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灵铮听到了谷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恼怒。
“那些药人真是不安分,呵,自己不过是蛊虫的养料,还胆敢用蛊虫排除异己。”
紧接着是闻人诉不慌不忙的回答:“是啊。”
灵铮蹲在古鼎后方,听着谷主的脚步声愈加明显,大抵是坐到了床榻上。
“闻人护法,这次你又能在谷里待多久啊?”
“……不好说。”
“哪有护法天天出外游历的,在这里好吃好住的不好吗?”
闻人诉沉默。
灵铮的脚踝忽觉一阵刺痛,是爬出来的其他斑蚕母蛊!他不敢吱声,鬓角的汗凝成珠滴落在地上。
没想到这点儿的波动,也能被谷主收入耳底,他表情骤然阴沉,拂袖转身绕过屏风,惊讶发现一个蒙脸的药人躲入其中。
“你好大的胆子!”谷主狰狞一笑,伸出乌黑尖锐的指甲,向灵铮袭来。
灵铮扯着喉咙大喊:“闻人诉救我!”
噢?谷主眼珠一转,立刻想通前因后果。闻人诉居然叛变了,与眼前这个药人是同伙。
说时迟那时快,谷主蓦然感到后面无端掀起利风,他猛然侧身,顺势一记手刃横劈,霎时飞出数枚淬毒的银针。
闻人诉迅速拿起桌上唐刀,来不及出鞘,挥洒着将如雨般的银针全然挡下。
“闻人诉!我对你百般优待!你竟敢背叛我!”
“抱歉谷主,我必须如此。”
话音未落,闻人诉逼近谷主,用唐刀朝颈部劈去,谷主腰向下沉,回闪躲避,又射出数枚银针。
灵铮见闻人诉和谷主打得热火朝天,毫不犹豫避开他们往外冲,而谷主确实无暇顾及他。
他赶忙来到专供长老以上职位的人通过的北门。通过闻人诉教授的方法,根据固定顺序按动门上的开关,石门轰隆一声缓缓开启,激起缕缕尘烟。
他出来了。当那扇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关闭,温暖的阳光洒在灵铮脸上,他不禁眯起了双眸。
终于,自由了。
灵铮眼眶一热。迅速收拾好心情,他不但继续戴着面罩,还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才算没那么白到扎眼。
虽然换下这副药人的装扮更好,但此时灵铮囊中羞涩,买不起新衣裳。
他赶着进城,要趁着消息还没发散的这段时间,购置一些赶路用的吃食,前往离断崖谷更远的地方。
走过几里路,站在炉食铺,灵铮摸着手心的一串铜钱,朝膀大腰粗的大娘问价。
“十文能买多少馒头?”
正等待大娘的回答,肩膀猝然被人一拍,灵铮脸色稍变,想撒腿就跑,却被那人一手抓住手腕。
“姜灵,你去哪呢?”
熟悉的嗓音使灵铮松一口气,扭头回看,旋即愣在原地。
闻人诉此时没有了常年戴着的面具,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双眸狭长,噙着似有若无的柔情。
唇瓣薄而淡,透出几分原本的冷意。配合上略显锋利的下颚线,营造出感官复杂的惊艳感。
对于闻人诉的容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流言蜚语,有人说闻人诉面具下的脸或许有一道伤疤,又或许是大块胎记,总之狰狞可畏,才会遮挡住。
得知闻人诉真容后,戴面具这件事,灵铮倒是有所理解,样貌出众其实会带来许多不必要麻烦。
灵铮很快平复了意外之情,毕竟一个男人的长相再好,也没什么好关注的。反倒有一件事值得他好奇。
“你怎么找到我的?”
