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by肖静宁
肖静宁  发于:2025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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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蜂人用野山药磨成粉,加上煮老的鸡蛋黄碾碎,熬成糊状,放上一点盐,让骆孤云每次喂给他小半碗,将养了好几日,才缓过些来。
俩人辞谢养蜂人,继续上路。经这一通折腾,伤了元气,萧镶月更加显得小脸尖尖,我见犹怜,精神有些不济。骆孤云便一直背着他,每走几里就停下歇息。待到达李庄,已是惊蛰时节。

第7回 情中情李庄练厨艺巧中巧茶楼遇师伯
李春妹正在院坝安排佃户春耕的事情。远远瞧见田埂上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牵着个小孩,往庄子这边走来。待得近前,瞪大眼睛合不拢嘴:“......少......少爷?”接着惊喜地向着屋
内一叠声地大喊:“板凳他爹,快出来......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李春妹是骆孤云母亲的陪嫁丫头,两人情同姐妹。骆夫人带着春妹到骆家,本想给骆司令收了做妾,也好长长久久在一起。无奈骆司令根本没那意思。骆夫人生了儿子后身体不好,春妹就一直帮着把骆孤云带到六岁。拖了几年,年龄也大了,骆夫人便在老家寻了个家境殷实的汉子,将她嫁了。又将这处庄子过到春妹名下,让俩口子负责打理。本来也是为着给将来留条后路的意思。庄子有良田五千余亩,佃户七八十家,主要种水稻。林地三千多顷,出产一些山货药材。李春妹泼辣能干,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盈利颇丰。骆夫人只让她自己处理。春妹便将盈余的银钱在城里开了一间当铺、一个药房、一家布庄,经营得红红火火。春妹的丈夫姓邓,俩人有个儿子,五岁了,大名叫邓立民,小名就叫板凳。骆孤云十二岁那年,春妹带着夫婿和刚出生的儿子去安阳城看过骆夫人,小住了半年。虽说几年未见,少年人身量变化大,但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春姨。”骆孤云站定开口。少年略显疲惫,却气质沉稳。
李春妹欢喜得不知怎么好,又是抹泪又是笑。连忙带着他往庄子里去。看着萧镶月:“这孩子是......?”
“这是我义弟,月儿。”骆孤云略一思索,答道。有了义弟的名分,便是这庄子的半个主人,今后谁也不能欺负了他去。
萧镶月一路趴在骆孤云背上美美地睡觉,刚醒没一会儿,还有点懵懂,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冲着春妹甜甜一笑。
“哎呦,这孩子,生得太好看了......咋跟那画中人似的?”春妹道:“许是路上太劳累,怎么瘦成这样?”
庄子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门口有一个大的院坝,白墙碧瓦,四周稻田环绕,只大门处一条宽宽的田埂与外面相通。春妹一家住了一个院落,其余两院都空着。
李春妹泼辣能干,能说会道。板凳爹却憨厚老实,木讷寡言,对媳妇言听计从,服服帖帖。庄子里里外外都是春妹说了算。
春妹将俩人带到南院,对骆孤云道:“南院向阳,冬暖夏凉。是常年打扫着的,里面东西一应齐备,就盼着夫人什么时候带着你们来住一阵。”想想又道:“今晚小少爷就先将就着和您住一晚,等明儿把西院收拾一下,再让小少爷过去。”
