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那个曾被枢机主教救起的、狼狈的奴隶少年,那个曾安安静静站在神学教授身后的年轻助教,居然就是这位神秘的强者——这群人到底是多久以前就开始谋划了?!
教授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堂弟,对方正因自己在兄长面前失了面子,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你确定?”他淡淡地问道,大有只要对方一点头,小巴特曼就要人头落地的架势。
波西沉默了,他的脸上闪过迟疑。
虽说他和小巴特曼不对付已久,但严格来说终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多只是互有输赢地打了几架 ——呃,或者很多架——还有几句同学间阴阳怪气的拌嘴。他看不起这位小少爷仗着家族势力在学校里耀武扬威,对方看不惯他明明身份低微却整天装模作样。
但是真要波西杀死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龄人,一时之间他还是有些下不去手。
“……不,小巴特曼还有用。”波西听见自己冷静地说:“对不起,哥哥,刚才我在说气话。”
小巴特曼感到自己颈上一松,他顿时瘫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狼狈地剧烈咳嗽起来。但是很快,他便竭力平复了呼吸,保持着贵族应有的优雅与从容,重新在众人面前挺直脊背。
“许久不见,诺瓦先生。”特朗·巴特曼学着记忆中父兄的模样,微微扬起下巴,努力维系着一个巴特曼应有的体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一别还是在白塔大学的公开课上?”
“许久不见。”幽灵缓缓地说,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冷淡地倒映着他一切惊慌的颤抖:“你的兄长可还好?”
直击要害。小巴特曼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手心里,他逼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托您的福,兄长他成为了新一任鸢心近卫团的骑士长。”
这绝不是一份好差事。身份的尴尬性令王庭开始怀疑巴特曼的立场,王后又不可能信任巴特曼的“忠诚”,搞得巴特曼家族简直里外不是人,被该死的伯劳趁机狠狠咬下了几块肉。
那双令小巴特曼莫名生畏的灰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冷汗涔涔着几乎要发起抖来,对方才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看来他确实很忙,以至于没工夫管束你。”
特朗·巴特曼的瞳孔顿时剧烈一缩。
“管束什么?”波西在一旁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脸色难看的死对头。他想起兄长曾断言对方有些“对于贵族来说上不了台面的癖好”,当初这家伙死活不肯透露任何一个字。
——所以到底是什么?波西学着兄长的模样,同样眯起眼睛。每每提起,对方都表现得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
不同于伯劳在私生活方面的放浪形骸,以及热爱“恶作剧”的、喜怒无常的怪脾气,在骄奢淫逸成风、国王和公爵带头玩弄妓女娈童的贵族圈子里,比对起来小巴特曼居然还称得上口碑不错。波西一时之间居然也想不到这家伙能有什么癖好,以至于差点让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杀了他。
喜欢男人?和妓女不清不楚?……异装癖?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小巴特曼终于忍无可忍地冲着死对头低声咆哮道,那家伙仿佛在看一个变态,恨不得满脸写着离他哥远点——他又不是肯尼特·伯劳那个神经病!
“没什么。”然后小巴特曼听见黑发青年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巴特曼先生对图书馆的禁书区情有独钟,并且私下里亲自参与了一些教廷绝不允许的研究罢了。”
小巴特曼脸色煞白一片。
波西沉默了片刻,却是慢慢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失望:“……就这?”
