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阮玉已经抄着画册几步冲进了屏风:“这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秦故看见他手中扬着的那本画册,登时脑中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他这辈子脑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立刻说:“玉儿,你听我解释,我没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这是喝酒的时候别人塞给我的。”
“喝酒,喝的什么酒?!要是和正经人一起喝正经酒,人家会塞这种东西给你吗?!”阮玉啪的一声把画册摔在地上。
秦故忙道:“哥哥也在呢,他带我出去见世面,混脸熟,当然不是每次喝酒全是熟人,今日这个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是正经人,你还跟他混得那么熟,还接他的东西!”阮玉这会儿气红了眼睛,根本听不进去话了,“怪不得这些天来,你日日都在外鬼混,大白天的出去,半夜才回来,我在家里给你管这管那,你就自个儿在外头逍遥快活!”
“我没有!”秦故也急了,音量不由提高,“你以为我想出去应酬么?和那些满身酒臭的老男人在一块儿,烦都烦死了,要不是为了以后混个一官半职叫你不再受委屈,我犯得着么?!”
阮玉瞪大了眼睛:“你去外头鬼混,是为了我?!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我没鬼混!”秦故加重语气,“我和哥哥一起,喝完酒就回来了,又没单独和他们出去过。再说,每天早上我都同你行房,我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么?”
阮玉噎住了。
他们新婚,房事频繁,要是秦故在外偷吃过,次数和精力不对,他立刻就发现了,也等不到今日。
秦故见他顿住,便也放低声音:“我真没干对不起你的事,不信明日你去问哥哥,我走的比他还早呢。”
阮玉盯着他,目光仍带着些审视,这些疑心一旦长出来,轻易无法根除,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怎么相信秦故对自己的真心——一直以来,秦故对他都太轻浮了,还没确定心意时就毛手毛脚,确定了心意之后,姻缘树下他却爽约,哪怕最后来提亲,也是先把他逼上手了再来的。
爱得这样肤浅,是不是也会同样轻易地爱上其他美丽的皮囊?
“明日官府开印,我要去办镖局分号的文书。”阮玉道,“分号我已选好地方,近日忙着装潢,我就住那儿,你也不用过来找我了。”
秦故一下子愣住了:“出去住?不行!”
阮玉转过脸:“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我是说, 我最近都不想看到你。”
秦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做错什么了?我已经说了我没在外头鬼混,你要疑神疑鬼到什么时候?”
阮玉被“疑神疑鬼”四个字刺痛了,攥紧了拳头, 好半天,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是秦故做错了, 还是他真不该胡思乱想?
他想不清楚,他也不想再想了,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他只想从这密不透风的婚姻中抽身出去, 让自己冷静片刻。
他甚至想, 或许母亲说的对,他的确还没想清楚,成婚到底意味着什么。
阮玉揉了揉眉心:“我累了, 你今晚回东苑睡。”
“我都洗好了!”秦故委屈地吼,“你到底想什么,你告诉我, 别一声不吭就把我赶出去!”
可阮玉已经累得不想再同他说一个字了,只道:“你走。”
“我不走!”秦故固执道,“这么晚把我赶出去, 你就不怕有居心叵测之人爬我的床么?”
阮玉心口一紧, 又想起他那句“疑神疑鬼”, 闭了闭眼:“……随便你, 我不想管了。”
秦故瞪大了眼睛, 霎时慌了,伸手去拉他:“你别不管我。”
阮玉挥开了他的手,朗声唤下人:“送他回东苑。”
秦故洗得香喷喷的,被赶出了媳妇儿的院子。
他在门口又是拍门又是大闹, 不管用,最后只能悻悻往回走,正巧碰上同样被扫地出门的秦般。
秦故愤怒地瞪着他:“都怪你。”
秦般:“怪我?我还怪你呢。”
他拍拍衣摆,背着手往回走,秦故噌噌跟上来:“我媳妇儿不管我了,不要我了。”
秦般面无表情:“哈哈。”
秦故气道:“你还笑!你帮帮我呀!”
秦般自己都被赶出来了,现在还摸不着头脑,还谈帮他,只嫌他烦:“成天就知道嚷嚷,闭上你的嘴行不行?”
