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梧州,青月州,显赫上州与无名下州。落梧州地位超然的楚家少家主出现在这里已是匪夷所思,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自称是寻找分散多年的妻女而来。
“吾妻名月念夕,吾女名月照霜。”楚不渡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却是满脸颓然。
“当年我游历九千州,无意间经过此地,与月娘相恋,诞下霜儿,原本打算带她们回家,谁料收到太上长老急报,家中遇难,敌对家族联合世家围攻,情急之下只能让妻女先留在家乡,我独自返家。”
“没想到我的行踪泄露,刚到落梧州便有合体前来截杀,重伤之下虽保得一命,却也修为跌落,甚至失去了记忆……”
“冒昧打断,”沉墨清平静道,“少家主为何不早将她们接回家?”
楚不渡闻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痛:“这也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月娘没有修行资质,也不愿去上州的修仙世家,最开始,我想着凡人寿命短暂,我留在青月州陪她一生也无妨,后来我才看清自己的本心,还是想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若我能早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至于妻离女散……”
后来,受伤失忆的他在隔壁州边境徘徊了足足十九年,直到被家族发现,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却已物是人非。
楚不渡重重抹了把脸,露出一双血丝泛红的眼睛:“敢问道友,霜儿她……”
沉墨清不语,直到楚不渡再掏出数样东西,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月照霜父亲,才开口道:“少家主已经知道答案了。”
楚不渡身躯剧颤,退了一步,两步,直到第三步才能勉强站稳,脸色灰败,喉结滚动,像是强咽了一口血。
沉墨清抬手,一缕微风托住楚不渡颤抖的身躯。
“乌皓已死,我来这里也是受月小姐嘱托,她心愿已了,已入轮回。少家主,还请节哀顺便。”
“……多谢。”
直到半晌后,楚不渡才再次开口,嗓音沙哑如铁砂磨砺,眼神陡然阴狠:“那乌皓老贼葬身何处,是否有尸骨!”
“青鸾州,神魂俱灭,尸骨全无。”
“可惜了!让他死得如此安生!”
楚不渡牙关紧咬,深呼几口气,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
“我还要留在青月州,陪月娘料理剩下之事……说句没有得罪意思的话,道友像是散修,此物赠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楚家贵客,凭此令牌,在楚家见你如见我,享受一切修炼资源。”
原本沉墨清并不打算接下那玉牌,但听见那位楚少家主又说了一句——上州已经决定,五年后,九千州争流大赛将开启,由天枢宗主持,地点就在九垓州。
九千州争流大赛,百年一度的修真大比,各州天骄,万舸争流——原本数年前就要开启,因为突然爆发的魔渊一战才被迫推迟。
届时,无论是上州还是下州,三百五十岁以内、实力达标的年轻天骄皆有资格参与此次大比。但,一千上州掌握着大部分名额,两千中州所得的少量名额都被一些上宗安排在中州的分属宗门垄断,外宗弟子、寻常散修连争夺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六千下州。
“此次修真大比非同寻常,是魔渊之战后各宗门修身养息数年,众天骄第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光是名额的竞争就异常激烈,若无世家大宗推荐,纵然道友实力非凡,也难进入。”
楚不渡还有没说完的话,数年前,修真界有位公认的第一天骄,在那人面前,九千州所有年轻一代皆如星辰之于皓月般黯淡无光——而现在,第一天骄已陨落,一些曾被他压得抬不起头的天骄已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大放异彩,证明自己。
所以,这一届修真大比,绝对是数百年来最热闹的一届。
为此,天枢宗甚至提前封闭了连接各州的通道,使九垓州能出不能进,直到五年后,凭修真大比的名额方可进入。
“道友正年轻,完全符合天骄年岁,若要参加那争流大赛,我楚家有三个名额,其中一个便是你的了。”
“若不是道友,只怕我今日连月娘的面都见不到,只可怜我的霜儿……”
楚不渡没有说完,重重抹了把脸,已是哽咽不成声。
最终,那枚玉牌还是落到了沉墨清手中。
飞鸢雅间,雪白小兽飞快地轻拱沉墨清掌心,绒毛蓬蓬,顺便一尾巴将那块玉牌扫到一边。
沉墨清手指一勾,玉牌飞回他的掌心,雪白小兽立刻抬头,伸出毛茸茸的小短爪试图扒拉。
沉墨清眼尾微弯,将玉牌轻轻搁置在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顿时,蓬蓬的柔软绒毛陷下去了一片。
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只窝成一小团的毛绒球。
过了几秒,飞快甩甩脑袋,昂首挺胸,围着年轻人族溜溜达达,细长的尾巴时不时扫过他的衣角。
屋内松香清淡,沉墨清闭目凝神,开始修炼。
天枢宗封锁九垓州、即将举办修真大比的消息,在楚不渡告知他后,他又从天枢宗的慕容舟傀儡那里确认了消息无误。
或许,有人想要请君入瓮。
——正合他意。
妖皇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变成乌黑长发的俊美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年轻人族身边,和他手臂贴着手臂。
沉墨清眼睛未睁:“有点挤。”
苍舜:“哦。”
往旁边让了让。
过了一会,还是想贴着这个人,又挤过来。
沉墨清这次没说什么。
苍舜看看他的侧脸,嘴角扬起,手指轻轻拨弄垂在他腰间的柔软乌发。
忽然,心脏极其轻微地刺痛了一下,苍舜“嘶”的一声。
沉墨清立刻睁眼:“怎么了?”
