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愚蠢的同族讥嘲地看着祂,像是看穿了祂的打算,穿透祂身体的触手在祂体内无情地翻搅了起来,再收回时,触手尖已经多了一枚黑色的神格。
这一瞬间,【死亡与杀戮之神】心神俱震。
【吞噬】,竟然是【吞噬】!!
祂……祂是……
未等所有恍然大悟的念头浮出脑海,祂的身影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化作四散的飞灰。
搭建战场的神祇已经陨落,战场自然也将不复存在。
异端化作一滩滩烂泥,融入了狼藉的战场里,维兰斯大陆的生灵则变回了无数金光,如倒流的雨幕,朝天际流淌而去。
离开前,它们在楼仰雪的身侧眷恋环绕了几圈,楼仰雪被金色的光点包围,朝它们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可下一秒,光点们便翩然离去,回到了天幕之上。
楼仰雪手指微微蜷缩,仰头看着倒流的金色洪流,喉咙酸涩地滚动了一下。
阿斯莫德牵住他的手,拉回他的思绪:“走吧,他们都在弥萨伦亚等你,解决了神塔,你就能看到了。”
楼仰雪收回目光,看向阿斯莫德,佯装轻松地呼出一口气,释然点头:“是啊……我们走吧。”
无垠战场轰然崩塌,他们回到了斗兽场,神塔仿佛察觉到了危险,那扇登录大门已经关闭了大半,只剩一条拇指粗的小缝。
现在想关门跑路,当然已经来不及了,阿斯莫德单臂抱起楼仰雪,身影一闪,动用【空间】权能,转瞬间化作一道残影,穿过了即将关闭的大门。
进入大门,并不能直接抵达神塔,从神塔的登入口,到副本的登出口,还有一段由【规则与惩罚之神】搭建的空间通道。
现在,这个空间通道已经崩塌得支离破碎,一旦神塔的登入口也关闭,那么他们将会失去神塔的空间坐标,迷失在空间通道当中。
然而,楼仰雪手握神塔的一部分权限,就算空间通道崩塌,他也不会彻底迷失方向,在他的指引下,阿斯莫德重新构建了一个空间通道,在神塔登入口彻底关闭的前一秒,强行闯进了神塔内部。
令人眼花缭乱的空间乱流消失了,楼仰雪眼前白光大亮,待狂风停下,他放在挡在面前的手,看到的,便是神塔一层的任务大厅。
此刻,所有正在任务大厅接取副本任务的玩家、观看直播的玩家、打探消息的玩家,全都被他们两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吸引了注意,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潮水般将他们包围。
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所有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偌大一个任务大厅,变得针落可闻。
“啪” 一声,一个玩家手里的武器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瞬间打破了寂静。
一个玩家终于从震撼里回过神,茫然询问身边的同伴:“我是出现幻觉了吗?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No.1?”
他身边的同伴木然道:“你没看错,他从登入口回来了。”
短暂的寂静后,整个任务大厅轰然炸开,楼仰雪没时间回应玩家们的激动问询,进入神塔后,他立即运起神塔权限,开始解除神塔与所有玩家的绑定。
整座神塔轰然震动了起来,同一时间,所有玩家眼前都弹出了一道红色的系统弹窗。
【是否解除与神塔的绑定?是/否】
不等玩家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道弹窗便如同信号十分不稳定一般,刚一弹出,就开始不断闪烁。
见玩家们呆呆的有些不敢置信,楼仰雪大喝一声:“别愣着!快点!”