秦故今晚多少也喝了酒,闹起来缠着他不放,最后秦般只能把他带回东苑,兄弟两个时隔多年共睡一榻,秉烛夜谈。
秦故睡在内侧,抱着枕头,嘀嘀咕咕:“这些天他一直就不对劲,看我看得特别严,我觉得他不相信我,今天说话就说重了,但到底还是那个刘知事,把画册偷偷塞我身上……”
秦般睡在外侧,两人并不睡同一头,他把床头让给了弟弟,自己睡在床尾,被秦故嘀嘀咕咕的念得都要睡着了:“也就是新婚,还能这么折腾,过个几年,他都懒得折腾你了。”
秦故顿了顿:“是么?那嫂嫂为什么赶你出来?”
秦般:“那是他的院子,他想赶我就赶我,还需要理由?”
秦般被赶来赶去无所谓,可是秦故不是他呀!
秦故外表看起来是皮糙肉厚人高马大的,可里头的一颗心却比谁都娇弱,他被媳妇儿赶出来无异于天塌了:“不行,玉儿的院子就是我的院子,他把我赶出来,我就无家可归了……”
他这时候本该在媳妇儿香喷喷软绵绵的被窝里,没想到却在哥哥硬邦邦的床上,秦故越想越难过,眼泪就流了下来:“呜呜呜……”
秦般扭回头,看见睡在另一头的弟弟抱着枕头在那哭,简直莫名其妙:“你喝酒把脑子喝坏了?闭嘴。”
秦故埋在枕头里:“玉儿不管我了,我是没人要的流浪汉……呜呜呜……”
秦般:“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府让你当流浪汉,你再哭一句试试。”
喝了酒的秦故哪管那么多,哇的一声哭出来,外头的下人们都被惊得一个激灵,秦般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捂他的嘴:“小点声!小点声!明天传到母亲那里,我又要挨骂!”
秦故鼻涕眼泪直流,蹭了秦般一手:“哥,我没人管了你会管我吗?”
秦般扯了帕子给他囫囵一擦,跟哄小孩似的:“管,一直管到我老,管到我连路都走不动那一天,行了罢?”
秦故:“那我明天能不出去应酬了么?”
秦般:“不行。”
秦故又流泪了,秦般却道:“除非你想明年拜年的时候,你媳妇儿再在亲戚那边吃瘪。”
秦故顿了顿,眼泪止住,秦般擦干净手,躺回去:“我十九岁那一年,也是冬天,本是出京做客吃酒,却碰上端王谋逆,只身逃脱报信,再带着八千卯日军进京勤王,千军万马之中,一箭射穿叛军主将咽喉……那一晚京城血流成河。”
“你过完年都要二十岁了,还在这儿撒娇耍赖哭鼻子。”秦般拿脚轻轻踢他后背一下,“不吃苦,哪有人前风光、处处敬仰?”
秦故不做声了。
秦般又道:“过完年,你好好把武艺精进一番,尤其是骑射。今年皇家春猎,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一同伴驾,到时候你得在陛下跟前好好表现,为陛下猎个好彩头。”
“知道了。”秦故闷闷道。
第二日兄弟俩起来,秦般自去点卯,秦故在家无事,练完拳又去阮玉院门口晃悠,下人却告诉他,夫人一大早就带着下人行李出门了。
秦故着急了,跑到阮玉新买下来准备开分号的大宅子门口,进出的镖师也不认得他,不给他进门,泉生就说:“这是姑爷!侯府的三公子!”