骆孤云打量这院子,有三间挨着的主屋,卧房套着起居室。书房很大,知他喜好书法,连文房四宝都是齐备的。另还有小厨房和几间偏房,放着些农具等杂物。当下道:“不必费事了,月儿还小,就和我一起住,大一些再说罢。”心想萧镶月怕黑,身子又弱,住在一起也好照应。这一路俩人都是同睡一张床,也习惯了。
安阳城中发生的事在庐陵县也有风传,李春妹只是不敢相信。此刻见了骆孤云,不免伤心一场。次日便在堂屋设了牌位,祭拜骆司令夫妇。骆孤云又将萧平舟夫妇、宋婶、易水易寒,一并设了灵位,与萧镶月一起日日上香祭拜。
安顿下来。骆孤云发现庐陵县周围也不太平,时常有山贼土匪出没。春妹说庄子里的一批货物去年在运送途中被劫了,四周乡邻稍微殷实一点的富户也常被强盗光顾。
骆孤云开始着手组建护庄队。
从佃户里挑出七八十名精壮小伙。按军营里带兵的做法,分成几个小分队,每日习武操练,一段时间比试一次,胜出者当队长。他亲自传授骆家刀法和拳脚功夫。几十名龙精虎猛的小伙子,每日卯时起便在庄子院坝操练,吼声震天,至辰时方散,各自回家干农活。骆孤云自小在军营长大,上万人的战役也指挥过,生来就是个带兵的料,气度威严,赏罚分明。队员们均十分仰慕这个少主,对他是五体投地地敬服。没过多长时间,这些农家小伙就训练得个个锐不可挡。护庄队组织纪律严明,俨然一支随时可以冲锋陷阵的精干队伍。上个月有几伙毛贼不知死活,抢劫布庄的上好绸缎,偷盗佃户的耕牛,被骆孤云带队一一收拾。从此方圆百里的贼人都知道李庄不是好惹的,不敢再来犯。
除了操练护庄队。骆孤云的全部心思就放在萧镶月的饮食上。
萧镶月在路上折腾一场,精神一直不好,胃口也差。猪肉太腻,牛、羊肉嫌膻,基本不吃。鸡、鸭偶尔吃两块,稍微多用点便胃涨不舒服。骆孤云知道孩子不是故意挑食,实在是身体羸弱所致。又没有孙太医的本事,没法给他用药膳调理。心里着急,便想法设法寻他爱吃的东西,每日让春妹变着花样做些新鲜的吃食。总盼着他能多吃几口,身体自然就会好起来。
李庄附近溪流河谷众多,盛产小鱼小虾。这日骆孤云用竹篓捞了些,拿回家交给春妹,掐头去尾,让她连壳细细剁碎,又掺了些猪肉沫,拌点芝麻油调成陷。板凳爹揉了面,擀成薄薄的皮,包成馄饨,当地人叫抄手。鲜香诱人的抄手上桌,再淋上一小勺红油,萧镶月竟胃口大开,吃了几乎满满一碗,还意犹未竟。见他爱吃,骆孤云便三天两头地捞来鱼虾,就在南院的小厨房里,自己擀皮,包给他吃。头几次包得很难看,奇形怪状,惨不忍睹。多试几次便找着了窍门,越包越精致。萧镶月每次看着饭发愁,便吵着要吃云哥哥包的红油鲜虾抄手。骆孤云觉着特有成就感。
李春妹见萧镶月瘦弱,也想到一个当地人治小孩肠胃的法子。取河沟里的活泥鳅,大公鸡内金,用盐稍微腌渍一下,放在土灶上烘至焦脆,用研臼细细摏烂,拌上白米饭,焦香焦香的,特别开胃。萧镶月每次都能吃上一小碗。骆孤云便经常去捉泥鳅,泥鳅多的地方鳝鱼也多。将鳝鱼去骨,切成细丝,放点豆瓣酱焖熟。浇一大勺在新鲜手擀的面条上做帽子,鳝丝鲜美,面条顺滑,酱汁浓郁又不油腻,萧镶月也很爱吃这道鳝丝面。
骆孤云发现月儿爱吃的食物大多产自水中,蔬菜如莲藕、荸荠、莼菜、菱角等。就潜心研究水里的食材,自创了三乌汤。取溪谷里野生的乌龟、乌鱼,配上自养两三年的老乌鸡,加上芡实莲子煲成浓汤,只喝汤不吃肉,营养丰富,最是补气养血,萧镶月每次都能喝上一大碗。甲鱼的裙边胶质丰富,鲜嫩软糯,清汤黄焖都爱吃。只是要掌握好火候,过了则太软烂,火候不够又嚼不动。骆孤云潜心摸索,终得恰到好处,深得月儿喜欢。附近乡民都知道李庄的小少爷爱吃乌龟甲鱼,一捉到便会送来,餐桌上日日不缺。
如此调养一段时间,萧镶月小脸终于见了点肉,脸色红润了些,精神也见好。每日里吹箫弄笛,自己编些小曲咿咿呀呀地唱着,在庄子里外蹦蹦跳跳地玩耍,像一只快活的小麻雀。
春日和煦,阳光明媚。李春妹跨进南院,院子里正鸡飞狗跳。一地的水和泡沫。
只听萧镶月不停地大声抗议:“云哥哥,皂角弄到眼睛里啦......云哥哥,脖子里面进水啦......云哥哥,衣服湿了!”