玩家们这才恍然惊觉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思考更多,立即伸手去点屏幕上的【是】。
就在他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数倍,越是靠近屏幕,他们的动作便越是迟缓。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定格在了空中,连带着玩家们的表情和呼吸,也都全部静止在了这一瞬间。
楼仰雪目光微凝,知道这是【宿命与时间之神】出手了。
然而,神塔的制止手段并不止这一种,任务大厅的上空轰然破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一颗布满沟壑的猩红脑花从天而降,祂重重砸落在任务大厅当中,引得整个神塔猛然一震。
看清任务大厅的场景后,祂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整个神塔:【谁都不准离开神塔!】
【意识与情绪之神】对神塔玩家的精神控制力无比强大,在祂这声命令过后,短暂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可玩家们的双眼中已经失去了方才的光亮。
即将点上屏幕的手指颤抖着,任凭玩家们如何挣扎抗拒,他们抬起的手,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放下。
象征着自由的弹窗如风中残烛般闪烁,在他们眼前,就这样熄灭了。
【我早就说过,没有人能离开神塔。】猩红的巨大脑花转向楼仰雪,语气里满是玩弄猎物般的恶劣:【想当救世主,楼仰雪,你还不够格。】
在祂身后,剩余的四个主神接连降临,与楼仰雪二人呈对峙之势。
【我就说你为什么恢复得这么快,原来你是找了个帮手。】
【意识与情绪之神】向来最懂如何令一个人崩溃,在楼仰雪离开神塔前,也是祂一手导致楼仰雪的san值跌低。
这次,【意识与情绪之神】显然准备故技重施,继续对楼仰雪进行精神攻击。
因此,祂的每一句话,都带上了煽动人心阴暗面的力量:【真是一个不乖的孩子,作为你擅自违约的惩罚,恐怕又要有一些玩家要因你而死了。】
【你猜猜,这次又会死死多少玩家呢?】
楼仰雪抿紧了唇,眼神阴翳地望着祂,放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
还未等他作出回应,身侧的阿斯莫德却忽而化作庞大本体,尖啸着扑了上去,在所有神祇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用数不清的触手死死抓住了这颗该死的脑花,所有触手同时发力,竟像掰一块头骨般,硬生生地将这颗长满鞭毛的恶心脑花从中间撕裂开来。
在祂面前这么欺负精灵,当祂是死的么?!
暴怒的章鱼浑身都变成了烈火般的鲜艳红,只听一声沉闷的、如同湿木断裂的“咔嚓”声,【意识与情绪之神】的脑子发出湿滑黏腻的撕裂声,裂缝瞬间蔓延,猩红的血丝黏连着两侧的脑组织,藕断丝连地连接着左右脑。
【意识与情绪之神】未能料到此等变故,剧痛之下,祂开始挣扎、尖叫,疯狂地呼唤其他主神的帮助。
【愣着干什么!快杀了祂!】
剩余的四个主神对视一眼,纷纷动手,【赛博与科技之神】伸出无数电子触须,从侧面攻了上去,【规则与惩罚之神】对阿斯莫德使用了神塔的规则之力,试图借此牵制祂的动作,【宿命与时间之神】暂停了时间,想要争取一举击杀阿斯莫德的机会,【生机与复苏之神】给予【意识与情绪之神】治疗,使祂不至于被马上撕裂。
此时的祂们并未意识到,祂们现在所面对的章鱼,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等祂们发现这只同族章鱼防御力高到离谱,不仅能免疫物理攻击,还同时拥有【命运】、【空间】、【时间】、【规则】的权柄时,再想主动说和已经迟了。
【这片星域里怎么还有如此强大的同族!艾乌姆,你连这都没有算到吗!】
【宿命与时间之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气急道:【祂的出现根本不在命运的轨迹之中,我如何能料到!】
唯有【规则与惩罚之神】依然维持着理智,冷静道:【好消息是,祂没有[生机]的权能,无法给自己治疗,力量也不强,我们一起攻击,总能耗死祂。】
其他主神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咬牙展开了对阿斯莫德的围攻。
战斗的过程中,阿斯莫德一直用余光留意着楼仰雪,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祂们,神色不喜不悲,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极其不安的感觉。
为了速战速决,阿斯莫德同样发动了神降,准备强行让本体再次醒来,结束这场战斗。
由于祂们的战斗太过激烈,整个任务大厅都变成了一片废墟,挂在任务大厅中心的直播屏幕全部破碎,任务区化作废铁残骸,到处都闪起了不详的红光,在所有人的身上蒙上了一层血色。
有一个玩家踉跄着倒在了楼仰雪的脚边,他的心脏炸开了,瞪大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楼仰雪,朝他伸出抽搐的双手,似是想向他求救。
可是,他们的性命依然被神塔掌握着,楼仰雪救不了他们。
一直一直,都来不及,救不了。
楼仰雪已经受够了这种无能为力。
他想休息了。
他想长长久久地休息很多年,再也不用再感受到这种无力,这种……痛苦。
能最后再见故人们一样,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楼仰雪缓缓蹲下,伸出手,合上了玩家充血的双眼。
然后他站起身,闭目存想。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眶中脱离了出来,那是两颗散发着黑红色光芒的珠子,它们在楼仰雪的手心中合并为一体,开始旋转。
随着楼仰雪灌入魔力,它们越转越快,最后近乎成为了一整个黑红色的光球,无比庞大的力量从它们当中满溢了出来,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这股力量惊动了正在鏖战的五神,也惊动了阿斯莫德。