镖师一拱手:“姑爷好。但是我们东家吩咐了,要是姑爷来,更加不准进。”
秦故:“……”
他也生气了,干脆一甩袖子,冲到武院住下,潜心练功,不回家了。
两人这一冷战,就是一个多月。
惊蛰节气后,春雷响动,万物复苏,过了春分,天气开始转暖,明媚的春三月即将来临,阮玉的镖局分号也收拾妥当,办齐文书,扬州过来的雷震天、石小六等人正在抓紧训练新进的镖师,李掌柜则忙着里里外外收尾,准备开张。
一个多月里,阮玉不仅管着镖局,还要管秦故手底下那些产业,好在侯府挑的管事们个个都机灵,给主子们省了不少事儿,除了每月过来汇报进项出项,其他琐事在职权之内早早就摆平了,不必闹到主子跟前定夺。
至于镖局这边,阮玉新挑的两个机灵的家生子,取名风刀、霜剑,这阵子跟着他上下打点,已经在京中各处衙门和商铺混熟了,开张后便能把镖局交给他们去管,分号事务熟悉了,再派一人去扬州帮母亲分担。
“夫人,今日回侯府吃午饭么?上午世子夫人派人传话,说有人给世子爷送了些品相上好的山珍野味,中午请您一道去吃。”
阮玉揉着眉心,知道这是嫂嫂特地给他和秦故找和解机会,他忙了这一个多月,没什么心思再和秦故吵下去,便说:“去罢。”
他由宝竹扶着上了马车,车夫赶着车摇摇晃晃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宝竹坐在外间张望,忽而道:“夫人,爷的马车就停在前面。”
阮玉顿了顿,掀开窗帘往外一看,秦故的马车旁边只有车夫,连泉生都不在。
他又四下一扫,恰好看到了一旁的脂粉铺子,秦故正在货架前挑胭脂。
而他身旁站着的,是笑语盈盈的苏小姐。
那一瞬间,阮玉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不是生气,不是愤怒,只是无力。
好像从天而降的一场狂风暴雨,把他费力撑在头顶的伞一下子吹飞了,他用尽全力扮演的那些雍容华贵、气定神闲的贵人姿态,被大雨瞬间浇成了可笑的狼狈。
难道朱门与竹门之间,真的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么?
哪怕秦故这一时再中意他,最终也还是会被同类吸引,会回到他该走的那条路上去么?
他定定望着秦故,秦故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
在与阮玉冷冷的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阮玉没再多看他一眼,放下窗帘:“走。”
秦故立刻冲了出来:“玉儿!”
他拦住了马车,钻进车中,慌忙道:“我刚刚是在给你买胭脂,恰巧碰上表姐。你不是喜欢胭脂么?今日嫂嫂叫我去吃饭,说叫了你一起,所以我想给你买点儿什么……”
阮玉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这时,苏小姐提着裙摆追过来:“阿故……”
她看见车中的阮玉,顿了一顿:“阮公子也在。”
阮玉瞥了她一眼:“我同阿故已成亲,表姐该叫我弟媳,还叫阮公子,不是太见外了么。”
苏小姐笑意收敛,没叫“弟媳”,只看向秦故:“阿故,你刚买的胭脂落下了。”
她根本不搭理阮玉,叫丫鬟将胭脂递给泉生,泉生接过来,瞅着秦故。
秦故这下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尴尬极了。
阮玉冷哼一声。
她不搭理他,他也没必要给她好脸色,还当他和以前一样软绵绵的好欺负呢。
阮玉径直道:“泉生,那胭脂赏你了,你拿去送你相好罢。”
苏小姐的脸色霎时又青又白,极为难看。
阮玉现下是秦故的正头夫人,他使唤秦故的下人谁也不敢说不是,泉生极有眼色,当即一揖:“多谢夫人!前两日鸢儿姐姐刚发了脾气,小的正好拿去哄她。”
阮玉放下了帘子:“走了,嫂嫂叫吃饭,别迟了。”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秦故在旁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来牵他的手。
阮玉一下子把手抽回去,笼在了袖中。
秦故尴尬地装作若无其事,拿手掸了掸衣摆。
还是泉生机灵,在外间道:“夫人,这一个多月,爷想您想得不得了,住在武院见不上您的面,他就雕了一个木雕像摆在桌上日日看,还叫我随身给他带着,您看。”
第69章 皇家春猎生变故
阮玉瞥了一眼, 泉生递进来的是个巴掌大小的木雕小人儿,雕的是他抱着盒子吃点心的模样,栩栩如生, 十分可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雕着一朵朵小花。
……秦故手还挺巧的。
阮玉不由伸手接过那木雕小人, 仔细端详,秦故在旁看见,终于找到了开口机会:“怎么样?我雕得还不错罢。”
阮玉没做声,摩挲着木雕小人儿, 秦故又来拉他的手, 这回他闪避不及,叫秦故捉住了。
“明日皇家春猎,哥哥向陛下举荐我一同伴驾, 我清早就要随驾出京。”秦故将他的手握着,“今晚我就从武院搬回家了,你也回家好不好?”
阮玉仍不理他, 只低头看着木雕小人儿,秦故想了想,又说:“待春猎结束, 我陪你回扬州待一阵子, 如何?”
阮玉总算转头看了他一眼, 秦故松了一口气, 凑过来吻他的额头:“不生气了?”
