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一下送货地址,接过车钥匙开车上路。
开车,当然会开。蒲沙有一辆二手车,为了去市里办手续方便才买的,后来见蒲沙每次往返都要开车开很久,怕他累,也想让蒲沙轻松一点,絮林就学了车。
送货的地址在市中心一家五星酒店。
门岗看到絮林的面包车大摇大摆地就要开进大门,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绕过去从后门进,絮林掉头往后门开,这才在酒店后门一处仓库前找到了和他接货的中年男人。
絮林下车和他核对清单,中年男人头发白了不少,眯着眼看不清纸上的字,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老花镜,额头前的头发被汗打成一绺一绺。
没几分钟男人腰间的对讲机忽地吼了起来:“老齐你死哪里去了?我让你给客人送的东西呢!”
中年男人手忙脚乱地搁下清单回:“我在后门A07库这里,刘哥让我来对接今天送的酒水。”
“他妈的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那是他们组的活,你去凑什么热闹啊!他让你吃屎你也吃屎吗!滚回来!”
“好的好的。”中年男人被这一打岔,刚理好的思绪又被打乱,他哆嗦着手指拿起清单,手上的汗把纸打湿了一小片。
“你死回来没有啊你!客人那边在催了!”
“他妈的——”
中年男人腰间的对讲机里响个不停,后来变成成堆的谩骂,中年男人不敢回,脸上的汗啪嗒啪嗒地滚落,老花镜时不时地从鼻梁往下滑。
终于他在谩骂声中把帐算清了:“十二箱,尾款总共是六万.”
“……”絮林欲言又止:“这里十四箱,有十五瓶是特调,价格不一样,尾款应该付七万三。”
中年男人又慌张起来,站在车后面重新一箱一箱地数了起来。
“老齐!!你他妈想被炒鱿鱼是不是!”
“人呢!”
男人拿着对讲机:“我在送了在送了!”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对絮林说:“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絮林点点头:“好,你先忙你的。”
“谢谢谢谢。”
男人转头拿起仓库板车上的提手箱就往外面跑,结果跑的太匆忙一个没留神,绊到铺在地上的电线,惊天动地地摔了下去。
絮林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男人的眼镜也飞了出去,呲溜着滑到了板车下面。
他没有去捡,连灰都来不及拍就往起爬:“没事没事。嘶——”这一起身,脚腕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脚腕已经高高肿起。
显然是那一跤崴了脚。
这一连串的倒霉事件彻底压垮了这个一把年纪还在干活的中年男人,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情绪好似濒临崩溃。
“……”絮林看不下去了,蹲在他面前,说:“我去给你送吧。送哪里去,你告诉我。”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可是……”
“别可是了,你脚这样肯定走不了了。……你要是想继续被人骂就当我没说。”
男人不吭声了,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絮林叹了口气道:“你在这里帮我看着车和货,我送完了就回来。”
中年男人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小伙子,谢谢你……”
男人把手里的提手箱递给絮林。
“送到顶层1406。”
“好。”
“对了,要刷卡。”男人把脖子上的工卡也给了他,絮林接过来,说,“你的外套也给我吧。”
那是这个酒店的工作服,他穿上这件工作装,省得会被人留意。留意他的人少了,这位叫老齐的中年男人才不会丢了工作。不然要是知道这位老齐叫了‘跑腿’,对讲机那头的人不知道要怎么再折腾他了。
出了仓库,絮林穿过一条过道就直接进了酒店内部,他找到电梯,刷卡上了顶楼。
电梯门在顶楼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很宽敞也很安静的走廊,地上铺着绒毯,踩上去静谧无声,四周装饰精美华丽,絮林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这家酒店专门给vip客户使用的楼层。
絮林一间间找着房间号,刚经过1402,突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哭喊从虚掩的门后传来。
“不要!救命啊!!”
房间里一阵叮铃哐啷,随后响起几个男人的怒骂和甩巴掌的声音。
“艹!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再给我叫!”
