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吗?by一节藕
一节藕  发于:2025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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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场种植了大量的水稻,水稻种子由京州种子库提供,被穗子压弯了腰的水稻格外吸引周围的鸟类,唯有乌珩肩头上的X对此不屑一顾。
无边无垠的金色稻田之中,规律地散布着放大加高版的稻草人,定时定量地释出能量驱赶靠近的野生动物。
乌珩站在其中,随手捻了一贯穗子在掌心,很奇怪,在吸收了谢崇宜体内的能量杂质以后,他现在竟能感知到他触碰到的每种生物体内的能量波动,包括掌心里的穗子。
穿着军绿色连体工作服和黑色长靴的敖舍从田埂的尽头朝他走过来。
在对方鞋底接触到田埂的那一瞬间,乌珩感知到了他的呼吸、脉搏、血流,他身体中每秒钟都在发生的物质交换和信号传递……这是谢崇宜身处的世界。
“你怎么过来了?”敖舍黑了不少。
“过来看看。”乌珩简短地回答道。
敖舍点了下头,“我做了实验,在使用异能催化的前提下,这批稻种一月一熟的味道最好,明天将有三个农场的蔬菜成熟……”
他足足滔滔不绝地说了十来分钟,结尾时,他顿了顿,“听说,其他基地也都陆续发来了求救通讯?都要接收?”
“嗯。”乌珩低头剥开稻壳,雪白的米粒就像椭圆的珍珠,他把米粒喂进嘴里,咀嚼出朴实无华的香气,“不过不一定都要收入城里,溯游还有的是地方。”
“你还记得我父亲向你们说过的预言吗?”
青年掀起眼帘,看着对方。
“我知道的,或许要比你们知道的更详细一点,”敖舍看向远处,“乌珩,如预言所说,你走上的,是一条死路。”
“我的,还是我们的?”乌珩事不关己道。
“你的。”
乌珩露出疑惑又悲哀的表情,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决定好了。
所以他才疑惑,疑惑爱的力量居然比死亡更强大,疑惑他这样的人,竟也拥有了比死亡更强大的力量。
“不害怕吗?”敖舍在对方脸上看见的不是无畏,而是无所谓。
毕竟在这个时代,求生意志大过一切,敖舍相信乌珩一定也有那么一段艰难求生的时光。
乌珩嚼完了手中的米,朝敖舍瞥去淡漠的一眼,“专心种你的地。”
“……”
离开农场后,乌珩把空间里的大部分生物都倾倒了出来,成群的牛羊头都不回地在草地上撒欢地跑,野鸡钻进草丛,昆虫满天星一样的四散逃离,小溪汇入河流,山野变成溯游的一部分,空间独剩前面收集的人类工业制品和一眼看过去没有尽头的虞美人花田。
他对空间里的生物没有感情,它们顶多不过只是作为他的食物存在,此刻它们与溯游融为一体,乌珩手掌心发热,像是血管里的血液被分流进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这种奇异的感觉使乌珩破天荒地想起了神见地的熊哥,他不跟他们的队伍一起离开,他要留在那里,即使看不见未来,因为他说一切来自于土地的最终又将回归土地。
乌珩不知道他今天这些奇怪的感受是因为爱还是单纯受谢崇宜体内能量的影响,但他知道他现在如何看待眼前这个世界,谢崇宜平日里就是如何看待。
原来,班长是个这么温暖和善良的人。
返回的路上,晚霞在头顶堆成纱,铺到很远很远的远方,大地被浸在橙红之中,连绵山野中时不时传来野生动物的啼鸣和骚动。晚风拂面,带来一阵又一阵农场中各种肥料和作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绿地山林在一个星期之前就被天气渲染得火红金黄,左面传来引擎声和人声,长龙似的队伍从一处山坡下吃力地爬进青年的视野,像一条发黑的血管从山的表面凸起。
“乌珩!”窦露在队伍前端跳起来朝他挥手。
“看看我们接到了谁?”薛屺脱下脏透了的制服,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失而复得的开心。
临时给无人相安排的空社区内,体型瘦削的青年低头摘下半面具,“好久不见。”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乌珩都怔了一下。
X很没礼貌地大喊了一声“鬼啊!”