祂猛然回首,却看到了令祂目眦欲裂的一幕。
楼仰雪手中的黑色光球如星核裂变般,寸寸裂痕攀上它的周身,毁灭的力量从中溢出,而楼仰雪恍若未觉,他闭着眼,任凭银发在猛烈的风流中狂舞,面容在即将爆裂的光芒当中,显得格外平和安详。
【规则与惩罚之神】同样大惊失色,祂失声道:【快阻——】
黑色光球轰然爆裂开来的瞬间,这个空间倏然被一层血红光晕笼罩。
爆裂的光芒定格在了空中,楼仰雪在光芒中消散的面庞与双手亦定格在了湮灭的瞬间。
他被拥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当中,轻轻地横抱了起来。
在五神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抱着他的神祇抬起头,露出一双阴鸷的血色重瞳。
“你们,找死。”
【意识与情绪之神】接触到祂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下一秒,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然从中炸开,爆裂为无数的脑花碎片,恶心的脑组织如雨般落下,砸在剩余四神的身上,如同一个个响亮的巴掌。
好在,令祂们胆寒的力量很快消失了,因为那个恐怖的存在杀死【意识与情绪之神】后,便抱着将要断绝气息的楼仰雪,匆匆走进了黑色漩涡中。
祂们侥幸逃过一劫,浑身骤然一松,满是劫后余生。
好半晌,【赛博与科技之神】才颤声询问【宿命与时间之神】:【那个楼仰雪……他究竟是谁?】
【宿命与时间之神】没有说话,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就连祂,也已经无法再窥见命运的轨迹。
祂沉声道:【逃吧,等祂回来,你我必定死于祂手。】
气氛变得沉寂。
逃?【意识与情绪之神】和【死亡与毁灭之神】已经死了,神塔和祂们本身都遭到了重创,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哪怕是【宿命与时间之神】,此刻也不免生出了一丝悔意。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身份不明的楼仰雪收入塔中。
谁能料到,小小一个玩家,却能招致神塔的毁灭?
冬日的弥萨伦亚总会下雪。
松软的雪层如同在宫殿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晶莹的冰棱垂坠如竖琴的弦,偶尔有碎雪滑落,便在风中奏出清越的泠音,站在钟楼高处往下看,便能看到永恒之森绵延的苍绿枝桠承载着新落的积雪,仿佛披挂了万千条银缎,在云雾弥漫的山脉当中若隐若现。
雪中盛放的银月花开得正美,深幽的香味与清冷的空气一起,交织成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味道,当雪后初霁时,雪地浮现出银箔般的幽光,雪粒会如碎钻一般,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亮。
小小的伊瑟洛斯奔跑在这条路上,像从前无数次躲避守护精灵的寻找一样,躲进了花园当中。
确认追兵没有追上,他喘着气,不由露出得意的小微笑。
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无数银月花寂静盛放,这些散发着幽蓝光泽的花朵中间,蜿蜒着一条被稍稍踩实的小径,通向花园深处光影交错的秘境。
越往深处走去,藤蔓越是密集纠缠,如同墨绿与深紫交织的帷幔,虬结的枝杈在头顶织成拱顶,将天光滤成斑驳的碎影。
空气变得潮湿而沁凉,弥漫着陈年腐木与某种神秘花香混合的气息,这里的色调有些偏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却自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幽静之美。
胆大的小精灵并未被这幽暗吓退,反而被旺盛的好奇心牵引着向前,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拂开那些卷曲的藤蔓,就在他拨开最后一重深紫色垂蔓时,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幽深秘境,无数银月花在此极致盛放,它们肆意舒展着发光的花瓣,将整片空间映照成一片柔和的银蓝色泽,无数的花团簇拥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正坐着一位美丽的女性精灵。
她的长发似流淌的月华,发间缀着的不是珠宝,而是晶莹的露珠与细碎的星光,轻覆着光芒的纱裙随秋千微荡,泛起涟漪般的微光,她正微笑地看着他,周身的气息如万籁俱寂的浩瀚雪夜,将他温柔地包围。
“调皮的孩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她轻柔地问询道。
伊瑟洛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小精灵半点不怕生地伏在了她的膝上,并偏过头,好奇地问她:“您是女神吗?”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伊瑟洛斯。”
小精灵给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答案:“因为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精灵,在我的想象里,只有女神才会如此美丽。”
精灵女神笑了,将小精灵抱坐到了祂的膝上,点了点他的鼻尖:“聪明的孩子。”
伊瑟洛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嗫喏地问道:“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因为我太调皮了,所以老师们向您祈祷了吗?”
