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许淮山今日还又送来了一袋子萝卜。
知道这是大哥一片心意,许青禾打起精神,想着不能辜负大哥冒雨送来的心意,便想着换个花样,如此也能对得起自己的胃。
“今天我们换个吃法。”许青禾说,“做萝卜糕吧!”
说干就干,他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拾掇起萝卜来。
萝卜糕做起来不复杂,但也不算简单,好在许青禾现在有的是时间。
他将萝卜切丝,用盐抓匀,逼出水分,挤干后下锅,与切好的香肠丁、泡发的香菇碎同炒,接着倒入米浆与炒好的馅料混合,再将米糊倒入抹了油的深盘,上笼蒸制。
蒸好的萝卜糕取出放凉,切成厚片,便迎来最后一步:下锅煎至两面金黄焦脆。
煎好的萝卜糕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软糯洁白,能看到里面晶莹的萝卜丝和粉红的腊肠丁,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忙活这么一大通,许青禾有种运功过后释放多巴胺的爽感,身上微微出了汗,心情敞亮许多,连带着肚子也饿了,马上招呼着陆晚亭吃起萝卜糕。
米糕绵软,萝卜清甜,外壳还又焦又香,带着脆感。
咀嚼间,腊肠的油润与香菇的香醇完美融合,口感丰富,哪怕是之前吃腻的萝卜也极好,一丝萝卜臭气也无,只剩清甜爽口。
陆晚亭尝了一口便夸:“好吃。”
萝卜糕吃起来酥脆鲜香,软糯交织,许青禾自己也吃得满足。
心头那点因为大雨带来的阴霾,都被这热乎乎、香喷喷的萝卜糕给驱散了不少。
看来这萝卜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天空虽还阴沉, 但总算不再滴水。
得了空,许青禾去集市采买了新的菜蔬,把地窖都填满了,心里踏实下来, 便想着去探望探望黎大哥。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看见对方了。
不知道黎大哥苹果园里的果子都摘了没有, 下雨这些天家中是否安好, 许青禾心中挂念, 便提了些易于存放的干货去大伯和伯娘家了。
道路湿滑, 他不得不放慢脚步行走,用了比之前更多的时间才来到大哥家院门口。
谁知, 还未敲门, 便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沉重的叹息。
“这果子可怎么办啊。”
是黎大哥的声音。
许青禾和吴黎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知道他一贯是个乐观温和好脾气的性子,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语气说丧气话。
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许青禾抿了抿唇,推门进去,先和大伯和伯娘打了招呼, 将东西放下, 而后才询问院中央的人,语气关切:“黎大哥,这是怎么了?”
吴黎抬头,见是他来了, 面色不太好看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招呼道:“青禾来了啊,怎么还拿了东西?快坐下歇歇。”
“说起来, 我还得给你赔个不是,你的小吃铺子开业我这个做大哥的没亲自到场给你祝贺,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语调歉意。
“黎大哥, 你现在就先别说这些了。”
许青禾目光扫向地上那几筐表皮发暗、品相不佳的苹果,问道:“是不是果子出了问题?”
其实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任谁来看了都知道那几筐苹果不好了。
果不其然,吴黎点点头,无奈又心疼地说:“这场雨下得太久了,园子里好些果子都被水泡了,就算没烂,味道也淡了,不甜了,根本没人要,往年收果子的商贩都不收了。”
原来如此。
许青禾今日去集市也瞧见了好些水泡的菜蔬和果子。
泥土里讨生活的人就是这样,老天爷稍不顺意,落了点雨、太阳晒狠了,一整年的辛苦就得付诸东流。
收成好坏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许青禾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下来。
大伯拄着拐杖在一旁叹了口气:“咱们种地的人就是这样。这批果子算是砸手里了,卖相味道都不行,怕是只能烂掉了……”
伯娘闻言,不轻不重拍了大伯后背一巴掌,“你别说丧气话!”
