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麻烦了。”何金玉垂下被霜花濡湿的睫毛,目光落在手边热腾腾的茶杯,抬起眼,笑道:“我手头有个临了的外贸单子,还差后期几项流程就结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出差错我得时刻盯着,今天就不能陪你们二老了。”
“啊?这、这菜都马上好了,吃完再走啊。”
何金玉起身,何奕和宿凤面面相觑,也不禁跟着站起来。不管说什么二人都坚持让他留下吃顿热乎饭再走,何金玉对他们突如其来的关怀与热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极少体会过的感情让他下意识生出抵触的情绪。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来。”
“哎,走这么快干什么,你看你这孩子——”
“……”
何金玉逃也似的离开了宅子,跨出门的时候,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剧烈急促的呼吸。
初冬早晨的风像刀片,锋利的白刃钻入口腔,绞得肺管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他拧紧眉心,难过地垂下头。
过了一会,他迈着沉重的步伐钻进停在街边的黑色库里南。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震落枯枝堆积的冰霜,美丽的纹路折射雪白的昼光,纤薄脆弱的晶体只闪耀一瞬便融化成一粒微不足道的水滴,经寒风一吹砸落在墓碑前,连个水影都没有。
何金玉油亮的皮鞋踩着台阶上来,在墓碑前半蹲下,放下一束吐着露珠的康乃馨。
高级墓园每天都有两次打理,因此这里非常干净,连一颗多余的杂草都没有。墓碑前贴着一张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周正的五官自带凶煞,因此显得整个人横眉竖目,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何金玉却一点也不怕他,伸手抚掉照片凝结的霜花:“老头,我来看你来了。”
远处的教堂隔着林叶与雾霭,传来沉闷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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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短小,明天加更(或许没有,大家不要等哈)
第55章
潮湿的雾气凝结到何金玉浓密的睫毛,濡湿的地方像是哭过似的,他抬手擦掉挂在睫毛的水珠。
蹲一会累了,也不嫌这嫌那伸腿往台阶一坐。
他挨着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摸出打火机熟稔地点上烟:
“您放心,我最近可听话了,那几个叔叔都夸您大孙子聪明懂事,可没给您闯祸啊。”他笑笑,手指夹走含着的烟头,“依您的念想,何光也安然无恙,前两天刚接了个外贸大单子,前前后后给我在市中心赚了两栋大楼,以后这群外国佬可不敢轻视咱了!哎,老头,你说我是不是特有出息?就照这个速度下去,我再到27岁那天不得真在首都称王称霸了?”
说着,胳膊还特别不老实地怼两下墓碑,幻想着像幼时那样,再被老头子低骂一句“没大没小”。
不过,他现在已经长大,变得懂规矩知分寸,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上房揭瓦、无法无天,所以现在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拄着拐杖管教他了。
肩膀挨着冰凉的墓碑,何金玉弹了弹烟灰,眼皮沉沉垂着,昳丽白皙的脸隐隐没入清冽的白雾。
“我今天来呢是给您报平安来了,您在那不用担心我,家里一切都好,我的臭脾气都收敛了,真的,而且保证以后也不会再欺负何不凡,他妹妹的手术我还是帮了忙的,做的很成功,爸妈呢对我也比以前上心,家里现在和和睦睦,什么隔阂都没了。”
风吹林叶扑面而来,带着竹林的木香颤巍巍掠过他苍白的脸颊。
“你说这人也奇怪,以前日思夜想天天念着能有这么一天,现在真的来了,我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金玉一抹鼻子,嗓音染上了异样的阻塞,“老头,我说出来您别生我气啊,我其实……不想跟他们当一家人了。”
风停了,树林里潮水般的风声也停了,青烟薄雾仿佛也停止了飘动。
偌大的墓园中,只有一抹黑影零零坐在台阶,隐约可见灼热的火星逐渐燃烧殆尽,一点点失温冷却。
老爷天真是不公平,想要孝子贤孙的夫妻却生了个混世魔头。
他想要得到别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的父爱母爱,就必须收敛脾性,对父母言听计从,变得温驯与体贴,这样,他的爸妈才愿意多看他两眼。
就像他现在,几乎做到了何奕和宿凤心中想要的样子,达到了他们的要求,自然而然他们也愿意接纳他,或许很久以后,二老也会试着爱他,像对何不凡那样。
对所有人而言,这真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结局了。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他改变呢?