与其说是不生气, 不如说是看见这木雕,想起了曾经的回忆。
——虽然秦故每一次送他东西,都是因为把他惹恼了,慌慌张张找东西来哄他, 但是那些打打闹闹的事儿,回想起来也颇为甜蜜。
他和秦故能走到今天,也算是历经千辛万苦,共度生死难关,想想在一起时的不容易,他便又能哄着自己再同他多走一段。
……可是,为什么是哄着自己呢?
为什么当初能嫁给秦故时高兴激动,现在反而要哄着自己才能同他继续?
到底哪里出了错?
平心而论,秦故没做错什么大事,事后也一直在道歉讨好,为什么他仍不满意,甚至开始怨恨他?
恨他在外花天酒地蒙混过关,恨他同苏小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恨他……
恨他再多,不过恨他不够爱他罢了。
阮玉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春猎结束后再说罢。”
皇家春猎,是每年开春万物复苏之时,陛下亲率众皇子到京郊皇家猎场打猎,为新年天下海清河宴、百姓丰收圆满搏一个好彩头的皇家赛事。
为了讨陛下的欢心,宫人们往往会早早把一些温驯的大型猎物驱入猎场,以保陛下和众皇子能猎得尽兴,大获丰收。同时,还会从年轻武官、世家子弟中挑选武艺高强、骑射出众的好手,为陛下和皇子们驱赶猎物,待猎物被射中后,再负责追赶击毙。
秦故去年秋猎夺魁,并且猎得一头巨大的熊瞎子献给陛下,秦般只在陛下跟前一提,圣上便欣然应允,把他安排在八人的伴驾亲随中,另有伴驾宫人、侍卫、猎童,浩浩荡荡上百人,但在春猎开始后,圣上不耐烦被人跟着,很快就甩开了大队伍。
秦故骑射本就是好手,又天生耳力过人,这一个多月在武院潜心练功,越发精进,上场不久就为圣上驱来一头小鹿,众人追着这鹿一路追到深山,从白天追到了傍晚,总算把它猎下,圣上大喜,当即吩咐把鹿烤来分赏给众人。
猎鹿秦故当居首功,便分到了一条鹿腿,他正拿匕首片着烤好的鹿肉吃,当今圣上祝景瑞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秦故忙放下鹿腿和匕首,向他行礼:“陛下。”
“起来罢。”祝景瑞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小时候朕抱你玩儿,你才这么点大,现在坐到朕身边,朕才发现你都长得这么高了。”
秦故笑了笑:“我长大了,可陛下还是春秋鼎盛正当年。”
祝景瑞点点他:“都说阿舒最像你母亲,但要朕说,还是你最像他。”
他端详着秦故:“样貌也像,脾气也像,说话也像,若非你是个乾君,朕定让彦博娶你当太子妃。”
秦故虽然常常跟着父母参加宫宴,但很少和陛下单独说话,第一次听到让他当太子妃这样的说法,真是又荒唐又可怕,登时愣住了。
不远处的秦般开口:“还好他是个乾君,没做成太子妃,不然他这个臭脾气,还不知道要把太子殿下折腾成什么样。”
祝景瑞笑了笑:“有脾气怎么了?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嘴巴毒、脾气坏,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看不上,一张嘴就气人,但你看他长得那样漂亮,发脾气更是漂亮得不得了,就不忍心骂他……就是那样才可爱。”
他摸了摸下巴:“……朕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看上你父亲的。”
秦故不知该说些什么,同秦般面面相觑。
幸好,母亲同陛下还有一层表兄弟关系,要不然这话说出来,春猎结束后言官就要弹劾陛下和母亲了。
祝景瑞摇摇头:“罢了,这些陈年旧事,同你们小辈说也没意思。”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惨叫,随即有人惊呼:“啊!老虎!老虎!老虎吃人了!!!”
秦般和秦故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抓起身旁的武器,定睛一看,不远处众人已散开,露出暮色中的一只白额吊睛大虎,它已扑倒了一名猎童,一口咬断了猎童的脖子,血流了满地,极为惨烈。
“这是皇家猎场,怎么会有成年老虎?”秦故紧紧盯着那只体型巨大的白额吊睛虎,那虎显然在极度饥饿的攻击状态,耳朵紧紧贴在后脑,身子匍匐在地,长而有力的尾巴像鞭子一样焦躁地抽着地面,叼着已被咬死的猎物警惕地盯着四周,随时可能再次发起攻击,因为这类猛兽势必要保证周围安全,才肯享用猎物,此时它越是饥饿,冲出包围圈的攻击性就会越强!