异样的刺痛转眼消失,苍舜神色如常:“没事。”
沉墨清注视了他片刻,掌心贴上他的额间。
苍舜轻蹭那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指,听见他的人族清沉的声音:“若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苍舜微微挑眉:“我能有什么事。”
见沉墨清还看着他,眼睛弯起:“好,我答应你,不会的。”
沉墨清微微颔首,不再闭目修炼,神识一动,取出那卷《斩我诀》。
要重塑根骨,还需寻得一片稳妥的灵地闭关。
细想来,确实上州更为合适,不只是灵气充盈,也更蕴含大道气息。妖界那边的大道偏向妖族,也不完全适合他。
……这只咪咪又是怎么回事,刚才似乎有话没和他说全。
难得的,沉墨清略微走神了一下。
苍舜单手捧起一缕柔顺乌发,表面不动声色,神识入灵海探查了一番。
金芒璀璨的灵海,浩荡灵气充盈,和往常无异。
刚才那丝刺痛,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眼眸一闪,收回神识,再看向身边的人。
沉墨清也恰好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片刻,苍舜眼睛又浮出笑意,拉住他的手指,晃一晃。
飞快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沉墨清:“……”
片刻后,年轻人族单手按着一只大声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淡定地修炼了起来。
数月后,落梧州。
前往上州需要严格的身份审查和通行证,靠着楚不渡给的令牌,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这期间,苍舜还带着沉墨清回了一趟妖界,从洞府里取了一些天材地宝,又询问朱雀是否有九千州争流赛的名额——得知几个妖王加一起都凑不出半个名额后,毫不留情地笑了朱雀一顿。
气得朱雀直拍桌:“刚杀了他们十几个长老还想要参赛名额!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那倒也不必,”沉墨清抱着得意洋洋甩着尾巴的雪白小兽,神色淡然道,“可以吃涅槃果。”
朱雀:“?”
朱雀:“以后谁也不准成双成对出入我的洞府!滚出去!”
茫茫大漠,黄沙遮天,沙漠深处矗立着一座灰色的巨大城池,几乎占据大漠一半面积。
沉墨清举目眺望,一派古老恢宏气相。
落梧州,楚家城——上古大族的家族领地,比他之前到过的青鸾州枯荣城还要大上数十圈。
一人一妖还未完全靠近领地,就有楚家护卫拦住他们去路,在见到那枚令牌后,几个护卫十分热情地将他们护送过沙漠,送入了楚家。
穿过百米高的城门,一对容貌相似的少年少女已等在门后,齐齐向他们行了一礼。
“是少家主的贵客?请跟我们来!”
高大的城墙隔绝沙漠风沙,打造出了一片青绿盎然的丰饶绿洲。少年少女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偷偷打量身后那两位贵客。
一位月白轻衫,一位玄金衣袍,长相都……平平无奇,简直平平无奇出了夫妻相。
“实力看不出来,气度倒是不错的嘛。”
那少女和少年嘀嘀咕咕:“你说有没有可能,穿白衣服的是少家主的私生子……”
“少家主这次远行,说要寻他的妻女,偏偏是他带着令牌回来了,世上哪有这种巧合!”