女人的哭声变得很微弱,又在某个时刻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絮林瞬间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在十三区的街头也很常见。絮林最痛恨这种事,刚想冲进去,手碰到门板倏地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他不能就这么冲进去,会连累老齐。
急急奔向拐角,七手八脚把身上的吊牌和工作服脱下来,又担心会被这些人记住脸,万一找到学校去怎么办,焦急时,他看到走廊的小木柜上摆着一个装饰花瓶,花瓶下面是一块五彩斑斓的桌布,大喜。
他扑过去抽出桌布将自己的脸蒙上只露出两眼睛,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就要冲出去,却看到走廊尽头多出了一道人影。
看到那个人影的那一刻,絮林停了动作,藏在了墙后。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絮林绝对不会认错。
——是纪槿玹。
他似乎也碰巧住在这个酒店的某个房间里。
纪槿玹的样子好像不太对,比起第一面时,他现在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而最显眼的,是他戴着一个黑色的止咬器。
手腕上也多了一道手环。
是身体不舒服吗?
絮林睁大眼睛,他看到纪槿玹面不改色直接走进了1402.
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了男人气急败坏的惊呼声,夹杂着打斗的动静,不过还不超过两分钟,里面就彻底安静下来。
纪槿玹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满脸青紫衣衫凌乱的女人,脖子上戴着项圈,是个Omega。看她的衣着打扮,是这个酒店的工作人员。
纪槿玹递了一张纸给女人:“叫他来处理。”
女人抽噎着感谢:“谢谢纪先生。”
她拿着那张名片飞快离去,纪槿玹也原路返回,进了不远处的某个房间。
絮林把脸上的桌布取下来,放回原位。重新套上老齐的工作装和工牌,提着他的手提箱去送货。
听他俩的谈话,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这里了,他得赶紧送完东西离开,不然待会人一多,说不准他就被发现了。
经过1402时,絮林往里面看了一眼。
地板上躺着三个半身赤裸的男人,都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可是看样子,好像不是被揍过,脸上也没青紫。纪槿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弄倒的?
来到1406房门前,絮林曲起手指叩了三声。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打开,纪槿玹出现在门后。
絮林一愣。
他就是1406的客人?
他愣了几秒没动,纪槿玹的眉头轻轻拧起,絮林这才一激灵,赶忙把手里的手提箱递给纪槿玹。纪槿玹接过时,絮林瞥见他手环上的一小块方形显示区域满是刺眼的血红色。
絮林再不了解这种东西的构造,也知道红色警示灯不管放在哪里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手环是坏了吗?
纪槿玹接过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絮林也没多想,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宗奚赶到酒店的时候,那三个欺负工作人员的Alpha已经被绑起来了。其中一个体格较好的已经醒了,只是目光还有点直愣愣的无法聚焦,显然还没缓过神。剩下那两个躺地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宗奚嫌弃地皱了皱眉,对着身后的几个保镖说:“收拾干净了。”
“是。”
一群保镖拖着那三个Alpha走了。宗奚走到1406门口,敲了敲。
“是我。”
里面没有声音。
宗奚想了想,担心纪槿玹出什么意外,拿出总控卡开了门。
一进门,屋子里浓郁呛人的信息素扑面而来,硬生生逼得他倒退一步。宗奚嘶了声,掩住鼻子,调高手环档位,关上房门,防止这股信息素蔓延到外边去。
房间里,纪槿玹坐在床边地毯上,曲着一只腿,垂着头,像一株弯腰的柳条。
他的脚边是一个打开的提手箱,里面的五支针管空空如也,凌乱地堆在一起。
宗奚走到他旁边,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还活着吧你?”