难道他不爱父母吗?他还不够敬重父母吗?于何奕和宿凤而言,他从出生一直到死的那天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他达不到他们心中对孩子的设想,就要在烈火中绝望到放弃挣扎吗?
除夕夜那天的大火刻骨铭心,呼啸的火海、铺天盖地的高温热浪都不及父母失望的一个转身带来的痛,那个时候他编排不出任何理由欺骗自己——父母真的不爱真实的他。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这两句话始终在他脑中盘旋萦绕,从他有所察觉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过,经年累月,便如沉疴旧疾,深深烙印。
那天,他跨出老宅的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执着的强求得不来任何亲情,有些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亲情尤甚。
偏偏他看重亲情,所以在最后也最伤心。其实不爱就是不爱,哪来这么多理由。
因此,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温热的眼泪挂在眼尾摇摇欲坠,他就还像以前那样抬头望天,等眼泪自己洇回去。
侧眼看向照片,心想刚才的话老头应该没听到。
这么长时间没来,他不想一来就说些让老头在那边担心他的话,于是挑挑拣拣,努力弯出个微笑的弧度:
“喂老头,我刚才胡说八道呢!您要是当真就是小心眼了啊,您放心吧,您大孙子天天活的潇洒自在,高兴的很,前两天还收拾了一顿对我落井下石那小子,现在他们都对我恭恭敬敬的……除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整天就他妈知道作践我。”
何金玉的笑容很快被心中溢出的苦涩浸染,变成一抹非常勉强的自嘲。
不过很快,他两手在眼尾潇洒一抹,若无其事地起身从台阶下来,“剩下的那个算个屁啊!过两天就把他忘没边了,我可不会傻到连续两次摔同一个坑里!”
“一定不会的……”
告别了老头子,他踩着潮湿的台阶信步离开墓园。
去祭拜时将手机扔在了车上,他回去才知道小桃给他打过电话。
“喂?”
电话刚回拨,对面立刻秒接。
是新并购的那几家传媒公司,交割之后组织人员和整合出了问题,裁员这事底下的人办得不光彩,现在在外边已经闹开了。
就这么点小事办的鸡飞狗跳,何金玉听着心烦意乱,不耐烦的目光瞥向墓园门口。
车停在另一侧街道的树荫底下,大雾天气这会墓园没什么人,所以他一眼便注意到一个穿着蔷薇粉长裙吊带、外搭浅色长袖的女人。编织包里放着一大束康乃馨,她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被盘在脑后,嵌着几根尖钗,顶端缀着圆亮粉白的珍珠。
正沿着街道款款朝墓园门口走来。
只一眼,何金玉便收回了视线,抬手摁下车里的按钮,隔绝视线的车窗冉冉升起。
是柳茹,周霆琛的母亲。
柳茹走近没有察觉到他,拐个弯就进去了。
何金玉心中悄悄松气。上一世他带着人闯进周家逼着周霆琛签下了那份协议,那种地痞流.氓似的作风任谁来也难以接受,因此,周成和柳茹这对夫妻也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
既然不喜欢他,他自然也不去他们二老面前晃悠,免得惹得两边都不痛快,所以他对周家人没什么感情。
“何总,何总?”
小桃的催促拉回了他的思绪。
何金玉道:“嗯,这事我知道了,让人事部组长及以上的人全滚进我办公室等着,剩下未发出的裁员名单先按下不表,等我回去处理。”
电话还没挂断,另一通电话便已紧急插入。
是李明霄,何金玉看见他就头疼,如果不接他就一直疯狂打,被拉黑了就会换个号码继续轰炸。
何金玉低骂两句,接了电话。
“说。”他扶了手后视镜,余光撇到柳茹从门口急匆匆跑出来。
“好冷淡啊,都是约会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对我说话还是不冷不热的呢?”
