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瓦冷冷瞥了奥雷一眼,获得部分自由的俘虏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使劲闭了闭眼睛,逼迫自己适应忽然亮起来的光线,随后这才哆哆嗦嗦地问道:“我的光明神呐,布洛迪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一,我没有姓氏,不要这样叫我。”教授将灯举高了一些,仔细观察俘虏脸上的表情变化——这明显令对方感到不安,下意识想往黑暗里缩,却直接撞到了刺客的脚尖。
“老实点。”奥雷颇不耐烦地踹了他一下。这家伙好歹是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学生,半路还想偷袭反抗,可惜很快就被他收拾得活似只鹌鹑。
教授继续道:“第二,你心里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该知道什么?”对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家里有钱,他们会很乐意赎我……”
他看起来真挚极了,所有的表现都符合一个被人无缘无故绑架的富家子弟——可惜另一人不为所动。
“第三,你和‘瑟西’是什么关系?”
“谁是瑟西?”帕斯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迷茫与回忆的神情:“我很确定我不认识名叫瑟西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误会。”
教授盯着俘虏的脸,一言不发,似在思考些什么。
事态似乎陷入了僵局,奥雷不由在一旁冷哼道:“怎么样,现在需要我帮忙了吗?”
他在因俘虏的嘴硬造就的尴尬场面幸灾乐祸,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还有可能是暴君认错了凶手的身份,而他却彻底忽视了这一可能性。
帕斯看起来被吓坏了,他又往看起来无害些的教授面前挪动了一下,急切地请求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光明神呐,什么瑟西,我发誓我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诺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重复问题并多次强调是非常典型的撒谎表现。”
帕斯愣了一下:“我……”
但是教授看起来并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而且你为什么一恢复感官就试图向我寻求帮助与谅解?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看都是抓你的人占据主导地位,而且你看见我的时候没有显露任何惊讶神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
“让我们坦诚一点。”诺瓦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脚下的俘虏:“表现得过于愚蠢对你我来说都没有好处。”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教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厌倦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就往书房外走,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命令。
“杀了他。”
在场所有人看起来都被他惊到了,帕斯尤甚,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能杀我!我是贵族,我身上有魂灵护颂!”
“哦,比尔·法姆身上也有。”已经走出书房的黑发青年颇为不屑地说。他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帕斯只听见对方向那个抓走他的黑衣人冷漠地嘱咐道:“动作利落些,不要把我的地板弄脏。”
奥雷:“……”
想起某人的叮嘱,他啧了一声,一把揪住帕斯的头发,迫使他暴露出脖颈。
“我是无辜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
带着森寒杀意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割进皮肉,帕斯终于崩溃了,他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我说!我说!让他住手——”
那种令人牙关打颤的寒冷终于离他的脖颈远去了,俘虏顿时瘫软下去,大口喘着粗气,些许温热的血一点点顺着伤口溢了出来,彻底染红了衣领。也许再迟一秒,他就再也无法开口——帕斯颤抖着,看向那个逆光的人影时,真切庞大的恐惧终于渐渐染上他的眼底,仿佛在瞧一只从深渊里爬上来的魔鬼。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魔鬼的声音淡漠无波:“非要来这么一遭。”
他一步步向他走来,鞋跟与地板碰撞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有些小聪明,演技也不错。”高挑瘦削的男人停在他面前,将油灯举高了些,帕斯清晰瞧见那双失去镜片遮掩后、显得毫无情感可言的烟灰色眼睛。
那人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总结道:“——可惜在我面前算不上聪明。”
俘虏简直浑身都在发抖。
“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诺瓦轻声说:“晚上好,帕斯先生。”
等教授结束问话,夜色已经浓稠得完全看不清了。他捏着眉心离开书房,至于帕斯已经被重新封闭了感官,捆得结结实实地丢进了卫生间。
“阿祖卡呢?”奥雷已经在他的宿舍里逛了一圈,有些稀奇地问道:“怎么没见那家伙?”
对方不是总和暴君形影不离,一副紧张兮兮深怕某人把自己作死的神经病模样吗?