听到灵铮的发问,闻人诉微微一笑。
“你要赶路,但寝宫中见你,身上无携带干粮的痕迹,亦买不起马匹,而离北门最近的就是风铭城,不难猜吧。
“别吃这破馒头了,我先给你买几套衣裳,再买匹快马,北上去顾兴城最出名的悦顺酒家吃好东西。”
“你说什么?不买就别碍着我做生意!”大娘听到灵铮两人非但不买,还大肆在店门口说“破馒头”,叉腰指着他们鼻子怒斥。
灵铮冷冷睨了一眼大娘,扯着闻人诉衣袂走了。
当迈上整洁靓丽的布庄时,灵铮恍如隔世,他忘记自己多久没购置过新衣裳。
掌柜是个年轻女人,被前来的闻人诉惊艳,婀娜多姿迎上去,对他热情道:“客官,请问您要买什么?”
闻人诉下巴微扬示意,“给他买的,有什么推荐。”
听到这番话,掌柜不自觉地张大嘴巴,药人陪在蛊师身后侍奉很常见,给药人买衣裳的却绝无仅有。
故而他们一进门,掌柜亦是很自然地无视了一旁的灵铮。
“呃……这位小客官,您喜欢什么款式的衣裳呢?”但掌柜身为人精,很快调整了态度。
面罩下发出的声音稍闷,不过也能听出是一道青涩的男声。
“方便行动的就行。”
掌柜明悟,领着灵铮去挑选。
闻人诉则是一眼相中摆在前门,几套适合少年穿着的华贵锦衣。
等灵铮捧着两套深色劲装回来,闻人诉指着前门的锦衣,噙笑对掌柜道:“把这两套也拿下来瞧瞧。”
掌柜喜上眉梢,诶了一声,将其递给闻人诉端详,闻人诉摸摸料子,软糯透气,才让掌柜将这四套衣裳包起来。
灵铮心中有些不适,蹙眉道:“不用买这么多。”
嗯?闻人诉似乎很惊讶,旋即莞尔一笑。
“我的姜灵那么好看,怎么能穿丑衣裳?我还想去中原买,那儿的衣裳更精美。”
“……不必。”灵铮美而自知,可也不习惯花枝招展。
更何况,严谨来说,他与闻人诉根本就毫无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认为闻人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自己便偷偷溜了,还去什么中原。
两人来到了马市。马市上热闹非凡,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偶尔还会有几道马匹嘶鸣。
灵铮换上一身劲装,显得更瘦削了些,与闻人诉并肩而行。
闻人诉转头问:“姜灵,你会骑马吗?”
“……会。”灵铮语气中划过一丝可疑的波动。
闻人诉眉头一挑,“真的?”
“……不会。”灵铮脸不红心不跳改口。
闻人诉挑了一匹较壮的伊犁马,行云流水坐在马鞍上,伸手邀请灵铮。
“姜灵,上马吧。”
抬头瞧见闻人诉的一脸真诚,灵铮自我安慰只不过是权宜之策。旋即握住闻人诉温热的手掌,咬牙一蹬,跨坐在他的怀中。
感受到灵铮浓稠如墨的发梢在颈窝处扫来扫去,带来浅淡的痒意。闻人诉弯唇一笑,“出发了。”说罢,拉动缰绳,伊犁马开始跑动。
随着马背上的摇晃,灵铮被闻人诉的臂弯紧紧包裹,心中冒出无穷无尽的尴尬,又被他的毅力强行压制下去。
就这样共骑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达顾兴城。城门外,灵铮看见有溪流,提出洗干净脸再进去,脸上的泥土粘久了有些发痒。
到了悦顺酒家,还没进门,就弥漫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酒肉香气,这是在断崖谷里无法嗅到的味道。
灵铮的肚子难以遏制发出咕噜的声响。作为一个半大少年,不可避免感到一阵窘迫,闻人诉却没有嘲笑,轻柔抚摸他的头顶。