纪槿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他的左臂袖子卷起,胳膊上青青紫紫一片新新旧旧的针眼。
“你这量打得也太超过了,不要命了啊。”宗奚蹲在他面前,随手拨开一个空针管,针管咕噜噜滚远,撞到床角才停下。
“让你爷爷给你研究个什么新药呗,老这样也不是个事。”
纪槿玹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沙哑:“老毛病了,他哪里想管。”
宗奚和纪槿玹从小一块长大,知道自家好兄弟的家庭情况,也不再多话。
“那个Omega怎么样了?”纪槿玹忽然问。
宗奚被一个电话叫到这里来,自然知道纪槿玹问的是那个被欺负的女员工,说道:“送去医院检查了,受了点伤,那几个流氓已经去处理了,”说到这里又一肚子气,“不是我说纪二少爷,你自己都这德行了,还会去英雄救美呢?信息素放得那么厉害,是真不把你自个的身体当回事啊,那三个A都快被你弄成痴呆了。”
纪槿玹从地上站起来,大概是抑制剂生效,不那么难受了。他不耐烦地扯掉脸上的止咬器,拽下腕子上频频闪红的手环。
“吵得很。”他说。
这酒店是宗奚家的产业,顶层套房都是用的最好的隔音材料,纪槿玹这句话简直就是把他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宗奚笑笑,一摊手:“行,你说吵就吵吧。”
纪槿玹想离开时,忽地想到刚才给他送药的那个侍应生。留着短短的寸头,眼瞳却又黑又亮,看他的时候是上目线,眼尾挑起,看着很凶。有些眼生。
这里的员工都认识他,不会大着胆子和他对视,更不会在他这明显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去瞄他的手环,妄图探知他的秘密。
“对了……”纪槿玹问,“你们这里有新来的员工吗?”
宗奚说:“有啊,前阵子刚招了一批,怎么了?”
纪槿玹放下袖子,遮住胳膊上那片可怖的痕迹。
“没什么。”他抬脚离去。
可能是新来的家伙,不太懂规矩。
作者有话说:
儿童节快乐朋友们!赏点海星好不好呀!(伸出豁了口的破碗)
那天从酒店离开之后,絮林就一直在想那件事情。
絮林自从来到主城,不论是在学校还是打工的地方,遇到的丹市本地人无一例外都是利己,偏私,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纪槿玹自小生在丹市,又是S级Alpha,被众星捧月拥护着长大,按道理来说,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更加自恃清高吗?他居然也会帮助一个服务生。
纪槿玹,好像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他对纪槿玹生了点兴趣。
某天他没忍住,和伊维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问:
“手环显示红色,是什么意思?”
伊维嗦着面条:“啊?这我不太了解诶。我给你问问。”
这触及到Beta万事通伊维的盲区,他风风火火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等絮林阻止,他面也不吃了,转头就去和隔了几个座位的同学交谈,那是个Alpha。伊维问完了,兴冲冲地跑回来,喝了口面汤,说:“说是两个可能。”
“一个是手环故障,还有一个说法是佩戴者体内的信息素失控,处于濒临爆发阶段,手环压不住体内的信息素,芯片超负荷爆红提醒,出现这种情况就必须得去医院了,不然很危险的。”
絮林一愣。
“不过第二种情况很少见。”
“为什么?”
伊维道:“一般市面上的手环发展到现在都已经很成熟了,购买前都会根据每个A的体征来量身定做,哪怕是最便宜的款,都是完完全全可以控制住佩戴者的信息素的。要真出现手环压不住的这种情况,那就代表这个人的信息素质量很高,大概只有高阶A了吧。”
“可是高阶A用的肯定是最好的抑制手环,又不是什么廉价货,哪那么容易爆红。除非……”
伊维嚼了两口面,又想到一个可能,神秘兮兮地道,“除非这个A有什么隐疾!”
