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尸体如何处理,还有警方多久找到我们的问题,大型拍卖场虽然是地下交易场所,但是里面的精英权贵少一个就牵扯多一批人——”时渊序眯着眼说道,“我倒是好奇,如果有的人罪不至死,那会去哪里?”
是么,小东西果然是变了……
向来善恶分明刚正不阿,如今竟然心平气和地在和他说“尸体处理”的问题。
此时时渊序过度平静的反应,竟然让湛衾墨有些淡淡的遗憾。
可随即,却又是莫名的快意。
湛衾墨唇角竟有些讪笑。
……是么?
就算看到刚才那一幕血腥的场面,小东西也不为所动么?
或许,这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厌倦的原因之一。
他会是什么反应,什么想法,永远出乎他意料之外。
湛衾墨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随意道,“怎么,你想亲眼确认么?”
听候发落的人都在邪神的刑场“终焉”中。
那里是所有恶鬼忌惮,活人恐惧,神灵避之不及的囚牢,分为不同等级的恶,不同类型的恶,对应下来每个人遇到的“副本”都会不一样。
刑场由鬼域几大恶鬼坚守着,“副本”都是把人逼近绝境的生存考验,可以最大程度上利用人们的恶念,里面也有不少种类的刑具,能让人体验到的痛苦类型相当丰富。
有的时候他稍感无聊,便会坐在刑场旁聆听各色人士恐惧发慌的尖叫并以此为乐。
……嗯,如果是安先生,那另当别论了。对方自然是没有全尸的。
“这些,我们都可以之后慢慢再讲。”湛衾墨说道,“现在谈正事更重要。”
正事,什么正事?
杀人放火外以外还能有正事吗?……时渊序啧道,这男人还真的是……
比他想的还要……
绝情冷酷。
只是他就这么看见火焰外的血腥景象,竟然渐渐蜕变成一成不变的地下拍卖场,墙壁是洁净的,天花板上的琉璃灯完整依旧。
连同燃烧的火焰也渐渐平息了。
“莫非时先生眼里我还是个残暴的杀人犯么?说到底,沾上太多人的鲜血只会把我的衣服弄脏呢。”湛衾墨缓缓道。
当然,他不会跟眼前的大男孩说。
——那些人正在他的刑场里,比死还要更凄惨。
无妨,邪神的恶趣味自然多样,他不介意以后徐徐告诉大男孩。
此时时渊序喉结滚动,看向男人那凤眼。
这个回答让人更胆战心惊,不禁要细究那些人的真正下场如何。
还没等到他揣测眼前这斯文有礼实际上行径可怕的男人,究竟怎么处置那些人。
此时湛衾墨却先找了一把古典长椅,径直在他面前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一副贵公子坐下聊天喝茶好好讨论的模样。
“嗯,不如回到关于刚才的那个问题,时先生的答案——是说,我们之间无论如何什么关系都是一样的么?”
“……”时渊序顿时浑身都震了一震。“你就想问这个?”
湛衾墨反倒是不以为然,活似大惊小怪的人只有他,“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才会出现。”
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这点很符合时渊序对这男人的认知。
贸然在这种场合出现,甚至还要把他这个曾经的小鬼吓得一愣一愣,怎么看都是有弊无利的选择。
这就是这男人非要出现的原因么?
他竟然还有些庆幸,若不是这个问题,没准这个男人一定会狡猾地退居幕后操纵一切,再佯装一切从未发生过。
那样的他,还要多久才能揭穿他?
“不过,我想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等会就得走了。怎么,到了现在都没办法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可真不像是你这个小急躁鬼的作风。”湛衾墨揶揄道。
“……”时渊序脸色一黑,“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是马上能回答的!”