“怎么是丧气话?”大伯也不乐意了,“这不是事实吗?都已经摆在这儿了,你跟阿黎说那些旁的虚的有什么用,还不如认清现实,明年好好改进改进,看看有什么防水的法子,好不至于再出今年这档子事。”
大伯说完又去安慰吴黎:“阿黎啊,你也别灰心,我刚才也说了,咱们靠天吃饭的人就是这样,天时稍一不顺,就……”
还没说完就被伯娘薅到里屋去了。
“少说两句吧你!”
伯娘一边扯着大伯衣领,一边扭头朝许青禾笑:“青禾,你先跟阿黎待着,我跟你大伯有点事说。”
老两口说着就进屋了。
许青禾扭过头来,和吴黎相视苦笑。
大伯的话虽然有些扎耳朵,但确实是实话。
吴黎也很清楚,沉默片刻,道:“实在不行,这些苹果我就自己吃了吧。”
许青禾没接话——这么多的苹果,自己得吃到猴年马月去?
显然行不通。
话虽如此,许青禾也拿起一个苹果,瞧瞧又凑近闻了闻,果子还好,没烂,挺硬挺的,但确实已经失了清甜香气。
他忽然灵光一闪:谁说苹果一定要鲜食了?
苹果汁、苹果干、苹果罐头乃至苹果醋……不都可以吃么?
他自己就是,对新鲜苹果兴趣寥寥,但却很爱吃苹果干。
许青禾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黎大哥,既然鲜食已经卖不动了,我们何不换个法子,把这些苹果做成苹果干如何?”
“苹果干?”吴黎一愣。
他这个神情许青禾在卖茶叶的小贩上也同样见过,那时对方也是听他说了“茶叶与鸡蛋同煮”才露出的这副表情。
许青禾明白了。
和茶叶蛋一样,大周朝也没有苹果干。
这事闹的……真是太好了。
许青禾便向吴黎耐心解释:“就是将苹果去皮去核,切片,用糖水浸泡后再用炭火慢慢烘烤,去除大部分水分,如此做出来就是苹果干了。既能长久保存,甜味也会因为浓缩而更加明显,别有一番风味。”
“说不定,这苹果干反而能成为黎大哥你这果园里的特产呢?”
听着听着,吴黎黯淡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这法子好啊!既解决了果子滞销的困境,又可能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子。
之前怎么从没想过呢?
吴黎一改之前的消沉低落,看着那几筐果子,眼神明亮,“青禾,还是你聪明,这主意或许真能行!”
许青禾笑而不语。
送走许青禾,吴黎和大伯伯娘打了招呼,不顾道路泥泞,马上启程返回果园,刚到院子便把做苹果干的想法告诉了大姐吴云。
吴云是个急性子,且向来务实,听完弟弟的话便表示了反对。
“阿黎,不是大姐说你,你可别病急乱投医。”吴云快人快语,指着园子里的苹果道,“这果子鲜着卖都没人要,切片晾晒就能变出钱来?别到时候白费了柴火工夫,还占地方。”
“要我说,干脆挑挑拣拣,能喂猪的喂猪,不能的就堆肥算了!”
果园里的几位老帮工也面露迟疑,显然觉得大姐说得更为在理。
这苹果干听着就陌生,谁晓得做出来是啥样?
能不能卖出去更是两说。
面对几人的反对,吴黎却是摇了摇头。
“大姐,鲜食苹果的路子已经断了,若是按你说的办,这些果子就真真全糟蹋了。”
“我弟媳说的这法子虽说没试过,但听着在理,果子失了水分,甜味自然就显出来了,就算最后卖不出去也不过是费些人工柴火,总比眼睁睁看着它们烂掉要强。”
他继续道:“大姐,这园子是咱们爹娘传下来的,往年风调雨顺,果子不愁卖,可天有不测风云,总不能次次都指望老天爷赏饭吃,若能闯出这条加工的路子,往后就算再遇上灾年也多一条销路,不至于一整年白忙活。”
见他主意已定,吴云只得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既然要试那就试吧,大姐也拦不住你。”
她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个弟弟看着温和,一旦拿定主意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犟得很。
若是不犟,当初也不至于眼睁睁见他嫁给那个没出息的赌鬼丈夫却拦不住。
相比之下,做苹果干这事显然要靠谱多了。
吴云不再多言,不想弟弟自己一个人辛苦,主动帮忙拾掇起了果子。
“先削皮是吧?”她问。
吴黎一愣,随即点头,“对,先削皮,然后是洗,再切片……”
“行了,我知道了!”