絮林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伊维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絮林随口胡诌:“哦……我看了个电视剧,里面有这个情节,就有点好奇。”
伊维不以为意:“嗐,电视剧都是夸大了演的,现实哪有那么夸张,别看这些东西,会看坏脑子的。”
絮林戳着碗里的米粒。
他想到他给纪槿玹送过去的提手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如果情况真的是伊维说的这样,那纪槿玹那时候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严重了,怪不得他脸色那么差,还戴着止咬器。他戴的手环,应该没有更好只有最好,这样都能爆红,他是有多严重。
……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去医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絮林怔了两秒,笑出声。
纪槿玹去不去医院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熟。
第一年就这样匆匆忙忙充实又忙碌中度过了,年关将至时,宿舍里的人都准备回家过年。A校没有寒暑假,外区来的学生一年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一次。
外区的人进出主城都需要先申请一个通行码,当初絮林他们来的时候持有A校的通知书,上面就印着通行码,但通知书上的通行码只能进不能出,一次性有效。
因此外区的学生想要回家就必须得先提前在教务处申请好往返的通行码,通行码办下来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期间宿舍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已经申请下来并买好了机票,伊维也天天数着指头盼回家的那天。
絮林却和他不一样,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丝毫没有快要过年的兴奋。
伊维一问才知道,絮林压根就没有买票。
他不准备回家过年。
伊维不敢置信:“为什么呀?难得一次你都不想回家?”
怎么可能不想回去。絮林做梦都在想,想回去看看蒲沙,看看他的朋友们,伊维他们平时还可以用手机和家里人联系,而他来丹市这一年里都没能和蒲沙他们联系过。
想归想,絮林却知道自己根本就回不了家。
年假只有一个月,如果絮林坐船回去,这一个月他都会浪费在来回的船上,根本不划算。
他也看了机票,无奈丹市和十三区两地之间离得太远,买机票的钱是船票的三倍,一来一回就能掏空蒲沙给他的信封。一想到要花那么多钱,絮林怎么都舍不下心。
蒲沙赚钱不容易,他给自己的生活费除非必要絮林根本不想乱用。有了兼职之后他基本上都是用自己的打工费在生活,勉强糊口可以,却负担不起这样昂贵的路费。
深思熟虑过后,他只能选择留在丹市。好在学校宿舍假期也能住,还算人性化。
蒲沙一定也会理解他的。
絮林回不去,又想让蒲沙知道他的消息。于是他写了一封信,让回家的伊维代他寄回十三区。
絮林其实很早就动过写信的念头,他手机用不了,就想用这样的方式和蒲沙联系。可是他在丹市找了几圈,都没能在这里找到一个邮局。丹市科技发达,这种古老的联络方式想也知道早就消失在时代的洪流里了,就连寄件也必须要持有丹市本地居民的ID卡,严谨苛刻到不给外地人一点活路。
信交给伊维的时候,伊维也很是吃惊。不过他知道絮林的情况,也没说什么,默默把信收好,说一定完成任务。
随后,宿舍里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回了家。
宿舍楼变得空落落的。
只剩下了絮林一个。
年假期间,絮林不用上课,成天都在外面打工。
老板的饭馆年底了生意更好,他也不回家,絮林好歹有了个伴。他从早到晚都在老板的店里忙活,忙得两脚冒烟,没时间胡思乱想。
过年那天,老板拉着絮林,还有其他几个没回家过年的员工一起吃了顿年夜饭,散去时,老板给他们每人包了个新年红包。
絮林揣着红包,裹着围巾在路上闲逛。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夜空黑沉沉的,看不到星星。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街边的店铺亮着七彩的霓虹灯。和往常一样热闹,却没有年味。
丹市的新年看不到烟花,要是在岩雨乡,他们会在蒲沙的院子里放烟花,摔鞭炮,小胖架好烧烤炉,海鲜肉串成堆成堆的烤上,熟练地撒上辣椒孜然,一边烤一边偷吃,石头他们会备上啤酒和小菜,其他人拿着窗花,对联,给蒲沙的房子打扮得焕然一新。
而蒲沙,蒲沙会笑盈盈地看着他们闹,闹完了,给他们送上刚买的新鲜水果,在零点倒计时的那一秒,对他们说一声新年快乐。
絮林走到一处河堤上,想到这里,突然就很沮丧。
他没了力气,也不想回学校,随意往草地上一坐,从口袋里拿出前两天刚买的香烟,这两天抽的凶,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他叼起最后一根,点燃了含在嘴里。
白雾氤氲,眼前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
天气很冷,絮林抽着烟,慢吞吞地把手里的空烟盒拆了。他低着头,折着手里的烟盒,没几分钟,手里的烟盒就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纸蜻蜓。
这是孤儿院里一位保洁阿姨教他的。
孤儿院的孩子都很安静,絮林那时候也是,图画书翻腻了,无意看到保洁阿姨用彩纸折了一只纸蜻蜓,他就缠着学。
后来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他就喜欢折纸蜻蜓。用来打发时间很好,能很快转移注意力,忘掉难过的事。
遇到蒲沙之后,他就不再折这个了。
还以为永远都不用再折了,谁成想今天又干起了他的老本行。
认识蒲沙后,他还是第一次没有和他一起过年。
怪冷清的。
这个时候,蒲沙应该在院子里和小胖他们准备一起跨年吧。
一定很开心。
反观自己这里……
絮林叹了口气,低下头,又揉了揉脸,很快打起精神。
“没事没事!再忍三年,再过三年就能回去了!”
