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也凑不够十人啊……”
“是吗?”为首的中年修士神色温和,“那十息之内,全杀光吧。”
商队首领一脚踹向那车夫。
“三息已过。”
站在最后的老年修士声音幽幽,并起双指,一缕幽光自他指间弹出。
“死。”
灵气相撞,尘土飞扬。商队首领惊慌跌坐在地,身前已多了一道矮小身影。
那是一位精瘦老妪,筑基中期的气场横扫而开,眼神如炬,脸色尤为苍白。
”住手!”
马车被推开,柳钰跳了下来。
“又是你们!害死了我姐姐还不够吗?!”
那中年修士见他出来,淡笑一声:“大少爷,若上次死的是你,我们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
柳钰脸上血色尽褪。
老妪沙哑开口:“少爷,跑!”
柳钰拔腿就跑,却是跑到她面前:“周姨,我们——”
话还没说完,老妪扯起他的衣领往后一丢,迅速出掌,挡下那三位修士联手发起的一击。
灵气巨震,老妪连退三步,呕出一大口血。
老年修士啧啧摇头:“昔日青竹城赫赫有名的高手,磋磨多年,今日就要命丧他乡咯。”
被甩在一边的柳钰双眼发红:“畜生!我和你们拼了!”
“少爷!快跑!”
老妪又是一掌将柳钰打飞数丈,反手拍向自己丹田——竟是要自爆!
老年修士发出一声怪笑,不再掩盖自身气息,往前一步——筑基中期!
他苍老的手掌一翻,一口巨钟压顶而下,眼神怜悯:“我见你,如天道见蜉蝣。”
柳钰摔倒在地,抬起眼泪和鲜血横流的脸庞,不顾一切地向老妪飞奔而去——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出,勾住他的衣领,手腕一翻,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抛。
柳钰:“???”
已经被当成绣球连丢三回的柳少爷人都麻了,熟炼地爬起来,瞳孔一震。
巨钟悬空,凝滞不动。
一人立于他身前,黑衣利落,身形高挑,眉目冷淡。
柳钰目瞪口呆,只听年老修士厉声喝道:“炼气中期的废物也敢来送死!”
“不好,江兄快走!”
古钟巨震,声波掀起重浪,一众凡人痛苦趴地,柳钰只觉背上坠下千斤重,压得他双眼凸出,胸膛凹陷。
全力催动法器的年老修士眯起浑浊双眼,无端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倒地人群中,唯有那年轻的炼气修士挺拔而立,玄色衣袍随风微飘。
他并不看向他们三人,抬手,修长指间夹着一枚符箓,手指一弹,符箓如箭射出,于半空中自燃。
一簇跃动的火光瞬间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火光灭,万千符文流转铺开,横扫方圆百米,压住古钟声浪。
燃烧的符文光华耀耀,众人只听见那道清泠嗓音:“退下。”
年老修士眉头一皱,悄然退至同伴身后。
居然不是炼气中期,而是炼气巅峰……炼气期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压迫?他居然看不穿他的真实修为!
另外两个修士还在冷笑:“炼气小儿也敢逞能,今日我们就为你送终!”
沉墨清漠然垂目。
流动的符文骤然凌厉,宛若无数交织的剑气,撕开长夜星河——古钟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筑基初期瞬间身死!
年老修士立刻拱手,身形急退数十米:“前辈!多有得罪还请宽恕!晚辈这就退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嗓音:“晚了。”
符文如火焰灼灼,杀阵已成。
炽烈的火光,一瞬吞没了年老修士浑浊的眼球。
怎么可能?!
修行两百载,眼看金丹有望,怎能……
年老修士竭力伸手,还未来得及说出半句求饶的话语——身陷符火,神魂俱灭。
商队鸦雀无声。
不到十息,连杀三筑基。
半晌的死寂后,柳钰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是炼气巅峰?”
被他扶起的老妪神情复杂。
不,那人绝不只是炼气巅峰!
听闻一些符道天才,所炼之符箓拥有跨境之威,一如剑修修行到极致,可凭剑斩跨境之敌——天之骄子,总是承天之气运。
这绝对是一位专精符箓的天骄,甚至可能是听雨宗嫡系弟子!
年纪轻轻,便有此等符道造诣。出手又如此狠厉,杀伐果断……此子绝不可估量!
