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毓秀很坚韧,却也很脆弱。他的坚韧体现于长期高压情况下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脆弱同样因过往的压力崩塌而导致。
原来是这样……金煦将脸贴在他的腹部,轻轻地蹭着。
那些年长期压抑的情绪、反复被削弱的边界、从不容许自己出错的习惯……不是理性,而是求生。
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母亲那日的责问:“……那些数据都是他心血熬出来的!你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需要花上很多倍的时间,背负你想象不了的压力!”
理智早已学会在高压下不做反应,可身体并没有这种免疫力,一旦支撑点断裂,等待他的不是失控或愤怒,而是彻底的崩塌与停机般的静止。
“何毓秀。”他再次开口:“对不起……你很自由……你是自由的……”
“永远都是。”
第50章
“你俩干啥呢?”不知过了多久,杜浔的声音在别墅内响起:“干等着吃现成的是不是?!”
宋即安开了两瓶酒,把烤好的肉串放在了桌子上,金煦自发地接手了杜浔的位置,后者将冰球拆开放在酒杯里,正要端给何毓秀的时候,就听金煦道:“他不能喝酒。”
在何毓秀投来视线的时候,下意识补充:“酒水咖啡至少要戒三个月……这是为你的身体好。”
不是要求或者限制。
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何毓秀却已经领悟,他主动将酒推了开,道:“嗯,我要保重身体。”
“行吧。”杜浔也知道他前段时间很惊险。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也没什么外人,更不需要喝酒才能证明感情,杜浔给宋即安递过去,道:“你没事吧?”
“你当我干嘛的?”宋即安豪爽地端了过去,并将旁边的饮料递给何毓秀,道:“喏,你喝这个,解腻的。”
“行。”何毓秀接过来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笑道:“今天我就辛苦一下,好好照顾你们三个醉鬼。”
“那就先说一声感谢。”杜浔将酒杯碰了过来,道:“敬你一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煦一直没怎么吃,宋即安和杜浔喝得高兴,在天台上划起了拳。
又一盘子烤串端上来的时候,宋即安率先开口,道:“你不吃啊?”
“吃,把这些烤了再说。”
宋即安看了一眼何毓秀。其实对方一上来他就发现了不对,何毓秀神色很平静,但眼尾却带着微红,显然刚才在楼下经历过什么,杜浔也不是眼瞎的人,但他八卦也分场合,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自己能随便探听的范畴了——至少暂时是。
金煦继续坐过去烤串,何毓秀咬了一口羊肉,听着宋即安和杜浔的划拳声,忽然起身来到金煦面前,将烤串递到了他嘴边。
“……”金煦下意识咬了一口,何毓秀借着他咬的力道拔签,道:“去吃吧,我吃得差不多了。”
声音很温和,但金煦已经明白,他越是温和,越是代表动了怒。他望着何毓秀,后者已经兀自用身体将他挤开,一边翻着桌子上的烤串,一边轻声道:“当持续推进却始终无法达成目的,前路陷入僵局,就必须引入更高权重的变量以重构前提……你学得真好。”
金煦站在他身边,一时没有说话。
PPC在他耳朵里发出一声:“嗯?”
它在自己的神经网格里面持续奔走,困惑道:“我以为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对你的态度应该有所松动……这话什么意思?你又算计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因为大脑结构原因,习惯性计算。”金煦说:“不是因为针对你才这样。”
何毓秀似是笑了下,随口道:“去吃吧。”
“哎,秀不能喝酒,你能吧?”杜浔马上道:“过来过来。”
金煦垂眸,几息后,抬步走向了楼下,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手。”
“什么意思啊?”PPC十分不解:“我觉得你俩刚才算是说开了啊,虽然他还处于缓冲期,但都愿意出手打你了……”
他忽然一顿,猛地在自己的逻辑链里面发现了什么,飞速整理之后,破口大骂道:“你疯了吧!那个时候还在算计!人家刚才都哭了!你的心真是钢铁做的吧!难怪何毓秀说对你付出真心就是在往碎钞机里面塞钱……”
金煦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唇角还带着烧烤留下的碎料,冷漠而无机的灰眸隐约浮出一抹迷蒙。
他确实是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准备好了底牌,确切来说……
“我就说嘛,你怎么敢那样试探,卧槽!我真是瞎了眼,你说最坏的结果是决裂,其实你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方法,在他最抗拒的时候告诉他你爸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卧槽!AI都没你这么会算!你上辈子肯定是大型机械意识体!我大概只能勉强够得上卡珊德拉——那个说真话也没人相信的倒霉蛋!”