事已至此,他再说更加会暴露。
暴露自己是为了对方才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他再回答这个问题,则直接是两人关系的表白了。
可现在不是谈那种关系的时候。
自己的身世、背后牵连的组织,盯上自己的神庭……他不能再揭穿自己是个一头热的小鬼了。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去理清这一切,然后,了断。
“那以后我们只做陌生人?”湛衾墨话头一拐,目光有几分深意。
“嗯。”时渊序垂下眸,“我们……也只能做陌生人。”
“也不错,陌生人便是一切相遇的起点。”湛衾墨缓缓开口,“时先生的意思是两人的关系重新开始,至于后来如何,就随我决定。”
时渊序佩服这个男人曲解的能力,却看对方是那么从容的态度。
“……湛衾墨,我现在没有精力再跟你解释。”
他感觉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少了,刚才跟神庭的人对峙,再到地下拍卖场被众人刁难,他甚至只能瘫软在椅子上。
这感觉似乎随着时间流逝越明显,灼热,却瘫软无力。
他更是拿不出半分力气跟这男人斗嘴。
本来自己已经被对方解除了禁锢,自己也应当帅气地抽身离开,可如今自己的衣服狼狈不堪,还因为全身都像被卸了力气一样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于羞耻了。
他希望撇开湛衾墨——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对方看到自己的窘态来。
最好对方一气之下离开,自己再慢慢考虑如何从这个奇葩的地下拍卖场逃离,可以的话,他不介意打电话叫死党周容戚捎上自己一程。
可是掏了掏口袋,心中一坠——啊,他的光脑早在刚才跟章于明一行人搏斗的时候,早就掉了。
可湛衾墨饶是兴致恰到好处地双手交握在膝盖上,视线紧紧地注视着他,丝毫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那么,时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难不成,这男人一定要把自己内心怎么想的都尽数揭穿吗?
还是一定要直接看到自己的窘态才甘心。
“……湛衾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没心思回答这种问题,你大可以先离开,这里是是非之地……等会会有人……来巡查。”
“你很有可能……被逮捕……”
他继续说道,可微弱的力气完全支撑不住一句完整的话,气喘吁吁的。
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才黑市上那些狂热的人们。
“好端端弑神组织老大,被你们当成一个性-爱玩具”
筋骨分明的手顿时勒出青筋,刚才他的注意力全然在男人和眼前的血腥杀人现场上了。
全然忘记了——
自己现在的虚弱并不是因为变身期快要来到,而是因为服用了刚才拍卖场那些邪恶买家的药。
至于那个药究竟是……
除了四肢无力外,还有别的不良症状,比如胸膛发热,唇焦舌燥。
就像是有团火在腹腔里烧。
——时渊序拳头握紧,似乎感觉自己要是控制不住,就会任凭药效夺走了自己的神志。
可那种药效……到底是什么?
湛衾墨依旧兴趣正浓,他随意地倚靠在椅子上,看着时渊序起伏不定的神色,“要我赶紧离开?先生看到刚才那一幕,难道还不明白就算有人过来巡查对我也毫无影响么?”
可恶……
时渊序负气般地说,“可是我不想看到你。”
果然,湛衾墨扬了扬眉,神色有几分危险地开口,“就因为我看到你这副样子,就要赌气么。”
“不,是我讨厌我自己这副模样。”时渊序呢喃,“要是屡次三番把人拉下水,还要硬装做什么没发生,腆着脸说那种真心话,我做不到。”
如果湛衾墨不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他还能保持最后一丝颜面。
但与此换来的,是莫名知道了这个男人背后更深的秘密。
湛先生,很强。
甚至强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但知道以后,随之而生的,是进一步的胆怯。
一直以为对方有利可图,贪得无厌的他,要如何面对无数次险境中,是这个男人让自己逃出一劫的事实?
对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还要如何……才能偿还他?
如果是一腔热血的告白,然后期待对方允诺,就好像一切都一笔勾销一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心安理得,厚颜无耻。
他绝对不允许。
“这么说,时先生为了自尊,还是不愿意说真心话吗?”
“我现在……很不舒服。现在的我根本没办……办法跟你好好谈,你先走,到时候再回答你……行吗?”