原谅他吧,任谁在历经了两位主神准备猎杀血亲却被反杀、并被迫拥有了一位神明作为“嫂子”这种事——谁都会像他一样看淡一切的。如果突然知道死对头其实是个喜欢穿女装扮作舞女的变态,他都可能会更震惊些。
“八九不离十,而且我猜和‘无信者’有关。”作为被教廷通缉的渎神异端,教授淡定地说:“小巴特曼先生,这样看来你我倒是想到一个层面上去了。”
半年多断断续续的通信已经助他筛选出了合适的人选并进行资助,他前往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准备当面见一见几位私下里研究无信者的学者。
特朗·巴特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无信者是不被允许存在的,通过研究无信者从而探求另一种共鸣方式,更是被教廷、神殿乃至所有主流术士视为异端。但凡被发现,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家族可能都保不住他。
但是此刻,小巴特曼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正是整个安布罗斯大陆都赫赫有名的异端头子。
异端头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也许我有幸知道巴特曼先生资助的究竟是哪几位学者?研究进展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良久,小巴特曼哑声道:“我向兄长立下过灵魂契约,我不会再碰这些东西。”
“真的吗?”对方平静地反问道,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毫无保留地剜出了他试图狼狈藏起的秘密。
“本杰明教授,尼克罗教授,朱利安教授……”在小巴特曼越发惊恐的眼神里,这人轻飘飘地吐出了几个人名:“据我所知,灵魂契约并非绝对不可绕过的,贵族们更是钻语言漏洞的个中翘楚。”
“……”
“其中几位熟识的教授有和我夸赞过你,说你曾无偿提供过不少禁忌书籍。”黑发青年盯着他的脸,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那是一个僵硬的、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不成形微笑:“请问这是巴特曼家族内部独有的资料吗?”
望着那家伙发亮的灰眼睛,小巴特曼眼前一黑,忽然感觉自己进了贼窝。
肯尼特·伯劳阴沉着脸,他甩掉了跟班,连逗弄那个哭哭啼啼惹人心烦的新生都没了兴致。
自波西·布洛迪回校以后,对方的态度莫名变了。以往那种源自血统的、对他的微妙敬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发觉自己可能需要重新评估这位原本心智与实力并不相符的年轻主祷。而且最近小巴特曼也变得怪里怪气的——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让伯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昏已然降临,山林间秋风瑟瑟,轻柔的雾气漫过被落叶遮蔽的道路。伯劳忽然脚步一顿,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目光微闪,身形渐渐化为了雾气,脱离了原定的道路,悄无声息地朝着声源处潜行。穿过几处茂密的灌木后,伯劳的瞳孔忽然剧烈瑟缩了一下——只见之前他还在心里念叨着的波西·布洛迪正狼狈不堪地倒在满是落叶的泥泞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尚在淌血的血道子,不深,但是密密麻麻遍布了手臂和小腿,看起来分外骇人。
“你让我感觉只是在浪费时间。”
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清朗好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但伯劳甚至无法分辨那个声音来自哪里:“一个主祷,却对法术波动迟钝得像个瞎子,怪不得被一个阶层不如你的人跟踪了都没发现。”
波西·布洛迪剧烈喘息着,他试了半天,终于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还没喘匀气,便被人嘲讽得脑子一热,这让少年鼓足勇气冲着虚空恼怒地低声咆哮:“你、你压根就不是想真心教我!”
他甚至觉得这人只是在戏弄他,顺便向哥哥邀功。
“真心?”对方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我是真心教你,我会直接一根一根捏碎你的骨头,再一次一次治好,直到你什么时候在对于生不如死的恐惧中,学会究竟什么叫做——”
一旁偷看的肯尼特·伯劳甚至来不及大惊失色,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恍惚间,他似乎瞧见了一张……令他呼吸都要停滞的脸。
阿祖卡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地上那分外眼熟的家伙,转而冲着睁大眼睛的波西恶劣地扯了下嘴角,慢吞吞地补充道:“术士的本能与直觉。”
第289章 印记
肯尼特·伯劳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唯有身下的落叶发出被压碎的轻微断裂声。波西的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他僵在原地,感觉自己仿佛在直面一道朝他逼近着的、彻底遮蔽天穹的巨浪。
直到那双蓝眼睛从他身上缓缓移开视线,他才恍然清醒似的,哆哆嗦嗦吐出一口气来,差点把自己硬生生憋死。
那个人漫不经心地跨过了生死不知的伯劳,靴底踏在干枯的落叶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轻得仿佛一阵雾气。
波西几乎是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你、你杀了他?!”他结结巴巴地颤声道:“他是一个伯劳,你不能就这样——”
“怎么,打算哭着去找哥哥告状吗?”金发青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语气轻柔地说:“告诉他我是如何苛责你的,我是如何惹下祸事……”
“我才不会!”波西立即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着反驳道:“你以为我是个没断奶的幼稚小鬼吗?!”