“……”
果园里很快便热热闹闹地忙碌起来。
三日后。
这几日天虽一直阴着,但没怎么下雨,陆晚亭便出去给人看诊了,许青禾的小吃铺也恢复了往日的正常营业。
临近中午,铺子正要打烊,许青禾就见吴黎提着个大竹篮,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青禾!”
吴黎声音带着喜气,将竹篮放在柜台上,掀开盖布,里面是满满一篮色泽金黄、浓郁甜香的苹果干。
“快尝尝这苹果干,按你说的法子做的。”
许青禾拿起一片,入口软韧,酸甜适口,经浓缩后滋味醇厚,果然比鲜食更加香甜可口。
他了然笑道:“大哥这苹果干销量肯定不错吧?”
吴黎也笑:“做好苹果干之后,我再次联系了往年收鲜果的那几个商贩,给他们尝了苹果干,竟都抢着要,说这苹果干风味独特,耐存放,运到外地去定能卖上好价钱,二话不说便把我这批果子做出来的苹果干都收了。”
“这回可真是多亏了你,青禾,若不是你出的这个主意,我这次可真是要血本无归了。”
吴黎喜气洋洋。
“能帮上黎大哥的忙,我也开心。”许青禾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亲戚之间,不就是如此么?
两人说着便聊到了近来的事。
“说起来,景逸前日托人捎了信回来,说是考中秀才了。”吴黎道。
“是吗?”许青禾露出笑意,“这是好事啊。”
虽说过去他与陆景逸有些矛盾,但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小屁孩如今对他和陆晚亭客气不少,许青禾愿意大人不记小人过。
再说,能考取功名总归是正途。
见他如此,吴黎放下心来,又说起另一件事:“自从景逸闹了别扭离家之后,他那后娘便没了倚仗,日子过得不如从前光鲜,景逸听说了这事还写信回来,说往后会奉养她,让她安心。”
“只是我瞧着,这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许青禾听着沉默下来,一时心情复杂。
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人各有命”四字罢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看着远处依旧阴沉的天空道:“希望这雨是真的彻底过去了才好。”
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了。
雨停没两日,厚重的乌云再次翻涌汇集,比先前更猛烈的暴雨倾盆而下。
雨越下越大,河水暴涨,似乎要吞没整个镇子,甘泉镇岌岌可危。
整个镇上乱作一团,不过半日,薛德金便敲响了紧急铜锣,召集全镇居民。
“乡亲们,水势太猛,咱们不能再在镇上待下去了!官府已经调了船来,大家马上收拾细软,随船前往云州暂避!”