确定又是一堆废话,何金玉挂了电话把手机扔一边,目光盯着站在路口焦急的柳茹。她在打电话,不过对面似乎没人接,当场急得手足无措,眼神不停在四周搜寻。
最终目光定在他的库里南。
何金玉默默收回了视线。
如果现在有个缝隙,他会考虑钻进去藏起来,总之千万别让他再跟这家人更深一度扯上关系了。
不过天不遂人愿,车玻璃传来三声闷响让他躲不下去,不得不降下车窗。
柳茹抬起的手指还没放下去,当看到车窗后男人的相貌之后明显愣住了。
何金玉硬着头皮喊了声阿姨。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开车,现在家里有点急事我赶不过去……”
她话没说完,眼神瞥向何金玉,何金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里并不愿意跑这一趟。
于是,他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们很久没见了,想来您应该没认出来我,我是何家的老二,何金玉。”
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柳茹反而不再犹疑,甚至对他盈盈一笑:“真的是金玉呀,我刚才差点不敢认,不过既然是你我就放心了,我家就在旁边不远,今天就麻烦你捎阿姨一路,阿姨家里有点着急的事情要回去处理。”
何金玉:?
虽然他这一世及时止损,没再上演一场“强取豪夺”,但这会他在首都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吧?
柳茹的态度……好奇怪。
不过没等他猜出来怎么一回事,路上,柳茹在车里对他说的话和喜爱的态度简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现在的社会太势利,人心太浮躁,从前那种善良淳朴的风气真是一点也找不到了,但我没想到刚才一看见你就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找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天气不适合开车,你——”
何金玉接过话茬:“想老头子了,情绪上来了就来看看。”
柳茹点点头,“不过这还是太危险了,下次让霆琛跟着吧,也好照应你。”
“……我很少大雾天开车。”
而且周霆琛这个年纪,还没有驾照。
“你不用觉得麻烦,让霆琛多照顾你也好,这是他该做的。”柳茹说:“上次见你是阿姨对你有些误解,后来霆琛都跟我们解释了宫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金玉转动方向盘的指尖暗暗收紧。
柳茹侧脸,眼神露出隐隐愧疚,“霆琛这孩子又莽又倔,竟然惹上了季彦松那种、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如果那天不是你及时赶到救下他,就不是简单挨一刀的事了,金玉啊,我们周家都欠你一个人情。”
何金玉紧张的神情因为她口中与真实情况完全颠倒的描述逐渐转为惊讶、乃至惊恐。
一脚刹车踩到底!
急促的刹车宛若鸟鸣划破耳膜,两人都被安全带勒回车座。
柳茹惊吓之余,疑惑地看向他。
“……到了,阿姨下车吧。”何金玉紧紧攥着方向盘,紧绷的动作有些僵硬。
柳茹却不肯了,也不着急办事,一把拉住他热情地把他往别墅里迎,何金玉跟她拉扯几次,拒绝的话全被一一堵回来。
眼下,纵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何金玉也无法再拒绝长辈的邀请,被半拉半拽进了别墅。
“可惜最近霆琛忙,否则今天你们就碰上了。”柳茹放下包,去料理台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上好的茶叶。
何金玉头一回感到局促,听到周霆琛不在又立刻放松了不少。
柳茹原本想沏一壶凌云白毫,开盖的手蓦地一顿,又将茶叶放回去,转而伸向一旁的奶茶。
“幸好那天在医院碰到你了,否则我们还真不知道你默默帮了霆琛这么多。”很快,柳茹端着一杯粉红色的饮料放在他手边,挨着他坐下,牵来他的手放在膝盖轻轻拍了拍,“我听说后来季彦松又跑到首都伺机报复……你脖子的一刀是为霆琛挡下的吧?好孩子,委屈你了。”
说着,她心疼的眼神落在何金玉脖子那道浅显的划痕。
何金玉:“……”
“这些都是小周告诉您的?”
柳茹缓缓点头,“霆琛他说喜欢你,我们就对你……心里有了些偏见,那天医院的话是我和阿成气糊涂了,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没事的,毕竟糊涂了的不止你和叔叔。”
还有周霆琛这个混蛋,究竟都跟叔叔阿姨说了什么,竟然能把他塑造成这种……这种老好人的形象!