“他有他的任务。”诺瓦冷淡地回答。
半夜被人吵起来,他现在头疼得要命,一阵阵发胀,偏偏脑子转得停不下来。大致估算了一下某人回来的时间,恰好够冲泡一杯咖啡,只要迅速灌下去——他干脆去烧开水,又往杯子里筛了些咖啡粉。
刺客忍不住沉默了一下:“……你大半夜的喝咖啡?”
按理来说这家伙哪怕喝毒药都和他无关,他甚至还要拍手叫好——但是此刻对方看起来苍白得像只鬼魂,眼下的倦色完全无法遮掩。作为将人吵醒的罪魁祸首,奥雷总有些莫名的良心难安。
“与您无关。”
暴君裹着绒毯守在咖啡杯前,闻言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您怎么还不走?”
奥雷差点被这用完就丢的混蛋气笑:“这得问你的助教。”
他冷嘲热讽道:“我也很想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药,或者他干脆就是在发疯……”
“——我发什么疯?”
奥雷愣了一下,扭头便瞧见正说着坏话的对象推门而入,闻言冲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刺客立即习惯性地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和人大打出手。
结果那家伙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随后奥雷有些错愕地发现,暴君那张常年表情缺失的脸上居然闪过一种……呃,也许可以用心虚来形容的情绪?
“教授。”阿祖卡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用指骨在咖啡杯旁敲了敲。
“咖啡豆的香气有助于我思考。”对方脸绷得很紧,冷声辩解道:“而且我还没有喝。”
第116章 质疑
“艾森·帕斯,男爵次子,虽然家庭背景不算显赫,同时无法继承家产与爵位,但在法术方面天资卓越,成功进入圣巴罗多术士学院求学。”教授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迅速向主角团总结了自己得到的信息。
他干脆半坐在办公桌上,差点惹祸的咖啡杯被他顺手不动声色地塞进了书堆里。清晰瞧见这一幕的奥雷不由神情微妙地看了眼身边的好友——那家伙在装看不见,偶尔看人的眼神温柔无奈得令他一阵阵背后发毛。
教授继续讲了下去:“瑟西并非死者的原名,而是对方成为埃蒂罗处女后的化名。她的原名是珍妮,曾是帕斯家中仆人的女儿,从小和帕斯一起长大——后来她的父母因为偷盗被赶了出去,失去生计后干脆将女儿卖给了爱欲神殿。”
埃蒂罗处女中有一部分虔诚的极乐访客,发自内心地认为和信徒交欢是为了供奉神明——但也有一部分是为了生计走投无路、或者干脆是被人拐骗来的年轻女性异教徒。
这些不幸的女人的结局往往是最惨烈的,她们通常无法忍受这种与从小接受的贞操观念相差巨大的生活,在神殿里也会被信徒排挤。自杀的,因被迫大量接待信徒染上性病,然后被丢出去自生自灭的,惹怒部分身份尊贵、前来寻求“庇佑”的客人,结果被神殿内部惩罚至死的——所谓“圣贞女”,不过是一群金钱与权色交易的牺牲品,一群女人的血泪。
“他真的是为了替‘瑟西’复仇而杀人吗?”阿祖卡微微眯起眼睛:“他们是恋人?”
否则难以解释一个贵族少爷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平民女孩的死,设局杀害一个伯爵的独子。
“曾经是。”诺瓦平静地垂下眼睛:“但他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且冷酷,能够走到如今的位置,哪怕曾有旧情,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在他的观念里十足卑贱的女人冒着放弃一切的风险。”
原本帕斯还想遮掩,装成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结果被教授三言两语就拆穿了,直到彻底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看似文弱普通的男人面前遮掩分毫,俘虏终于放弃了谎言。
“我并不喜欢她。”帕斯漠然地说:“她愚蠢、肤浅、轻佻、好骗,只对我送她的珠宝感兴趣,除了一具年轻健康的身体之外,一无是处,而我需要这么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当情妇——后来她那对不知好歹的父母竟偷盗男爵府的珠宝,而我也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所以她被赶了出去,沦为了肮脏的神妓。”
“但是除此之外你和比尔·法姆无冤无仇,在上我的公开课之前,更是与我素不相识。”教授不动声色地说:“可你还是鼓动比尔·法姆来找我麻烦,最后在比尔·法姆的酒壶里放了曼陀罗的种子,以至于在陷害我的时候杀死了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帕斯却突然脸色巨变:“所以这是你的真实意愿,还是辉光教廷的意愿……或者还有珍妮所在的爱欲神殿的参与?”