“在断崖谷没吃饱很久了吧,今天吃尽兴,但别吃撑了,我知道沿途有很多美食,届时我带着你去吃。”
明知这都是虚假的感情,此番话却说得动人。灵铮心跳错落一拍,抿了抿嘴唇。
灵铮携着复杂的心情走上二楼,闻人诉好似没有发觉,他喊过小二,如数家珍般报了一遍他家的招牌菜。
说到一道带花生的菜式时,闻人诉瞟了一眼灵铮,迟疑片刻,还是去除了。
见状,灵铮墨色的瞳仁中酝酿暗流。
闻人诉若无其事道:“直觉告诉我,你不喜欢吃花生,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灵铮感到闻人诉的话莫名其妙,可又偏偏被他说准了。
闻人诉神秘一笑,“猜的。”道完,他眼帘低垂,长睫下的眸中漾起微妙的暗涌。
精美的菜肴很快陆续上桌,灵铮解开麻布,露出苍白的脸庞。
闻人诉不急着吃饭,无比自然地给灵铮布菜。
见状,灵铮拿筷子的手一滞,小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替我夫人布菜怎么了?横竖我现在不饿。”闻人诉语气十分坦然。
但是两个男人作出此般互动,很多人都看着了。灵铮腹诽,顿感如芒刺背。
酒过半巡,闻人诉对灵铮说:“我去解手,你继续吃。”
灵铮点点头,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安静自在地吃会儿饭。方才闻人诉总是深情款款望着,吃得他甚是煎熬。
没过半晌,一个壮硕大汉大摇大摆走到灵铮面前,长得似猩猩般丑陋,他猥琐一笑:“小妞,我看出你是女扮男装了,来陪我喝一杯。”
灵铮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眉宇间霎时蒙上近乎阴鸷的冷漠。他嘴角勾出莫名的弧度,旋即吐出一个“滚”字。
不幸的是,大汉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根本听不出这是男声,只觉带刺的玫瑰更加刺激,欲要靠近细细品味。
大汉还没坐下,闻人诉无声无息站在他后面,抓住大汉的肩膀,指尖深陷,几乎是掐碎的程度,猛然将其甩出十几步路距离,随后踉跄倒在木地板上。
他脸上隐晦的笑意彻底消失,恍如回到他没中情蛊前的孤傲模样,闲庭信步走过去,一脚踩在大汉的罪孽处,重重碾压。
大汉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冷汗直飚,很快裆下洇出一圈深色,发出恶心的臊气。
与大汉同行的几人察觉闻人诉释放出浓烈杀意,连饭都不敢再吃,趁着闻人诉没留意,扛着大汉哆哆嗦嗦离开酒楼。
闻人诉对灵铮致歉时,眸中还有未散尽的冷冽。
“姜灵,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灵铮向来睚眦必报,此刻面对闻人诉的一脸受伤,本能想摆脱这样的古怪,装作不愿再追究:“算了,你回来就行。”
在经历过断崖谷尔虞我诈的生活,闻人诉近乎纯粹的爱令灵铮非常不自在。好像冻僵手之后,再把手放进温水里,会变得麻木胀痛。
闻人诉这种纯粹的爱,实则又完全建立在虚幻之上,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灵铮分明知道这一切,但这颗被利欲熏染彻底的心为何会感到莫名的发虚?