安顿好他,柳茹那边实在耽搁不了,急匆匆上了楼,走前还千万叮嘱他别走,等会一块吃饭之类的,生怕他偷跑了似的。
何金玉心虚地挠挠头。
待楼上彻底没了动静,何金玉立马掏出手机开机,凭借记忆按下周霆琛的号码,绿键还没按下,李明霄的电话见缝插针地跳出来。
“你最好有事。”
“啊有事有事。”
那边传来李明霄愉悦的声音:“我新设计的机车服到了,你快看看好不好看!”
何金玉皱眉,拿开耳边的手机看了一眼通话页面。
“你脑子被狗吃了是不是?李明霄我警告你,再给我电话轰炸或者信息轰炸问我一些脑残的问题,我他妈不把你李家翻个底朝天我跟你姓!艹!”
何金玉脾气上来,骂完抬手把手机朝地板一摔!
脆弱的手机瞬间碎出蛛网状的裂痕,噼里啪啦一路弹到楼梯角,在一双深褐色皮鞋旁停下。
实木手杖重重砸在地板,上了年纪的周老爷子头发花白,脸颊两侧稀松的皮肉下坠,形成两道沧桑的沟壑。
看向何金玉的眼神仿佛雨前低沉的乌云,充满阴沉的威压。
周老爷子跟何金玉的爷爷是宿仇,一个文官一个武将,年轻的时候就摩擦不断,明争暗斗几十年,等老了退休了更是连表面关系都不维和,见面就掐架,一直到老爷子死了这场充满硝烟的战争才算停止。
而何家一众后辈里,何金玉是最像他爷爷的那个,一举一动都像极了老爷子生前,因此周老爷子才是最不待见何金玉的那个。
即便已经把厌恶写明面上了,何金玉也得恭恭敬敬问好。
周老爷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霆琛那点招数也就骗骗这两个没脑子的了,可却骗不过我老头子。”
何金玉一听,内心大喜:“那晚辈就不叨扰了。”
正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周老爷子气的手杖在地板直砸,“你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周老爷子威风了一辈子,发起火来也不是盖的,何金玉生生被他喝停。
“好啊你小子,我还看不出你有这身本事!你家老爷子一介莽夫,更是把你教的无法无天、德才俱损!我不管你在首都摆的什么威风架子,也不管你们小辈的爱恨情仇,但是你跟霆琛我觉不同意!从今以后你都不能再联系霆琛,也不准跟他见面!我绝不会让我孙子毁到你这种人手里!”
原本听到他的话何金玉该开心才是,只是听到对他家老爷子的评价,何金玉眉心狠狠拧紧。
他强压着怒火转身,嘴角咧起个笑,“老爷子,您是拿周霆琛没办法了才会来威胁我的吧?他现在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您不知道吗?我俩之间是谁的问题,您也不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
气的周老爷子的手杖又开始敲。
看样子被他说对了。
何金玉敛了笑意,嘴角一点点沉下来:“我家老爷子把我教的很好,我何金玉凤毛麟角,万中无一,本事大到整个首都城谁不知道?我想老爷子您应该是年纪大了糊涂了,明明是您先胡说八道的。”
周老爷子一听,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当场仰过去,吓得一群佣人围上来把人扶到沙发坐着。
场面一片混乱。
何金玉心想这顿饭是吃不了了,趁着佣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一溜烟开车跑了。
上一世第一次去周家抢了人家的儿子,这一世又差点没把周老爷子送走,好好的周家被他搅得鸡飞狗跳,何金玉自诩是没脸面再见周家人了。
所以躲在公司一连好几天,生怕被人找上门来算账。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中午他就收到了柳茹送来的东西——花盒。
附赠一张崭新的卡片:路过花店觉得好看,就送来给你也瞧瞧。
木盒中附着浅色雪梨纸,衬得花朵洁白无瑕,经阳光一照,娇柔的花瓣泛出细碎的水光,像个缩小版的花圃。
何金玉端到眼前端详,绑在丝绒盒外边的花蕾丝带和芬香清爽的味道一齐扫过他的鼻尖。
“真是周夫人送来的?”
小桃点头,“亲自送的。”
“没说什么?”
