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营养土慢慢被浇注得发红发暗,血流也慢慢变小变少,谢崇宜看差不多了,才封住伤口。
餐桌的对面,一狗一鸟用看见鬼的表情看着他。
“要死要死!”X大声喊叫。
谢崇宜淡淡地说了句“你不懂”。
虞美人变异之后是食人花,正常养植物的方式对它当然不起作用,谢崇宜反正是这么想的,乌珩不是一直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现在总算能如愿。
吃饱了,喝足了,就乖乖回家。
谢崇宜连续放血几天后,溯游最大的海湾,深海区,乌珩在那里苏醒了,只不过他变成了一条小鱼。
第223章
乌珩以为自己本来就是一条鱼,他在海里和其他的鱼一样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从铮亮的贝类身上照出自己模糊的外形,不算好看,并且周围没有跟他一样的鱼,使他感到奇怪的不止这一个地方,而是他竟然有思想,鱼有思想吗?还是其他的鱼也会产生和他同样的疑惑,只是它们彼此无法交流。
所以乌珩在这里没有朋友,他捡一些很小的鱼吃,或者吃一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大鱼碎块。
深海区有一些长相比他还要奇特少见的水母,乌珩围着它们转了半天,好玩,全然忘记周围早已经布满细长柔软的半透明触手,他被电晕,水母没有吃他,乌珩晕晕乎乎的醒来,发现周围的水母早已经离开。
他体能还没回复,几次差点命丧鱼口,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果腹的食物之后,乌珩摇着尾巴离开了深海区。
夕阳将海面照耀得发红,浅海区海底的珊瑚和礁石让乌珩玩得不亦乐乎,这里的食物可要比深海区丰沃多了。
红藻、珊瑚虫、浮游生物,一些鱼和龟的卵,应有尽有。
尽管四周仍然遍布各种危险的捕手,但比起食不果腹的深海区还是要舒服不少,他就这么过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一段日子,甚至还在这期间交到了几个朋友,一只海蛞蝓,一只老海龟。
乌珩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能听懂它们说话而不是依靠气味和动作来交流。
“你长得很丑。”海蛞蝓说。
“皮肤不光滑,鳞片也不是亮晶晶,灰灰的颜色。”
“而且头还很大,像个秃子。”
乌珩并不理睬它,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东西。
“你这么大一只,比我大那么多,为什么每天捡那些小虾米吃?”
浅海区的日照比食物还要丰盛,日光可以直接照耀到海底,乌珩一直在这里生活着,他活动的海域很广,沿着海岸线的很多地方他都去过,他从海面以下看着海面以上的日光,还有海岸。
岸边偶尔会有大到可怕的陆地生物靠近,一直原地不动的是那些海底没有的巨大植物,它们对海水里的生物没有威胁,有威胁的是很少很少出现但一出现就会捞走许许多多海底生物的漂浮在海面上的大型生物,那种生物的身体表面,还有许多长着四条胳膊的动物跑来跑去。
“那是人类,笨!你连人都没见过吗?他们可是这颗星球上进化得最完美的生物!”海蛞蝓致力于每天给这个土老帽科普。
“不过他们也很倒霉啦,前几年一场天灾下来,我变得白白的大大的软软的,速度快快的,但他们死了好多人……”
“死?”乌珩终于有了反应,他从珊瑚礁底下钻出来。
海蛞蝓只是表达,它不倾听,所以一股脑地自顾自说:“他们现在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吧,就是剩下的数量不多了。”
“你要当心他们,他们什么时候都爱来海里捞,要是你被他们捞走了,你就会被他们下油锅!”海蛞蝓趴在珊瑚礁上面,“不过你看起来不太好吃,他们可能捞到了你说不定又会把你放了。”
乌珩仰着头,接近了船底,被上面突然抛下来的渔网吓了一跳,钻回珊瑚礁底下。
海蛞蝓从上方慢悠悠爬下来,“笨!”