沉墨清:“……”
他道:“并非。”
少年少女还没嘀咕完就听见一道清悦嗓音从身后飘来,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
少女毫不犹豫地给了少年一肘,声音一下拔高了一小度:“他听得见!叫你蛐蛐人家!”
少年:“……不是你蛐蛐的嘛!”
少女叉腰,少年只好老实低头。
“……诶你说,他们两个贴那么近,是什么关系啊?”
这对年轻的兄妹被抓包了也没有收敛,还悄悄回头偷瞄了两位贵客几眼,又蛐蛐了起来。
“像一对儿。”
“该不会一个是少家主的私生子……一个是私生子媳妇?”
“瞧你这话说的,我看着像私生子夫君。”
沉墨清:“……”
苍舜笑了。
笑声很是愉悦。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
长腿一迈,往旁边横挪两步。
不和他挨一块了。
苍舜:“……”
苍舜不笑了。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少了一道, 少年和少女悄悄回头。
白衫的年轻修士神情淡然,手臂上趴着一团绒毛炸炸的小圆球,咪咪呜呜地抱紧他的手指不肯撒爪。
“哇, 大变活人!”
少年少女立刻跑到了沉墨清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那团毛茸茸的可爱小兽。
少年跃跃欲试地伸爪:“能让我摸摸吗!”
苍舜:“?”
雪白小兽危险地眯起妖瞳, 沉墨清淡定道:“会咬人。”
“我知道了!”少女雀跃地说,“他只喜欢被你摸!”
沉墨清:“……?”
雪白小兽昂起胸脯, 往他掌心下拱拱。
“楚山,楚水,你们在和谁说话?”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少年少女脸上笑容一僵, 立刻转身。
他们面前, 一个劲装束发的绿衣青年路过, 眉心微蹙,不断扫视沉墨清和他怀中的妖皇。
沉墨清见身边的小兄妹似乎有些畏惧那青年, 主动开口道:“我名流云,与少家主有故, 受他之邀拜访楚家。”
“少家主……呵, 他又闲着没事干跑到了哪个乡下地方,拉来了哪里的乡下人。”
绿衣青年冷笑一声,抬步就走——
不知是不是左脚绊倒了右脚,青年直接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没看见!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绿衣青年大骂一声, 仓促爬起来, 头也不回地跑了。
沉墨清微微垂眼。
雪白小兽坐在他手臂上,慢悠悠地甩着尾巴,冲他昂起下颌。
“贵客不要和他计较,”名叫楚水的少女揪揪沉墨清袖子, 小声地说,“他叫楚轻崖,二十年前姐姐没了,性格也变了个样,平时就喜欢说些刺人的话。”
沉墨清微微颔首,并不在意。
二十年前,应该是楚家之乱爆发的时期,楚不渡当时未能及时回归,导致家族有些人对其心生怨怼。
这之后,他又见到了楚不渡的母亲,虽为楚家家主夫人,言语之间却很是亲切和善。
“这枚玉牌是渡儿珍爱之物,以玉牌相赠,看来二位皆是他的大恩之人,亦是我楚家恩人,还请一定要在我楚家长住些时日。”
“若要修炼,楚家有多处灵眼,一些在家族内地,一些在落梧州他地,楚家内库更有诸多法宝,随君挑选。”
沉墨清谢过这位家主夫人,婉拒了她去楚家内库挑选宝物的盛情邀请,仅向楚家借了一处修行灵眼。
落梧州沙洲之外,离楚家百里之地,一方绿洲,灵力充盈,更有天然石壁高耸而起,遮挡沙尘与视线窥探。
楚家已许诺,此处灵眼可一直借他们修行,不问归期。
俊美的黑衣男人抬手落下结界,笼罩整个灵眼,禁止通行。