金煦洗了把脸。
PPC一看就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冷静,他又急又气:“你说怎么办,现在你这步棋也被他发现了……”
“我应该用更温和的方式告诉他的。”金煦抬眸,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水珠在脸庞胡乱地滚过,一路汇聚到下巴,再大颗大颗地滴下。他的睫毛湿润,眼眸也似乎染上了更深的迷蒙:“爸妈对他来说,很重要……”
“……”PPC寻思了一下他话中的情绪,迟疑道:“你在后悔吗?还好你刚才处理很及时,何毓秀的身体没出什么事……其实你做得已经……哎,你让我怎么说才好……”
金煦又洗了把脸,重新擦干,屈指将额角的头发拂开,揭开上方的湿掉的创口贴,重新换了一个。
“不该后悔的。”金煦开口,语气呢喃:“虽然中途有些凶险,但结局接近完美,与我计算路径基本重合……”
“但你还是后悔了。”PPC也在看着镜子里的他,道:“从逻辑上讲,一切落点都非常精准,但从感情上来说,你却后悔在风暴重心猛打方向盘,差点连人带车一起冲进悬崖……与其说后悔,倒不如说是后怕,金煦……我真的很担心,如果你终究还是留不住他,你要怎么办呢……”
金煦怔怔站着,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其实,你刚才也没有做错很多。”PPC尽职尽责地安抚:“你一直在顺着他慢慢往前推,虽然目的没变,但是方式却温和了很多,我相信他能感觉到的。”
金煦的眼眸重新恢复镇定。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点希望的可能,也总能让这个可能无限接近于一。
“根据我阅读大量书籍得出结论,酒醉状态下个体存在概率性行为转化,可能会因此变得可爱……”
“我再重申一遍,你看的是大量小说。”
“嗯。”金煦转身往外走,道:“喝醉之后,只要有非零概率表现出可爱行为,那就有可能抵消部分的可恨……”
“拜托,这是感情,不是布尔变量!!!”
“我要喝醉。”在上阳台之前,他低声默念:“喝醉就会变可爱,喝醉就会变可爱,变可爱,变可爱……”
PPC合上了自己的金属眼皮。
上了天台,金煦开始给自己倒酒,同时看着杜浔和宋即安划拳。
等到何毓秀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跟两人同时划起拳来,宋即安和杜浔本来就已经互相攻击喝了不少,很快在他的攻式下一败涂地,被保镖拎着去了卧房。
天台只剩下两个人。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成片的烟霞将海天都染成了一片蓝紫红橘,像是天公不慎打翻的染料,又在余光的折射下变得模糊而朦胧。
何毓秀把最后一盘烤好的串放在他面前,道:“行了,人都被你喝跑了,吃点吧。”
金煦的脸颊有点微红,他平静地道:“我就是故……”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差点秃噜嘴说出目的。
但何毓秀已经接口:“故意把他们喝走的?想单独跟我在一起?”
“……”大脑依旧很清醒,需要再来点。金煦仰头干了一杯,没出声。
“他俩划拳的时候你就一直在观察,规律总结的不错,这么快就把他们喝趴了。”
金煦想了三秒,感觉自己还是很清醒,然后又喝了一杯,对何毓秀道:“我没有那么聪明的。”
何毓秀嘴角抽了抽。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煦这么不自信……不,不是不自信,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其实很笨,可惜,他连扮演笨蛋的时候都非常欠揍。
“说吧,把我单独留下来想干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么清醒。金煦又干了一杯,思考了下,道:“就是,想单独跟你待着。”
很显然,这样说一点都不可爱。
何毓秀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把他丢在这里。
又三杯酒下肚,金煦非常难过地发现,他好像依旧没有变可爱的迹象。
他不死心地再次喝了三杯,然后Duang地朝桌子上一趴,一动不动了。
海风带来腥咸的湿气,何毓秀取下他耳朵上的耳机,刚放在自己的耳朵上,便听到了PPC遗憾的声音:“我说过的吧,赌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赌了什么?”
“……”PPC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何毓秀的手上,他犹豫了一下,把金煦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不忘道:“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喔!是他自己想的……你知道的,他在计算的时候总是会追求事实本质,我有劝过的,但他不听……我又说不过他……”
最后一句,他说得委委屈屈。
何毓秀实在听不惯他机械的声音,拿起金煦的手机调整为和自己一样的童声,道:“我爸妈的事情是真的吗?”