对方的脸色已经逐渐惨白如纸:“……我不能说。”
“辉光教廷想要打压学会,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你已通过圣巴罗多术士学院这一途径得到些许青睐,但还不够,你决定投一份投名状,原本最多只是试图引导比尔·法姆找我些麻烦,而不是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我,你没有这个胆子。”
诺瓦向他前倾过去,盯着对方慌乱颤动的眼珠:“只是你没有想到爱欲神殿也会参与其中,她们找到了你,胁迫了你——你无力抵挡,最终孤注一掷,先是暗示比尔·法姆我知道些关于珍妮死亡的真相,如果将我打成异端,便能更加轻松地让我闭嘴。随后又杀死了他,并且嫁祸于我。”
“不,我真不能说,求您——”
“哦,有人和你签订了灵魂契约?”
帕斯紧紧闭上嘴,看起来打定主意不再说任何一个字眼——可惜这对另一个人来说毫无作用。
“我看见了愤怒、焦虑、愧疚……还有深深的恐惧。”诺瓦冷漠地注视着他脸上肌肉细微的变化,仿佛在阅读一本无趣的书:“那天你看见了珍妮死亡的全过程,她向你求救,你却不敢冒着得罪‘疯狗比尔’和他背后的法姆家族的风险出面阻止,毕竟你怯懦、自私又冷血。最终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看着‘疯狗比尔’犯下渎神的重罪——然后离开。多么值得庆幸啊,醉醺醺的‘疯狗比尔’似乎没发现你的存在。”
帕斯的瞳孔几乎缩成了小点,对方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教授的语速越来越快:“爱欲神殿不知怎么得知了你的存在,她们威胁你如果不为其所用,便将你曾目睹犯罪现场的事透露给法姆家族,而‘疯狗比尔’那个溺爱独子的父亲会不顾一切地毁了你,所以现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先下手为强——好在爱欲神殿和辉光教廷双方的目的似乎一致,那就是我。她们甚至派女祭司协助了你,让比尔·法姆瞧见了珍妮临死的幻象,好让他彻底失控。”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渣。”同样听完全程的奥雷嫌恶地和好友总结道,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哪里不对:“可是爱欲神殿为什么要陷害你?”
这场风谲云诡、淌着脓血的阴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除了爱欲神殿。如果只是想惩戒亵渎爱欲之神的凶手,何必要陷害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学教授?
“这本来是我需要你调查的事。”教授冷冷与他对视,略带嘲讽意味地说:“你只抓来了凶手,所以我只能从中得到这么多信息。如果你抓来了当地爱欲神殿的大祭司,说不定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奥雷沉默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许胡闹,不要把危险引进白塔大学。”阿祖卡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好友的后脑勺上,顿时招来刺客的瞪视。
结果那家伙看都不看他一眼,和暴君说话的腔调立即柔和起来,简直听得奥雷一阵牙疼:“您打算怎样处理艾森·帕斯?”
“丢给异端裁决所。”诺瓦浅浅打了个哈欠,厌倦地垂下眼睛:“无论真相任何,他的所作所为本身已经涉嫌渎神——但不能简单粗暴地将他丢过去。”
他简直满脸都写着我要准备坑人了。
“因为异端裁决所才宣布了马代尔·拉比是畏罪自杀的凶手,他们不会自打脸,很有可能只会私自处理。”奥雷非常聪明地总结道,结果发现其余二人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看。
“……等等,你们想做什么?”他警惕地眯起眼睛,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即将被人算计的发毛。
暴君被阿祖卡赶去床上休息了。
那家伙过于温柔的态度简直让奥雷毛骨悚然,出于某种不堪回首的人生阴影,总有种对方随时都要露出狰狞的本真将人吞吃的错觉。
“以后非紧急情况,最好不要在深夜吵醒他,叫他做事。”好友略带责备意味地瞥了他一眼:“教授的睡眠状况很不好,被吵醒了就很难继续入睡,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跑去冲咖啡。”
刺客面无表情:“……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暴君的保姆或者老妈吗?”