萧镶月容易头痛,受了寒凉更会加剧。在桫椤谷的时候,每到冬日,便是在太阳下洗头,阳光暖暖的,头发很快干掉,不会受寒。
眼下春寒料峭,早晚气温还低,下午阳光正好,骆孤云便想着给月儿洗洗头。在桫椤谷他见宋婶给孩子洗过,以为很容易,结果自己一弄,却是手忙脚乱。听见他大声囔囔,心里一慌,连盆都打翻了。
李春妹忍俊不禁,她家少爷何时学会了这样伺候人?忙打来热水,细细地冲洗干净。边洗边道:“这些事情交给春姨罢,我忙不赢,庄子里还有其她仆妇,不必少爷亲自动手。”骆孤云只得讪笑。
仔细给孩子擦拭干爽,春妹才想起为着什么事过来,道:“明儿是当铺每月的结算日。今年新开辟了一块山地种药材,请了几十个短工,明日我得
去看看。要不当铺的事情就少爷去一趟,也顺便熟悉一下生意。”
骆孤云记得四月初一是萧镶月十一岁的生辰,再过几日便到了。正好一起去城里,给孩子多裁几身衣服。
萧镶月睡眠浅,晚上容易惊醒,总是睡不够,早上就爱赖床。骆孤云生活很规律,每日都是卯时起,擦把脸便去院坝带着大伙操练。辰时回来,洗洗满身大汗,再去叫他起床吃早餐。
次日一早,骆孤云操练回来收整完毕,见萧镶月还睡着,唤了几声犹自未醒,想着要去县城,就将人捞起给他换着衣服。
萧镶月迷迷瞪瞪,拽着他的手臂急唤:“爹爹,爹爹!”情切惶急。骆孤云一怔,自从在树洞知道爹爹的死讯后,月儿从未主动再提起过父亲。每日祭拜也是规规矩矩地跟着上香,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萧镶月唤了几声,清醒过来,见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月儿......梦见爹爹了!”骆孤云心中一疼,这孩子,心思敏感细腻,定是怕爹爹枉死的事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从不提及。搂过人道:“月儿,以后你想爹爹了,想娘亲了,想婶娘了,都可以直接告诉云哥哥,不要憋在心里。”萧镶月眨巴着大眼睛,使劲点点头。
吃过早饭,俩人往县城行去。李庄距县城只有三四里地,平常骆孤云都是骑马,一会儿就到。今儿想着给孩子多走动走动,锻炼身体。便牵着手,慢悠悠地步行。
阿黄从身后追来。
阿黄是春妹养着看家护院的大黄狗。平常骆孤云他们在院坝操练,阿黄就守在一边。似乎知道他是庄子的主人,和他特别亲热,每次见着人,便往身上蹭。
一旁的孩子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骆孤云猛然想起孙牧说过萧镶月不能接触猫狗等绒毛动物。连忙驱赶阿黄。这狗就黏他,跑开一小下又蹭了上来。骆孤云只得将人背在背上,尽量让他远离大狗。
萧镶月调皮,在背上还不老实,一会儿往骆孤云脖子里哈气,一会儿伸手到胳肢窝挠痒痒,一会儿又伏在耳边唱小曲。弄得他麻痒难耐,咬牙切齿,佯怒再闹就把他摔下来。萧镶月甩着两条小腿,有恃无恐,脆生生的嗓音得意道:“云哥哥才舍不得摔我呢!上次从马上摔下来,云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让月儿摔着!”