对方掀起眼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唇角那淡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愚蠢。”良久,那个人冰冷而漠然地评价道:“如果连死人和活人都分不清楚,战场上这会彻底要了你的命。”
波西愣了一瞬,理解其中含义后,一股子血液瞬间冲上了大脑,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想大发脾气,想甩脸转身就走,偏偏又不敢——他只得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战场?”黑发少年拧紧眉头,警惕地盯着阿祖卡:“你在暗示些什么?”
“你觉得呢?”对方却是将话题抛了回来:“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干什么?让你每天跟在哥哥身后追着尾巴转圈,玩过家家的游戏?”
阿祖卡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少年那张情绪剧烈变化、完全藏不住事的脸。
这家伙天资还不错,但是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外加心性软弱不定,将自己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望全部寄托在兄长身上——奈何对方经历过的那点挫折,在救世主眼里简直就像是温室里的微风,他没有兴趣去怜悯一个缺爱的、还老试图和他抢恋人注意力的小鬼。
波西·布洛迪对于教授来说还有利用价值,这也是本性睚眦必报的救世主选择容忍对方、甚至出言点拨几句的唯一原因。但是如果这小子实在是冥顽不灵……
波西忽然感到浑身一冷。他打了个寒战,正瞧见某神仿佛已经不想忍耐下去似的,准备转身就走,他咬了咬牙,忽而叫住了对方。
“……我、我很抱歉。”
阿祖卡微挑眉头,看着黑发少年在他面前终于耷拉下脑袋,结结巴巴地道歉:“您本来就没有义务教导我,我知道,这完全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
“哥哥身边的人都很厉害。”他自暴自弃地沮丧道:“只有我,什么也不会,还老是给他惹麻烦……”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用处的,阿祖卡想,或者说他的教授总能寻见发挥人才作用的正确方式——但是他才不会告诉这小子,以免让人得意忘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变强,变得更强。”波西咬牙道:“随您怎么做,我……”
“你在说些没用的东西。”金发青年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凭什么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给我三天时间,我会证明这不是浪费时间!”波西猛地抬起头来,显目的野心与不甘在他的眼瞳深处灼灼燃烧着。
他吐出一口气来,竭力让自己显得沉稳严肃,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会证明,这绝不是浪费时间。”
“——况且哥哥身边多一个助力总是好的,这才是您教导我的最终原因,不是吗?”
阿祖卡盯着紧张得浑身紧绷的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总算像点样子了。”他微笑着说,浑身的气势却是变得越发磅礴可怖起来。
肯尼特·伯劳猛地睁开眼睛,他捂紧抽痛不已的额角,有些茫然地盯着眼前凌乱不堪的灌木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自上方响起:“您还要在地上呆多久?”
伯劳瞳孔剧烈一缩,他慢慢站了起来,看似不紧不慢地拍掉了粘在身上的落叶:“……波西·布洛迪。”
“您怎么会在这里?”他装模作样地仰头打量了一下黑漆漆的夜色:“我想现在应该是宵禁时间吧。”
“我倒要问问伯劳先生,您一个人偷偷跑来看我修行做什么?”波西冷着脸反问道:“要不是我及时收手,您现在该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是这样吗?
肯尼特·伯劳定定地盯着波西·布洛迪的脸,伴随着对方的话语,他的脑海里似乎确实逐渐浮现出了部分对应画面……但是直觉总告诉他哪里不对。
“您的身边……之前还有其他人吗?”伯劳忽然发问道,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波西脸上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对方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我总觉得,好像看见了一个……”肯尼特·伯劳慢慢地说,见人紧盯着自己,他忽而话音一顿,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
——一个令他心跳加速、仿佛即将迎接死亡的人。
“肯尼特·伯劳?”教授的笔尖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了一下救世主微微紧绷的下颌。
“你在前世认识他。”他仔细地辨别着对方的微表情:“而且……讨厌他?”