“你当然不是。”对方轻飘飘地回答:“但是再有下次我就会揍你。”
奥雷:“……”
“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狐疑地打量着那家伙:“总感觉你的控制欲,呃,或者说保护欲,忽然呈现出一种格外高涨的态势。”
“……也许。”
对方难得没有反驳他,而是靠在办公桌上一言不发。窗外的雪光很亮,透过玻璃,温柔地笼罩着一个疲惫而哀伤的人,将他投下的影子冻结成冰。
奥雷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某种危险的预兆叫嚣着,尽管对方身上那种平静的疯并非冲他而来。
虽然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那个人的底色依旧是冷的,像一片无法触底、难以捉摸的深海。无论是他,还是玛希琳,有时依旧会感到对方好像离他们很远——所以不管是谁刺激了这家伙,奥雷有些同情地想,为那不幸的可怜虫默哀。
“我在质疑自己。”良久,奥雷听见好友低声说。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同为吞没那伟大灵魂的罪孽洪流。
“……像你这种自大狂居然还会质疑自己?”奥雷颇为震撼地盯着他看:“黑夜神呐,我没听错吧?”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种熟悉的警告意味却令奥雷松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兄弟,做你想做的事。”
“我认真的。”他严肃地凝望着好友:“我们的过去已经足够糟糕了,操蛋的狗屎人生——如果不能改变些什么,弥补些什么,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在奥雷的观察下,暴君的一天永远会从一杯咖啡开始。
这家伙起床后,会梦游似得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前,脸上一片空白,就像他的神智还游离在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虚无世界里——直到灌下去一杯咖啡,这具苍白的躯体才彻底重返令他疲惫不堪的现实。
随后是上课,答疑,批改作业,指导学生,看书,写论文,撰稿,回读者来信……在繁重至极的工作压力下,某人如果在的话还好,但是如果不在,对方的食物永远是凉透的,甚至时常想不起来吃,只有咖啡从不离手——简直就像一台半旧不旧、轰隆隆运转不停的机器,除了机油之外,并不在意自己吞咽下去的究竟是原料还是废弃物。
关于奥雷所熟知的那位暴君,手段狠辣诡谲,为人冷酷无常,偏偏本人比起帝国其他放荡奢靡的贵族甚至称得上艰苦朴素,没有感官享乐,没有个人爱好,私生活一片空白,以至于暴君的敌人在这方面甚至找不到可以攻击的弱点——而奥雷此刻竟在这位自律勤勉、研精极虑的学者身上清晰瞧见了未来暴君的部分影子,心情不得不说十足复杂。
就在教授下意识往桌角的咖啡杯伸手时,结果摸了个空——他有些莫名地抬头一看,便见那杯只剩了个底的咖啡杯出现在刺客手中。
“那家伙要我盯着你。”奥雷懒洋洋地说:“免得你把自己淹死在咖啡杯里。”
诺瓦:“……”
“帕斯的事您都处理完了?”他盯着人看,透过镜片的烟灰色眼珠冰一样冷,仿佛来自一柄手术刀,或者是一面银镜,总之能轻巧剖开另一人的灵魂,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映照清楚——但是奥雷才不怕他,他坚信自己可以在一秒之内将人揍晕在地板上。
他耸了耸肩:“逐影者会‘照顾’好他,直到你觉得他可以,呃,‘再一次发挥作用’。”
“多谢。”无视了另一人扭曲一瞬的表情,教授面无表情地道谢,随后又冷着脸挑剔道:“但是难道您就没有其他事可做?”