“我不属于这里。”丑了吧唧的鱼忽然说道。
海蛞蝓哼哼两声,“你这么丑,你属于垃圾桶。”
“我是人。”
“你屎吃多了,把脑子吃坏了。”
这时,来了几条海蛇,海蛞蝓连忙钻到了乌珩的肚子底下窝着,海蛇倾巢出动,一开始只有几条,但后面紧接着出现了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绕着乌珩转。
“把那个果冻交出来!”距离乌珩最近的一条海蛇高声说道。
海蛞蝓在下面,“不要这样对我。”
乌珩不知道自己的体型有多大,但应该没有超过海蛞蝓口中所说的渔船,他跟这些海蛇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为了海蛞蝓得罪这群有可能把自己身体钻得全是窟窿的海蛇。
但不得罪,也不代表没有别的办法,他讨厌被威胁。
棕灰色的鱼身动了动,海底下的沙子也跟着飘了起来,这群海蛇以为这鱼是识相打算滚开了,却没想到,对方鱼尾一摆,脑袋甩过来就将之前说话的那条海蛇咬成了两截,淡淡的血丝渗出,乌珩试着把那截还在扭动的海蛇身体咬到嘴里,好吃!比那些藻类和鱼卵好吃!
乌珩一头扎进海蛇群,不管三七二十一,疯狂撕咬。
直到乌珩回到它面前,他把海蛇全吃光了,跑掉的都追上去吃掉了。
海蛞蝓反应过来后,马上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海蛇有毒哦。”海蛞蝓不再像之前那么自大,小声提醒。
“甜的。”乌珩说。
“甜?是什么?”
乌珩脑子里有个地方因为这简单的几句话,突然钝痛,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海蛞蝓忙跟上。
“你去哪儿?”
“陆地,我要回陆地上去。”
“你脑子被毒坏了!鱼怎么能去陆地?就连鲨鱼到了陆地上,都会死的!”
乌珩一言不发,奋力地往前游,他穿过了摇摆的海草,水温越来越高,他身体酸软,鳞片发烫,海蛞蝓的唠叨变成了一声惊呼。
“天呐,你怎么长出脚来了?!”海蛞蝓看着头顶上突然从鱼肚子下面伸出来的两只蹼爪,像极了蜥蜴,“有了脚,你就可以去陆地上啦!”
乌珩头一次将脑袋伸出海面,温柔的海浪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爪子抓着砂砾,慢慢靠拢岸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岸上是否真的适合他生活,有没有充足的食物更是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一定不属于海里。
比起他的茫然,海蛞蝓已经快要震惊死了,它也是第一次来到距离岸边这么近的地方,它仰头看着海面以上,在荡漾的海水的影响下,站在水中的人类的面容很是模糊,细长雪白的四肢,湿润漆黑的头发,特别像以前那些一到暑假就跑来海边度假的小男孩,只不过眼前的人类有一双罕见的淡绿眼球,并且正在看着它。
海蛞蝓使劲把自己往沙子里藏。
乌珩弯下腰,把它一把从海水里抱了出来。
“是我。”
在反应过来之前,海蛞蝓就已经因为离开海水时间太长而快要窒息了。
乌珩把它放了回去。
它爬出来,露出一半在水面以上,“你是那条丑鱼?”
大概吧。乌珩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动了动还在水里的脚丫子,有些不太适应。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海蛞蝓趴到乌珩的脚背上,“你怎么会是人类?这不对。”
“我本来就是人类。”乌珩也不知道这个本来如何解释,从何而来,只是心中有这么一道声音,告诉了他。
“那我怎么办?你带我走吗?”
“你在这里等我。”
海蛞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等待有什么意义,但它还是一直在原地没有走,人类的背影走远了,沿着海岸,发黑的礁石,最后钻进了广袤的红树林,等待的中间,还有几只鲎爬来对着它指指点点。
“我知道,听说这里来了个人类对你们进行扶贫工作,把你们养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怎么?看不起穷亲戚了?”
“谁跟你是亲戚?”
天快黑了,乌珩才拎着一只大号的塑料瓶回来,他咬掉了塑料瓶的上半部分,让海蛞蝓爬进去。
“有点挤。”海蛞蝓说。
“那我不带你了。”
“正合适。”
乌珩赤着脚,踏过柔软的湿地,抱着塑料瓶,先在林间撕下了几块树皮裹在身上。
“我们可以去找附近的人类讨两件衣服!”海蛞蝓比乌珩要更了解人类社会。
一个小时之后,乌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一处高地还有许多大风车在转悠的铁皮房子面前,他敲敲门,门一打开,他就不停弯腰。
“行行好,行行好。”
这也是海蛞蝓教他的。
开门的人是个中年妇女,一脸沧桑,但精神气十足,她大声嗨呀道:“你谁家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晚上不能靠近海边?小心让章鱼给你拖了去!”