“没想到吧,”窦露努力把手肘往乌珩肩膀上靠,“我跟薛屺晚上抵达的无人相,沈涉就是无人相的负责人,不过他当时戴着面具,我没认出来,薛屺倒是一眼就就认了出来。”
乌珩看着沈涉,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你的脸……”
面前的沈涉与被他母亲强硬押走时模样相比,没有太多变化,长高了一点,瘦了一点,身上那股谦和贵公子的气质淡去不少,但这些不重要,每个人随着年岁见长随着经历增多,或多或少都会有变化。
沈涉最为明显的不同是他的脸,他左脸出现了虫化,漆光的黑色甲壳附着在表面,海藻般潮湿幽黑的绿色左眼像虫子那样时不时地怪异扭动,难怪会戴面具。
面对乌珩的提问,沈涉没有多说,“感染了。”
薛屺像只小比熊一样望着乌珩,“我们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也没办法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但乌珩点头了,“嗯。”
薛屺眼睛一下红了,他强忍几天的眼泪全部擦在了乌珩的衣服上,“我以为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窦露像谢崇宜撕下黏在乌珩身上的人那样,撕下薛屺,把他丢给沈涉,“明天我会带人来给你和你们的人做第三遍检测,在这之前,你们所有人都不可以离开这个社区,如果违反规定,会按照基地规定的制服给予惩罚。”
“多谢。”沈涉一边说,一遍低头戴上面具。
薛屺抢走他的面具,“干嘛,难道我们还会歧视你吗?到家就别戴了。”
乌珩和窦露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还没走出社区,窦露就主动开口说道:“屏城基地的任务,我接下了,马上就走。”
乌珩脚步微顿,又继续往前走,“不休息几天?”
“不了,每分每秒都在死人,我受不了了。”窦露右手攥紧了腰间的匕首,“不过我也不是真那么伟大爱吃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丝莲,乌珩,我不在溯游城,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她吗?她没有异能,很容易被欺负。”
“等我调整好了,我会去见她的。”
乌珩注视着窦露脸上绷紧的肌肉和躲闪的眼睛,在自己的声音里好似听见了谢崇宜的语调,“好。”
窦露松了口气,说了谢谢之后,掉头朝城门口方向跑去,此刻,她的背影看起来像极了一名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乌珩则绕路去到了之前那家小酒馆,掐住X嘴巴,阻止它“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的点单,打包了两摞食物。
离开时,左右手各拎着一摞打包盒的青年在门口迎面与一对年轻靓丽的男女撞上。
“阿珩!”阮丝莲的脸上充满了惊喜。
乌珩的视线看向了她与旁边年轻男人挽在一起的胳膊。
“介绍一下,这是温挞。”她没有说两人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详细介绍对方的职务,毕竟不是工作时间。
乌珩不认识,自认为没见过,不过温挞显然不这么以为,他一脸紧张地看着乌珩,“领主。”
没有寒暄,乌珩仅仅只是对两人轻点了一下头,就绕开他们从旁边出去了。
肩头上,X叹了口气。
“我们进去吧?”温挞偏头看着走神的阮丝莲,轻声道,“你之前不是说这家店老板自酿的酒水很好喝吗?”他是名很温柔的程念男性,异能却是与性格迥然相反的雷系,得幸于异能强大,他被谢意挑中成为了三千人中的一个,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男生手底下,竟然尽是高阶异能者,并且对方在照顾自己人这件事情上毫不掩饰,所有重要的职务被他亲近的异能者瓜分殆尽,而闻垣那种铁面无私的人呢,竟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我不觉得领主的安排有任何问题”这样的话。
目前,温挞唯一能接触到乌珩的途径的就是他身边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类,可却是乌珩的密友。
乌珩和X边走边吃,还没到家,打包的食物已经被解决了一大半。
“班长要是醒了,你就说这些都是你吃的。”
“混蛋。”X骂道。
“那就蜀葵吃的。”
“不错。”
两人在回到家之前,把打包的食物吃光了,他们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根本没有去过酒馆。
从湖畔绕行半圈,不远处的房子里面有温暖的灯光映射出来,一人一鸟蹑手蹑脚走进院子。
房子门前,一人一狗坐在台阶上,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大晚上才回来的一人一鸟,被看着的两只生物在瞬间浑身紧绷,X在谢崇宜视线的威压下,大喊“我没吃妈妈吃的”。