“爱欲神殿那边我和我的人也在查。”咖啡杯在刺客手里轻巧地转了个圈,他从暴君居然还会和他道谢的惊悚中回过神来,闻言冷笑道:“而这个该死的赌局就是我现在要做的事——否则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
好友说得没错,那位主祷级别的银盔骑士的死亡惹怒了王室,一时间通缉令上的报价已飙升到一个天文数字,现在他们确实该暂时避其锋芒,蛰伏一段时间。
同样知道男主和男二之间赌局的诺瓦皱起眉来。能够多一个可随便使唤的免费劳动力,这一点他很满意——但这不代表他必须要容忍一个曾经毁掉他的宿舍、他的收藏和他的眼镜——甚至现在还要阻碍他的咖啡摄入大计的混蛋在眼前晃悠。
“据我所知,您得听从我的指令。”教授冷冷地说:“我现在的指令便是请您离开我的办公室。”
“然后为了让你有机会偷喝咖啡?”奥雷毫不客气地嘲笑他:“说真的,你幼稚不幼稚?还是说你只是在通过虐待自己的身体这种愚蠢至极的方式,来博取他人的同情与关注?”
他冷笑一声:“阿祖卡那家伙会上当,还像惯小孩子似得惯着你,但我可不会。”
深感被人冒犯的教授慢慢眯起眼睛。
等阿祖卡回来时,恰好撞见好友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甚至忘了跳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傲慢狂妄、尖酸刻薄的人!”
另一人的声音从办公室里毫无波澜地传了出来:“你称其为傲慢,我称其为事实,随你怎么狡辩,这不重要。”
“因为无数论点证明我就是正确的,而我也不会将提供明确论据来支持个人观点的行为称之为尖酸刻薄。”对方的语速奇快,缺乏波动,因而显得格外令人火大:“比如事实证明,你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些情绪化的低级错误,我合理怀疑你无法掌控自我情绪,而这通常是学龄前儿童的课题。”
阿祖卡:“……”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友路过他的时候用鼻子哼气,顺便重重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等他回到教授身边时,便瞧见对方正坐在桌前照常伏案工作,只是依据他对人的熟悉,立即轻松分辨出对方的眉头拧紧的弧度分明多了几分。
“教授?”救世主叹了口气,冲人微俯下身来,声音像雾气一样轻柔:“您在生奥雷的气吗?”
“他骂我愚蠢。”对方冷硬地回答。
我讨厌他。年轻人苍白的脸绷得很紧,嘴角不满地紧抿着,这竟令他显得鲜活了许多,有了些符合年龄的活气来,也让另一人的眼神变得越发温柔。
“奥雷他就是个傻子,这是我和玛希琳的共识。”
哪怕用脚后跟思考,都知道这场争执必定是某人率先挑衅惹出来的祸,阿祖卡毫无愧意地损了好友一顿:“那家伙固执得要命,容易情绪上头,总是说话不经过大脑。”
正气冲冲离开白塔大学的奥雷半路上忽然打了个喷嚏,立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你不用哄我,”诺瓦抬起眼来,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本身没有恶意,所以我没有生他的气。”
“……好吧,还是有一点。”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强调道:“但是我把他骂跑了,所以扯平了。”
看起来用不着他,他的教授已经成功把自己哄好了。
救世主的眼神越来越柔软,他干脆揉了揉自家宿敌的头发,刚想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急促敲响,一打开门,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学生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神学教授办公室。
“教授!出大事了!”那名学生看起来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白塔青年会的三名会员、还有艾德里安他们被辉光教廷扣留了!副校长和拉伯雷院长都在往光明教堂那边赶!”
阿祖卡瞧见教授脸上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等他们赶到白塔镇当地的光明教堂时,副校长怀亚特和神学院院长拉伯雷已经在现场了。前者正和几名脸色阴沉的教士交谈些什么,胖脸上不复往日的笑容满面,后者瞧见诺瓦时顿时黑了脸,冲人压低声音骂道:“谁叫你来的?!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去!”
诺瓦神情严肃,毫不相让:“他们也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与义务保护他们——假如我身陷险境,难道您能在这种时候呆在白塔大学里坐视不理吗?”