“给我件衣裳,再给我点吃的。”乌珩说道。
“豁,你还挺理直气壮,进来吧。”女人口中虽然嫌弃,但也没真的苛责,毕竟眼前少年看起来还像个未成年,在末世之后还能活着想必也不容易,树皮都穿身上了。
她把人拉进来后,便转头去了另一个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一身衣裳出来,“这个你去换上吧,反正它之前的主人也用不上了,记得,先把身上洗干净再换上。”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从这个突然登门的少年脸上,看见了恍若初生孩童的表情,下意识地就认为对方或许什么生活常识都不懂。
乌珩凭借着一些模糊的身体记忆,把身上的泥浆和树桨冲洗了干净,衣服对他而言稍微有点短,裤脚衣袖都短了,但是比树皮要舒服多了。
海蛞蝓被他放在凳子上,出来后,重新被抱起来。
“你真好看。”它说。
乌珩走出了房间,女人眼中滑过惊艳,长得的确是好,这种条件,就是放在溯游城里,那也是出挑的。
只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好像还不是异能者。
离开之前,女人又给他送了一只手工缝制的斜挎布包,给里面还装满了干粮和水,“你可以去溯游城,那里是我们溯游的主城,是最好最发达的地方,你是普通人类,去那里还可以谋生。”
“远吗?”乌珩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类。
“很远。”
“喔。”
目送少年离开的背影消失,女人才一拍大腿,她忙去拉亮了周围的灯泡,转身小跑进房子里准备今天晚上的饭菜。
灯刚亮起,汹涌的海浪边,一队人马的黑影影影绰绰地出现。
窦露用海水冲洗掉胶靴帮子上的淤泥,领着一队人回到家中,正在做饭的女人噔噔噔跑出来,跟她说:“露露,你早上说不要了的那衣裳,我刚刚送给了一个小叫花,那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窦露怔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房子里鸦雀无声,他们当时都是自愿跟着窦露离开溯游城,差不多也听说过一些她跟人类总会会长之间的矛盾,那个狡诈阴险的女人在两年前已经步入婚姻并且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并且,孩子从出生便就是异能者,她那么幸福,于是就将他们队长对比地更加凄凉。
“队长,那个,就是,过段时间,”有人低声并且磕巴着开口,“过段时间是三周年悼念,你别忘了,悼念日还是得回去的。”
“知道。”
虞美人抽出新芽的时候,谢崇宜便知道,他的坚持是正确的。
即使除了他,无一人这么认为。
发芽了又怎样?这能说明什么?还能长出个大活人?这只能说明这盆花从根子上就是坏东西,要浇上两年的鲜血才肯给点反应。
死人是无可代替的存在,可活人更重要,大家的重心已经慢慢地转移到了谢崇宜身上,有关他的身体,他的精神状态,他们失去了乌珩,失去了沈平安,不能再失去谢崇宜了。
谢崇宜更加瘦削,少年意气在他身上流淌得飞快,他沉静得像无人之地的一片死海。
他的记性也越来越差,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好几次房子因为他忘记关火而差点烧着,出任务也会突然间走神,在会议上莫名其妙地靠着椅背便睡了过去,导致这些现象的原因,说法很多啦,有说是因为压力太大的,有说是天天放血把脑浆给放跑了的,也有说是因为死了老婆很快就会疯疯癫癫跟乌芷手拉手去翻垃圾桶的。
他还屡次忘记给X和蜀葵喂食,所以不管是喂宠物还是打理院子,现在都是江帘在负责,其他人都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林梦之和薛慎定期会过来探望他,就跟探望一个病人差不多,叮嘱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但谢崇宜自己并不觉得,他漫不经心地嘲讽,“鳏夫门前是非多。”
房子里乌珩留下的痕迹几乎已经没有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击垮一个人。
而乌珩留下来的遗物,不管是狗和鸟,还是发小和妹妹,对抚慰谢崇宜都起不了半点作用,或许还没有乌珩的一根头发丝来得重要。
而这种不哭不闹,不疯不癫,从身体内部开始的坍塌,才更让谢崇宜身边的人感到焦急不已。