“准确来说,是对于一只疯狗的厌烦。”阿祖卡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说。
诺瓦眨了眨眼睛,金发青年已经俯下身来从身后抱着他,将脸颊埋进他的肩窝里,颇为眷恋地蹭了蹭。他犹豫了下,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头发。
“那家伙是毁了我的平静美好校园生活的罪魁祸首之一。”救世主冷漠地回忆道:“刚入校时,他先是试图戏弄我,结果被我揍了个半死——接下来便是用尽各种龌龊手段的纠缠不休。”
那位贵族少爷是他遇见的第一个“疯子”,曾被奥雷幸灾乐祸地戏称为他的“狂热追求者”。但当事人可一点都不曾从中感受到任何干净真挚的情感,反倒充斥着一种令他作呕的毁灭欲望的、堪称疯狂粘稠的不甘。
偏偏对方是位大贵族的子嗣,本就身怀要命秘密的纳塔林遗孤尚且势单力薄,本来不想惹麻烦,一忍再忍,直到那家伙疯到试图囚禁他,甚至杀了他,于是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寻了个机会,将人一击毙命——
“你……咳咳……终于还是,低头,看我了……!”
对方临死前还在断断续续大笑着,挣扎着,蠕动着,拼尽全力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靴尖。那种分外诡异的癫狂与渴望,着实令当时还没怎么见过神经病的少年阿祖卡产生了深刻的印象——直到后来他遇见了更多肆意冲他挥洒恶意的疯子。
教授思考了片刻:“是爱欲之神的把戏?还是前世他对你本身便抱有特殊情感?”
“……我不知道。”阿祖卡将手臂收拢了些,细细嗅闻着恋人身上的好闻气味,痒得教授本能缩了缩脖子:“没办法,当时杀得太干脆利落,后来等我觉察到不对时,已经查不出太多东西了。”
“而且我也没兴趣探究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情感,这与我无关。”救世主阴郁而冷酷地强调道:“他试图杀了我,所以我杀了他,就这么简单。”
教授赞同地夸奖他:“你做得对,保护自己是第一位的。”
“……”
“怎么了?”黑发青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被人转过椅子来,被迫正面直视救世主的蓝眼睛。
对方忽而捧起他的脸,有些挫败似得揉了揉:“您为什么不质问我和肯尼特·伯劳是什么关系?”
“……敌人关系?”诺瓦被他捏得脸颊软肉轻微变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这家伙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我想你刚才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金发青年沉默了片刻,忽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凑上前来,恨恨地在他嘴唇上轻咬了一下。
……也好,他早就知道这家伙完全没有常人该有的脑回路,全当做是他给了自家恋人足够充沛的安全感。更何况其实他不准备、也舍不得让人体会到爱的患得患失,这份不安的苦楚让他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但是说是这样说……
阿祖卡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自家宿敌那微抿着的、冷漠无情的可恶嘴唇,这一次他咬得重了些,以至于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教授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推那家伙的脸:“搞什么——你又发什么疯?”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凑过来执着地细细舔吻他的嘴唇。
“抱歉,亲爱的……不过您可以咬回来。”金发青年的声音带着温柔的蛊惑意味,在他唇边低声喃喃道:“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您的所有物……”
第290章 吃醋
诺瓦皱起眉来。另一人的呼吸全部撒在他的脸上,嘴唇被磨得一阵阵发麻,总有种在哪里用力蹭一蹭、从而缓解这股直往脑仁里钻的麻痒的冲动。
他还带着眼镜,指间夹着笔,苍白的眉眼中尚且携着沉思时的锐利冷冽,掀起眼皮冷冷睥睨人的姿态不怒自威。偏偏微抿的薄唇泛着一看便是被谁细细舔吻过的湿红,还有唇角那泛着白的牙印,还被无意识似的舔了一下。
“你——!”