“不,我的孩子,我只是想看看你。”
伊瑟洛斯略显不安地问:“看到我这么调皮,您会失望吗?”
“当然不会,没人规定孩子一定要听话,不是吗?”
伊瑟洛斯抿唇,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但很快,他又有些疑惑地说:“可老师们都说,我是弥萨伦亚未来的王,我必须稳重一点,才能担得起这样大的职责……”
“伊瑟洛斯,这些都是大人该做的事情,等你长大了再说吧。”精灵女神怜爱地看着他:“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小精灵很高兴能得到女神的认可,用力点头:“嗯!我可以做得很好!”
精灵女神好笑地看着他:“可伊瑟洛斯,你还这么小,又怎么知道身为一位王的所有职责呢?”
小精灵的眼神微微茫然,歪头问:“那么,我的职责是什么呢?”
“捍卫和平,保护你的子民,让他们能够幸福地过好完整的一生,这就是你的职责。”
小精灵想了想:“好像不难。”
“不,和平和幸福,都是最难做到的事情。”精灵女神轻声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伊瑟洛斯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被精灵女神拥入怀中,亲吻了一下额头。
“伊瑟洛斯,你能做到吗?”
伊瑟洛斯依然用力点头:“我能!”
“好,”精灵女神微微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小脸:“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真的吗?”伊瑟洛斯激动得小脸发红,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学习魔法的!”
精灵女神笑而不语,摸摸小精灵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伊瑟洛斯在温暖的怀抱中闭上眼,视野里的美丽场景也跟着变成了一片黑暗,绽放的银月花簌簌凋谢了,他好像又看见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他惴惴不安地朝着道路尽头的微光走去,当他终于触碰到这缕微光,以为自己可以出去了的时候,眼前的光倏然变成了血色。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伸出手沾了一点,放在眼前,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金红色的神血。
是精灵女神的神血。
祂曾说会一直注视着他,后来,祂在战争中陨落,他的信仰,他所追逐的月光,也跟着崩塌了。
可他不能也跟着倒下,他必须继续前行。因为他答应过祂,会用毕生去捍卫和平,让子民能够幸福地过好完整的一生。
这是他身为王的职责。
他在沼泽中不断挣扎,将这个约定作为唯一的锚点,等到锚点消失,他便也可以放任自己沉入沼泽,任凭自己溺毙在窒息的痛苦当中。
现在,他终于沉入了沼泽深处,可以放任自己停下脚步,休憩片刻,偏偏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托住了他,硬是将他往沼泽之上送去。
他挣扎着,最终骤然惊醒。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让楼仰雪下意识怀疑自己依然还在梦境当中,但双手和身上传来的痛感却告诉他,这里是现实。
他没死,又被人救回来了。
楼仰雪抬了抬胳膊,想撑着身下柔软的被褥坐起来,不料刚一动作,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别动,躺回去。”阿斯莫德低沉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压抑得极深的怒意,宛如岩石下即将喷发而出的岩浆,暗潮汹涌。
然而楼仰雪此刻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些,他只关心一个问题:“神塔怎么样了?祂们死了吗?神塔的玩家离开了吗?”