他像个神经病一样自己给自己打着气,冷风一吹,手上的纸蜻蜓被刮走,颤颤悠悠朝下方斜坡飘了下去。
他哎了一声没抓住,再一看,发现纸蜻蜓落在了一人手边。
絮林坐在河堤上方,底下是一个草地斜坡,斜坡下方建着一个观景平台,平台栏杆外面是一条清澈的河流,两岸种满杨柳,春天的时候很漂亮,会有人来这里拍照,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休息。
但现在是冬天。
河边都干巴巴的,可却有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坐在斜坡上。
这个时间点,看风景吗?不对,吹冷风吧。
天太黑,加上絮林刚才一心都在想自己的事,压根没注意到这里除了他居然还有一个人在。
当他看清坐着的那个人是谁时,讶异瞬间冲上顶峰。
他和纪槿玹好像过分有缘了些。
他今天没有戴止咬器,也没有戴手环。
脸色比上次好看了许多。
他已经没事了。
飞过去的纸蜻蜓扰了纪槿玹的清净。
翅膀尖碰到了纪槿玹的小指。
纪槿玹先是低头看了眼这只纸蜻蜓,随后回头看向絮林,絮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完完整整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能是有点尴尬,絮林来不及起身,坐在原地没动,也木木地看着他。
两个人遥遥对望着,谁都没说话。
就在絮林以为纪槿玹会扔掉那只纸蜻蜓,或者是无视时,纪槿玹却起了身,捡起他手旁的纸蜻蜓,朝絮林走来。
絮林一怔,手上的烟烧了半截,积攒的烟灰快要烫到他的手指。
烟盒折成的蜻蜓不算精致,纪槿玹在他面前站定,指尖夹着那只纸蜻蜓,递给了絮林。
絮林仰着脑袋,眨了眨眼。纪槿玹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淡漠的眼睛在夜色中异常分明。
絮林缓缓抬手接过那只纸蜻蜓,他很注意的没有碰到纪槿玹的手指。
纪槿玹好像没有认出他。
是啊,酒店门外那短暂匆匆的一面,不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纪槿玹没有说什么,还了东西就离开了。
絮林依旧原地坐着,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纪槿玹明显要比他早到这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他为什么不在家里过年呢?
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他总不会是像自己一样无处可去。
絮林拨弄着纸蜻蜓的翅膀,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纪槿玹指间的温度。忽地,鼻尖凑过去,他闻了闻。
除了香烟盒本身带着的烟草味,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
那是纪槿玹身上的味道。
纪槿玹是Alpha。
而絮林这样的Beta对信息素是很不敏感的。既然他能闻到这个味道,那这种不知名的香味应该就是纪槿玹本身身上的味道了,是衣服上的吗?还是他抹了什么东西?是香水吗?