“嗯,根据我在爷爷奶奶那边得到的资料来看,他们应该对你们两个的事情有所了解,但是因为不确定你的心思,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主要是担心你接受不了,秀秀,金煦有一句话其实没有骗你,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对于你爸妈来说,你心思更重,也更令人放心不下……他们一直不敢跟你挑明,其实也是担心你会误会他们在挟恩图报,逼着你跟金煦在一起……所以,你自己的选择比什么都重要。”
海浪哗哗,何毓秀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金煦,睫毛微颤:“你觉得,金煦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PPC的声音很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金煦更喜欢你了……不过,他的喜欢不是普世价值观下的喜欢,你接受不了,其实也是也是人之常情……”
“根据你的行为预演,如果没有我,他爱上别人的概率是多少?”
PPC运算了快三分钟,这三分钟内,何毓秀静静在望着金煦泛红的脸,他呼吸平稳,头发被海风吹起,根根分明,沉睡的眉眼间看不出任何的爱恨痴缠。
“无限趋近于零。”PPC说:“何毓秀,如果没有你,他以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要死要活,但他也不会再有波动。这世界上将不会再有任何事物,能引发他的自主情绪。”
“他会活着,工作,生活,维持秩序。但本质上,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机器,就像曾经的我那样。”
“待机、响应、执行,无感,不再等待。”
“没有人唤醒,就永远沉默。”
“亲爱的秀秀。”PPC说:“作为金煦的core,我希望你不要抛弃他,但从你的角度,我更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属。”
“金煦的执着并非是强硬的要求,他只是一直坚信,在可控范围内的所有路径中,你爱上他的结果,是概率最高的那个分支。”
“你知道的,他就是那种,只要给一点光,就能自己拼出整片星河的聪明傻蛋。”
翌日早上,何毓秀是第一个起床的。
他简单吃过早饭,又让厨房准备了醒酒汤,便背着相机,提着小篮子又去捡贝壳了了。
他小时候就喜欢捡一些在金煦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捡回去珍珍贵贵地摆在何若仪给他买的小玻璃柜里,像开博物馆一样挨个展览起来。
细想起来,何若仪似乎总是在支持他的各种想法,也总是在鼓励他那些不着调的小爱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煦很争气的缘故,父母从小到大就没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但这些没有要求,反倒成了有些人口中的捧杀:“你看喔,金家那个养子,我看就是为了把他惯坏,免得以后跟金煦争家产的。”
而当他自己开始对自己提要求,想要用行动告诉那些人,父母绝对没有那些想法的时候。那些人的话风又是突然一变:“把孩子压榨的这么惨,真就不是亲生的啊,我听说啊,他们家那养子,艺术天赋老高了……豪门秘辛啊,这就是培养工具人呢。”
何毓秀捡起一个粉色贝壳,一个小小的寄居蟹一下子从里面探出了半颗脑袋,后面几只爪子在后面缩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
“你倒是挺会挑。”何毓秀露出笑容,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侵占它的老家,直接将他放在了海水可以冲到的地方。
海浪一股一股地爬上来,很快将那颗贝壳连同寄居蟹一起卷入了海水之中。
何毓秀在一个小石头上坐了下来,凝望着来回晃动的海水。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地球仿佛成为了一个摇晃的酒杯,蓝色液体在晃动中不断舔舐着杯沿,仿佛要在一瞬间加大动作,连自己也一起带走。
他伸出手指,在距离海浪一米的地方,写下了两个字:兄、弟。
然后耐心地坐在旁边静静等了起来。
从他早饭到现在,已经足足快两个小时了,海水始终在缓慢地退去,偶尔有小幅回涨,也不会一下子超过一米。
而今日风力三级,海面风速一直维持在每秒四到五米,按照近岸潮汐模拟推算,潮头越过此线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五。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里受金煦影响居然如此之深。如果是以前,他脑子里只会想,在某个稍远的地方写下这样的字,等待命运最终的抉择。
但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他学会了在极端环境下用概率去控制自己的思维。不是盲目的依赖命运。
百分之五的可能……如果是金煦的话,想必会比自己算得更加精准吧。
他一个人静静守着兄弟两个字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太阳逐渐越过中天,光线斜斜照在沙滩上,何毓秀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睛,与此同时,后方忽然传来声音:“何毓秀。”
何毓秀下意识回头,在那一瞬间,缓缓晃动的酒杯忽然剧烈了起来,何毓秀的眼睛被光刺的有些恍惚,他抬手挡了一下,再次睁开,便看到了熟悉的俊脸。
赤裸的脚踝忽地被冰凉的东西重重舔舐了一下。
他眨了两下眼睛,蓦地回头去看,海潮在一瞬间没过了他的脚踝,此刻正一股一股地朝着他的小腿冲去。
而刚才定义清晰的两个字,在忽然的涨潮之下,已经消失无踪。
海水稍退,又卷上来,逗弄着他的小腿,像水做的小狗故意在调皮捣蛋。
“饿不饿?”金煦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道:“要回去吃中饭了。”
何毓秀怔怔看着被清澈海水浸泡,已经变得无比平整的沙滩,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守了一个小时,可能都不敢相信,那深刻的一笔一划,就这样消失了。
他再次看向金煦:“刚才怎么回事?”