他又打了个响指,狂风平地起,削琢石壁,打造出一处能落脚的洞府,边和沉墨清闲聊:“这个楚家倒不像金乌宗之流。”
方才那位家主夫人确实是真心相邀,真情假意,一眼便知。
沉墨清道:“楚家一向以家风闻名,传闻其渡劫期的先祖少年时为救一州百姓折损了大道根基,暮年难补,才不慎在天劫中陨落。昔日魔渊一战,楚家也出力极多。”
魔渊之战,他还和楚家家主并肩作战过,也见过那位家主不惜受伤也要亲身为年轻后辈挡下魔物致命一击。
如今,楚家家主正在闭关,无法见客。
苍舜又打了个响指,狂风骤停,他笑道:“我们的窝好了。”
沉墨清沉默。
高耸石壁之上,一个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石洞,活似狗刨。
他默默偏头,身边的妖皇微昂下颌,眼睛明亮,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就差没摇尾巴了。
于是沉墨清点了点头:“咪咪确实心灵手巧,巧夺天工。”
妖皇身后好像真的多了一条飞快摇来摇去的尾巴,笑眼弯弯。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符文一笔落成——眨眼间,风过石壁,方才还坑坑洼洼的石洞平切整齐,灰尘一扫而空,光洁如新。
苍舜看着那道飘然落入石洞的白衫身影,眨了下眼睛。
好吧,还是他更厉害一些。
石洞入口,苍舜再设下层层禁制,隔绝天地气息,确保没人能闯入此地,打扰他们。
他转身,看见沉墨清已安然坐在刚挖出来的石榻上,眼含笑意地对他伸手:“还请妖皇为我护法。”
苍舜美滋滋地靠过去,变成一大团毛茸茸拱拱他,非常执着地让他的人族坐自己身上。
沉墨清被蓬热的绒毛包裹,神识一动,一道金灿灿的功诀已然出现在面前。
《斩我诀》
璀璨金光蕴含着极为澎湃的大道气息,甚至有些熟悉——他隐约猜测,这可能也是第一位登天的仙人遗留世间之物。
斩我诀,顾名思义,要斩断已有之根骨灵脉,斩去自身修为,沦为凡人——再运转功诀,以其特殊的心法淬炼神魂,重塑己身。
若是成功,根骨与灵脉不仅重塑,还会比之前更加坚固凝实,犹如受天道熔炉锤炼,铸就无敌金身,修为亦能回归——若失败,此生沦为凡人,彻底断绝修行可能。
毫无疑问,一场豪赌。
沉墨清思忖半晌,依然觉得可以全力一搏。
多亏了枯木回春令,他的体魄与神魂早已经过数次天道淬炼。根骨与灵脉皆碎之痛,亦有经验。
就算修为尽废,仙人之令,依然是他的底牌。
而且……
沉墨清微微偏首,看着轻拱自己掌心的雪白绒毛,对上那双赤色妖眸。
专注而澄澈的红宝石内,静静地倒映出他的眉眼。
沉墨清微微地笑了起来:“等我回来。”
妖皇昂起脑袋,温顺地抵住他的额角,轻轻磨蹭。
又一声不吭地闷住他,用绒毛糊了他一脸。
【只管放手一搏】
你的后路,还有我在。
沉墨清从绒毛里仰起一点下颌,轻轻地“嗯”了一声。
寂静石洞,年轻修士双目轻阖,完全入定,隔绝外界。
苍舜紧紧趴在他身边,庞大的身躯环绕着他,如一座沉默守望的雪山。
他没有劝说沉墨清,纵然斩我之道过于危险,但他亦清楚,这个年轻人族生来即为剑道而生——符阵两道虽超脱凡俗,但他的剑道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凌绝寰宇,照亮万古长夜。
修道百年,执剑百年,如今,正是剑回之时。
灵海之内,沉墨清神识静坐。
泛着淡淡金芒的灵海如抚平的镜面,波澜不起,映照出他白衫之下的挺拔脊背。
修长双指并起,化指为刃,一点自己丹田。
斩我诀,先斩根骨。
九道符道根骨——同时斩下三道!
年轻人族身躯剧颤,月白衣衫登时染上一层血色。
痛,但还不够。
昔日十二条剑道根骨伴随灵脉同时碎尽,每一寸身躯皆被剑气洗刷为血泥,今日之痛,何抵当日之痛。
剩下六道根骨,再同时斩断!