他天马行空地想了很多可能,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这味道不是他的信息素。
信息素。
信息素……
烟灰烫到了他的手指,絮林嘶了一声,略显粗暴地把烟头碾熄在石头上。
他盯着石头上那一颗小小的黑点发呆。
“……”
不知道纪槿玹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那只用烟盒折成的纸蜻蜓本该扔掉的,可是絮林手悬在垃圾桶上方,半天扔不下去。
想着反正这小东西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于是这只纸蜻蜓最后停留在了絮林宿舍的书桌上。
在絮林的目光下日复一日地活着。
每每看到这只纸蜻蜓,絮林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到纪槿玹。
想到河堤自己和他意外的偶遇。
又想到酒店那次纪槿玹明明身体不舒服,却还是出面帮了一个小员工。
换做是丹市的其他人,酒店里那个被欺负的Omega员工不会有人管,这只烟盒折成的纸蜻蜓也不会被拿起并送还,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当做垃圾处理。
孤儿院的时候,他学会折纸蜻蜓后,一天能折许多只,多到泛滥成灾,被老师勒令扔掉。
他不想扔掉他辛辛苦苦折出来的宝贝,就爬到楼顶阳台,一只一只地放飞。纸做的蜻蜓没有真正的翅膀,当然不会飞起来,它们只会狼狈地从三楼摔到一楼去。
摔了满地都是,絮林又被一通指责。
他迄今为止放飞过的纸蜻蜓,不是被阿姨扫进垃圾桶,就是被人踩成一只只脏兮兮的纸饼。
没有一个会去在意地上一只不起眼的纸蜻蜓。
没有人帮他捡起来。
可是纪槿玹,纪槿玹却捡了起来。
原来云层上不是所有人都仰着头目空一切,也会有神仙往下俯瞰。救一只淹水的蚂蚁,捡起切叶蜂掉落的花瓣,做那些神仙不屑于做的事。
很小,很微不足道。
可是蚂蚁高兴,切叶蜂也高兴。
如果蒲沙是十三区里格格不入的那个特殊,那纪槿玹,是不是就是丹市里与众不同的那个例外?
说不定,他是个很好的人。
晚上,他缩在被窝里将十几页的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
信上,蒲沙说了他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絮林却看得津津有味,最常出现的话就是叮嘱他要注意身体,絮林好似都能看到蒲沙絮絮叨叨的模样,末尾还有小胖和石头他们给他的留言,倾吐对他的思念,希望他早点回家之类。
信封里还有蒲沙给他寄的一叠钱,絮林默默收好。
他将信纸爱惜地藏在枕头下面,枕着家乡的纸入眠,好似这样就能离蒲沙他们近一点。
第二年的学校生活和第一年没什么不同。
絮林除了上课就是打工,往返两处跑。……也不对,絮林这一年多做了一件事。
他时不时地会去那个河堤。
打工后绕个路,站在河堤上抽根烟,望着空荡荡的草坡发呆,烟抽完了他就回去。
一日去买文具,看到货物架上一叠漂亮的彩纸,彩纸只有小半个巴掌大,很漂亮,携带很方便。他鬼使神差地就付了钱,将那叠五彩斑斓的纸揣进兜里,走到哪里都带着。
很蠢,很无厘头,匪夷所思。其实絮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想不通,也就不在乎。反正他从小到大干的蠢事也不止这么一件。
絮林兼职的时候基本都要很晚才下班,饭馆会有剩下的菜,材料丢了也浪费,絮林就和老板商量能不能便宜卖给他,他自己做饭吃,比食堂里吃要划算很多。老板也没什么意见,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于是每天晚上,絮林都会在下班后做好饭,有的时候在厨房吃完,有的时候装在饭盒里去宿舍吃。
这么平静地过了小半年日子,一天晚上,絮林下了班照常去河堤走了一圈,那时已经是夏天了,河里的荷花开了,风景宜人,夜风里飘满了荷花香。
夏天的河堤白日闷热,夜里清风习习。
絮林坐在河堤上乘凉。吹着夏夜的风,拿出兜里的彩纸折了只纸蜻蜓放在手心玩。坐着坐着就饿了,反正这里也没人,絮林便就地打开饭盒吃他的大餐,吃了一半,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踩草的脚步声。
絮林以为是过路散步的人,想着自己也没挡路,就没动。可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后不远处,絮林疑惑地一回头,和纪槿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