老爷子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气得吹胡子瞪眼,隔空点了点他,但最终没有继续赶人。
透过交头接耳的人群,诺瓦瞧见艾德里安和其余三名年轻的学生被几个辉光骑士围在一处空地,四肢上都有光链捆绑。那些孩子神情仓惶,衣衫不整,艾德里安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其余三人已经惊恐而狼狈,在瞧见白塔大学的师长后,顿时露出要哭一般的神情。
“这是做什么?”教授上前一步,提高音量冷声质问道:“依据帝国法律,在没有得到搜捕令的前提下,哪怕是辉光教廷也没有权利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更何况这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
“很荣幸见到您,大名鼎鼎的诺瓦先生。”那么教士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意有所指地回答:“当然,辉光教廷同样需要遵循帝国的法律,但前提是抓捕的对象是公民,而非一群肮脏的异端!”
他直接将一沓宣传单拍进教授怀里,冷声呵斥道:“当街向众人宣讲污蔑吾神荣光的异端邪说,辉光教廷没有将人直接关押进异端裁决所,已经是看在这群年轻学生少不更事、涉世未深,很有可能是受谁煽动蛊惑的份上了!”
教授冷着脸与他对视——言下之意便是这群学生是受白塔大学、或者说是受他煽动了。
“我记得您是他们的神学教授?”对方不怀好意地厉声质问道:“那么您有看过他们写下的亵渎文字吗?您知道他们公然在大街上宣讲这些异端言论的计划吗?”
这话问得实在阴毒,要不咬牙认下自己知道此事,然后被判定为包庇异端,被异端裁决所一同带走——要不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和学生们分割,但也同样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资格用自己的那套理念去教导白塔大学的学生。
诺瓦迅速看了一遍手中的宣传单——这群年轻学生借着辉光教廷私吞矿产一事攻击了神圣议会,怒斥辉光教廷那些教士是“欲壑难填的叛国者”。更要命的是,他们在激动中写下了譬如“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犯下的最大错误,便是令一群卑鄙之徒掌控了光明圣典的释经权”这种明显涉嫌渎神的话来。
这一次白塔青年会没有投稿《黎民报》,显然是上一次关于博莱克郡大罢工引发的争论让这些学生感到失望,转而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宣扬观点,谁知闯下大祸来。
辉光教廷的教士显得格外咄咄逼人:“光明无晦,光明无尘,请问贵校的学生公然宣称吾神有错是有何居心,这是在质疑光明、质疑吾神吗?!”
“我看不出我的学生哪里说错了。”诺瓦冷冷地说。
光明教堂的钟声恰好敲响了,在众人看疯子的眼神中,他干脆上前一步,直接跳到祷告用的桌子上,将全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
“众所周知,自末世纪之后,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便已陷入沉睡。”黑发青年随手将宣传单卷成喇叭状,提高了音量,钟声停歇,围观的白塔镇人也不由逐渐安静下来:“如今的辉光教廷除了尊敬的教皇冕下之外,皆为自诩神明意志的代行者,为什么诸位不去清除教廷内部的污秽与腐败,却打着神明的名号,干着罪恶的勾当,以至于令信众对光明的公正与博大产生疑虑——试问,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亵渎之人?”
“战争、饥荒、瘟疫、死亡、贫穷、腐败、偷盗、奸淫、折磨——明明光明厌恶此等灾厄。但是诸位教士,我眼前的诸位教士,你们可敢扪心自问,你们可曾真正行使来自光明的意志?”他的一字一句皆极为清晰有力,更多人围了过来。
“——白塔镇死于饥饿与贫穷的人可曾有所减少?银鸢尾帝国肆意贪腐与偷盗的人可曾有所收敛?世间的一切悲哀与痛苦可曾有所消散?!”
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领头的教士脸色越发难看:“诺瓦先生!你身为神学家怎可违背以福公约,在光明教堂里公然亵渎神明!”
他冲其余教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将那家伙从桌子上拽下来——但是对方扔掉了传单,敏捷得仿佛一只猫科动物,轻巧地避开所有试图抓住他的手,直到站在那群被捕的学生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