白衣化为红衣,透出鲜红刺目的淋漓血色,妖皇陡然弓起身躯,雪白毛发暴张,每一寸肌肉皆虬结紧绷,如山峦隆起,利爪深深插.地面,留下数道可怖的抓痕。
低沉的咆哮回荡在石洞之内,连空气都被妖皇暴怒之下的威压搅得变形。
这一刻,苍舜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意,脑海只回荡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他要那高高在上的天枢宗破败坠落,踩塌为泥,要玉百粉身碎骨,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沉墨清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亦无心察觉,灵海之内,神识剧烈颤动,指尖轻轻一动。
斩我诀,再斩灵脉!
斩己身修为!
原本澎湃的淡金灵海迅速干涸,根骨尽碎,灵脉皆断,修为从化神直坠炼气!
他凝神静气,在剧痛之中依然维持着一线清明,立刻运转斩我诀心法——斩却的修为与灵气没有第一时间消散,而是聚拢为璀璨的光球,漂浮在他的神识一旁,并不与他相融。
若无法将斩我诀修得圆满,此身修为,便会真正散去。
神识寸寸皲裂,沉墨清抬起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锐利眸光,似要穿透长空。
以一身血肉铸就登天长道,直至血液流干,肉.身磨尽,也要向上攀登!
天地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向闭关山洞,层层禁制,封锁十里之地。
斩我诀修行缓慢,苍舜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沉墨清,转眼已过二十日。
这段时间,也有楚家人来此探望,他都是直接神魂离体,本体依然留在沉墨清身边,掌握着一切动向。
楚山和楚水经常跑过来,想看看之前那只雪白小毛绒——结果只看到一个脸色阴沉的高大男人,哇哇跑开,过了几天,又跑来探望那个说话很好听的温和修士。
结果也不让看。
“小气鬼!”
苍舜:“回你们家去。”
楚母也来过一次,向苍舜打听楚不渡行踪——据说楚不渡仍在青月州,并未归家。
“渡儿想陪着他的中意之人,我也能理解。”楚母叹笑道,“凡人女子,孤零零拉扯了孩子二十年,实在是委屈了她。待他们夫妻归来,楚家定然要举办一场盛大婚礼,弥补这些年对她们的亏欠。”
“届时,还要邀小友和你的道侣一同参礼。”
苍舜平静应下,心思仍在沉墨清那里。本体旁边,年轻修士依然静静阖目,不再流血,周身修为尽散,与凡人无异。
楚母便笑道:“小友和道侣果然情深义重,闭关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会下令,让其他人别来打扰你们。”
楚母离开后,苍舜神魂立刻回归本体,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修仙之人,心意相通,便要昭告天地,结为道侣。
若他和他昭告天地,恐怕当场就能招来天雷。
不管,天谴又怎样。他就要他做自己的道侣,让这世间之人都知道,他们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就是不知道他会答应他吗?
就算答应,应该也要等到复仇之后了。
好吧,那他可以等着,多久都可以。
妖皇轻轻垂首,怕压疼年轻人族,只敢用最柔软的绒毛贴贴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一蹭。
他的人族已经二十日没有和他说过话了,所以,哪怕只是这么个简单的贴贴,也能令妖皇高兴地摇摇尾巴。
摇了一会,看看沉墨清苍白的侧脸,又不高兴了,蔫蔫地趴成一大坨,尾巴也耷拉在了地上。
下一刻,妖皇忽然肌肉绷紧。
……又出现了。
胸腔仿佛钻入了一根荆棘,直抵心脏,让心口泛起一阵尖锐刺痛。
这段时间偶尔会出现的心脏刺痛,越来越无法忽视。
苍舜下意识瞄了眼沉墨清,见他依然闭着眼睛,悄悄松了口气,落地无声地来到石洞一侧。
灿亮的妖纹盘旋萦绕,化作一口熔炉,无数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投入炉中,皆成了辅料——只为熔铸一把未成之剑。
剑藏铁胎里,尚未出鞘惊世。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飞出,坠入熔炉,融于剑胎之中。
天下第二的名剑尘芥,是以世间极为罕见的仙铁铸成,九千州上万年来只出过这么一块,举世难寻。