楼仰雪摸索着抓住阿斯莫德的衣袖,不顾手指传来的剧痛,急切地问道。
“死了,离开了。”阿斯莫德冷冷回答,而后轻轻摘下他用力揪住自己衣袖的手,隐忍道:“所以可以好好养伤了吗?”
楼仰雪缄默了一会儿,失神地呢喃道:“你骗我,祂们还没死……如果祂们死了,我不可能还活着。”
多年谋划,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楼仰雪脑海里的那根弦倏然绷断了,他猛地翻身坐起,摸索着揪住祂的衣领,绝望而崩溃地质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为了杀掉祂们,我谋划了那么多年,全部被你毁了!全部!”
阿斯莫德也忍无可忍,骤然爆发:“你的计划?你的计划就是跟那些主神同归于尽吗?你骗了我,让你失明的根本不是塔核的碎片,而是整个塔核!”
“我就是骗了你又怎么样!我凭什么对你说实话,你是我的谁啊!”楼仰雪的声音多了几分哽咽:“你就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打乱我所有计划的变数而已,你管我干什么啊,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伊瑟洛斯了,只要你多跟我接触几个月,你就会发现我现在变得多么糟糕了……”
他甩开阿斯莫德的手,挣扎着要下床:“阿斯莫德,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尊重我的愿望吧,让我杀光祂们,让我……”
阿斯莫德自然不可能放任他就这样离开,强行将他抱了回来,托着他的背,让他只能紧紧靠在自己的怀里,阿斯莫德将嘴唇贴着楼仰雪冰凉的银发,低声说道:“你现在太累了,又被【意识与情绪之神】影响,思维不清醒,等你醒来,我们再聊聊,好吗?”
“我很清醒,我现在非常清醒……”
阿斯莫德沉声道:“那我问你,为什么想同归于尽,你不想回弥萨伦亚了吗?”
楼仰雪惨笑了一声:“我都是黑魔法师了,我有什么颜面回去?所以……悄悄死在外面就好了,这样大家记住的,就是最好的那个我了。”
“而且,我真的……真的没法继续走下去了,”楼仰雪声音低了下去,揪着阿斯莫德的衣领,哽咽道:“我好痛,我太痛了……”
“你都还没有回去,怎么知道会有精灵会因为你是黑魔法师而嫌弃你?”阿斯莫德僵硬地将手抚上楼仰雪的后脑勺,耐心道:“没人会这么觉得,你是弥萨伦亚的英雄,如果他们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远离你,那就代表着他们根本不值得你拯救。”
“会的,我是黑魔法师,我把豁然炼制成卡牌,我惊扰了亡灵的安宁,让它们死而复生,为我驱策。”楼仰雪茫然喃喃道:“我就是弥萨伦亚的精灵最厌恶的那种黑魔法师,我再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了……我背弃了精灵女神,再也没有资格信仰祂……”
他说着,胸膛快速起伏,咯出一口血,染红了阿斯莫德的衣襟。
阿斯莫德慌乱地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迹,竟对此束手无策。
楼仰雪喘息着拉住他的手腕,近乎哀求地说:“放我走吧,让我去杀了祂们,好不好?”
阿斯莫德硬着心肠,沉声拒绝了他的请求:“伊瑟洛斯,在你的身体彻底好起来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
阿斯莫德说到做到,祂严格限制了楼仰雪的活动范围,不管楼仰雪是骂祂也好,不理祂也罢,祂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强迫楼仰雪喝下一些味道古怪的汤汤水水。
有时是小章鱼来喂,有时是阿斯莫德亲自来喂,楼仰雪的态度一直都是抗拒,他不想活下来,夙愿没有完成,又不能现在就死,于是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人偶。
阿斯莫德坐在床沿,将一勺复原药剂递到他的唇边,楼仰雪微微侧头,别开了脸,阿斯莫德语气微微严厉:“喝了。”
“阿斯莫德,你又何必救我,”楼仰雪垂落银睫,鎏蓝眼眸失去了神采,空茫茫地注视着虚空的某处,他嗓音低哑,透着一股浓郁的丧气:“我除了长得好看一点,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的?如果你实在舍不得这具躯壳,等我死了,你再换一个听话的占据这具身体,不好吗?这样,也不算你的预言完全落空了。”
阿斯莫德险些捏断银勺,深吸一口气:“别说傻话,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是个瞎子。”
阿斯莫德握住他的手,耐心哄他:“你把塔核取出来,我自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不行,玩家……”
“你管他们去死。”阿斯莫德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一群陌生人罢了,他们的命运与你无关,伊瑟洛斯,何必为了他们折磨自己?”