吃饱喝足,闻人诉带着灵铮去隔壁的客栈稍作休息,他告诉灵铮,自己要去集市买点东西。
灵铮还残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毫无异议地答应了。
闻人诉一去便又去了一个多时辰,他到黑市买下两套万钧派的服装,加上一把轻盈的细长佩剑。
万钧派是中原门派中的一朵奇葩,实力与第一大派的齐阳派不分伯仲,仅仅是人数较少,才不被纳入大派中,可也非常出名。
当闻人诉回到客栈,打开房门一看,哪还有什么人影?里面空荡荡的,两套锦衣整整齐齐叠在榻上,灵铮只带走用来替换的劲装。
啧。闻人诉感到头疼,从窗外观察天色,黄昏将近晚上,以往能看到朦朦胧胧的月光,现今失去了踪影。因为,今日正是初一朔月。
朔月之夜乃斑蚕蛊毒发作之时。虽然灵铮已经将子蛊引出体外,却由于经年累月的毒素深入骨髓,不会致死,然而每至朔月,依旧会难受。
所以,灵铮走不远。
第30章 伪装
以客栈为中心,扩散找遍每个角落,直到夜幕降临,前方暗巷处,闻人诉蓦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
又是一股阴寒之气从骨头缝里钻出,血液好似停止流转,在温度宜人的五月天里,灵铮忍不住双齿发颤。可眼前的一幕不容他显出半分怯弱。
下午的猥琐大汉经大夫处理了半天,刚从医馆出来,听大夫说,有再也无法人道的可能,他熊熊怒火直冲脑门,不断琢磨怎样才能报复回去。
抄起武器,在酒楼附近不断巡视,正好撞见出逃的灵铮。大汉压下暗喜,远远跟在其后头。
观察了盏茶功夫,确定灵铮并无与那个恐怖的家伙同行,才趁着灵铮通过巷子,堵住他的后路。
在无月的漆黑夜色中,灵铮笑了,这样的诡异场面,令大汉不解中又萌生一股无端的惧怕。
灵铮在腰间束带取出一个蛊罐,打开后,数百个黑点从中涌出,在他面前形成一堵由蛊虫组成的墙壁。
大汉脸色变得惊悚无比,还没来得及回头逃走,便被蛊虫包围。
半刻钟时间,灵铮面前哪还有什么大汉,徒留一具粘连着皮肉的残骸。
灵铮心情毫无波动,转身离开,却意外撞入闻人诉的双眸。
闻人诉,他,看到了全程。
“姜灵,我找你好久。”闻人诉视若无睹走上前,关切道:“幸亏你没事。”
灵铮微微歪头:“你不怕?”
“怕什么?江湖险恶,你能保护好自己,我很开心。”闻人诉眉眼柔和,“不过,令你陷入危险之中,是我的错。”
闻人诉将灵铮拉至自己怀中,温声道:“别一声不吭离开我的视线,好吗?我会担心。”
他表现得宽容大度,没有问灵铮为何偷偷溜走,只是坦诚道出自己的想法,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挽留之意。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灵铮瞳孔一缩,闻人诉说话时,胸膛微微震动。他源源不断发出的热量逼退了灵铮体内大部分的寒意,令他难以自控地留恋闻人诉的怀抱。
仅仅是迷失了一瞬,灵铮不动声色退开步子,“先回客栈再说。”
从没有药人能获得自由,因此灵铮也不知道斑蚕蛊毒会在引出子蛊后依然起到作用。他坚持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故而暂且打消了出逃的念头。
两人回到客栈客房,闻人诉吩咐店小二取来热水,给灵铮泡澡驱寒。
“余毒难清,朔月体寒在所难免,你泡个热水澡应该会好些。”
灵铮意外于闻人诉竟然能发现这点,心头生出一顿考量。
他掌握了自己的弱点,情蛊一旦失效,闻人诉必定会利用这点,不能大意。想到这里,灵铮眸中杀意一闪。
想通后,实木澡盆内的清水已经不再散发雾气,灵铮擦净身子,穿着白色里衣走出隔间。
一头及腰长发湿漉漉的,温水泡浴后气色好转,面上染着一抹酡红,出水芙蓉这个词精准概括了灵铮此时的状态。
哪还能看出,这位妙人方才还手法极其残忍地杀了一个人。
听见动静,闻人诉笑道:“洗好了?”