妖皇的皮毛已是天地至宝,心头血虽然逊于万年唯一的仙铁,但世间万千灵物,亦无能与之比较。
他要为这个人造出一把最好的剑。
他亲手打造的剑。
妖皇又回到闭目静坐的年轻人族身边,趴了下来,尾巴轻轻绕过那纤细的腰。
心脏不疼了。
于是打了个滚,落下一地毛毛,有不少都粘在了沉墨清的衣摆间。
毛茸茸的雪白妖兽一声不吭地盯着满地的掉毛,目光默默上移,又落在了沉墨清搭在膝间的修长手指上。
圆溜溜的妖瞳一眨不眨,凑近了一点。
他好久没摸我了。
妖皇头顶的兽耳微微耷拉了下来,脑袋低垂,又往前凑了一些,几乎要挨到那修长手指。
头顶并没有落下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抚摸他。
“……”
绒毛有些乱糟糟的妖皇又趴在了地上。
想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听见那些只对他说的好听的话。
他会等着他的,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五年……又或者,五千年。
昏暗的山洞里,一双红宝石般的妖瞳静静亮起,庞大而美丽的雪白妖兽和以往一样,孤零零地守候起了他的人族。
楚家一处灵眼,近来常为楚家人谈论的话题。
三年前,少家主邀一对贵客来此, 借灵眼修炼。楚家富饶一州,拥有不知多少灵眼, 这本没什么。
真正让他们热于讨论的是那位人族修士闭关三年,他的妖族道侣竟然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年, 一步未出闭关的山洞——感情深厚至此,实在令人艳羡。
家主夫人有令,无关人等不得打扰贵客,尽管如此, 还是时不时有楚家弟子慕名前往——被灵眼附近的结界挡住, 无法进入, 便在外沿转一转,美其名曰沾沾桃花运。
渐渐的, 那片灵眼竟隐隐成了楚家年轻一代弟子的恋情圣地,常有一对两对的小年轻结伴前往, 在附近逗留观赏。
楚山楚水兄妹也经常悄悄跑过去, 他们不被外层结界阻拦,可以进到灵眼之内,隔得远远地望一望——
偶尔,他们会望见一只守在石壁洞口的雪白妖兽, 孤零零地在山洞边缘刨啊刨, 装饰他和他的人族暂住的小窝。
干净整齐的山洞内,妖皇今日的心情非常好。
他能感觉到,这几月他的人族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身气息亦在节节攀升——看来, 离彻底重塑根骨,只差最后几步。
斩我诀,斩却自我,涅槃重生,本就是一场漫长新生。三年弹指而过,他的人族已算进度神速,一日千里。
苍舜开心地用绒毛蹭蹭静坐不动的沉墨清,又来到剑炉前。
一柄苍青染金的长剑悬于剑炉,雪中青竹般笔直挺拔,三年来不间断的熔炼已然磨砺出锋芒。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没入长剑,锋锐剑身泛起一层青金寒芒,稳固凝实。
原本铸就这样一柄惊世之剑需要更漫长的时光,但,砸下的无数天材地宝已完全弥补了时间的欠缺,妖皇三年来的心头血,更是令这柄剑还未铸成便已有大道之辉。
苍舜两步回到沉墨清身边,围着他溜溜达达。
快好了。
也许是大道之意,长剑炼成之日和他的人族闭关结束的时间差不多,一看就是天生一对。
苦修多日,不知岁月流转。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伤痕累累,终于支撑不住,破碎为万千碎片——又缓缓聚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一片地凝结在一起。
这样的过程早已不知重复多少万遍,日复一日千锤百炼,鲜血淋漓,磨出一条血染的大道。
血红长阶就在脚下,沉墨清仰首,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斩却自我,涅槃重归!
——斩我诀,十轮大圆满!
灵海沸腾,掀起惊涛骇浪,金色之海再度汪洋呼啸,充盈每一寸灵府。
跨入化神后,他的灵海只是表面泛着一层金芒,而现在,整个灵海皆变成灿烂的金色,宛若融化的流金,翻涌之间,更充盈着澎湃的大道气息。
此后修行如得天道相助,直接站在天地大道上飞奔,一日何止千万里。玉百留下的四道剑气也早就在一次次破碎重凝的过程中被彻底磨去,甚至无需借助枯木回春令。
昔日斩断九道根骨之地,一根崭新的金色枝丫破灵海而出,沐浴金芒,向上攀长,如一柄直指上苍的利剑。
沉墨清静静落在灵海之上,垂眸凝望。
金色枝丫飞速攀长,很快便有一人之高,簌簌抖动着,绽开第二根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