话音刚落,镇上顿时忙乱起来,人们连忙回家收拾起行李。
许青禾和陆晚亭也迅速将家里最紧要的物事打包,又带上了足够的银钱,还有那三只已经半大的小鸡,跟随人流前往码头。
码头上,几艘官船和征调来的大渔船已经停靠,人们在官差的指挥下互相搀扶着,秩序还算井然地登船。
陆晚亭和许青禾也登上了船。
一路上,陆晚亭一直紧紧握着许青禾的手,将他护在身侧。
雨水冰冷,打在脸上生疼,交握的手心却很温暖。
许青禾回头,望了一眼在雨幕中渐渐模糊的村落。
那里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家和新开的铺子。
河面茫茫,前路未知,许青禾本应该感到害怕不舍,但因着有陆晚亭在身边,便不觉慌乱。
陆晚亭将许青禾往怀里带了带,用身体为他挡住些飘摇而来的雨。
“别怕,我在。”
许青禾将脸埋在他微湿的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船身晃动,缓缓驶离岸边,朝着云州的方向而去。
府城云州与甘泉镇距离不算太远, 船只不过颠簸了半日便到达了目的地。
踏上云州的土地,许青禾不由一阵恍惚。
云州城内,河道纵横,水波不兴, 拱桥横卧, 沿河两岸是白墙黛瓦的民居, 河面偶尔有乌篷船划桨摇过, 掠起一片波光粼粼。
街市上行人来往如织, 各处都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繁华,虽因甘泉镇镇民涌入略显拥挤, 秩序依旧井然。
最重要的是, 这里不下雨。
天空蔚蓝澄澈, 阳光明媚和煦, 照得人周身暖洋洋的,和眼下正暴雨倾盆的甘泉镇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光许青禾,吴黎、大伯伯娘、陈望等人也是一阵惊讶——登上船后, 相熟的这一大帮子人便凑到了一起, 抱团取暖。
大雨连绵数日,官府早有准备,在城中划出了一片临时安置区,都是些简单屋舍, 条件简陋, 但至少能遮风避雨,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要担心家门口被水淹了。
这种时候, 许青禾自然没有以往的娇性子,分到哪间房便住哪间。
很快,他和陆晚亭便被分到了一间不大的屋子, 只有一床一桌。
面积不大,胜在干净。
许青禾很满意了:都这时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与大伯一家还有镇长、陈望等人告别之后,他便和陆晚亭回了自己暂住的房子。
刚进门放下鸡笼,陆晚亭便道:“把衣服换了。”
许青禾一愣,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一路下来自己衣服不知不觉已湿了大片,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异常明显。
时间太长,都捂热了,这才没感觉。
当然,陆晚亭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路上净顾着帮他挡雨了,身上湿的地方比他还要多,都没法看了。
许青禾忙道:“你也赶紧换了。”
陆晚亭应了一声,两人便各自换起了衣服。
身上变得干净清爽,外加身处安全的地方,许青禾放松不少,在屋里忙碌起来,烧热水、迭被子、做简单打扫,以及收拾鸡窝。
是了,不出意外,他和陆晚亭这几日要与鸡同眠了。
许青禾蹲下-身,对着笼子里三只半大不小的鸡嘱咐道:“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出声,知道吗?白天没事最好也别出声。”
闻言,三只鸡“叽”了一声,兴致没有平时高昂。
许青禾知道它们三个这是坐了一路船累的。
他们甘泉镇这些人坐船的目的不是旅游观光,是为了避难,是以船只行驶的速度格外快,且晃悠,船上一大半的人都不幸晕船,下了船便狂吐不止。
人且如此,更别说鸡了。
许青禾很能共情大黄二黄三黄它们,他虽没晕船,但坐这种船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他安慰道:“特殊时期,忍一忍,过几天就回家了。”
鸡崽子们再次有气无力地“叽”了一声。
安顿好小鸡崽子,官府,也就是云州那边派人来了,说是让去领吃食。
各家各户虽都在登船前收拾好了细软,但毕竟事发突然,准备有限,保不齐有许多家都没来得及带够吃的。
官府估计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才为老百姓们备好了吃食。
虽然刚来不久,但许青禾觉得这云州城还挺有人情味的。
“我去拿。”陆晚亭站起身来,对许青禾道,“你再休息一会儿。”
许青禾没拦着,点点头,继续收拾屋子了。
他莫名生出一种在外住酒店的感觉。
以前,他和陆晚亭出去开房就是这样,明明酒店四处都干净得反光,但他依然要消耗一包酒精湿巾重新擦上一遍。
屋子不大,一遍擦完,陆晚亭就带着领来的救济粮回来了。
是简单的素面条和一小块食用盐。
平心而论,挺简朴的,但许青禾什么都没说,生起屋内自带的小泥炉便要温面条。
感受到陆晚亭一直盯着他的目光,许青禾扭头道:“看我干什么,觉得我吃不惯?”
“不是觉得。”陆晚亭语气笃定,“是你肯定吃不惯。”
许青禾:“……”
这人好小瞧他啊!