灵铮点点头。
不料闻人诉也拿着衣物走向隔间。
“等等……”灵铮下意识阻止。
闻人诉疑惑:“怎么了?水还没凉透,我得赶紧去洗洗。”
好吧,灵铮作为药人的时候,也是一个池子供全部药人洗澡,面对闻人诉,自己倒是无由头地矫情了不少。
灵铮心中一哂,克制住微妙的感觉,放闻人诉去洗澡。
坐在榻上,灵铮最初想着离开,对于闻人诉订下一间客房并无异议,可如今他回来歇息,这样就稍感不妥。
趁着闻人诉洗澡的这段时间,灵铮下楼问掌柜还有没有空余的客房。
掌柜说有,剩下一间天字号上房。灵铮不甘心问问价格,果不其然要价奇高,只好恹恹回屋。
到房间时,闻人诉洗完澡出来了,随意问灵铮:“去哪了?”
“没什么,出去透透气。”既然事情办不成,灵铮也没什么好说的。
即便灵铮竭力掩饰,闻人诉仍看出他心情不爽,他拍了拍床榻,唤灵铮过来。
“要作甚?”灵铮狐疑但照做。
闻人诉抬手抚着灵铮湿润的墨发,暗暗运行内劲,蒸出其中水分。
感到酥酥麻麻的暖意传上头皮,灵铮讶然侧目,“多谢。”
“你还跟我客气呢。”闻人诉轻笑,手上动作不停。
顷刻,一缕缕头发变得干爽柔亮,如同上好的绸缎铺展开来。灵铮摸了摸,还有内力消退的余温。
“好了,今天你不舒服,早点歇息。”
说罢,闻人诉吹灭一旁的烛火,轻轻将灵铮按倒在榻上,自己顺势躺上去,拥灵铮入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消瘦的后背。
“睡吧。”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流畅自然,仿佛以前做过八百遍那般,灵铮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已被闻人诉热气腾腾的体温笼罩。
虽然灵铮不习惯跟别人肢体接触,理智告诉自己,只要情蛊还在,闻人诉就不会伤害他,加上他体内的刻骨阴寒,在闻人诉紧贴下才有所缓解……
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抖,随后闭上了双眼。
一夜无梦。
翌日,不知谁家的公鸡传来阵阵嘹亮的哼鸣,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灵铮揉了揉眼睛,来自闻人诉的嗓音便传入耳边。
“醒了?试试这套衣衫吧。”
恍惚睁开双目,灵铮被眼前人的装束吓了一跳。
闻人诉一身端庄白衣,交领前襟和腰间皆有蔚蓝色的点缀,原本随性邪气的做派荡然无存,浑身散发着严谨温润的君子之风。
大概无论何人,都无法联想此人的真实身份是断崖谷护法罢。
“你这是……?”灵铮睁大双眼。
闻人诉微微一笑:“人在江湖,给自己安插一个好身份,会方便许多。”
连笑起来的感觉都不一样了!灵铮震惊于闻人诉的大变活人。
“这是万钧派的门派服,此派人少地位高,如无意外,不会被拆穿身份。”闻人诉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将相同制式的衣衫递到灵铮手上。
灵铮看着光鲜亮洁的门派服,迟疑道:“可我……穿上也不像啊。”
江湖中个个都是人精,哪会想不到钻这种空子,可事实上是,没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身为名门正派,一是要谈吐文雅,举止大方;二是要气场强大,不可畏畏缩缩。这两项已经将许多不入流的歪门邪道杜绝开外。
灵铮小时候是贫苦百姓,稍大后又被抓到断崖谷当药人,根本无法装出这种端方气质。
“你先试试合不合身,试好再换回方便行动的衣服,我带你练剑,出师后就能有效果了。”
灵铮眼波一转,闻人诉竟然教自己练剑。除了摸索出来的蛊术,就毫无自保能力,他早就想练习武术,只是苦于无人教导。
穿上这一套门派服,灵铮不适应地整理着布料褶皱。这衣衫看似简朴大气,实则很多装饰性的小物件,他还从未穿过如此繁琐的东西。