一路笑闹着,不知不觉进了县城。
庐陵县城很热闹。横竖七八条街巷,还有好几家规模挺大的茶馆。萧镶月对茶馆颇感兴趣,路过其中一家,拽着骆孤云要进去瞧瞧。
茶馆里依然人头攒动。小戏台上有一个七十左右的老者,抱着一柄琵琶,叮叮咚咚地弹唱着。萧镶月仔细一听,老者唱的是苏州评弹《施公案》。周围人声嘈杂,弹唱的声音淹没在喧嚣鼎沸的环境中,一曲下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更别说往台上扔钱了。老者面露尴尬,抱着琵琶,落寞地寻了个角落坐下。
萧镶月之前在茶馆的表演可是场场满堂喝彩,至今想起来都还颇为得意。见老者的模样,有些不落忍。便主动上前搭讪:“老伯,这里是川地,你这苏州评弹本地人根本听不懂。这儿流行的是川戏或者秦腔,你不妨换个花样试试看。”
老者见是一个俊秀小孩,颇为奇怪:“我唱的是苏州评弹,你能听懂?”萧镶月答:“当然啦,我还会唱呢!”拿过琵琶,试弹几下,和老伯热络地交流起来。
骆孤云知他醉心音律,对去当铺收账不会有兴趣。便道:“哥哥先去当铺。月儿在这里和老伯聊着,千万别乱跑。一会儿晌午我们到隔壁蜀江春会合。”
蜀江春是一家川菜酒楼,里面有一道名菜活渡花鲢,是萧镶月爱吃的。取江里的尺长野生花鲢鱼,蒸至半熟,再浇上秘制的滚烫酱汁,关火活活焖熟。鱼肉鲜嫩,入口即化,秘制的酱汁味道独特,别家仿不来。月前骆孤云带他吃过一次,小孩回家念叨了好几回。
至晌午,骆孤云办完事情来到蜀江春,没见人影,心里纳闷,莫非还在茶楼?再去到茶楼,就见萧镶月眼睛红红,腮边还挂着泪水,鼻子一抽一抽,正伤心着。大吃一惊,这才走开一会儿,是被谁欺负了?连忙上前,心急火燎地地一把搂住小孩:“月儿......这是怎么了?”
萧镶月靠着他,抽泣道:“云哥哥,这是爹爹的师兄,李师伯。原来......他到这里,就是寻找爹爹的。可真凑巧,竟被我们遇到了!”
老者名叫李天年,是萧平舟的师兄。早年在江南一起开戏班子,两人合作多年,配合默契。后来萧平舟出了事,逃亡到桫椤谷,戏班子也就散了。李天年是个乐痴,一辈子痴迷音律,未曾娶妻。除了沉迷谱曲弹琴,不会其它营生。蹉跎了几年,十分怀念与师弟一起的日子,仿佛听说师弟是逃往西南方向,就沿路寻来。萧平舟以前的戏班子在江南妇孺皆知,李天年每到一处便到茶楼酒馆打听。希望能探到师弟的消息。没有盘缠了,就卖艺挣点小钱。至庐陵县,已寻了整整三年。
骆孤云听完来龙去脉,略一沉吟,对李天年道:“师伯孑然一身,四海漂泊,终非长久之计。不若随我们回李庄住下。月儿喜欢音律,您正好可以教习于他。庄子里另外还有一些孩子,就聘您当先生,每月得些固定银钱收入。生活也可安定下来。”
李天年漂泊了这些年,骤见萧镶月,已是激动得老泪纵横。又知师弟已去,师弟的儿子便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三人在蜀江春用了饭。骆孤云去药铺牵来一匹马,随师伯回客栈收拾行李。李天年身无长物,只有几大箱子书,全是各种乐谱、琴谱、戏本,有些还是珍籍孤本。萧镶月初略一看,便是喜欢得不得了。回到李庄,更是每日与师伯请教研习。
李天年发现萧镶月在音律方面极有天赋。想着自己已是快七十的人了,来日无多,立誓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予他,便一心一意教习孩子。西院成了一老一小的专属之地,各种各样的乐器、琴谱摆满屋子。萧镶月天资过人,又得师伯精心调教,音律上的造诣日渐精进。

忽忽又过数月,已是盛夏。
骆孤云这几天不在庄子。距庐陵县百里外的青牛镇有一匠人,打造的刀剑远近闻名,特别好使。他按自己的想法设计了样式,带着护庄队的几个弟兄前去定制一批武器。本来萧镶月也想跟去,骆孤云想着天气酷热,打造刀具的锻房温度更高,怕孩子受不了,便没让他去。
有了路上的教训,骆孤云对萧镶月的饮食更加小心。临行前特意交待春妹,一日三餐的食材一定要注意。
川西的夏日不似桫椤谷凉爽,暑热难当。萧镶月体寒,本不是特别怕热。李庄四周农田环绕,夏季夜晚蛙鸣声响成一片,小孩睡眠浅,夜晚常被蛙声吵醒。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暑热难耐,便有些不适应。
夏日里有小贩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叫卖凉虾、冰粉、凉糕等消暑的小食。透心凉的食物,浇上一勺红糖熬制的糖浆,暑热的天气吃下一碗,浑身舒爽。