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明显放大了,阿祖卡愉悦地想,就像只受惊炸毛的猫。他摘掉了对方的眼镜,拿走了手中的笔,随手放在桌上,然后抓住那只试图推拒他的手,手指深入指缝,握紧,抓牢,以便更加深入且贪得无厌地肆意亲吻他的恋人——最后顺理成章地被忍无可忍的宿敌重重咬了一口。
救世主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中逐渐浓郁起来的血腥味,低笑着凑过去,在那因急促喘息而微微张开着的、同样沾染了几滴血渍的嘴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又是一下。
“您怎么这样心软?”他低声笑道:“我可是在欺负您呀,明明可以咬得更用力些……”
教授正在努力平复着呼吸,顺便抽出手来,狠狠擦了一下自己发麻的嘴唇,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狠狠瞪了那明明被他咬破了嘴唇、结果还一脸愉悦的疯子一眼。
“我没有心软,都出血了。”他黑着脸骂人:“难道你的痛觉神经不正常吗?还是说你有见鬼的恋痛癖?”
“我听不太懂,先生。”结果那家伙笑眯眯地回答道:“不过但凡是您给予我的疼痛,我很高兴能够亲自承受它。”
他愿意跪在独属于他的暴君的王座前,心甘情愿地接纳月亮的一切暴虐、傲慢、冷酷与疯狂——然后化为世间最温柔也最为险恶的潮水,谋逆着将双方一同彻底吞吃。
教授沉默了片刻,忽而向人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金发青年的衣领,逼人一手撑着椅背,被迫向他俯下身、低下头来。
明明被人彻底笼罩在晦暗的阴影里,他却完全无视了潜在的危险,显得格外镇定自若,脊背笔挺,仿佛他才是操纵一切的主宰者。
黑发青年先是用拇指重重擦了一下那形状优美、唇线温柔上挑着的嘴唇,将那些溢出来的血水粗暴抹去。随后指尖毫不客气地探了进去,仔细摸了摸对方嘴唇内侧明显被咬破的黏膜。
“口腔溃疡你就老实了。”教授收回手,捻了捻指腹上的唾液,垂下眼睛冷冷地说。
见救世主还一脸无辜,大魔王又面无表情补充道:“到时候我再抓些蟑螂碾碎了榨汁给你灌进去,有奇效。”
阿祖卡:“……”
阿祖卡:“我承认我被您威胁到了,先生。”
阿祖卡:“好可怕。”
“那就在发疯前多想一想。”诺瓦拧着眉头教训他:“疼痛是身体为了避免遭受更大伤害的预警与保护机制,你不该——”
被抱住了。黑发青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那家伙好像很委屈似的,膝盖抵在两腿之间,半个身体都挂在他身上,使劲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以至于承载了两个成年男性体重的座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你到底怎么了?”他犹疑着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我只是在开玩笑,你还有治愈法术,不会真让你吃蟑螂的。”
但是那人只是将脸颊埋进他的肩窝里,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教授回忆了片刻,发现异样似乎出现在关于肯尼特·伯劳的话题上。尽管他依旧不明白,也无法理解,究竟是哪一点引起了这家伙的莫名情绪,不过既然对方已经给了他提示……
“……好吧。”正在趁机吸猫的阿祖卡忽然听见自家宿敌仿佛十分无奈般地叹了口气。对方将他从自己身上揪起来了一点,用那双剔透的灰眼睛十分庄重地盯着他。
“我现在质问你。”他的宿敌严肃而一字不落地重复道:“你和肯尼特·伯劳是什么关系?”
“……”
怎么办,他居然罕见地产生了某种……欺负人、甚至是玷污人的负罪感。
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家伙忽然在他脸上胡乱地亲了几下,然后他抱得更紧了些。
“什么关系也没有。”对方闷闷地说:“他甚至不配成为我的敌人。”
“哦。”诺瓦在人怀里慢慢眨了眨眼睛。
“抱歉,是我不好,刚才是我有些想看您吃醋的模样。”救世主将额头抵在另一人的额头上,坦诚而温柔地低声道:“我不该为了满足我自私的占有欲与掌控欲,为了减轻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焦虑,从而幻想着让您也因为这段感情产生不理性也不愉快的情绪。”
“但您只是……理所当然地站在我这一边,连一秒钟怀疑都没有。”他无比虔诚地吻了吻恋人的眼睛:“我感动于您对我的信任,也为我的卑劣而自责……请您原谅我,我的先生。”
教授愣了片刻。他想了想,慢慢拍了拍另一人的脊背:“……抱歉?”