金煦当然也看到了那两个字,他朝着海水看了一眼,犹豫了三秒,道:“刚才应该是起了阵风,太阳正值中天,海面热气滞留,再加上海陆温差形成的小范围对流扰动,引发了一次短时波幅异常……不是潮汐,是热力型浪头。”
何毓秀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金煦这里,所有一切都可以被科学定义……
金煦看向他,道:“是有点不巧。”
该死的。何毓秀想,为什么他看到金煦这张脸就会想要揍他?
尤其是当命运将他与对方推向另外一个定义之中的时候,这家伙看上去就更欠揍了。
何毓秀吐出一口气,起身往回走,金煦跟在他身边,伸手去拿他的小篮子:“我帮你提吧。”
何毓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篮子。然后走回去,挑挑拣拣地被一些丢回了海里,只留了比较罕见,自己的收藏品类里面还没有见过的。
金煦看着他动作,看着他皱起的脸,依依不舍的模样,心中再次泛起异样的情绪。等到他终于挑完,往回走的时候,金煦再次主动伸出手,何毓秀终于把篮子递给他,同时把相机也拿下来,金煦立刻低下了头。
睫毛垂着,老老实实。
何毓秀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点想笑。
不是觉得对方或者自己有多可笑,而是这么久以来,两个人鸡鸭同笼的相处模式。
他把相机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心中依旧有些郁气未散。这么多年来,他努力证明自己,直到不久前还在急救室里面两进两出,他一直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赶出家门,只要金煦判断他不再拥有利用价值……
其实他们之间面临的一直都不是金煦是否爱他,或者说金煦以后会不会改变这个问题。
如果金煦早一点让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被赶出家门,那么这些年里他所有的患得患失都不会存在。
接受他?就好像是这些年里面都是自己在自讨苦吃,都是自己在庸人自扰。就好像是一张可以兑奖的彩票一直攥在手里,可自己还在无头苍蝇一样胡乱转着怎么样可以获得一大笔钱。
简而言之,愚蠢。
即便何毓秀清楚这些年里面他拥有的不光只有自苦,还有许多珍贵的,独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论如何都抢不走的东西。但他还是会感觉生气。
尤其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金煦在故意为难或者怎么样,他的认知告诉他自己应该要去接受与理解这些,甚至他清楚自己终有一天会接受与理解……就更加生气了。
不光生气,还觉得委屈。
但他好像谁也怪不了。
怪自己没发现?怪金煦没表达?怪没人点醒他们?还是要怪命运硬生生要把他这种人和金煦这种人放在一起?
怎么怪都很不像话。
“何毓秀……”
“干嘛?!”
“……”金煦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走反了。”
何毓秀跟上他的脚步,忽然道:“如果你不喜欢我,是不是早晚都会把我赶出去?”
金煦依依不舍地将手指从他袖口收回,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何毓秀道:“不许撒谎。”
“那要看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金煦只好开口,道:“如果我判断,你会侵占我的权益,就会。”
何毓秀与他对视,金煦微微垂下了眸子,抿了抿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何毓秀,你永远不会背叛金家,也不会背叛我,所以,如果是你的话……我们即便只是兄弟,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会把我当兄弟吗?”
金煦又看了他一眼,再次垂下眸子,他的手指在小篮子里面拨弄着那些贝壳,道:“会吧……”
“正常来说,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出国,一起工作,三十年来,我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如果……把我这些年里,说的那些,否定你是我哥哥的话全部抽掉,我们应该就会像外界说的那样,是真真正正的金家双子。”
何毓秀一下子弯下腰,但脸庞扬起,小孩一样从下面看着他,盯着他的表情,道:“那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金煦只好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还有对我自己的了解,我永远都不会把你赶出去,即便我不想跟你结婚,你也依旧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你是我一切行为参照的来源。”
何毓秀再次想到了那句话,他直起身体,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转身朝着别墅走了过去,道:“好吧好吧,勉强信你一次。”
金煦跟在他身后,看他脚步轻巧地踩着别墅门前的碎石小道,快步消失在门内。
继续往那边走,PPC开口道:“……你觉得,他这次发现了没?”