板凳最好这一口,一听到吆喝声,就开始嘴馋,每日都要吃上几碗才过瘾。板凳下半年也满六岁了。和萧镶月最是要好。骆孤云不苟言笑,气度威严,板凳有些怕他,在他面前总是规规矩矩。萧镶月不一样,长得又俊,人又随和,板凳打心眼里喜欢他。听见骆孤云唤月儿,他也月儿月儿地叫,被李春妹呵斥几次后,当着人叫小少爷,私底下还是喜欢叫月儿。
六岁的小孩发现萧镶月还不如他厉害,很多事情都不懂,好多东西都没见过,看什么都稀奇,还特别胆小,连猫狗都怕。小小男子汉保护欲高涨。那猫狗一接近萧镶月,便要帮他赶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和他分享。买来的凉虾、凉糕、冰粉,当然也少不了拿到他面前。萧镶月见板凳吃得欢,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吃下去冰冰凉凉,很是舒爽。暑热烦闷,没有胃口,用这个刚好,一吃便停不住嘴。
黑,远远见土路上烟尘滚滚,几匹骏马往庄子疾驰而来。
“云哥哥回来啦!”正在院坝和板凳玩耍的萧镶月欢呼一声,连忙跑上前去迎接。骆孤云翻身下马,一把抱起他,捏捏脸蛋:“月儿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东西?”自从离开桫椤谷,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开,虽说只有短短几天,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想念。
“月儿好像轻了些。”掂掂怀里的小孩,骆孤云大步跨进庄子。待坐定,把人放下。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刀:“云哥哥特意给月儿做的,喜不喜欢?”萧镶月接过一看,刀锋澄亮,闪着寒光。刀柄上镂刻了几朵祥云,祥云上卧着一弯新月,精美别致。喜欢极了,高兴得两眼放光。
板凳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拿出一把小刀,揉了一把板凳乱糟糟的头:“给你的。”
“我也有?”板凳大喜过望,捧着小刀,激动得一蹦三尺高。
骆孤云熬了几个通宵,又快马奔袭赶回,很是疲累,便早早睡下。夏日的夜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被雷声惊醒,发现睡前点在屋角的小灯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吹熄了,屋内一片漆黑。正要起身重新燃上。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屋子的瞬间,瞧见萧镶月蜷缩着侧卧向里睡着,心下感觉不对......俩人在逃亡路上,萧镶月总趴在他身上睡觉。回到李庄,睡到半夜迷迷糊糊还会习惯性的往他身上钻,脑袋蹭啊蹭的,要么窝在脖颈处,要么窝在胸膛上,总要寻个舒服的姿势才能继续睡去。骆孤云搂过小孩,感觉他身上冰凉,更是吃惊。连忙掌灯察看。见他眉头紧蹙,双手按着腹部,额上冒着细汗,脸色青白。吓得瞌睡全无,急唤:“月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镶月低声道:“肚子......肚子有点疼。”
骆孤云赶忙起身叫来李春妹夫妇。外面风雨交加,春妹急道:“哎哟,这大半夜的,可怎么办才好?板凳他爹,你快去一趟城里,药铺的程掌柜懂些医理,请他来给小少爷瞧瞧!”板凳爹二话没说,快马加鞭,冲进雨里。
骆孤云搂着萧镶月,越想越心惊。这孩子定是看自己疲累,不愿吵醒他,便独自忍着。若不是他突然醒来,会熬到什么时候......又懊恼自己睡得太沉,以后睡觉还得警醒一些。
伸手覆上萧镶月腹部,想帮他揉揉,摸着肚脐周围硬邦邦的,似有一团东西在鼓着。没揉两下,便一阵肠翻胃涌想要呕吐,难受地干呕了一阵,青白的脸色憋得通红,胃里空空,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趴在他怀里大口喘气。
骆孤云心疼无比,一边不停地抚着小孩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问春妹:“月儿这几天胃口可好?瞧这样子,似乎没吃什么东西?”