养不熟。乌珩面无表情地心想,抬手把鹦鹉从肩膀上拂了下去。
谢崇宜刚醒过来,微弱灯光下,他穿着浅色的条纹睡衣,大病初愈般的虚弱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他眼里没那只鸟,只是直勾勾看着乌珩,朝他勾手指,“阿珩,过来。”
乌珩是个标准的享乐主义者,所以他做·爱也只是做到自己觉得舒服就行,谢崇宜大部分时候会顺着他,偶尔却不会,甚至会把乌珩弄到生不如死。
到后半程,乌珩温顺的承受中隐隐出现了一丝挣扎之意,他大腿酸痛,口腔也发干,很难受。
谢崇宜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身体的那一部分没有离开他,就这样托着他走到楼下,乌珩在对方的怀里抖成了一片枝头上的秋叶,以至于谢崇宜扶着水杯给他喂水时,他连嘴都不知道怎么张开,一杯水漏了大半到他的胸膛上,和其他的液体一起混合着,变得黏答答,沿着小腿,从脚后跟往下滴。
“我觉得……”乌珩在对方追来的吻中,艰难地开口,“我们可以睡觉了。”
他一说完,嘴巴就被衔住了,谢崇宜柔软的舌尖在他口腔里不厌其烦地搅动品尝,把乌珩的话当耳旁风。
再有异议,谢崇宜就捂着乌珩的嘴巴g他。
求生欲占了上风,被g的人就顾不得身体已经被侵犯到了极限的难耐。
谢崇宜把乌珩胡乱抓挠的手攥紧手里,缓缓朝下,让他摸自己的小腹,乌珩掌心挨到了皮肤下明显的起伏,他呼吸停了一瞬,“你的我的?”
“……你的在这儿。”谢崇宜示意他低头,看两人身体之间那根半软的小漂亮。
“领主大人的嘴还是闭上为好。”谢崇宜语气略带嘲意,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他手指温柔有力地抓住对方的头发,“张嘴。”
乌珩将嘴打开。
谢崇宜吻住他,一股浓烈的温凉的腥气袭入乌珩的口腔里,乌珩眯眼,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他下意识以为这是对方的另一个意识,但舌尖相触的那一刹那,乌珩又马上确定这就是谢崇宜。
外来生物的信息素难闻到可怕,班长距离人类越来越远了。
整栋房子,两种大相径庭的味道相互交织,餐桌,客厅地面与沙发,走廊,阳台,没有一处被落下,乌珩几乎快要晕厥,最后也是真的晕过去了。
谢崇宜精力无限,他把乌珩搓洗干净擦干揣进被子,睡着后的乌珩漂亮干净得像一枝剥去了表皮的荷花杆,清清透透,浑身散发着一股植物特有的清苦香气,怎么闻都闻不腻。
他坐在床沿,手指勾着已经睡着了的人的手指,想起末世之前对方在学校时的模样,哪怕是按照尺寸定制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大了一圈,因为他太瘦了,常年的营养不良使他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的,如果他真的是蛇的话,那他一定是那一窝幼蛇里个头最小的那一条。
如果能早点注意到对方就好了,谢崇宜是个理智永远凌驾于感情至上的人,但只要是人,产生了感情,就会随时随地的作如果作假设。
乌珩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谢崇宜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和脖子,又摸了摸头发和额头,爱不释手之意摆在明面上。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谢崇宜扯了一下嘴角。
在床沿坐了起码大半个小时,谢崇宜才起身,套上上衣,走出房间,仔细清扫了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X和蜀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动物的直觉要比人类敏锐,一狗一鸟都精神抖擞地追赶着谢崇宜的脚步。
快要天亮时,谢崇宜已经做好了早餐,并且穿戴整齐。
“阿珩,阿……”X的大喊大叫被谢崇宜掐没,他在狗鸟跟前蹲下来,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对着乌珩无法说出口的话,对着狗鸟完全没有不忍心,“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身体的变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没有料到,乌珩的命可以换我的命,这是个意外。”
“生命的进化,没有人可以阻止,但一部分人类可以通过这样的进化成为一种新的生物,几十亿年以来,地球上的生物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越讲越深奥了真是,小鸟一句都听不懂。但X还是很认真地把头歪来歪去地听。
“简单来说,大部分人类因此死去,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但作为无力改变自然进程的种群,我们的挣扎,同样正常。”