“老身周飞絮,谢道友救命之恩。”
“江兄!今日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宽敞的马车上,柳钰俯身长拜。
沉墨清侧身让开这一拜:“不必,柳少爷邀我同乘,如今已算两清。”
“非也,救命之恩岂可轻易抵消,江兄大德,我必铭记在心!”
柳钰一笑,复而叹气:“想来江兄也疑惑,那几人为什么要杀我。”
沉墨清:“并不。”
柳钰好像没有听见,喃喃说:“我姓柳,青竹城柳家的柳。”
“母亲诞下我和姐姐后一直在乡间养病,不久前故去,父亲派人接我们回去,谁料路上遭到刺杀,姐姐她……”
“周姨为了护我们也身受重伤,修为跌落两个小境。我本以为此地离青竹城不过百里,那些人定不敢再造次,没想到……”
膝间的雪白小兽打了个哈欠,一副无聊的样子,沉墨清直接拿袖子闷住它,平静地说:“就算如此,还要前行?”
“嗯!”柳钰抹了把眼角,紧紧握拳,“刺杀主谋是我弟弟,他与我非一母所生,歹毒至此。等我回去告诉父亲,他定然没有好下场!”
他的神色又复昂扬,对沉墨清抱拳:“大恩不言谢!我看江兄也不似爱财之人,等日后——”
沉墨清:“我是。”
“我就知……啊?”
片刻后,沉墨清将数袋鼓鼓胀胀的灵石收入储物袋,丢了一块给旁边的妖皇玩。
苍舜端坐软垫,对那块亮晶晶、圆滚滚的石头不屑一顾。
过了一会。
雪白小兽开始用爪子扑灵石。
【有了这个,是不是能买很多馄饨了?】
沉墨清微微一默,道:“能买十年都吃不完。”
苍舜满意了,抱住灵石又玩了一会,想起什么,抬爪,从虚空里抓出一包桂花糕,轻轻丢给身边的人。
沉墨清:“不吃吗?”
苍舜扭过脑袋。
【腻了,不爱吃】
沉墨清便微微笑了起来,拆开那包叠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
不如年少时的桂花香。
三日后,青竹城。
占据一座山峦的符道之城,城墙皆刻着上古符文。初到此地,沉墨清就感受到了澎湃的符道气韵。
城门入口挂有悬赏榜,以灵力画出被通缉的大恶之人,沉墨清随意一瞥。
悬赏十二卷,卷卷有其名。
苍舜斜眼:【这人谁,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沉墨清?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魔头啊!”柳钰对着那画像啧啧惊奇,“还好已被诛杀,若是混进了青竹城,这里岂不是要遭灭城之祸。”
他刚说完,就见江兄怀中的小妖兽一抖一抖,笑得绒毛乱飞。
被江兄不紧不慢地敲了一下脑壳。
顿时,那只小妖兽圆溜溜的兽瞳大睁,又开始奶凶奶凶地咪咪呜呜,叫得很大声。
看着凶,连爪子都不舍得亮出来挠一下。
柳钰只觉分外可爱,勾勾手指:“咪咪,嘬嘬嘬。”
忽然脸上巨痛,像被利爪一劈为二,他“嗷”地惨叫一声,用手捂脸,却不见血迹。
旁边的周飞絮欲言又止,只当没看见。
“对了,江兄你有落脚地方吗?”柳钰捂着脸嘶嘶抽气,“不如到我家做客……”
“不必,”沉墨清按住苍舜脑袋,眉目沉静,“就此别过。”
柳钰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好!青竹城虽大,犹有再会之时。若江兄有任何需要,就来柳家找我!”
“保重。”
与柳钰道别之后,沉墨清抱着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好了的苍舜在城内转过一圈,很快找到了售卖符箓之地。
千玄阁。
金碧辉煌的招牌,冲天的十二层楼阁。
很快有侍女迎了上来,得知沉墨清要售卖低品符箓,将他引至一层的一块区域。
一位灰衣老者坐在柜台后,斜眼打量来客。
那是个很年轻的修士,炼气中期,衣着并不华贵,容貌也只算清秀,却有种雨后青竹的清雅气质,令人见之舒适。
他的肩上还有一只妖兽,灵力低微,品相却不错,能捕获这样的妖兽,说明也有几分实力。
老者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拖慢了腔调:“客人都有什么符啊?”
