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点小问题,不用担心。这个是意外!”
可时渊序还是看到了,其他慌张的实验员急急忙忙就将那些僵硬的小鼠尸体丢进了垃圾堆里,
那一瞬间悚然,他大哭大闹,叫喊着要出去,才生生逃过一劫。
“我知道放射性实验会存在副作用。”湛衾墨说道,“但操作得当,能将伤害降低到最小范围。”
时渊序幽幽地看着湛衾墨,既然知道副作用,却还要他做案例,不就证明对方更是无情之人?
“你可以忍受,可我做不到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他目光沉沉,语气嘶哑。
“我更清楚,拿我做医学案例挡刀,是为了某个人。”他下一句话语气带刺,“我想我们的关系要终止了。”
某个人。
便是男人的爱人。
这个冷清冷漠的男人,偏偏有个濒危族群的爱人。
那他大胆假设,他做医学案例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他在乎的人。
好,很好,他对他有利可图也无妨。
自己做案例,也能帮助其他濒危族群享有更好的治疗。
倒也不是不行。
可他又很清楚。
清楚这男人做医学教授能救死扶伤,却不是为了他。
因为他是被牺牲的那个。
可对方的冷漠,终究会伤了他。
如今默许对方这么肆无忌惮,就是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是他心甘情愿被他作践。
是他活该。
他视线微微眺向远处的通风口,如今这个实验室也不是密闭环境,他大可以想办法逃走。
他不能让自己最后一丝尊严也被对方践踏得一干二净。
再逃一次又能如何?既然他终究不会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
大不了一辈子不见。
忽然,站定在他跟前的湛衾墨俯下身,高挺的身躯却为他折腰,银发垂泻至肩头。
时渊序那一霎脑袋一片空白。
只觉得对方身躯一轻,恍然才发现,湛衾墨借机揽起了自己,把他送到了高高的文件柜之上,以至于双方视线平齐。
仿佛这样,便是双方平等相待,公正谈判。
可时渊序被对方肆意摆弄,只觉得丢人。恨不得变成恶犬,开口吠对方几声才解恨。可湛衾墨随即开口。
“你以为我区区为了某人,就让别人随便拿你做试验品?”湛衾墨沉声,“是你把我看得太慷慨,还是看得太坏?”
此时湛衾墨和他处于同样高度,他更是能看见对方衬衫领口微敞,喉结滚动。而那双暗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觑着自己。
不管是七年前对待那个笨拙的少年,还是现在徒有人掌心大小的小绒球,对方速来都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冷冽,却不挪动分毫。
只是如今那目光,不似那么漫不经心。
时渊序微微一怔。
这副态度,这般口吻,正能证明对方知道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经历过巷口那一遭,他又被拆穿了几分?
他别开视线,仿佛再对上视线一秒,他的心绪就要被窥探尽了。
“区区某人,可那不是你爱人么?”可他随即察觉到不对,“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病例,稍微帮忙做做小白鼠也还熬得住。看来你那‘爱人’也没有多重要,不值得你拿我来涉险。”
湛衾墨忽然低声笑了。
有些谎言,明明越抹越黑。
偏偏有些人当了真。
他眉毛一挑,紧接着坏心眼地问道,“你似乎很介意,我说的‘爱人’是谁?”
时渊序愣了愣,可湛衾墨还多说了一句,“很久之前,你在书房里的实验室也问我这么一件事。”
他忽然冷静了几分,甚至不吭声了。
没错,他是这么问过。但这男人的语气,说得好像他有多在意似的。
时渊序别开目光,黑珍珠眼眯起,虎牙微微呲起,下巴更是臭屁地抬起,“你要真这么觉得,我也无话可说。我总得看看湛教授不惜拿我做医学案例是为了谁,总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你说对么?”
“关于是谁,我想我已经很直接。”湛衾墨目光隐隐的有什么情绪闪过,“信不信随你。”
直接,什么个直接法?
时渊序莫名其妙。
他没察觉到,男人那一霎的神态变了,淡漠的凤眼落在他的脸庞上那一瞬深沉几分。
时渊序心想。
他不过是气对方刚才就这么把自己供出去做小白鼠。
又不是气对方有什么爱人。
有那么一瞬间的可怕念头,让他感觉他刚才像是在吃对方的醋。
他撇开眼神,不耐烦道。
“说到底,还不是让我做实验品,刀还是落在我身上。既然如此,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没别的事就把我送回家去,我困了。”
目光交错,湛衾墨此时忽而伸了手。
时渊序猝不及防地闭上眼,可男人的手却又在离他额前咫尺距离停下。
“作为濒危族群,要解决变身期的问题,就需要通过放射性手段进行治疗。换而言之——”他语气轻了几分,“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时渊序猛地一颤。
“我已经看完了许博士的研究计划,跟我之前的医疗方案有相通点。”他继续道,“确实可以应用在医治濒危族群上,一方面可以缩短人进入变身期的阵痛期,一方面也可以保证两种形态能够更加自然地过渡。”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湛衾墨神色莫名,“如果我一开始说了,先生会相信我么?”
