜓,和脚底下的那堆放到一起。
蒲沙是他的底线。
他眨了眨眼,沉默半晌,才道:“我的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是我很重要的人。”
小时候,被蒲沙收养后,他也经常会在街头和其他的小混混打架。
有时是为了保护被人欺负的朋友们,有时,是因为听到他们在说蒲沙的坏话。也不是什么坏话,只是说蒲沙想要在十三区建个学校是痴心妄想,说他白日做梦,只会不切实际的幻想。收留满院子的学生有什么用,里面不会有一个人有出息。说他蠢,说他笨,说他天真,说他教导别人是浪费时间。
絮林听不得任何人说一点蒲沙的不好,往往都会冲上去拼命。
有的时候对方人多,他也从不逃跑,挺着一身反骨就是干,拼命的下场,是他经常挂着一身恐怖的伤痕回家。
蒲沙给他擦药,问他打架的原因,絮林抿着嘴不肯说。蒲沙不知其中原因,只能苦口婆心告诫他:“对方人多势众你就跑,明知道打不过会受伤,怎么还要上赶着去挨揍?疼不还是自己受了?”
“不疼。”絮林嘴犟。
蒲沙猜他打架的理由:“是不是别人骂你了?”
絮林摇摇头。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
他就是听不得别人骂蒲沙,听不得别人骂他的朋友。
蒲沙不止一次和他说:“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不要打架?有的架是非打不可的。
絮林什么事情都可以听他的,只有这个不行。所以絮林每到这时都只会回他一句:“拳头是用来保护重要的人。”然后该干嘛干嘛。蒲沙也管不住他,只能在家里多备点伤药。
他以为纪槿玹也会认为他和人打架不对。
谁知纪槿玹却说:
“拳头是用来保护重要的人。”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从纪槿玹的口中溢了出来。
絮林怔住,脖子僵硬得像是没有上油的老化机器,嘎吱嘎吱转动着,去看身边的纪槿玹。
纪槿玹望着远处,精致的五官浸在夜色中,倒映在絮林的眼睛里。
“你做得很好。”纪槿玹说。
“你没有错。”
那一秒,那一个瞬息。
絮林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和那颗快要撕破自己胸膛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第11章 如果快乐不变质
有时候顶着风浪做一件很有争议的事,会站在你身边和你同一阵线的或许只有极少数人。
而在这些极少数人里,也许找不到一个能完全理解你,认同你,并默契得与你同频的人。
这类人很难得,是稀世珍宝。
絮林想他可能遇到了。
两块形状不同的拼图,拼凑在一起却能诡异地完整契合。
发现纪槿玹竟然和自己的想法在某个时刻不谋而合的一周之后,絮林第一次梦到了他。
梦中惊醒时,絮林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床上好似天都要塌了的震惊。梦到一个同性,于絮林而言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连蒲沙都没有梦到过。
梦里的纪槿玹消失了,现实的纪槿玹就会出现。
絮林觉得,他和纪槿玹的关系似乎稍微好了一点,只有一点点。
他俩之间多了一条无言的规定,仿佛校外那条河堤成了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地方。
他不知道纪槿玹为什么会偶尔来这个不起眼的河堤,他没有问,按他俩现在的关系也不太能问。
纪槿玹每次来的时候都不固定,回去的时候也不固定,有早有晚,毫无规律。不意外的,他每次来,都能见到絮林。
他们没有太过熟络,也没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大部分时间,他俩都很安静,各自坐在各自的地方做各自的事。
他们坐得很远。
一人在河堤上,一人在河堤下。默契地分享着这块无人打扰的地界。
絮林要么叼着烟发呆,要么吃他的饭。纪槿玹则安静地坐在斜坡上,偶尔会低头划着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好像和谁发消息。
但不知是不是絮林的错觉,他每次吃饭的时候,哪怕不抬头,都能察觉到纪槿玹的目光。
——他好像很喜欢在他吃东西的时候盯着他看。
他仔细一思考,以为纪槿玹是馋他的饭,只是脸皮薄,又不好意思说而已。
絮林自知自己做饭的手艺还不错,被蒲沙收养之后家里的饭菜就是由他负责了,蒲沙和小胖他们都很喜欢吃。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于是某次他主动把自己没吃过的饭盒递过去,小声问:“你想尝尝吗?”
怎么说呢。他问出这话之后,看到了纪槿玹愈发诡异甚至带着点莫名的目光。
“不。”果不其然听到了他的拒绝。
也是,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瞧不上这些也正常。
絮林撇撇嘴,把手收回来,自己吃了。他今天炖了肘子,为的是让这道营养充足的硬菜补一补这两天筋疲力尽的身体,红烧肘子皮糯肉香,一夹就脱了骨。
絮林拆开一次性手套抓着就啃,啃了一半,一抬头,又看到纪槿玹的眼睛。
絮林吓了一跳。
纪槿玹见他看过来,无声扭过了头。一点都没有被人抓包偷看的尴尬。
“你干嘛看着我?”絮林舔舔嘴唇,问。
“……”
絮林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善解人意道:“你要是想吃,不要不好意思说,害什么臊,吃东西又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