楼仰雪沉默了一会儿:“昨天,我梦到了弥萨伦亚的雪。”
“既然你不想要我这具躯壳,那么等我死了,就请你……把我埋在弥萨伦亚吧。”
阿斯莫德隐忍地深吸一口气,想发火,看到精灵垂落的银睫微微颤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容掩映在披散的银发下,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又心中一痛。
算了,跟一个想死的人发什么火呢?
阿斯莫德将勺子抵到楼仰雪的唇畔,冷硬重复:“张嘴,喝了。”
楼仰雪的回答仍是沉默地别开脸。
“好,不喝是吧,”阿斯莫德面无表情道:“那我只能把触手伸进你的喉咙里,直接把复原药剂灌进你的胃袋了。”
闻言,楼仰雪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睁大了失去神采的眼睛:“你说……什么?”
阿斯莫德已经按住他,沉声道:“放心,我会把最细的触手伸进去的。”
楼仰雪挣扎了起来:“不行!我不要——”
阿斯莫德:“那你老实把药喝了。”
“不喝!”
“那就用触手灌药。”
“……”
楼仰雪知道阿斯莫德说得出就做得到,最后楼仰雪没有办法,只能主动把药喝了下去,但喝完药后,他就不肯理阿斯莫德了,阿斯莫德也不在意,坐在床沿犹豫了一会儿,对着楼仰雪的背影说:“我要出一趟远门,这几天就让副脑陪着你。”
楼仰雪安静了一会儿,不高兴地问:“去哪?”
“找生命之水。”阿斯莫德俯身,推推楼仰雪的肩膀,哄他:“你答应我乖乖喝药不乱跑,我现在就治好你的眼睛,怎么样?”
楼仰雪目光微微闪烁,治眼睛?在他不主动拿出塔核的情况下,阿斯莫德打算怎么治他的眼睛?
楼仰雪纠结了片刻,架不住实在难以忍受黑暗的滋味,闷声开口:“怎么治?”
阿斯莫德耐心道:“我自有办法,伊瑟洛斯,你只需答应我的条件,你可以做到的,这两件事都很简单,不是吗?”
楼仰雪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他不太可能在失明的情况下逃出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恢复视力,才能找到更多逃走的机会。
所以他答应了:“好吧。”
“那我们就说好了。”阿斯莫德单手环住楼仰雪的腰,几乎将侧躺的楼仰雪整个揽在怀里,祂凑近楼仰雪的耳畔,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说道:“不乖的孩子会得到惩罚,如果你没有好好遵守约定,擅自逃跑,等我回来,我就……”
“干死你。”
楼仰雪垂落的睫毛微微颤抖,紧接着,他耷拉下来的尖耳便整个红了起来。
“下流!低俗!”楼仰雪砸了一个靠枕在阿斯莫德身上,口吐不文明用词:“滚!”
伟大的深渊主人当然不可能被小小的精灵随意指使,所以阿斯莫德没有离开,而是像品尝什么美味一样,慢条斯理地咬咬精灵的尖耳,成功把耷拉的尖耳咬得支楞起来,才满意地起身。
“我去准备一下,马上回来。”
阿斯莫德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楼仰雪支着耳朵仔细听祂的动静,不停猜测祂会怎么治疗自己的眼睛。
阿斯莫德先把他抱到了腿上,在他的眼睛上亲了亲:“会有点痛,马上就好。”
楼仰雪抓住祂的手,眉头微蹙:“你不会准备把真理之眼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