时渊序有些迟疑,“……”
他觉得这人满脑子是生意,怎么可能为了自己?
湛衾墨手臂支在墙壁上,靠近了他几分,下颌微微收起,目光平视着他,不辨喜怒。
“嗯,我猜也是。”
他与他近在咫尺,却又隔着一定距离。可这种神态和姿势,更像是对一个人。
“只是先生既然说要亲自拆穿我的真实面目,我不介意多暴露一点,——”
“正如那天晚上你对我做的一样。”
时渊序顿然一怔,那双黑珍珠眼就这么颤了颤。
……所以那天晚上。
他果然在这男人面前……
那唇齿间的纠缠,腰身被攥紧的力度,几乎绝望的坦诚。
就如同小孩为了挽留大人,倾尽一切甚至砸碎了自己的小零钱罐,那些一点一滴日日夜夜积攒的结晶和珍宝全部在大人面前一览无余。
是他先迎上去的。
他头好痛。
他两眼一黑。
联想起小毛球那讳莫如深的神态“你恬不知耻”,他那反射弧许久才反应过来。
自己真的完了。
小绒球的钝圆耳此时已经跟火烧云似的红,他呼吸急促起来。
梦境如果成真,那他一直以来的伪装就是个笑话。
他不在乎男人是否不告而别。
他不在乎那七年对方究竟去了哪里。
他很坚强。
都是假的。
时渊序,你就是个笑话。
不要在待下去了,你以为你是谁?那个还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装作没看见,就可以随意在大人怀里的小屁孩?
人的一辈子有很多关键时刻组成,此刻不逃,时渊序估计自己到老都难以原谅自己。
可是时渊序发现男人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已经拦住他的去路。
那冰冷的指尖就这么挑起他的小下巴,以至于窘迫的黑珍珠眼,还是只能对上那一双凤眼。
“在我面前做个坦诚的乖孩子又有何不好?”湛衾墨眸里蓄满浓郁,“反正,你都已经什么都暴露完了,不是么?”
时渊序僵在了原地。
“既然先生觉得那七年我亏欠你,我不介意加倍偿还你,如何?”
作者有话说:感谢天使们的评论,你们能提出评论和建议我真的很开心,终于不是单机写文了,感觉生活也有奔头了。
不要吝啬评价,我脸皮厚,非常厚,俗称打不死的小强,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我肯定还有很多不足的,为了最好效果,大力评价。
小剧场:
论坛热门贴:【讨厌一些老男人】”
帖子正文:“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他捉弄我也正常,但是我现在都二十岁出头了,感觉他对我的态度还是那种糊弄小鬼的感觉。我感觉跟这种人交流好累,总是给我故作神秘高深,为了从他嘴里翘出几句真心话,就差把我自己赔进去了。”
网友1:“这种老男人呢,感情经历比较丰富,你段位比不过他,而且,对方大概率有白月光,除非他真的很爱你,不然你永远比不上他的白月光。”
楼主回复:“还真有。”(‘我爱人是濒危族群’)
网友1回复 楼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姐妹。”
楼主 回复 网友1:“我是男的。”
网友1 回复 楼主:“……那真素姐妹惹。”
楼主 回复 网友1:“我是直男。”
网友1: 回复 楼主:“啧。”
网友2:“完蛋了现在我们论坛已经变成了情感论坛了吗,楼主你该不会年轻的时候就被骗身骗心了吧。”
楼主回复网友2:“没有。”
网友2回复楼主:“被睡过了才会放不下,我懂的,你这种幼驯染很容易随便交付自己真心,不过没事啦,谁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多谈几个就好了。对了,要不跟我试一试,去我主页看看,体育生级别,活好,可私我……”
楼主 屏蔽并拉黑加举报 网友2 举报理由:涉黄
网友3:“他大你多少岁,七岁以上,不用看了,你就是老男人用来消遣的玩物。不过话说回来,年纪比你大那么多,你图什么?有钱还是有地位?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很难在那方面满足你的需要了吧?”
楼主 回复网友3:“……如果不是你头像是机甲战士,我就拉黑你了。”
网友4:“据说老男人很会疼人,说不定这是你的福气,你吃过的苦对方吃过了,你的心思他也一眼就看得出来,如果他真的不喜欢你,为什么还和你纠缠,真不知道楼主在凡尔赛什么。”
楼主 回复 网友4:因为对我有利可图
网友4 回复 楼主:估计楼主年纪不大,不超过十八岁,老男人能贪图你什么?你兜里的三瓜两枣还是你年轻的躯体?