“能量的井喷,能量杂质也伴随着异常溢出,第二次感染很快就会蔓延至全球,说不定,无人幸免,但只要将这些污染源全部吸收封锁,人类就可以顺利过渡到新的时代,”谢崇宜点了点X的小脑袋,“说真的,我这谈不上牺牲,因为我早晚会死,现在至少还能死得有一点价值,最起码,我不用担心乌珩在我背后搞一些恶心我的小动作。”
这下X捕捉到了关键词,它夸张地把翅膀打开,张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对话它还没有听到过,没有模版给提供给它。
“阿珩。”它反复念乌珩的名字。
“我没有选择。”谢崇宜垂下眼,他不能跟乌珩共生,但要让乌珩陪他一起去死,他更舍不得。
“阿珩。”小鸟越发觉得现在只有自己能留下谢崇宜了,傻狗是个死哑巴,只会呜呜呜呜摇尾巴。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谢崇宜鼻梁滑下来,在鼻尖挂了一会儿,落到地上。
天际出现了鱼肚白,谢崇宜打包好了行李,悄无声息走上了楼,回到了房间,模糊的剪影在床边俯下身,他在乌珩肩膀上狠狠地咬下一口,那些昨天刚被对方取走的黑色浆液立马顺着谢崇宜尖锐的牙齿回到他的体内。
乌珩被咬疼了,睡梦中嘤咛了一声,却没能成功躲开。
谢崇宜在床边站了良久,X在房间门口踱来踱去,直到对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鸟和狗一起狂叫起来,却被谢崇宜用异能封住声音。
所有隐藏在溯游城,即将要发作的污染源在青年离开时,被清洗一空。
乌珩在第二天下午才醒来,身边不仅是空的还是凉的,床位的位置,X和蜀葵精神萎靡地蹲在那里。
X一开口,嗓子嘶哑得不像话,“呱。”
乌珩暂时没有在意两只生物的异常,他掀开被子,走出了房间,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昨天刚刚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温柔可爱,今天那些感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回了从前。
一狗一鸟小心翼翼地跟在乌珩身后,它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毕竟不是人类,鹦鹉也只会学舌,它们现在连半个屁都放不出。
乌珩没有在房子里看见谢崇宜,除了厨房里提前备好的早餐能看出出自对方之手。
乌珩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步伐僵硬地捡起餐具,一口一口地把早餐吃干净,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他猛然转身,几乎连滚带爬地上了楼,衣柜里果然少了班长的几身衣裳。
站在被翻乱的衣柜跟前,乌珩咽了咽口水,他朝后退了一步,肩膀处传来的刺痛在这时提醒了他一下,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衣领,拽开,看见了肩头处见血的牙印——谢崇宜把它带走了。
乌珩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懵得不行,皮肤底下青色的脉络终于开始若隐若现,他体内能量在瞬间爆发出去。
藤蔓在整座城市的地底地毯式搜索,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经过社区时直接把地表都顶翻了过来,吓得全程安保系统都紧急启动。
但最后乌珩什么都没找到,对方连足迹都没有给他留下。
X一小跳一小跳地跳到乌珩脚边,昂着头,磕磕巴巴,“没有。”
乌珩目光阴沉地看向它。
“没有,没有,”X努力地记忆,“没有,没有选择。”
变异植物的暴走惊动了全程,但还好有人认出来这是乌珩的共生体,一些人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立刻就朝乌珩和谢崇宜的住所赶来。
但赶来后,他们却看见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房子的位置,被巨大的葱茏的藤蔓给包裹住了,那些藤蔓就像弯曲的巨树,一层又一层,严密结实地覆盖,最上方,泛黑的花瓣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赶过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虞美人这膘肥体壮的样子,想必乌珩也没出什么要命的事。
可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哥哥!”乌芷最先要冲过去。
然而,她刚跑过去没多远,那些藤蔓就朝她抽来,她狼狈地躲闪,只能回到原地。
“都怪你!”她回头瞪着林梦之,“要不是你滥交,哥哥就不会这样。”
“你怎么不把末世降临怪在我头上?”