他狠不下心来说,因为自己现在丢人现眼,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对方是比自己更言出必行的人,他害怕一旦做错了决定,对方会毫不留情地掉头就走。
虽然这男人的秘密终于揭穿了一角,却也欲壑难填,甚至,那蠢蠢欲动的探究越发冒上心头了。
因为时渊序很清楚,他仅仅只是看穿湛衾墨的冰山一角而已。
对方不是人。
对方很强。
对方习惯跟恶人周旋。
那又如何?
他知道的越多,就越发现彼此之间的差距越大,自己所不了解的越多。
可要硬生生开口,或者拽住对方的衣角,“希望你一直在我身旁。”像个小孩恋恋不舍的模样。
……那就相当于否定他到此为止的所有挣扎了。
“湛衾墨,再不走,我就真的要……逼你走了……”时渊序紧咬着牙,“我说过了,我们只能做陌生人……”
“你就算一直待在这,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不要逼我强硬……”
浑身不像是变身期五脏肺腑扭曲的疼痛,却也不像是慢性毒药嗜人心骨的酸麻,而是像是一种滚烫的热流,要将全身都融化掉一样。
他此时脱力般地垂着头,只是他又不能太不堪,后脊就这么僵硬地靠着。
“走吧。”
湛衾墨就这么悠长地注视着时渊序。
眼前的大男孩下垂眼在失神之下甚至起了一层潋滟水光,眼角末梢甚至有一抹嫣红,呼吸加快,脸庞甚至微微泛红。
向来故作冷酷的强悍神情软化了几分,甚至隐隐透着平常所截然不同的清俊秀丽来。
“我当然不会把时先生一个人抛在这里。”
“那你光是看着……又有什么用?”对方呛道,“你留下来,该不会就是来看我这种样子吧?”
被浑身带刺的刺猬蜇了一下的湛衾墨,丝毫兴致不受影响,仍然是那副带着淡笑的神情。
作为医学教授的他,又长期跟恶人打过交道的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药。
可正如他一向的恶劣本性一样,从来都不会点破真相,才更好地欣赏对方如此那般挣扎的模样。
随即,他凤眼微眯,隐隐透着一种浓重的红光。
“唔,我突然想到刚才从那些买家身上搜出一些药剂,大概是对应解药什么的,或许你服用下去会好一些。”
他伸手递给了一个药瓶。
“那种东西……万一是毒药怎么办?”时渊序开口道,“他们那些人都不是好人……怎么会在身上……带解药。”
“我是你的私人医生,自然是帮你提前检查过。”湛衾墨调笑道,“还是你已经忘了我们之间是这种关系?”
“……”
时渊序佩服这个冷漠的男人,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机会开这种玩笑。
他们之间。
也只能是这种关系了。
“怎么,时先生宁愿受这个药效的苦,都不愿意赏我这个一直坚持为你治疗的湛教授一个面子?可真是心寒呢。”
“你闭嘴……”
也是,要再任由药效发作下去,只怕不仅仅是不省人事了,他终究得服软,脸发烫,勉强地支起身躯接过对方手心里的小瓶子。
可一个没拿稳,玻璃小瓶子跌碎在了地上,液体泄露了一地。
——时渊序眼前一黑。
“唔,时先生大概是真的快不省人事了,”湛衾墨依然那么淡然自若,令他可厌的薄唇更是漾着若有似无的笑容,“需不需要我帮忙?”
时渊序咬牙切齿,“滚!”
不下心被灌了药的自己,说白了一切都是自找的。
甚至想直接破罐子破摔——只为了快点了解这难堪的场面。
他紧紧盯着地板上那一滩液体的水渍,在浑身都发热无力的状态下,他甚至有种冲动,当场像个狗把地面舔干净也不是不行——
只要真的能把这该死的药效解决掉……
可下一秒,却是硬生生被对方扼住了下颌。
“时先生,我手心里还有残留的药液,你要不要喝这里的?”被迫迎上的是湛衾墨那深灰的凤眼,以及对方另一只苍白的掌心。
掌心里的确还有浅浅一汪液体。
如今他坐着,对方站着,他只要微微低头,就顺理成章地够上他的掌心。
可要喝的,是对方掌心里的液体。
时渊序的心,就这么狠狠地突了一突。
“怎么,时先生连这里的液体都不敢喝么?”对方淡淡道,“还是说,不仅仅是四肢无力,连伸舌头都做不到了么?”