“近日暑热。小少爷一直都吃得少。我看他胃口不好,今晚还专门做了泥鳅拌饭,也只是尝了一嘴便吃不下。我也瞧出小少爷有点不对。想着少爷刚回来太疲累,打算明儿再和您说。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就发病了......”春妹站在床边,急急说道。骆孤云有多疼萧镶月,她是看在眼里的,这才走了几天,孩子就病了,心里是难过又内疚。
卧室门开。一个中年人提着药箱匆匆进来。程掌柜四十不到,学过一些粗浅医术,以前在附近村子当游方郎中,李春妹开了药铺,便聘他做了药房掌柜。平常除了管理经营药房,也帮人看些头疼脑热的病,开点方子。
细细地把完脉,又在小孩腹部挨处探摸。程掌柜心里有了数,道:“越是暑热天气,越是不可贪吃寒凉之物。小少爷这是寒湿入体,伤了脾胃,引发的肠痉挛。就是疼起来受罪,不过没有大碍,拔个火罐,把体内的湿寒之气逼出来,再吃上几副温中和胃的药,应当就可痊愈了。”
“寒凉之物?”骆孤云狐疑。萧镶月的饮食一向精细,连水都只喝温热的,何时用过寒凉之物?
春妹恍然大悟,咬牙切齿:“板凳这个兔崽子......”
萧镶月虽疼得厉害,众人的话都听在耳里,小声道:“是我......我让板凳买的,凉糕......冰粉......还有凉虾......月儿觉着好吃,就多吃了些......”
程掌柜对骆孤云道:“观小少爷脉象,似有不足之症。应该是长期用着药物调理的。但终归身体底子不比常人,大意不得啊。”
拔过火罐。萧镶月肚脐硬硬的一坨便软了,疼痛稍缓。未等春妹把煎好的药端来,就已沉沉睡去。骆孤云用热毛巾擦拭着他冷汗浸湿的额角,心中暗想,听程掌柜讲这肠痉挛是极疼的。看小孩这虚脱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痛了多久。得想法子治治他这凡事自己憋着忍着的毛病。
骆孤云熟读兵法,治理军队都不在话下。要整治个孩子,自是易如反掌。
次日吃过晚饭,回到房间,他坐在茶几旁,一脸严肃:“从今儿起,月儿就和哥哥分开睡罢,你睡卧室,我搬到外间。”
萧镶月一怔,眼里闪过惊慌:“不......不要,月儿怕黑......”
“怕黑?我瞧你是一点都不怕黑了。昨晚灯也灭了,也没见月儿怕嘛。”骆孤云不动声色。
“我......我......我不要和云哥哥分开睡。”萧镶月明显被吓到了。嗫喏半晌,小声但坚决地说出这一句。漂亮的双眸在灯光下忽闪忽闪,已是蓄满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里尽是哀求。
骆孤云心里一咯噔,昨晚疼成那样也没见他哼一声。怎么一句话竟把人惹哭了?见孩子吓得战战兢兢,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一万个后悔,哪里还装得下去。一把将人搂过,放坐在自己腿上:“月儿昨晚为何疼成那样都不叫我?那云哥哥睡在你旁边有何用?”