抱着他的手臂顿时收紧了一瞬,黑发青年难得有些迟疑地小声问道:“我似乎让你感到了……不安?”
“……”
“你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是正常人,我也不明白正常恋人是如何相处的。”他仰起头来,试探着慢慢亲了一下另一人微抿的嘴唇:“所以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请你指出来,纠正我,教导我,我会在可行且不违背大局的前提下尽量改正。”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我哪里说错了?”诺瓦慢慢皱起眉头。
“不,您可真是……”金发青年似乎在强压着某种冲动,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的下颌十分明显且隐忍地紧绷起来,竟显得有些骇人。
“现在,亲我。”阿祖卡低声命令道。
……这都是他的宿敌自找的,他冷酷地想。
小巴特曼突然发觉自己似乎被软禁了。
不,他没有遭受任何人身方面的胁迫,只是他的活动范围被彻底限制在了学校里。
他想和家里悄悄通气,结果刚刚鬼鬼祟祟地掏出水晶球,水晶球便在他的手中无声无息地碎成了渣,独留他一人在明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冷汗直冒;试图让人帮忙带口信的同学或侍从,第二天面对他的暗示时满脸莫名,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悄悄邮寄出去的信件,不到一晚上,又原封不动地静静躺在他的桌面上。
三番五次下来,小巴特曼终于彻底崩溃了。趴在断头台上、等待铡刀落下的折磨让他忘了忌惮与蛰伏,逮住唯一能接触到的知情人波西·布洛迪便是破口大骂:“你那个堂兄到底他妈的要干什么?是死是活给个痛快不行吗?!”
结果还没等他的手抓住那小子的肩膀,对方忽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应激般猛地一抓一扭,硬生生将小巴特曼的手拧成了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你他妈——嗷!”
末法时代的术士不复诸神时代的荣光,为了活命,多少也得学些体术的,只是单论体术比不上武者那样强悍罢了。小巴特曼自认自己身手不弱,结果居然被一个看起来颇为瘦弱的少年拧得嗷嗷叫。
波西忽然回过神来,正对上死对头扭曲崩坏的五官。他有些讪讪地松开了手,有些别扭地绷着脸警告道:“不要从背后忽然靠近我。”
他已经彻底应激了,鬼知道那位神明在不和他产生任何身体接触的情况下,是怎样做到凭空将他揍得半死的,以至于一听到耳侧出现异样风声便立即头皮发麻。
黑发少年轻咳了一声,冲捂着手腕嘶嘶抽气的小巴特曼扬起下巴:“等需要用到你的时候,哥哥自然会找你。”
“用到我?”特朗·巴特曼差点被他气笑:“您以为一位巴特曼是摆放在餐桌上的餐刀吗,还能等待那位尊贵的先生随意差遣使用?!”
“难道不是吗?”那小子高傲地扬着下巴,故作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小巴特曼:“……”
——布洛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是!
教授忙得很。
小巴特曼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甚至圣巴罗多术士学院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只要堵住校门架起一架机枪便能绑架大半王庭二代的落脚点——开玩笑的。
有救世主在,圣巴罗多术士学院的结界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见了一些人,也有一些人来见他。
在此期间,这些被默认为帝国未来的年轻人们尚且每日重复着上课、作业、协作与坑害、吵架与斗殴的美好校园生活,外界的风雨暂时还不至于劈头盖脸砸在他们头上,但是只要稍微敏锐些的,便足以瞧见乌云早已笼罩了所有人的头顶——直到第一声惊雷在耳侧炸响,惊醒了浑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