乌芷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乌珩躺在床上,房间里已经被藤蔓堵满了,他听着远处的说话声,有的尖锐有的平稳,他懒得再听,用被子捂住头,滚烫的眼眶里溢出眼泪,他找不到谢崇宜,不仅溯游找不到,外面的世界他也找了,都没有。
溯游城是他的家,也是谢崇宜的家,是他们所有人的家,谢崇宜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死在家里,或者死在他的手里,他的嘴里,他们可以成为一体……
他都想好了,若是他死了,谢崇宜可以把他种在院子里,或者养在花盆里,他们就还是在一起。
死亡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跟谢崇宜分开。
乌珩一言不发地流泪,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他把手腕咬得稀烂。
他一日没有合眼,房子远处,闻垣安排了人轮流值守,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怕房子里的人出事。
死活不走的乌芷被刘深几脚蹬走,但刘深守了两个小时就跑去潇洒了,林梦之骂骂咧咧地接上,一直守到了半夜。
林梦之不想回去,他倒更乐意在这儿守着发小。
他望着天幕,没有星星,月亮在这两天也不见了,他想到了跟柳宁滚到一起的经过,头疼,他只不过心直口快说了几句“男的女的都一样”“没觉得你是异类,现在共生体不满街都是,他们比你怪多了”这样的话,就把柳宁感动得以身相许了,整体上来说,主要还是他由于他的个人魅力太强,连男的都拒绝不了他。
很快,他又想到了薛慎,酒后乱性的典型,不过幸好他们中间没有爱,就像乌芷说的那样,睡来睡去的关系而已。
但今晚跟谁睡,也是个问题。
所以林梦之不想回去。
他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坐起来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他看了看四下无人的湖畔和宁静的身后,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朝那群看起来进入了休息时间的植物群靠近。
林梦之手脚灵活地攀上藤蔓的枝节,它们粗壮无比,承受他的体重完全不成问题,他在上面跳来跳去,它们都不带晃一下的。
好不容易,林梦之总算找到了被枝叶密密麻麻掩住的主卧室,在藤蔓后面,他满头大汗地扒拉开绿叶,手背还被划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但他没顾得上去在意伤口,而是把拼命挤进了藤蔓之间的间隙,上身刚挤进去,那些藤蔓就动了起来,越收越紧——
“哦哦哦哦哦哦咦咦咦哟哟哟哟哟!”林梦之惨叫起来,五脏六腑差点被从嘴巴里给挤压了出来。
来接班的薛慎看见这一幕,无语至极,他把人拽出来,拖回到原地。
“我靠!”林梦之举着双手,鲜血已经把他袖子都染红了,“六亲不认。”
薛慎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小箱子,他命令林梦之坐下后,从里面取出消毒水和纱布。
林梦之感觉怪怪的,他们是睡友,搞这些,怪肉麻的,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贤惠,以后谁娶了你可有福了。”
薛慎不带表情地用拇指狠按了一下对方的伤口,嘴贱。
林梦之痛得大叫,但全部身心基本都挂在乌珩身上,所以他也没去注意薛慎的表情。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是跟谢崇宜玩得好么?”
“你跟乌珩玩得好,你知道?”