一瞬间,时渊序甚至怀疑,对方是在激怒自己。
与此同时的就是全身火燎似的发烫,如果他不是强行打起精神,很快就要不省人事。
鬼使神差地,他微微皱着眉头,就如同偶尔在洗手池里喝水的小绒球,俯身舔舐了对方的掌心。
尽管他伸出舌头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怀疑对方是在捉弄自己。
以捉弄他为兴味的男人,真的有那么好心?
可这么做了,便是做了。
只能强行逼迫自己忘记这种丢人的事情了。
俯身的时渊序,那柔软的舌不得不触碰到男人的手心,以至于让男人的掌心都起了酥麻。他没看见湛衾墨那一向淡漠的神情暗暗地流淌着一种异样。
时渊序舔舐完之后,羞耻到了极点,眉目不悦地抬头望去,恨不得狠狠质问对方一番到底是不是骗他,却发现湛衾墨忽而顺势迎向他,俯身往他凑近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往后靠去,却见对方苍白冰冷的指顺势拢进了他的发,暗灰狭长的凤眼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怎么,明明现在是这么一副落魄的模样,不想着求我给解药,反倒像是我欠你的?还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湛衾墨,你明明就是故意——”
可他的下半句话,就此堵在了喉咙。
——对方就这么狠狠地衔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这章发红包,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朋友们!感谢你们的陪伴,和评论和营养液,不说废话了!(感情流连载好凉)
刹那间,时渊序整个人都僵硬了。
静籁无声的地下拍卖场,只有昏暗的琉璃灯光在木质地板上流淌着,权贵们匆忙逃窜掉落一地的珠宝财物在暗处透着诱人的光泽。
徒留拍卖台上,曾被贪婪的买家们剥离得衣衫不整的拍卖品,被一个袖口染着血的优雅男人俯身亲吻。
“……你!”
“……”那摄人心魄的凤眸此时阖上,却又微微眯起,“乖,连亲吻都不会么?放松,把舌头放松。”
“……你……”
一霎的脑袋空白,时渊序被这突然覆上的气息震得一下清醒不少。
男人偏偏不允许他有退后的余地,那狡黠的舌让他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就算要咬破对方的唇畔,也早就被对方预判了,只让他更加没有逃脱的余地。
甚至感觉到心脏猛地突了一突。
从未预料过的是,这个一向冷清冷漠的男人忽然吻上他的唇。
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许是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带来的幻觉。
对方从始至终那副高高在上,从容平静的态度,从来没有让他感到他会对自己上心过。
有多少次,他在对方面前歇斯底里的时候,对方回应自己的只有不屑和调笑。
甚至哪怕现在对方噙着自己的唇,他第一个反应也是这男人一定动了别的念头。
对方完全不可能存在对自己动心的任何可能。
还是说,这也是对方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捉弄他?
可随即,这样的念头也被击碎了。
对方似乎是一副进攻者的姿态,哪怕他紧张地绷紧了唇瓣,这男人也狡猾地撬开了他的牙关,随即而来的,竟然是冰冷的液体。
缠绕着液体的,是对方的舌。
时渊序紧紧阖着眼,几乎是心悸般的,连心魂都颤了一颤。
他推搡着湛衾墨,甚至恨不得当场发作,可对方顺势将自己揽得更近,反而像是自己投怀送抱,继续索取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可恶……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如果刚才的他还以为对方不过是恶作剧,如今这男人在自己唇畔攻城略地的劲头便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顺势倾轧而下的液体让他竟然难以抵挡,以至于甚至没有了呼吸的空间。
这不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而是侵略。
对方丝毫没有任何放过他的想法,口腔里的紧揪不舍让他无从逃脱,以至于他开始喘了气。
他猛地瞪大眼睛,甚至含着怒意。
却发现,吻着自己的湛衾墨一样睁着那狭长的凤眼,正带着几分调笑的觑着自己。
人类在亲吻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避开彼此的眼神,可对方的视线牢牢的,似乎要生生将自己所有窘迫收入眼中。
简直是厚颜无耻。
怎么会有人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看着人?