闻人诉替灵铮收拢头发,扎成一束高马尾,绑上蔚蓝色的绸带,霎时灵铮身上的阴郁褪去不少,凸显出明眸皓齿的长相。
闻人诉领着灵铮来到一处无名的山腰,他首次在灵铮面前拔出佩剑,锵的一声。双眸微眯,射出锐利的光芒。
手持八面汉剑,右脚前踏起势,直刺、平斩、下劈,脚下步法与之合奏,行如流水,美感与肃杀并重,削断无数碎草,纷纷扬扬。
最后剑峰直指,推出一道无形的内劲,劈向前方大树,激起落叶簌簌飘摇。
站在不远处的灵铮眼睛发亮。闻人诉的剑招看似花哨,却并非华而不实。他的每次落势都裹挟着杀气,面对千军万马亦不露下风,这样的气势令灵铮心驰神往。
稍微调整一下呼吸,闻人诉转身将昨日新买的佩剑扔到灵铮手上,“我再重复两遍,之后你自己去那边练习。”
那边?灵铮顺着闻人诉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个不高不矮的瀑布,灵铮原本还疑惑为什么要来这里练习,这下知晓了。
见灵铮微愣,闻人诉细致解释:“瀑布下练剑,不但能锻炼意志和体力,还能用瀑布的冲击力激发内劲。”
闻人诉演示两遍后,灵铮踏入瀑布底下那一刻,就知道他低估了瀑布的威力。
瀑布的轰鸣如同雷霆,震耳欲聋。飞流直下的无数水珠似细密箭雨,不断打在灵铮透薄的皮肤上,激起大片大片红痕。
每块肌肉都被无情捶打,灵铮甚至在密不通风的瀑布中难以呼吸。
他难堪地咬破嘴唇,舌尖尝到了一抹血腥气。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坚定,双腿扎根在湿滑岩石之上,开始运剑。
随着每一次瀑布的冲击,灵铮的肌肉紧绷,好似触及到一丝内劲的波动,令灵铮暗喜,下一刻便脚下生滑,重重摔在岩石上。
闻人诉站在岸上,不疾不徐告诫:“起身速度要快,否则你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但倒下,水流的冲击就会难以招架,灵铮下意识汲取着微弱的氧气,引起剧烈的呛咳,手脚渐渐冰冷,第一次感受过死亡如此逼近。
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水声中,灵铮却奇迹般接受到闻人诉冷静的嗓音,一下子唤醒了他的意志。
啊!!!!
灵铮内心怒吼,憋着一股心惊胆战的狠劲,手掌撑在岩石上,重新站了起来,即使摇摇晃晃。
一招一式间,他与瀑布正式发起较量。他不再是被动地抵抗,而是开始主动引导这股能量,将瀑布的冲击力转化为剑法的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配剑从灵铮手中脱力甩出,这下才发现自己一丝一毫的力气都耗尽了。
闻人诉时刻关注着灵铮,知晓他已到极限,箭步冲入水中,一手揽腰,一手抬起膝弯,抱起摇摇欲坠的灵铮出来。
“好了,明日再练。”
听到闻人诉温柔的声音,灵铮瞳孔微沉,倒头昏了过去。
第31章 对招
半个月过去,灵铮屹立于岩石之上,在水雾中若隐若现,他的双眸紧闭,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与瀑布共鸣。
剑锋扬起,截断无尽的激流,迸溅一连串晶莹的水珠。灵铮的剑术经过瀑布的洗礼,融入了它的特性,既有勇往直前的力量,又有顺势而为的灵巧。
最终,灵铮负剑站稳,呼吸稍显粗重,瓷白的脸庞一副严肃。
这段时间,每日在外训练,灵铮肤色却毫无变化,许是身为主角的天赋之一吧。
目睹完灵铮这些天的最终成果,岸边的闻人诉露出满意的微笑,声音中注入一丝内劲。
“姜灵,可以了,出来吧。”
灵铮如梦方醒,迈出瀑布,走近才看出,他的手指已缠满绷带。
闻人诉轻咳一声,引起灵铮的注意后,眼帘微眯,拔剑出鞘,舞完一道剑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
灵铮:“!!!”