“许是今年猎场的野物太多了,把它引了过来。冬天野外没什么吃的,它们饿到开春,只要闻到猎物的气味,哪怕跋山涉水也要过来。”秦般护在祝景瑞身前,朗声道,“大家慢慢后退,不要惊叫,免得激怒它,惊动陛下圣驾。让它叼着人走!”
众人纷纷止住惊叫,缓缓后退,祝景瑞被秦故和秦般一左一右护着,离那大虎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再退一段,让那虎自行逃走——
“哎哟!”偏偏此时,一名宫人后退时被柴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秦般眼看着那虎后尾摆动,犹如箭在弦上,连忙大喊:“快站起来!它会先扑比它矮的猎物!”
话音未落,那大虎利箭一般扑上来,一口叼住宫人的喉咙,登时鲜血四溅,这猛兽的体型是那样巨大,人到了它跟前就跟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它咬着喉咙拖行,简直惨不忍睹,没几下就断了气。
四周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场面霎时乱成了一锅粥,慌乱中还有人向大虎射箭,彻底激怒了这猛兽,它匍匐在地发出震彻山林的怒吼,简直连地面都在摇晃,秦般连忙护住祝景瑞:“陛下,咱们先撤!阿故,你带人断后!”
此时场面已经失控,让这尝过人肉滋味大开杀戒的大虎自行逃走已是妄想——这等大型猛兽都极为狡猾,一旦发现人敌不过它,第一个被它咬死,第二个还是被它咬死,它便知道人奈何不了它,便会肆无忌惮攻击,哪怕它已经吃饱,也会把人当玩物一样活活玩死!
秦故狩猎经验丰富,深知这等猛兽一旦吃过人,就绝对留不得,当即一声急哨,唤来两条猎狗,那虎果然被狗吠声引了过来,秦故三箭搭弓,嗖的射出!
三箭全部射中,其中一箭正正命中大虎左眼,大虎吃痛,发出极其可怖的嘶吼,横冲直撞,竟直直冲向了已经退开的祝景瑞一行!
“陛下!”
“救驾!救驾!”
四周众人都在远远惊呼,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虎转眼已冲到跟前!
秦般一把背起祝景瑞,一个旋身堪堪避开那虎,下一刻粗壮的虎尾像鞭子似的甩过来,他一咬牙,手起刀落斩断虎尾!
“吼——”
大虎发出吃痛的怒吼,回身就朝他咬来,而他背上正是当今天子!
千钧一发,秦般已顾不得其他,只能回身拿自己的身躯去挡,就在那一刻,大虎的动作猛然一顿。
预想中的撕咬没来,秦般一抬眼,看见秦故正骑在大虎背上,蛮力硬生生揪起了这畜生的后颈皮。
“跑!!!”他朝哥哥大吼一声,而后抽出腰间长刀猛地往下一扎。
秦般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含章宝刀,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刀锋,狠狠刺进身下的庞然大物颈中。
“吼——”
大虎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痛极挣扎,拼命甩着身子,想把背上的秦故甩下来,秦故一手紧紧揪着它的后颈皮,一手狠狠把刀往肉里扎,好几次差点被大虎甩出去,秦般背着祝景瑞跑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登时揪心:“阿故,不要恋战!快下来!”
就在这时,他耳中听见当啷一声。
金属断裂的清越嗡鸣。
秦般目眦尽裂:“不!!!”