一个人生病也最怕生一种不显现病征的绝症,外壳看着还好好的,内里却早已经溃烂。
但幸好,谢崇宜几番检查下来,都只是贫血,没有其他大的毛病。
可是这才三年,他甚至才二十一岁,人生刚过四五分之一,后面还有大把没有乌珩的时光,他们光是替他想想,都感到窒息难捱。
他们宁愿谢崇宜不爱了,反正他们会永远铭记,只要铭记就够了,没必要把活人搭进去。
但这种话,没人敢拿在嘴上说——之前刘深手底下的人想要讨好谢崇宜,嘻嘻哈哈地说要给他介绍个人,谢崇宜笑意盈盈地把人一脚踹得住了三个月的医院。
当时要不是林梦之在旁边拉着,那人即使是个异能者,以谢崇宜的实力,把人踹死也就是再添一脚的事儿。
而谢意和始终如一跟着她的那些人,也在最近告知谢崇宜,在悼念日之后,他们会离开溯游,去重建曾经的家园。
谢崇宜终日抱着他抽了芽的一盆花在城内行走,去哪儿都带着,花盆把他全身都沾染满了血腥气,晚上碰见他,简直就像碰见了幽灵。
芽苗在抽出根茎后,生长速度明显变快,谢崇宜便放更多的血,去喂养它。
“我感觉你最近,好像长高了。”海蛞蝓整天待在塑料瓶里,整天观察着这个人类,“人类可以长这么快吗?”
乌珩蹲在树上,摘了不少野浆果到布袋里后,跳下树,“不知道。”他站在地上,掏出一把野浆果喂进嘴里,刚一咬开果皮,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酸,还有点涩,没有之前甜。
他把浆果全倒进了塑料瓶里。
“好吃我爱吃。”海蛞蝓用柔软的身体把野浆果全部包起来,它可以慢慢吃。
乌珩不再吃果子,他开始捕猎一些野生小动物,兔子狐狸之类的东西,凡是能抓到的,他都会去抓。
所以他很快就拥有一身旧伤新伤,身上灰色的制服也变得破破烂烂,与那女人说的小叫花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
但大概是因为最近动物蛋白摄入得足加上疯狂运动,乌珩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不少,思维也更活跃,有关人类的许多行为他也差不多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吃饱穿暖了,他还想找到同伴,一起生活,有关同伴的标准,他脑海中,隐隐出现过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这些影子正在随着食物的摄入时间的流淌,越发地清晰。
但意外很快来了。
艳阳高照的一天,乌珩费尽力气逮到了一只白狐,他刚把死狐狸拎到手里,一道强有力的力量就打在了他的脚下,他直接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上面有人声,但攻击了他,所以不是同伴,乌珩抓着狐狸抱着海蛞蝓就没命地跑。
他在野外生活了这么多天,他太知道怎么逃生,他认为甩掉这些人不是难事。
他灵活得简直像只猴子,从一望无际的草场很快就遁入了繁茂的针叶林。
可身后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地面,头顶,都有。
怎么会这样?人类会飞吗?
乌珩被人从背后一下击倒,他重重摔倒在地,及腰的长发乱蓬蓬地盖着脸,他急促地呼吸,奋力地挣扎,然后他就被人给攥着手腕拎了起来,冰冷的手铐从后面铐住了他。
狐狸也被抢走了!他满脸恨意地看着地面。
在对方还试图来抢走塑料瓶时,他用脑袋撞过去,被撞的人一脸地疑惑,“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男人旁边的女人闲庭信步地走到乌珩面前,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本来撩开看看这人哪来的胆子敢在今天违规捕杀,可那头发上树叶黄泥都有,她啧啧两声,有点嫌弃地把手收了回去。
“今天是悼念日,禁捕杀,而且你杀的这只狐狸,是溯游的二级保护动物,”女人挑起嘴角,“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溯游城。”
“放心,不会杀了你,只会送你去吃牢饭。”男人笑嘻嘻地说。
“牢饭!我知道吃牢饭!”海蛞蝓大声说,但除了乌珩,旁边的几个人根本不知道它在说话,“吃牢饭就是把你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关一辈子。”
“好吃吗?”