下意识作出格挡。两剑相交,擦出呛啷的金属嘶鸣。
闻人诉轻笑:“很好,我不用内力,看你能接我几招。”
话音刚落,跃步前冲,一记点剑出击。而灵铮右劈格挡,回身劈撩剑进攻,反应极为迅速。
旋即,闻人诉气沉丹田,剑身下砸打破对方节奏,俯身横扫其腰腹。灵铮一慌,连忙后撤。
闻人诉紧密追击,剑招层层递进,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交战不过两息之内,剑身一荡,只见灵铮的双目圆瞪,佩剑被敲落在地。
“捡起剑,再来。”
不等灵铮反应,闻人诉说罢,毫不留情继续进攻,灵铮只好将闪转腾挪发挥到极致,才堪堪捡起剑柄,胸脯上下起伏。
理智上,灵铮深知闻人诉是为锻炼自己,但依然不可避免生出微妙的暗恼。他不是中了情蛊吗?剑势还如此咄咄逼人,好似对待仇人一般。
一次又一次打落了手中的剑,灵铮眸底暗流涌动,然而心境却在潜移默化下得以淬炼,思考愈发沉静。抵御姿势化作本能,全神贯注迎接闻人诉的攻击。
瀑布飞流直下,哗哗的巨大水声掩盖不住眨眼间两剑相击数下的嗡鸣。
入夜,月色朦胧,星子低垂。
客栈中,窗户支开一半,清风潜入套间,引得几根烛火摇曳,营造着小范围的温馨暖黄。
身穿里衣的闻人诉按揉着灵铮的手部肌肉以及穴位,轻声道:“疼吗?”
这关切的口吻,跟白天完全换了一个人,仿佛灵铮手上的酸痛不是闻人诉造成的那般。
“……还好。”灵铮眼眸微敛,视线集中在闻人诉颀长的指节上,出了神。
在断崖谷时,他曾偷瞄这只手无情拧断别人颈椎骨的样子,青筋暴起,透露着果决的杀心。
这段日子,也见识过这只手执剑挥舞的样子,灵巧有力,游刃有余,将其武学之精湛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亲身触及,才感知到这只手的指腹柔软,掌心干燥带茧,手背透出几缕翠玉般的脉络,为自己按摩时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情。
灵铮百感交集,并从中得到了暂时的心安。
与此同时,遥遥相隔的中原,某处不为人知的地下,空气浑浊腥臭,放置着一座两层楼高的庞然大物。
圆滚滚的形态,古铜色的外表,雕刻着凡人成仙的神秘图腾,内部盛满滚烫岩浆——赫然是巨大到骇人的炼丹炉。
一波持剑人士驱赶被催眠的俘虏登上高台,一个个排队跳入炉中,如同下饺子般,半晌过后,这批可怜之人便化作一摊血水。此情此景,称为人间炼狱也尚不为过。
回到顾兴城。经历对招一周之久,闻人诉的剑势如虹,对灵铮发起攻击。灵铮沉着冷静地逐步拆招。
一个侧身躲开灵铮的下劈,闻人诉眸光波动,露出身法上不易察觉的破绽,而灵铮极其敏锐,马上搅剑反守为攻。
一招、两招、三招……三十招,闻人诉才将剑身轻轻搭在灵铮手背,噙笑道:“好了,可以出师。”
此话如同天籁之音,灵铮眉宇骤然舒展,扭头找了一块大岩石坐下。
看灵铮如此注重形象,闻人诉眸中掠过一丝好笑,也顺势坐在他身侧,“姜灵,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精神为之一振,灵铮眼中浮现出狠戾的暗芒,沉声道:“我要变强。”
当初就是自己太弱,家人才会被断崖谷的人抓走,没了性命,他要努力变得强大,让断崖谷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