沉墨清指节微叩桌面,三张符箓已滑至半空。
老者随意扫过,眼睛睁大,一下直起了腰:“这是……两张一品火炎符,还有二品惊雷符!”
符修可以用灵力在战斗中当场绘符,也可以提前将灵力灌注到符纸中,制出成品符箓。
符箓分为九品,一二品为下品,三四五中品,六七上品——上品符箓价值数百万甚至千万灵石,到了八品以上,就是足以引动天地异象的极品符箓,不可以灵石估算。
老者识符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三张符箓的等级虽属下品,却灵气充沛,符文精巧,说明绘符之人的符道造诣极为深厚,实乃最上等的十成品相。
“火炎符也就罢了,但这二品惊雷符制作相当困难,制成之后威力惊人,可爆发筑基巅峰的战力!”
老者本以为沉墨清拿不出什么好符,没想到居然是不显山露水的高人,当即换上一副笑脸:“快,给贵客上茶!贵客请坐,是老朽眼拙,居然让贵客一直站着!”
立刻有侍女搬来太师椅,还贴心地拿了软垫,让客人的小妖兽能趴在上面。
老者小心翼翼地隔空捧住那张二品惊雷符:“这道符是贵客您亲手炼制?”
沉墨清端起茶盏:“家师所赠。”
老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两张一品火炎符,我们愿各出六百灵石,这张二品惊雷符,我们愿出三千灵石!”
符箓每差一品就是天差地别,同品的不同符箓也有差距——惊雷符已是所有二品中,杀伤力顶尖的符箓。
老者给的报价高于市价一成,是存着与这位符修交好之意。一般金丹修士才可容貌常驻,这位炼气期的符修太过年轻,老者并不认为这张惊雷符是他炼制——但能得到这样的符箓,也说明他的人脉不浅。
沉墨清并不着急,说:“你们这是否有三品护……”
“八百块灵石,我要了。”
一道微尖的声音插了进来,老者眼皮一跳,只见一穿金戴玉的青年大步走来,随手将一袋灵石丢在桌上:“八百,你这三张符纸都是我的了。”
老者暗中叫苦不迭。
怎么又是他?
——柳家家主最宠爱的幼子,青竹城横行霸道的阎王爷,柳玦。
对于这个突然横插一脚的人,沉墨清只有一句:“四千二百块灵石。”
柳玦面露讥讽:“呵,本少爷愿意出钱都是给你脸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柳玦要的东西,青竹城无人敢抢!”
沉墨清的目光偏向老者,老者尴尬地笑了几声:“这……”
这位符修虽然值得投资,但此刻毕竟孤身一人。而柳玦的父亲可是柳家家主,青竹城三大强者之一的金丹中期!
沉墨清没有多说什么,平静地收回符纸:“那算了。”
他伸手,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咪呜”。
沉墨清拍拍雪白小兽的脊背,向外走去。
老者张口欲拦,余光扫过旁边的柳玦,最终只得叹了口气,摆了个送客的手势。
柳玦倒是没想到沉墨清说走就走了,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在原地愣了几秒,挤出一声冷笑:“给脸不要脸!”
他大步冲出千玄阁,没找到那人的身影,便对等在门口的随从怒斥:“都是瞎的吗!去!给我抢过来!”
那随从迅速凑近:“少爷,刚得到的消息——”
“什么!那几个废物连两个人都解决不掉?!他们不是带着镇魔钟吗!那可是筑基巅峰的法宝!”
“周飞絮?呵,看来是我小看了周飞絮那老太婆,青竹城多年前的高手,还是不容小觑!”
随从又低声说:“少爷,和他们一起进城的还有个炼气中期的符修,想来也帮了他们。”
“又是符修?”
柳玦听到这两个字就火大,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想到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
一阵渗人的笑声后,柳玦露出阴森眼神:“去请薛叔,了结此事。”
“杀了那人,把他的那几张符给我带来。娘的生辰快到了,有这种好东西,她肯定高兴,病也会好起来的。”
客栈上房,几碟小菜,一例鲜鱼汤。
苍舜在桌子上溜溜达达,凑过去嗅嗅这个嗅嗅那个,又扭头,看着床上打坐的沉墨清。
【不吃饭吗?】
沉墨清眼帘未抬:“忘记告诉你,我早已辟谷。”
【……哦】
那他为什么老是想吃东西!