“什么?”
“牢饭好不好吃?”
“死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那是牢饭!”海蛞蝓抓狂道。
乌珩喃喃着这个绰号,他还没反应过来,肩膀被人从旁边按住,女人掌心溢出一道暖流,眨眼间,他的身体被带到五公里外的位置。
“我有名字,我叫乌珩。”乌珩垂眼,对海蛞蝓说道。
“这是什么鱼?”海蛞蝓问。
乌珩没有再说话,不过带着他移动的女人刚刚听见了他的声音,风声打乱了,她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乌珩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上面的草屑一直在掉落,几道脏污还黏在他白净的脸颊上,他垂下眼,又看向四周,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绿地。
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到家了,在城门口站住时,他脚下踉跄了几步,那几人没管他,先去识别身份。
“来,你过来!”他们一一确认过身份之后,招手让乌珩过去。
乌珩乖乖走过去。
男人嘴里发出“噫”的声音,嫌他脏,但还是用手掌把他的头发给粗鲁地捋了捋,然后把他推到了身份识别仪器面前,“之前每个人都录入过信息,你肯定也不例外,离屏幕近点儿,看摄像头。”
乌珩掀起眼帘,看着斜前方的摄像头,几秒钟过去,摄像头下面的屏幕跳出身份信息及其身份照。
姓名:乌珩。
身份编号:1。
职务:国王。
乌珩一直没有动作,周围也都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去看旁边的那几人,他只是不太懂,为什么他会在海里醒来,还变成了一条鱼,他体内的光木系异能明显已经不存在,所以让他醒来的,应该与异能无关。
他还没有想出个始末,身后颤抖的女声磕磕巴巴着响起了。
“真、真的是、是您吗?”她没有久看屏幕上的信息,也没有怀疑过仪器的可信度,生姜在信息这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所以她此刻看见的,就是真的,只是,她仍旧要问,她只是不太敢相信。
一抹绿色在此时从地下钻入乌珩的身体,他略微偏头,余光扫了那呆若木鸡的几人一眼,不咸不淡道:“让谢崇宜来接我。”
天气阴,乌云一团团拥挤在头顶,压得很低。
太阳光从上方照下来的时候,云团四分五裂,地面上硕大的影子,在脚下缓缓流淌,地面上人群的面孔,时暗时亮。
墓园一点声音都没有,微风将树叶吹到脚下,撞击着鞋面的动静都能被捕捉进耳朵里。
因为被要务长当成心肝的那盆花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盆。
在上回那个因为忍不住发笑的人被要务长体贴帮助过后,每到悼念日前后,尤其是当天,所有人都异常的小心谨慎,说要务长玩弄特权当然是不对的,可他若是精神病呢?
所以当看见要务长拎起那个空花盆,放到眼前,花盆的底都穿了,他目光直直地从后面落在所有人脸上。
这一幕一点都不好笑,老天是想真的把他逼疯吗?
除了大部分人担心对方失控的战战兢兢,离他最近的几人,眼神中却只剩下担忧——他们都知道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有这么一株苗,好歹还能让对方吊着一口气继续活。
“那个,嘶,那个,”林梦之都罕见的嘴笨了起来,“它是不是长大了,出去遛弯了?蜀葵不就经常自己出门遛弯,前两天还被社区以不牵绳的理由扣了你10个币。”
谢崇宜的衣角被吹得往后翻飞,他站成了一樽雕塑,绷紧的下颌线,脉搏在皮肤底下突突地跳。
“时间快到了,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老谢?”