“发现了。”金煦语气平静,跟上了何毓秀的身影。
何毓秀确实发现了,他知道金煦在那一刻出现并非偶然。
即便只有百分之五的概率,只要观察窗口足够长,它依然会发生。而这里阵风时有,即便今日风力只有三级,但日照直射时的热气对流与海陆温差,依旧能够触发百分之五十甚至以上的微型扰动。
所以金煦选择在那个时候出现,就有极大概率呈现出一种显性的命中注定,对何毓秀的心理产生瞬间的触动。
即便他在金煦解释之后就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那又如何呢,金煦并没有能力去操纵自然,所以何毓秀不会责怪他。
或许,何毓秀唯一不明白的只有,为什么他能隔了那么远就意识到他在等什么,但考虑到他身上的PPC和胸前的电子眼,也一定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哎。”PPC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改改你这破习惯。”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金煦说:“他等了那么久都没能推翻的定论,就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发生了。”
“命运之轮逆转,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只有爱情。”
“……我总觉得,你又过分乐观了。”
事情确实有些出乎金煦的预料。
他很快发现,何毓秀并没有要跟他谈恋爱的意思。吃饭的时候,何毓秀只跟宋即安和杜浔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主动接话,除非他非常确定地喊他的名字,才会稍微接上一嘴。
在别墅里面的时候,他可以单独跟任何一个人在一个空间里面,聊天说话打游戏,但唯独与他单独待着的时候,他不是突然困了就是突然饿了,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离开。
一起去海边的时候,何毓秀拿了相机给大家拍照,杜浔和宋即安任何一个单人走入他的镜头,他都会竖起大拇指,并且开心地给对方分享自己把对方拍的有多好看。只有给他拍单人的时候,他只是拍完之后微笑着说一句好了,然后径直走向下一个地方。
金煦站在镜子里面看自己的脸,自己捏着自己的下巴左右转动,神色困惑:“我丑吗?”
“从人类的观点来看,你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俊美。”PPC一如既往地给出安慰,金煦越发不理解:“谈恋爱就是这样的么?”
“你俩什么时候谈恋爱了?!”PPC非常震惊,金煦也是一怔:“海水带走了我们的兄弟情,余下的不就是爱情了吗?”
“……怎么滴。你当人类情感也是布尔变量组成的?不是0就是1?兄弟情一释放内存,爱情就能立刻装载?拜托,就算你直接从友情传送到恋爱主城,多少也要逛一下新手村吧?现在这年头,连电视剧结局都得花十八块钱点映,你谈个恋爱连追求环节都没有,就想免费通关?想peach呢。”
“是的。”金煦回神,道:“他还没有答应我的追求。”
“不是没有答应你的追求!”PPC忍无可忍:“是还没答应让你追求!!!!!让你!追求!!!”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个人把当地能玩的项目几乎都玩了一遍,金煦一直谨记着PPC的话,想要找到一个单独接近何毓秀的机会,但何毓秀却总能在他开口之前就离开。
PPC总算是看出来了:“金煦,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已经猜出来你要干嘛了,就是在故意不给你机会?”
在接收这份爱情的负面信息里,他总是表现的很迟钝:“没看出来。”
“你就装吧。”
他们又在海岛上呆了半个月,PPC再次问他:“半个月,你连一次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很忙。”他确实需要忙工作,开远程会议,本来接触何毓秀的时间就少。
面对PPC的无言以对,他最终还是开口:“你是不帮他对付我了?”
“他对付你还需要我帮吗?!”PPC道:“何况,自打酒店里面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我了!我还发现他手机里面偷偷下载了别的AI!以前他手机里面只有我自己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俩一起进了黑名单。
金煦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一时半会却是束手无策。
翌日,何毓秀习惯性地早起。他这段时间睡得很好,玩的也很好,每天早间的阳光一升起,就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赖会儿床,再懒洋洋地来到窗台前,扒着窗户凝望着碧蓝无垠大海。
他这段时间还学会了睡懒觉,睡回笼觉,睡午觉,还有窝在沙发上小睡。
每次都能睡得非常满足。
这是过去很多年里很难体会到的感觉。在公司的那些年,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像是脑中有一根拉不松的弦。不要说是小睡,即便是晚上,也总是很难睡沉。
他之前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对方告诉他这其实属于惯性动脑,当一个人长期被目标驱动、对结果表现出过度的不安,就会进入这种持续运转的状态。本质上,是他太难放过自己了。
事实也是如此,他一直都清楚工作并不是他的舒适区,其实他并没有特别聪明,也没有十分优秀,他当年进公司的时候,对自己唯一的承诺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可以接受自己为金家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被金煦驱逐,却绝不接受因为自己而让金家亏损一分一厘。
他又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张开双手,肆无忌惮地呼吸。
又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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