“……”
他几乎一眼便辨认出那似乎越发因为自己窘迫而倍感愉悦的神情,恨恨地咬了对方的唇。
“嘶……”湛衾墨感到一声吃痛,松开了手,终于放过了他,可那灰薄的凤眼意犹未尽似的,轻轻地舔舐唇畔上的血。
“我只是考虑时先生不能自理,只好用嘴把解药渡给你,哪知道,先生并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解药?”时渊序眯起眼,“你说那些液体是解药?”
他下意识的举动扶住胸膛,急剧加快的心跳就像是要冲出胸腔一样。
恍若刚才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曾经作为他监护人的湛先生,如今的湛教授。
向来都从容淡漠得很,从某种意义来说可以称得上无情的人。
对方从来不会在无聊的事情,或者说是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的大费周折。
另一方面,对方是自己的长辈,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如此冷漠自持的人,却是刚才那个狂热深吻自己的男人。
这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时渊序就像是狠狠地被激了一下,神色复杂地开口。
“湛衾墨,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解药,你见过谁会这么给解药?”
那种事,明明是对心上人才能做出来的。
对方怎么可能……
宛如作茧自缚的死小孩,还不愿意放弃内心的最后那一丝执念。
湛先生,是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如果对方对自己在乎得很多,是因为对方自然能有利可图。
尤其是自己这种把心事、软肋都一股脑暴露在对方面前的……小鬼。
对方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湛衾墨眸光微沉,随即嘴角扯出冷冽的笑,他的唇畔本就薄削,却沾染猩红,配合那张几乎毫无人情味却完美无缺的脸,在地下拍卖场破碎的琉璃灯下,更像是妖孽的鬼。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总有些人对此视而不见,让我很恼火呢?”他就这么悠悠地靠近,“理所当然地把自己送向火坑,要我专门出面一趟,如今反而怀疑我的真实目的了。嗯,小东西,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一步步地逼近,实际上两人已经再无靠近的距离,时渊序压根没有任何力气往后撤,背部紧贴冰凉的椅背。
时渊序甚至想强行支起身躯,避免对方占据先机。
却见有什么东西已经把自己牢牢地缚在了椅子上。
湛衾墨就那么悠悠地触碰着他的脖颈,缓缓地开口,“也是,是我之前太会伪装了,毕竟,什么也不图就为时先生做那么多事情很可疑。”
“只是我也并不是那么慷慨的人呢,让我想想,你要怎么偿还我,我才会甘心。噢,就拿你的全部赔给我,也许也才勉勉强强罢了。”
是啊,如今又是他救了自己一命,是他欠他的。
——但这一切,本就是因为对方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暴露过什么。
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为对方做点什么,当然,弄巧成拙这一点确实让他无地自容。
但根本是——不豁出去,他永远不会接近真相。
时渊序看着湛衾墨极其浓郁的眸色,恍然间想起,那天晚宴自己变成小绒球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被那男人托在掌心。
疾驰的车外,是歹徒的枪弹,他亲眼看到车内有枪弹击碎车窗掉落在车内,却随即被蒙上眼睛。
再者,是湛衾墨别墅附近让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巷口的结界。
而那个找上别墅的那个美人拿上的蓝色礼服,或许本就在湛衾墨手里,只是对方有意不放在自己的家中。
啊,这男人最狡猾的便是这一点,拆穿他的所有软肋,揭穿他所有的胆怯,却顺便将自己的别有用心一同隐藏了。
“湛衾墨。”时渊序垂下目光,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十年前为什么心甘情愿被你哄得团团转么?”