“说了,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和您一块逛街。”
“……”何金玉放下花盒。
上一世的柳茹眉眼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谨慎与胆怯,和现在温婉大方的柳茹天差地别,想来当年周家一夜破产,确实给他们一家人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所以那个时候周霆琛才会如此痛恨他吧。
何金玉摸着鲜艳精致的花盒,心中氤氲出钻心难言的滋味。
清晨的雾霭散曲,金光千丝万缕穿透云层,普照在这座被冰冻了一夜的都市。
何金玉在传媒公司里坐镇了几天,解决了人员重组问题就匆匆回了何光。
刚一下车,大衣还没来得及穿,振聋发聩的发动机嗡鸣声由远及近,烈焰的火红残影一闪而过,特意转了一圈横停他面前。
李明霄脚蹬赛车靴支在地面,另一条腿跨下来,色泽深沉的皮衣在阳光下透着油亮的光泽,附身贴着李明霄宽肩窄腰的身材最大程度凸显其凌厉肃杀的花纹。
李明霄摘了头盔卡在杜卡迪后视镜,随手拨了拨蓬松的头发,扭头朝他露出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容。
“好久不见呐~”
他微微弯腰贴近何金玉,那股温热的香味瞬间扑来,是一种很独特的男士香水味,他用气音道:“小美人,长这么漂亮?陪哥哥吃顿饭、约个会怎么样?”
“……”何金玉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秒钟也没犹豫抬手抡了他一拳!
李明霄整张脸被打侧过去,颧骨明显肿了一块,破裂的皮肤不断渗出鲜血。
这一拳,打的极狠。
“小何总,好歹合作这么久了,打我是一点也不留情啊。”
何金玉瞥他,“要不是因为有合作,我早把你从35楼扔出去了!”
他甩了甩手,扭头从反方向离开。
李明霄摸着麻木的半张脸,不服气似的“啧”了一声,“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有事,昨晚周霆琛被扣在医院,是裴宇亲自带队抓的人,现在人已经被关警局里了,马上要被枪.毙了,你管不管!”
大步流星的步伐忽地顿步,何金玉犹豫两秒,转身折回去。
他神情凝重,将人一把拽过来,语气显然不想开玩笑,“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被扣在医院?周霆琛是什么身份,谁来都能随便扣下?”
李明霄挑眉:“你很担心他的样子?”
“说话!”
何金玉怒目厉喝,显然已经有发火的架势。
李明霄不爽地别开脸,道:“周霆琛最近一直在找李韩扬的下落。昨晚他刚离开医院,后脚李韩扬就中毒了,要不是护士查房及时发现李韩扬估计已经中毒身亡了。所以安保第一时间拦停周霆琛的车,人是凌晨被警方带走的,现在报立案的条子估计已经批下来了,要是不能在审判前替他翻案,他八成真的会被枪.毙。”
“什么……”
何金玉松开他,胸口一片起伏,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思考这件事的发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李韩扬现在怎么样?”
李明霄:“昨天刚苏醒,一针毒针打下去又昏迷了。”
“还有呢?”
李明霄双手摊开,耸耸肩,“我就知道这些,一大早忙着赶过来告诉你,哎呦~我手都快疼死了你也不赶紧心疼心疼我。”
“……我知道了。”
何金玉紧紧抓着大衣,目光如炬,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他了解周霆琛的为人,虽然偶尔犯浑,但在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他绝不会胡来,尤其是跑到医院给人下毒这种蠢事!