“都什么时候了,有饭吃还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我觉得这素面条很好啊,咸咸的,素素的……”
许青禾念叨到一半,忽然话音一顿。
陆晚亭把一根香肠还有几段晒干的干豆角放在了他的面前。
许青禾眼睛顿时就亮了。
“你怎么想着把这个拿过来了?”
他又惊又喜。
干豆角就不必说了,那根香肠——虽然真正的用途没发挥上,但那天买回来的羊肠衣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怕你吃饭吃不惯,临走前顺手就拿过来了。”陆晚亭道。
“太好啦!”许青禾小小的欢呼了一声。
他不得不承认,比起素素的、咸咸的面条,他还是更喜欢加了肉和豆角的面条。
陆晚亭轻轻一笑,就着许青禾方才生好的泥炉子,把干豆角用水泡上了。
领来的面条铺在锅底,将泡软切段的豆角、切片的香肠均匀铺在上面,放少许盐和酱,再淋上浅浅一层水,盖上锅盖,借着炉火的热气和锅内少量的水汽,慢慢地将面条、香肠和豆角一同焖熟。
这便是极其家常的豆角香肠焖面了。
待到锅盖掀开,热气蒸腾而上,面条吸饱了豆角的清香和香肠的润泽,油润软韧,香气扑鼻。
虽然食材、调味都很简单,但混合了面香、豆角清甜和香肠荤香的味道,此时显得格外诱人,给人一种身在家中的感觉,踏实又熨帖。
就着窗外的明净日光,两人坐在小凳上,分食着一锅简单的豆角焖面。
吃着吃着,许青禾渐渐松弛下来。
不管外面的雨下得多大,此时此刻,他们安然无恙,有瓦遮头,有食果腹,已很好了。
暂时就这样安定下来,也挺好。
吃完一碗热乎乎的面条,许青禾又去给大黄二黄三黄准备吃的,给它们在窝里撒了把黄小米。
看见吃的,鸡崽子们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欢快地啄食起来。
和它们堪称欢欣雀跃的心情相反,许青禾心中却是有几分低落。
“也不知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如今,黎大哥、大伯伯娘和阿芸都已在云州城的屋檐下安住,陆景逸这个小屁孩更是本来就在云州的学堂之内,众多亲人之中,就只有大哥许淮山冒雨回了自己村子,着实令人放心不下。
许青禾叹了口气,然后便听一旁的陆晚亭道:“大哥没事。我方才问了云州的州长,他说梦溪村地势高,没受这场大雨的影响。”
“真的?!”
许青禾一下子放下心来,手捂心口道:“那太好了。”
这下他就能彻底放心,没有后顾之忧了。
“既然不是每个村子都会受影响,那除了咱们甘泉镇,还有哪个村镇暂时搬到云州来了啊?”许青禾又问。
陆晚亭思索片刻:“没有了。只有甘泉镇。”
许青禾:“……”
敢情只有甘泉镇一个村镇受暴雨影响差点淹镇了呗。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不过话说回来,受灾的人数不多,总归还是好事一桩。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雨水褪去,重返家园了。
三五日一眨眼就过去了。
在云州暂住的这几天,许青禾无事可做,每日除了去领些救济粮,便是和陆晚亭一起在附近走走,溜达溜达,看看美观的江南景致,倒也过起了难得清闲的小日子。
只有一件事让他有些难耐。
因着是临时居所,隔音便不大好,墙壁薄得像纸,隔壁打个喷嚏、咳嗽两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是以许青禾与陆晚亭虽然每日同床共枕,但因为糟糕的隔音,一直没有那个。
最多不过亲个嘴,抱一下,浅尝辄止。
许青禾都快憋坏了。
但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忍着了。
这夜,两人照例规规矩矩地早早睡下,在不算宽敞的床铺上并排躺下了。
然而,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青禾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嘟囔了句梦话。
“……分手……”
声音很轻,听不真切。
陆晚亭却睁开了眼睛。
他在黑暗中侧过头,看向身旁模糊的轮廓,重复道:“分手?”