含章宝刀,削铁如泥,锋利无匹,但质脆易断。
秦故被一把甩了下来,飞出去老远,大虎猛地朝他扑去——
阮玉今日仍在镖局分号,分号马上要开张了,他忙完了这一阵子,也终于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和秦故的事儿。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从早上开始,他的右眼就一直在跳。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阿故春猎还没结束,该不会……
“夫人!夫人!不好了!”泉生大叫着冲进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
阮玉脑中嗡的一声响,手上一抖,茶盏脱手落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第70章 发毒誓许卿余生
急匆匆赶回侯府, 秦故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焦急的嫂嫂,泪流满面的母亲, 眉头紧蹙的父亲……阮玉的心越来越沉,挤到最前面, 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哥哥。
不、不……
他双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夫人、夫人!”宝竹和泉生合力把他扶起来,搀到了床边,秦般转过头, 看见是他, 稍稍挪了挪。
阮玉这才看见了被挡住的秦故。
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上半身缠满了绷带, 被大夫剪得支离破碎的衣裳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阮玉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秦般在旁开口:“昨日傍晚我们遇上一只白额吊睛虎,冲撞圣驾, 阿故为了救我和陛下,贸然跳上虎背用刀扎穿了老虎的脖子,本来可以将这虎击杀……但是那把含章宝刀断了。”
他叹了一口气:“他被甩下虎背, 老虎扑上去就咬,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把含章短刀, 千钧一发之际, 他拿短刀扎穿了老虎的嘴, 要不然那一口下去,他就没命了。”
“现在身上这些伤,是被老虎爪子撕破了胸口,随行御医已经缝好了伤口, 但是一夜过去,他还没醒来。”秦般顿了顿,握了握秦故垂在床边的手,仍有细微的脉搏,只是手心发凉,全然不像平时那样热烘烘的。
“还有脉搏。御医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撑过来。”秦般把秦故的手臂小心地拢进被子里,又吩咐下人把屋里的火盆烧得更旺,他自己身上还穿着春猎遇险时那身猎装,满身的血污就是去救秦故时染上的,那时秦故半边胸膛都被划开了,鲜血疯狂往外涌,秦般只抱着他跑了十来步,浑身就被血浸透了。
他不敢再去细想那时心都停跳的窒息和恐惧,只深吸一口气,拍拍阮玉的肩:“此次他救驾有功,陛下已经下口谕,命太医院十几名御医守在侯府,务必将他救回来。只要他能醒来,日后便是前程似锦,加官进爵,一帆风顺。他想给你挣的体面、风光,已经挣到了。”
阮玉霎时泪流满面。
前程似锦、加官进爵……
原来是要拿命去换的。
父亲的勋爵,哥哥的荣光,都是这样来的,到了秦故这里,他本可以享受父亲哥哥的荫庇,一世做个闲散的富贵公子,但是他要给他挣更多的风光、体面。
——让别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吃夹生饭,再也不敢认为他们是侯府中唯一好捏的软柿子。
阮玉伏在床边,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掉在锦缎被面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小块,他伸手去摸秦故被中的手,那熟悉的、修长有力的手掌,这会儿冷冰冰的,再也没有力气握紧他的手了。
“不要、不要……”他哭着将脸埋在那手掌中,“你醒过来,我不要什么风光体面……”
他已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心中满是悔恨,恨不得回到几日前,在马车上,好好抓紧秦故的手,叫他不要去参加春猎。
不要去挣什么功名利禄,只要平平安安……两个人平安快乐过完此生,就很好了。
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阮玉红肿的双眼中又流出泪来。
他从上午守到下午,眼泪几乎流干了,眼睛也肿成了两个核桃,苏如是和秦昱也片刻不敢离开,就在外头次间软榻上坐着,不时进来看一看,御医每过一刻钟就来把一次脉,可每次把完脉也只是无能无力地摇摇头。
下午,消息灵通的阮老板也赶来探望,见侯府一片愁云惨淡,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把床边几乎哭晕过去的阮玉扶起来,问他吃午饭没有。
宝竹在旁小声道:“夫人哭了一整天了,什么都吃不下。”
“这样可不行,别把身子熬坏了。”阮老板道,“宝竹,你去弄点儿吃的来,给侯爷和侯夫人也送些吃的,人不能不吃饭呀。”
宝竹应声下去,不多时,厨房给主子们上了饭菜,秦昱哄着伤心欲绝的苏如是,多少让他吃了些东西,阮老板也端了一碗粥,仔细地喂给阮玉吃。
“玉儿啊,别着急,二叔来之前找店里看风水算卦的老先生卜了一卦,这回侄婿他是逢凶化吉,福气还在后头呢。”
阮玉终于有了反应,肿成核桃的眼睛看了过来,哑声道:“……真的?”
“真的。”阮老板哄着他喝了几口粥,正要细说,外头忽然响起咚咚咚急促的拐杖声。
“阿故!阿故怎么样?”苏老夫人拄着拐杖,由婆子扶着,急颠颠跨进院里,苏老爷子和大舅二舅两家人也在后头,院里一下子喧闹起来,秦昱和苏如是连忙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