湛衾墨挑了挑眉,“不就是为了实现就是那个小鬼许的愿望么。”
“错了。”时渊序说道,“其实我最想实现的愿望,根本不是平安活到退役。我只想要——”
我只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却是一个字,都不能当着这男人的面开口。
这是小绒球的倔强,也是他时渊序的可笑的坚持。
他已经被不是那个心事都袒露在眉眼间的小鬼了。
湛衾墨目光微微一滞,眉头扬了扬。
他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大男孩,曾经的小鬼和小绒球,从刚才的神态就变了个人似的。
“你想要什么?”湛衾墨问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老老实实把自己是什么人告诉我。”
时渊序忽而冷冽地微笑一下,更是倨傲地扬起下巴。
“湛衾墨,你说我怎么也看不穿你在做什么,不如说,明明费尽心思伪装的人是你吧。”
“我可是什么都敢豁出去的人,你就不怕我到时候亲自揭穿你的真实身份么?”
一瞬之间,被困在椅子上的大男孩,目光是那么坚定,甚至赤裸裸地带着挑衅。
“我曾经在你的怀里待过,还被你亲手洗过澡梳过毛,不知多少次当过宠物对待,可如今我依然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你面前。可你呢?”时渊序继续用那种倨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吻说道,“湛先生,你要是不怕我揭穿你,为什么要让我怎么样都走不出你家门口的那个巷子?”
“你明明害怕我知道你晚上出去做什么。”
湛衾墨垂眸,眼底有几点冷意。
“哦?那看来他们还真是暴露了我的很多东西呢。”
时渊序啧了一声,“看来我说对了,你那好像要杀人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湛衾墨要不是看着地下拍卖场墙上的镜面反光,差点就信了这小东西的鬼话。
镜面的他仍然温和得体,面容甚至没有半点起伏。毕竟他在小东西面前暴露些什么,也完全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可对方还是在他这个老谋深算的主面前撒了谎。
看来,他眼里那个心思好懂的小鬼,终究也是学坏了。
湛衾墨忽而随意将手支在时渊序头后,一边带着微凉的笑意逼近着他,“小东西,说到揭穿,我揭穿的不比你少。”
“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或者不拖累我,似乎就不该是现在这副做法呢?”
时渊序错愕地抬起眼帘。
“你明明知道‘弑神’组织将你作为最重要的目标,却还是直截了当地要当那个可笑组织的老大,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接下来的后果么?”
时渊序目光闪动。
“我考虑过。既然‘上面’找的人是我,我不介意让他们短暂得逞。更何况,他们现在盯上的还是我身边的人。”
“只要我能稍微揭穿他们的真实面目,就有办法让他们被全线击溃——比起一味地等待时机,什么也不做,我更宁愿这么一条路走到黑。”
他下垂眼就这么漆黑清亮地觑着他,“就是因为做好了必出差错的准备,我才隐瞒了所有行踪,也没跟任何人交代过混入组织的一切。这样我就不会牵连到任何人了,包括你。”
湛衾墨毫不留情面地笑了出声,随即目光中带着嘲意,“看来时先生领教得还不够深刻呢。”他忽然语气有几分怪异,“难道先生还没听说过那个可怕的传闻么?”
时渊序内心隐隐一动,可对方已经轻佻地勾起他耳边的发,“到现在为止,时先生似乎是宙星环分部的第十六个老大呢?唔,我记得,任期最短的好像仅仅只有三天而已。”
“胆量还真是惊人呢,就算组织的成员跟先生那么千叮万嘱过,先生还执意要做组织的一把手,难道不怕复仇前就白白把命丢给那个可怕的人呢?”
“……哦。”时渊序强压下自己急剧加快的心跳,“我记得,他们明明是盯上了小绒球,才会这么容易出事。”
“嗯?可那个小绒球不就是时先生么?”湛衾墨挑了挑眉,就像是等待着他自己跳入陷阱,“所以直接把自己当成猎物,就不会被背后的猎人盯上,还真是天真的想法呢。”
时渊序狠狠地被这句话激了一下,随即触了逆鳞般,“……当然一样会被猎人盯上。只不过亲自涉险的是我,不是别人。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很多人无端为我牺牲么?就算这些人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不亲自做了断的话,就是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