苍舜盯住面前一盘红烧鱼,酱色浓郁的汤汁浸泡酥脆外皮,底下是雪白鲜嫩的鱼肉,点缀细脆的葱姜丝。
不爱吃。
他是妖皇,才不吃凡人的东西。
扭头跳下桌子。
“菜要凉了。”
“……”
过了两秒。
一只雪白小兽跳回桌上,若无其事地吃鱼。
一边挑出最嫩的鱼腹,一边不紧不慢地说:【本尊可以出手一次,帮你杀了那个垃圾】
“不必,”沉墨清说,“你留在我身边就行。”
他怕这位妖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天动地,引人注目。
苍舜:“……”
他对我也挺好的。
他,他还想我留在他身边。
苍舜不吭声了,眼睛不断向某个方向微飘,吃鱼的速度都变慢了一点。
没有在意某只妖皇的小眼神,沉墨清的神识沉入灵海。
昔日荒芜的灵海再复充盈,灵力顺畅流转。虽然还未突破下一个境界,但沉墨清知道,自己的战力已跨过筑基。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
之前柳钰相赠的一千块灵石,在炼出四道符后,只剩下几十块了。
灵石蕴含天道灵力,可供修士修行,也可作为货币流通。符修炼符时要耗费大量灵力,本身修行也需要灵力——若将自身灵力供给修炼,那符箓炼制就只能用灵石了。
目前他炼制的只是低级符箓,所耗只有灵石,若是高级符箓,还需辅以天材地宝,价格更是难以想象。
这也是许多未能出生于世家大宗的法修共同的痛点——将灵气用来炼宝,虽然炼制手法提升了,自身修为却涨得缓慢,无法炼出高品法宝。若着重提升修为而忽视炼制手法,空有修为,却不擅炼制,亦是毫无战斗手段。
所以,剑修得天独厚之处就在于此,修剑即是修身,无需分心外物——也因此,拥有剑道资质之人少之又少,往往被视为天道宠儿。
沉墨清一挥手,数十块灵石漂浮在空中,散发淡淡光芒。
少得可怜。
无论他如何排列堆叠,都不能让这堆灵石看起来多一点。
为何没有一种法术,可让灵石自己生灵石?
沉墨清微微叹息,可惜他领不了自己悬赏,实乃一大憾事。
思绪游走间,掌心底下不知何时拱进了一团柔软的毛茸茸,他还在沉思,并未低头,下意识抬手一下一下抚摸。
直到有什么轻微声响在耳畔响起,才令他微微回神,垂下眼帘。
掌心里,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
小毛绒球微微眯起妖瞳,腹部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音。
沉墨清收回手。
雪白小兽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溜圆的妖瞳一眨不眨看着他。
沉墨清:做什么。
把这只妖皇轻飘飘丢到床边,开始画一些不怎么消耗灵气的低品符箓。
扑通一下落到床上的苍舜:“……”
他讨厌人族!!
某只妖皇不知第几次绒毛炸炸,盯着沉墨清看了几秒,见他并未理自己,愤怒地一甩尾巴,跳窗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圆月高悬,柳叶拂过河堤。
客栈屋檐上,一只雪白小兽蹲坐屋脊,夜间的冷风吹得绒毛乱糟糟的,圆润的兽耳微微耷拉下来。
那只毛绒爪子一下一下划拉屋檐的琉璃瓦片,看似柔软的小爪子每一下都能在瓦片间刮出道道深痕,在夜风中发出渗人的声音。
苍舜等了一会,都没等到那人追出来找自己,原本竖起的耳朵又耷拉了一点。
……不理他。
这么弱,还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万一被人找上门,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对,和他又没关系。
他才不要回去,更不要和那个讨厌的人族共处一室!
……他的鱼还没吃完。
他才不是为了那个人!