“月儿......月儿知道云哥哥睡在旁边就不疼了。”骆孤云以为小孩会解释什么,没想到憋了半天却蹦出这么一句话,哭笑不得。正色道:“那月儿答应我,以后不管什么事,一定不要自己忍着,一定要告诉哥哥,好不好?”狠了狠心,又加上一句:“若以后还像昨晚那样子,哥哥就不和你睡了。”
萧镶月被镇住,拼命点头。
待俩人上床,将睡未睡的时候。萧镶月搂着他的脖子,伏在耳边低低地嘟哝:“......青蛙太吵,月儿睡不着。”骆孤云差点笑出声来,双手捧着他的面颊道:“哥哥给月儿捂住耳朵,就听不见吵了。”
又过一日,晚饭桌上,萧镶月面前摆着一碗粥。骆孤云舀起一勺,满脸神秘,吹了吹,喂到嘴边:“月儿尝尝好不好吃?”
萧镶月狐疑地看着他,张嘴尝了一口,满口鲜甜,惊喜道:“嗯,好吃!......这是什么肉?”
骆孤云大笑:“这是蛙腿肉......青蛙吵得晚上睡不着,哥哥给月儿报了仇!”
下午的时候,想着月儿胃口不好,得弄点什么新鲜花样。刚好有佃户送来一竹篓青蛙。骆孤云便将蛙腿煮了,细细地剥下肉,汆入白粥,放上一点姜丝和盐。白白嫩嫩的蛙腿肉和米粒颜色差不多,看起来是一碗白粥,吃起来却鲜甜美味,十分可口。
萧镶月瞪大眼睛:“云哥哥......你把青蛙杀了?”看看面前的粥,心下有些不忍,又抵不住美味的诱惑,想着青蛙那么多,反正也是杀不完的,便放开吃起来。这青蛙粥从此成了萧镶月的最爱,隔三岔五便要想念。吃人嘴短,晚上的蛙鸣声也没那么讨厌了。习惯了就像催眠曲,听着听着就甜甜地进入梦乡。
院坝里,几十个龙精虎猛的小伙,正操练得热火朝天。
一个少年蹲在墙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满脸艳羡。板凳跑过来:“阿晋,你在这儿干嘛?”
少年名叫程晋。是药房程掌柜的儿子,今年十三了。
“我想参加护庄队,少爷说我年龄太小,不给进。”程晋垂头丧气。
板凳同情地看着他,眼珠一转:“不如去找月儿吧,少爷最疼小少爷了,让他去说,准行!”
俩人跑到南院,死活拽起还赖在床上的人,一起来到院坝。
骆孤云正和一个精壮小伙比划。看见萧镶月,连忙收住招式,迎上前,皱眉道:“月儿怎么来了?入秋了,早上寒
气重呢,怎不多穿点?“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外衣给他披上。
萧镶月还是第一次来院坝看大家操练。见他大汗淋漓,胳膊露在外面,一件灰白对襟短褂子,前胸后背被汗水浸湿的地方变成青黑色,紧贴在身上。便有些心疼:“呀,云哥哥,咋出这么多汗?是累的么?”踮起脚尖,用袖口给他轻轻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萧镶月刚在石凳上坐下,骆孤云又皱眉,扯起小孩,自己坐在石凳上,抱他放于腿上,道:“石凳冰凉,当心寒气入了体,又该生病了。二虎,去给小少爷抬把椅子来。”最后一句是对站在旁边的一个小伙说的。
待人坐下,又赶紧端来杯温热水递上,小声道:“起得太早,胃空着不好受,先喝点水暖暖。一会儿咱们回去用早餐。”萧镶月也不抬手,就着凑到嘴边的杯子喝了两口。骆孤云给他拭拭沾在唇角的水渍,才把杯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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