周霆琛明显是被人下了套。
这种时候就算自己再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
刚才在听到李明霄的第一句话其实就隐隐猜出,周霆琛四处调查李韩扬极大可能是因为他。
至于原因,还不清楚。
何金玉没急着去警局,而是先回到何光让小理去打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现在心急解决不了问题,他即便强行把人带出来也洗清不了周霆琛的嫌疑,所以只能等。
天气晴朗,昼光亮白如雪,落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而此刻,何金玉只觉得刺眼。
他依旧端坐办公室,手边堆积三摞手臂高的公务,有几个要紧的他先挑出来签字送走,剩下的被他扔到一旁堆得杂乱无章。
“咔吧”一声脆响,他扣上笔帽扔一边,深沉的目光也愈发凝重起来。
他宛若一座冷峻的雕塑岿然不动,整个办公司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唯有挂壁时钟一帧一卡地跳动。
滴答、滴答、滴答、
沉寂的气氛被推开的门板打破。
小理大步走进来,衣角翻飞,硬朗的五官绷紧,俨然不像有好消息的模样。
“何总,上次传出有关李韩扬的消息是在车祸那天,自此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况如何。昨天晚上八点半,周少收到了一则匿名短信,对方只留下了看押李韩扬的医院的地址,随后,周少驱车赶往,在当晚十点四十分抵达医院,剩下的……就不知道了,警方那边消息锁死了,我们能查到的不多。”
事发突然,且被谋杀的不是普通人,为避免引起社会舆论,警方会在水落石出前封锁消息。
何金玉心中不禁思索,这回竟然没有走漏一丁点风声,往常多少都会漏出来点线索。
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但仍面沉如水,从现有的证据中抽丝剥茧找出漏洞:“小理,如果是你,你会相信这条无凭无据的短信吗?”
“不会。”
何金玉:“所以这件事情很奇怪。你有没有查到李韩扬中的是什么毒?”
小理从公文包里抽出照片递给他,照片像素模糊的像素堆积在一起的斑驳色块,但依稀能辨别出是是一个医用垃圾桶。
小理指向一角:“这是被发现丢弃在现场的注射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留有周少的指纹,所以警方没有理由把人扣下。我费尽手段才拿到这张照片,至于中的什么毒……只知道是著名的一种神经毒剂——V系列。”
一听到这个何金玉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备车,我要见裴宇!你去申请进看守所探望的事。”
“好的。”
首都夜晚,华灯初上。
自黑色天穹落下细微的雨点模糊了首都城奢靡的夜景,一辆黑色库里南宛若丛林中健壮的猛虎从跨江大桥呼啸而过。
风吹雨斜倾大地,黑色豪车越开越快,顶风疾驰,直冲市中心!
裴宇一脚跳下警车,只听到发动机虎啸般的轰鸣,下一秒,直接被库里南霸道别停。
豪车斜横警局门口,
被雨淋的发亮的车玻璃缓缓落下,何金玉昳丽的脸散发比冬夜还要刺骨的寒意。
他冷声道:“外面不方便,上车说。”
“你谁啊这么猖狂,敢在警局这么开车你——”
裴宇伸手挡在上前理论的副队前,俩人递了个眼神。副队不服气地瞪了何金玉一眼,撇嘴招呼身后的警员离开。
车离开警局,缓缓开到一处无人的街道。
熄了火,何金玉直接开门见山:“都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今天事急我不跟你寒暄。裴宇,你年少有为,15岁就被警校选中,到现在坐上大队长的位置破获了不知道多少起离奇案件,你比我有经验,我不相信你觉得周霆琛是凶手。”
裴宇似乎早就猜到他的来意,“何哥,我们破案是讲究实质性证据的。凶器残留有机磷酸酯类化合物,也就是Amiton,这种毒药可通过气体或与水混溶通过注射剂注入人体,现场空气经检测没有异常,只有垃圾桶里的那支残留周霆琛指纹的注射剂。”
“哪有你们这么判案的!”
何金玉声音发厉,他不懂什么毒不毒,但这种典型的毒类他也有所耳闻:“GV这种毒性强可合成的在97年就被CWC禁止了,周霆琛再手眼通天能得到这些毒药,那也得通过不少黑色渠道,他才十八岁能做到这种程度?你们查了吗?杀机呢?现场的监控呢?这么多疑点不去查你们抓他干什么?”
裴宇轻笑,似乎不为所动:“所以他现在只暂时当做嫌疑人看押起来,我们分局刑警大队奉命调查谋杀案,一切有嫌疑的人我们都不会放过。”
何金玉一拳砸在方向盘,西装裹着的身体剧烈起伏,竭力忍耐心中怒火。
“何哥,我现在肩扛重任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能单独跟你在车上聊这么久已经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了。”
“滚……”
何金玉没有回头看他。
裴宇抿嘴,眼神有些踟蹰,末了,他警惕地观察四周,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音:“周霆琛进出病房的那段监控被覆盖,这是最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何哥,你先想想周少最近是不是的罪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