屋内,沉墨清正要推门而出,听见窗边的动静,转身。
一只蓬松松的小毛绒球气呼呼地从窗外钻了进来,跳到桌子上,叼起两根小鱼干。
瞪了沉墨清一眼,冷酷地转身一跳。
冷酷地蹲在窗外啃起了鱼干。
沉墨清:“……”
他的眼尾微微一弯,走过来,将那团冷冰冰的毛绒球抱了起来。
小毛绒球还炸炸的,嗷嗷扭来扭去,被他用修长二指轻轻抵住脑袋,揉一揉:“乖。”
小毛绒球一下不动了。
沉墨清将小毛绒球往怀里一揣,用衣袍笼住它。
小毛绒球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变得软软的。
“待会别出来。”
沉墨清对小毛绒球说完,抬头,乌沉眸底映入清寒的月光。
“阁下在等什么?”
片刻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外:“在等你的遗言。”
筑基大圆满。
比筑基后期还高半个境界,离金丹只差半步的假丹期修士——
金丹之下第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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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只妖皇:我要离家出走!
一秒后:我离家出走回来了!
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薛弃踩在窗框上,俯视那个平平无奇的符修。
“你今夜必死,速说遗言。”他的神情平淡,只是在陈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金丹之下,体修无敌。像你这样的符修,我都不知道捏死过多少个。”
沉墨清淡定地把怀中冒头的雪白小兽摁了回去。
金丹之下,体修无敌——是因为修行者未到金丹,躯体还未经过天道淬炼,彻底超凡脱俗。而体修炼体,凭借强横的体魄,对于“凡俗”身躯有更大的碾压优势。
境界越高,体修的威慑越低,相反,境界越低,体修威慑越高。
“阁下既无遗言,便指个故乡吧。”薛弃背负双手,微风吹起他的下摆,“到那时,我会将你的遗体送回去——”
话还没说完,薛弃一拳挥出!
“也算魂归故里!”
客栈墙壁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一拳的力量,无数砖石与碎木飞溅,一整面墙坍塌的轰鸣惊动长街——整个青竹城却死寂一般,无一盏灯火亮起。
碎石摔洒长街,一道人影脚尖点住石块,于半空稳稳落地,正是薛弃。
他单手握住右腕,眼神惊疑不定。
金丹体魄?!
那人明明只是炼气修为……不对!就算是金丹法修也不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正面接住他的全力一拳!又不是剑修!
乌云散尽,圆月高悬,月光洒落半侧长街,剩下半侧沉没阴影。
年轻的黑衣修士单手掐诀,散落乌发自然束成高马尾,从阴影中一步步踏出,踩住一线分割昼暗的月光。
那一刻,薛弃好像看见了一柄剑,一柄千锤百炼,寒芒出鞘的惊世之剑。
夜风吹拂玄色衣袍,年轻修士左手背负身后,右手伸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平摊向上,遥对薛弃。
——请赐教。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
有轰隆的雷鸣沿着长街不断炸响,却无落雷降下。
薛弃双臂格挡在脸前,灵气流转,不断抵御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心惊不已,早已没了刚开始的轻松。
就算用了什么法宝强行提至金丹体魄,硬碰硬起来,终究还是他这个专攻炼体的半步金丹略胜一筹——可为何这个人的战斗手段也远胜于他?!
他薛弃拼杀到今天,捏死过不知多少符修,怎么到头来反而不如这个炼气小儿能打?!
又是一拳击中手臂,排开山海的力道几乎撕裂体修坚硬的皮肉,薛弃双臂剧痛,身体被力道冲得后仰。
血花飞溅,他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一双眼睛——清冽的月光,也照不进那双寒潭般的眸底。
那是一双见过无数生死杀伐的眼睛。
……这个人,绝对比他杀过更多的人!
忽有烈火燃起,火蛇般撕咬身躯。薛弃面色大变,一副无法应对的慌乱模样,等沉墨清近身,他猛然一拳撞开火焰,连带着汹涌气浪将沉墨清逼退三步,才见薛弃被焚烧的衣服露出胸口一块软甲——那道一品火炎符对他毫无作用。
自觉终于赢下一局,薛弃冷笑一声:“这等专克法术的宝物,用来对付你这种低级符修正好!”