站着的男人完全没有反应,他手指将花盆攥出了裂痕,脑袋却在花盆后面,困惑地歪了一下。
临近的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循着他的目光,朝人群后面看去。
人群后面,有一人从下面的山坡上踽踽走上来,他身上还是三年前的那身衣裳,沾满了黄泥,就像是在土里埋了三年再翻出来穿在身上,他冲站在最远处的谢崇宜笑了一下,大梦初醒的倦怠神色。
谢崇宜缓缓放下了花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熟悉清苦香气让他瞳孔不自觉地紧缩,他脸上鲜少显露这么真实的表情,还在跟乌芷偷偷拉钩上吊一百年的沈如意都注意到了,他切了一声,说自己也可以这么帅,然后也回过了头去。
沈如意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哥!!!”沈如意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转身就拨开人群,保龄球一样冲过去。
沈如意的兄长?沈平安啊,不是跟领主大人一起在三年前陨落了么?那条开满鲜花的大街,至今都无人去动手清理打扰。
除了蜀葵偶尔遛弯遛到了那儿,会撒上两泡狗尿以外。
谢崇宜看着沈平安被大力扑过去的沈如意抱得往后退了几步,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迈下台阶,所有人都没有看清他的身影,他就已经从沈平安身畔掠了过去,然后又骤然间,停滞在了原地。
芳草茂盛的原野起起伏伏,脚下的山坡平缓地延伸到一片白墙红瓦的楼房之间,一道熟悉的影子,在云团的不断变幻移动下,一点点出现在上方男人的视野当中。
他站在了石板小路的尽头,仰头看向上方,和三年前相比,他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人忘记他,起码见过他的人,永远无法忘怀,也不敢忘怀,是谁牺牲了自己,换来了他们的新生以及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新生,忘记对方就是背叛,比背叛信奉的真主更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但如今的溯游城,最少也有三分之二的人是没有见过此人的,所以他们疑惑,同样还慢半拍追赶那些突然动起来都面朝山下的人,在拥挤进去之后,他们就更疑惑了,在看什么?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衣衫褴褛的人,今天是悼念日,如果是乞丐乞讨的话,还理应多给他一点食物,但给予兴师动众的注视,是为什么?
其余的人,被钉在了原地,有可能是幻境,幻觉,有些异能者的能量不自觉外泄时,就有可能出现类似的情况。
不过到目前为止,乌珩还没有在幻境里出现过,他最多出现在他们要务长的梦境里,因为要务长有时候会由于分不清梦与现实,又做出一些只有乌芷能解释的奇怪行为,比如他把所有死刑犯都关在了羊圈里,到现在还没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乌珩没有走人工铺的路径,他直接穿过草地,走到了谢崇宜面前。
“我让他们来告诉你我回来了,要你来接我,但他们的速度太慢了。”
青年说完后,林立的房子之间才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要务长!领、领主大人在……”女人的声音在望见上方背影时,戛然而止。
谢崇宜的目光从乌珩的脸上移开,他看了女人一会儿,重新回看乌珩,他将手抬起来,手掌贴在了乌珩的脸上,温凉的柔软的皮肤刺得谢崇宜眼眶发涨。
藤蔓从脚下拱土而出,温顺地缠绕上他的手腕,它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藤稍撒娇一样蹭对方的手腕内侧,然后开始熟悉地吸血。
过了半晌,谢崇宜终于确定了心愿达成,他放下手,湿润的眼睛弯了弯。
“我应该说,欢迎回家么?”
乌珩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刚刚还在说话的人,就轰然倒了下去。
乌珩回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基地内各个大小角落,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拜访、探望、关心,但都被身边的人一一给拒之门外,乌珩需要休息,更何况,他们这些旧友都还没得及说上话呢,哪就轮得上外人了,但鲜花和食物仍旧跟不要钱不要能量似的往医院和要务长的住所送。
“喔,他太累了,身体也很虚弱,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陈医生把黏在谢崇宜身上的藤蔓几下扯了下来拽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他把你宠坏了,滚开。”
乌珩坐在窗台上,他还没有换洗衣裳,“为什么这么凶?”
薛慎:“老谢一直在放血养花,陈医生很生气,觉得他不爱惜自己。”
“那是该生气。”
“但我们没办法保证,老谢不放血,你还能回来。”
“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因为你让我们每个人都活下来了。”
其他的人远远没有薛慎这么冷静,但直接凑到乌珩面前对着他又揉又捏的却只有林梦之,他眼睛早就哭得全是红血丝,但没有嚎啕,“我草.你妈的你去哪儿了?你没死为什么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