“……你要和谁分手?”
“就是……你啊。”
许青禾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神智不清,被他这么一问,顺着话头,将心底的念头断断续续地吐露出来。
“本来想着,等日子好起来……就跟你分手,各过各的……”
“攒钱……开医馆……还你人情……”
“现在,发大水……家都没了,这么多事……烦死了!”
他声音模糊不清,逻辑也有些混乱,但核心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他原本的打算是等一切安定后,离开他。
陆晚亭安静地听完了。
许久都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没原因的,许青禾忽然醒了。
他觉得自己方才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把之前想分手的话一股脑儿全倒给了陆晚亭,真是怪吓人的。
幸好只是做梦。
许青禾刚松了口气,转头便对上了陆晚亭在黑暗中的沉静目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方才似乎……确实说了不得了的梦话!
尽管如此,许青禾仍然带着侥幸心理,试探着问道:“我、我刚才是不是说梦话了?”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嗯。”
陆晚亭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说,你早就想和我分手了。”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啊。
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是啊,我是想过。”
“你从前管我那么严, 我、我就想着, 要是分开就好了, 谁知道穿越之后又遇到你了, 还变成现在这样……”
他越说越乱。
没开灯, 陆晚亭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须臾, 开口问道:“所以, 我们穿越之后这段时间, 你还是一直想要离开我?”
尽管刚才已经听见了, 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遍。
许青禾被他问得一噎。
他无法反驳,因为他从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虽然现在,在他心里, 这个念头的占比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小到许青禾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重新忆起。
但它确实存在过。
见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陆晚亭就知道这也是一种答案。
他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许青禾一愣。
在他的记忆中,陆晚亭一直鲜少情绪外露、剖白自己的心迹, 像这样主动提及, 更是前所未有。
许青禾还真挺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意识到黑暗中陆晚亭看不清他的动作,便又“嗯”了一声。
陆晚亭便低低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格外清晰。
“我一直以为, 我们早就和好了。”
许青禾眨了眨眼,抱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陆晚亭还在说。
“自从穿越后,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愿意接受我的照顾,甚至愿意与我亲近开始,我就以为,我们已经重新开始了。”
良久,许青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那你为什么没提过复合的事?”
陆晚亭转过身来,月光将他的眼睛照得很亮。
“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他说,“你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我过于强势的掌控。我在改。我想等我改得足够好的时候,再告诉你。”
许青禾彻底愣住了。
原来,陆晚亭那天和他说的“在改”,就已经是在和他说和好了。
其实还挺明显的——不想和好的话,为什么要改呢?
是他太迟钝了。
回想起那段日子,陆晚亭确实变得不同,不再事事过问,给了他更多自由,还支持他开小吃铺。
而他那时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和陆晚亭分手。
许青禾难过得脑壳上的呆毛都耷拉下来。
陆晚亭看见了,抬起手,想要抚平那撮像主人一样不听话的头发,但最终只是放下手来。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他说,“好好想想,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继续和我在一起,不用急着回答,小禾。”
“我会等你。”
说完,陆晚亭看着尚且愣着没回神的许青禾,温声道:“睡吧。”
从方才到现在,许青禾心中一直一团乱麻,此刻终于找到一句可以回答的话了,连忙道了声“晚安”。
然后便逃也似的闭上了眼睛。
混乱又平静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日子像水一样流走。
甘泉镇积水未退,人们归期不定,云州居民安置区的生活单调重复。
许青禾和陆晚亭依旧像往常一样生活,同吃同住,只是以往那些的亲昵触碰,还有夜晚相拥而眠的习惯都消失了。
居民安置区内条件简陋,常有人生病,陆晚亭便忙碌起来,走访各家各户看诊。
今日也不例外。
陆晚亭在外忙着,许青禾便负责家中事务,去官府设的棚子里领今日份额的救济粮。
今日的救济粮是杂粮饭和咸菜。
菜色一般,但甘泉镇的百姓们都是带了银钱和吃食过来的,实在吃不惯也能给自己开个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