话还没说完,一记重拳砸中他腹部,将他轰飞数丈,撞断一棵柳树。
他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踏上胸口,靴间装饰的银链微微晃荡,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小腿弧度,千钧力道,压得薛弃当场呕出一大口血。
他震颤的瞳孔中,那个年轻的黑衣修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靴底碾过软甲,软甲出现丝丝裂痕。
“免疫法术,却扛不住外力,物随其主,绣花枕头。”
薛弃呕血不止。
打架就打架,怎么还骂人!还骂得如此难听!
然而,就算满腔怒火,他也只能被那人踩在脚下,无法爬起。
沉墨清的眼眸古井无波,袖袍下的双手已鲜血淋漓,隐见白骨。
这双手曾拧断过无数魔族脖颈,此刻对战一个伪丹修士,却已伤痕累累。
他直接取出第二张火炎符,符箓上亮起的微光,微微照亮了那双漠然的眼眸。
“不……我,我答应过少爷……绝不会失手……”
薛弃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里喃喃,像是说起了胡话。
“若非家主赏识,薛某早已成为野狗口中餐,若非少爷赐下丹药,我已是坟中枯骨……知遇之恩,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他忽然牙关用力,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下一秒,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五指成爪,抓向身上之人。
沉墨清眉头一挑,身形急退,衣摆翩翩飘起,已落定屋檐之上,背对一轮圆月。
圆月之下,薛弃嘶吼一声,拖着泥污的身躯缓缓爬起,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遇明主的感动,和恋人的相识,杀人的快感,都给予了他新的力量。
这一刻,他已然萎靡的气息迅速暴涨,耗尽的灵力再度恢复,重归筑基大圆满——甚至离结丹不再只差半步,而是只差最后一丝!
我不会倒下!不会败!
此刻,登天为金丹!
我要你死——!!
薛弃狞笑着抬起了头——
看见了一轮新月。
那是一道银白符纸,高悬于空,皎洁如新生的弯月。
月光尽洒沉墨清周身,为他飘扬的乌发与衣袍镀上一层银辉白霜,最终沉没于那双清泠的乌沉眼眸。
“废话真多。”他淡漠的嗓音自高处降下,“和天雷说去吧。”
惊雷符,现!
刹那之间,无数炽烈的银白雷霆横跨黑夜,撕裂圆月,于沉墨清指尖凝成璀璨的万千剑光。
薛弃:“……”
他妈的忘了这是个符修!!
雷从天降,万钧之势!
滂湃汹涌的雷瀑之下,薛弃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你不能杀我!少爷和家主不会放过——”
沉墨清风轻云淡的声音淹没在雷霆声中:“奈何桥上等一等,还有故人。”
筑基大圆满,命陨当场,魂飞魄散。
地上只剩下一抹焦黑乌痕,以及一个储物袋。
沉墨清随意一扬手,薛弃的储物袋飞至他面前,神识已消,是无主之物。
一只雪白小兽踏着月光而来,飞快跳上沉墨清手臂,绒毛小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小毛绒球没什么重量,沉墨清手臂横悬,苍舜盯着他受伤流血的手指,一声不吭地埋下脑袋,舔了舔他的指尖。
沉墨清没有收回手指,只觉指尖微微一凉,似有凉意穿行经脉,伤势顷刻复原。
他刚要道谢,就看见这只白蓬蓬的小毛绒球一屁股坐在他手上,睁着圆溜溜的兽瞳瞪着他。
“咪!”
【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他一直旁观战局,知道那个蝼蚁不是沉墨清的对手——但,若他出手,他根本不会受伤。
结果这个人不让!
【你又不是剑修,非要和体修硬碰硬吗?】
【现在只是受点伤,下次呢?】
苍舜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爪子来回轻踩沉墨清手臂,一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沉墨清取出一块灵石给这只妖皇玩。
苍舜不玩,跳到沉墨清肩上,又一下一下挠他肩膀。
轻飘飘的,没用一点力气。
沉墨清就把那块灵石轻轻放到雪白小兽的脑袋上,圆润灵石陷进了一堆软软的绒毛里。
“多谢。”
苍舜头顶灵石,闷着脸一动不动。
沉墨清的神识投入储物袋中,片刻后,微微挑眉。
薛弃家底颇丰,储物袋内居然有足足五千块灵石,几件低品的武器法宝,以及——一些残肢断手。
以特殊的方法封存,使其不腐的的残肢,无一例外都是截断的右手,大多属于老人,少有成年男女——还有几条明显来自少年少女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