“他妈的我剥夺你这个星期和我的睡觉权。”
“……不行。”
两人在湖畔吵个没完,乌珩就趴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一直到两个没见过的一男一女过来换班,看他们没有看林梦之和薛慎有意思,乌珩回到床上,重新躺下,这次他睡着了。
乌珩和谢崇宜进入休眠期,溯游城一切事宜由闻垣和薛慎以及阮丝莲代管。
虽然进入了休眠期,但饭还是要吃的,虞美人吃了就是乌珩吃了,所以每天上午,都有人牵着个头巨大的牲口送来,变异植物能把它们吃得一根毛都不剩下。
在溯游城被代管的这段时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先被发现的就是江帘和沈涉体内的感染被抑制住了,不过感染已经导致的畸变无法消失,但这对人类而言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接着就是刘深借着两位最不好说话的管理者不在,说是要设立一个让民众放松的不正规场所,被应老师念叨得喝农药忏悔,最后被乌芷救下,但树杈子被药死不少,短时间内估计无法恢复。
而阮丝莲与温挞的恋情也传遍了溯游城,俊男美女,大多是祝福的声音。
城内人口数量激增,闻垣一干人等忙得焦头烂额。
除夕夜那一天,全城欢庆人类的新生,那座巨大的藤蔓城堡外面,堆满了幸存者们送来的包裹。
林梦之还强硬地在藤蔓上面挂上了好几只灯笼,虞美人左甩右甩没甩掉,气得追了林梦之几十公里,愤愤而回。
房子里的狗鸟人都仿若回到了蛮荒时代,一个比一个潦草粗糙。
乌珩没有少它们的饭食,吃的都给够,不过它们自己不愿意离开这里,和乌珩一样,只在屋子里打转,一狗一鸟都胖了不少。
但乌珩瘦了,脸颊上的肉掉光了,不是大眼睛的眼型在这会儿也变得又大又黑,他的头发长至后背,发梢干枯凌乱,长出来的芽叶柔软弱小,几个小时就发黄掉落。
之前合身的衣裳都大了一圈,弯下腰,伸出手,瘦骨嶙峋的身体清晰可见。
他并不想死,他跟班长,能活一个算一个。
他只是想要静一静,就像植物在秋天枯萎,在冬天冬眠,休息蓄力之后,在春天再次发芽生长。
“植物才会重新发芽,人类可不会,共生体也不会。”
说话的人是北天青林场的老林,他也是碰巧想要离开溯游城,和谢崇宜撞上了日子,于是两人便一起离开了,这会儿,两人位于一座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之中。
老林翻阅着手里的报纸,边翻边说:“他还是植物共生体,谁知道变异植物会不会在宿主精神最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那是他的事情,他自己处理。”回话的青年手中翻阅的是书,他说完后,把书一抛,“谁写的?好难看。”
老林看了一眼著作人,他写的。
中年男人刚想驳一驳,余光却在此时瞥见了墙壁上晃动的黑影,他身体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动手按下墙壁上的按钮,一层又一层的特殊材质屏障将青年包围在内。
谢崇宜缓慢抬眼,他托着腮帮子的那只手已然已经虫化,眼睛血红,连墙壁上的影子都是巨大的虫形。
“这样就以为我会失去理智?我好像还没有那么弱。”
老林早已经吓得从逼仄狭长的走道里跑掉,谢崇宜打了个哈欠,起身到墙边的单人床上躺下。
躺了半天也没有睡着。
他想念乌珩,如果还有虫眼与戒指,他不会失去对方的动态,但现在他收回了自己在对方身上放置的一切。
没有工具,人类只能在记忆库里搜寻有关恋人的过往画面。
躺了半天,谢崇宜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行李袋,在夹层里翻出压瘪晾干的黑色虞美人花。
走出底下蜿蜒的幽深甬道,老林来到地面上的荒漠,他拍掉身上的黄沙,看向远处不知何时降落的直升机。
重伤痊愈的谢意带人走来,告诉老林,“溯游收到了我们的通讯,我们马上就要撤走。”
老林支支吾吾。
“我知道你要留下来。”谢意表示理解,“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但老林还是支支吾吾。
“你想说什么?”谢意追问。
“他希望你不要告诉溯游城的人,他在这里。”
谢意眉心动了动,难掩痛楚,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知道了。”
“他还希望,你不要进去看他。”
一刻钟后,直升机离开了地面,黄沙被搅得漫天飞。
他们刚走,那些飞扬的黄沙刚落地,很远的远方,模糊的黑影如同大军亲临,朝老林所在的位置快速奔来。
感染者,越来越多的感染者,这片土地上,很快就只剩下黄沙和感染者,由于缺乏食物,哪怕隔着上百里,它们都能嗅闻到新鲜人类的气味,循着味道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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