楼主 选择举报 网友4,理由:人身攻击
楼主:“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和对方只是朋友关系,不,只是熟人关系。算了,甚至连熟人都不是。请你们看清楚我帖子内容。”
网友5 :“老男人,还不是情侣关系,你那么在乎,难道对方是你干爹?”
网友6 :“还是你们玩的是BDSM?”
时渊序(删帖注销账号跑路,退网一个月)
男人把他的底细都琢磨透了,偏偏还虚与委蛇地说会偿还他。
一个锱铢必较的人突然慷慨起来,那便是图够了,咂磨够了。
此时小绒球垂下眸,那稚气软糯的小脸蛋忽然肃然了几分。
“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特战军队成员,雪莲勋章,喜欢机甲战士,还说我抛弃了他七年。”湛衾墨骨节分明的手早已脱下了手套,就这么轻佻地碰触着时渊序的小脸蛋,“你说,我要不要亲自找到你本人还个够,毕竟面对如今软糯可爱的先生,我最多也就是做一个主人,确实诚意不够。”
时渊序两眼一黑。
究竟是谁欠谁的,谁该还谁的,这男人应该心里有数。
对方不告而别是真,但是他时渊序屡次脱困被男人救下也是真。
前者是负了一个脆弱男孩的心,后者则是直接欠了一条命。
这个男人却还是说要偿还他,呵,这不是逼他就范?
让他真的头脑一热当场就要索要,那到时候男人就可以咬定他就是十年前那个粘着男人的小鬼头。
今天注定是他的忌日了。
毛茸茸时渊序:别慌,万一湛先生这七年抛弃的人不止你一个呢?
时渊序:……我特么谢谢你。
“如果我不承认又如何?”时渊序此时紧要牙关,淡定,他上过多少次星际战场,见过多少场面,哪怕很多蛛丝马迹指向了自己,可万一对方是在试探他呢?
没准男人,压根就不记得他。
此时他不能露怯,“好,那我问你,那我那天醉酒你却刚好赶到,你是不是在背后跟踪我,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还是因为我不愿意做你的宠物,你怀恨在心,所以等待有一天截胡我本人,然后再看我笑话?”
“……我在你面前都是个小动物,也没有什么本事做到事事保密,你一开始就占据上风,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把我琢磨透了。”
“你要有点契约精神,就知道不能擅自打探我的身份,合约上面不是都说好了么?哦,是你违约在先了。”
乱说一气,恶人先告状,反正他在对方眼里丢人也丢光了。
“嗯,要我提醒先生么?投怀送抱的人是你。”
“……”时渊序脚趾抓地,满脸倦容,他感觉自己胸闷气短,呼吸不上来了,可忽然缓缓才反应过来,“可是,当时我不是只是个小动物么?”
湛衾墨的薄唇浅浅噙着笑。
啊,他该庆幸小东西是个小笨蛋。
如果细细揣摩那些纠缠难舍的亲吻,抚摸——就知道那不会是一个小动物跟人之间能做的。
可随即他只是哂笑着掩过,“嗯,也是,先生作为一个软乎乎的小东西,跟主人嘴对嘴亲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时渊序那迟钝的神经好像渐渐悟到了什么,“等等,你给我说实话,我当时到底是——”
“小动物跟主人亲昵罢了。”湛衾墨抬眼,“我们回家。”
对方肯定是在说谎。
这次重新做对方的狗,男人对他却越发肆意嚣张,特别在笃定他喜欢他这件事上。
傻子都知道他醉酒后肯定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但是,这男人又表现得太过于镇定,就仿佛他要听候发落,等待他慢慢处置。
时渊序越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已经是深夜了,男人就这么带他回到了十三区的高级住宅区。
此时如果是大人时渊序,那么夜晚的狂欢才刚刚开始,打好几盘游戏再刷两三个小时光脑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毛茸茸时渊序的小体格和为数不多的精力,让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选择睡觉了。
此时湛衾墨就这样坐在宽敞的大床边,看着小绒球卧在床垫上,似乎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就寝。
“你还在这,我睡不着。”时渊序忽然开口,“还有什么事?”
“这是我的房间。”
“……”时渊序故作淡然地抬起头,“你晚上不是要出去么?”
湛衾墨一头垂泻的银发就这么如月光似的铺在珠光缎质感的丝质大床上,男人还很慵懒地穿着半开领口的衬衫,露出冰冷苍白的锁骨,那腰线随着男人双腿交叠更加是撩人的紧窄曲线。
时渊序别开视线,警告自己,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湛衾墨眸光倾侧,突然开口说,“那就听我念完睡前故事,如何?”
时渊序微微一怔,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小孩?
以前他还是上初中的年龄,还是个怕黑不敢睡觉的小屁孩,硬扯着大人在旁边念睡前故事。
后来湛衾墨成了他的监护人,被求着念故事,这男人听罢,冷情的眉梢带着坏意,说他只会讲鬼故事,想被他哄睡就乖乖听着,否则就别太矫情。
他当然怕鬼,却又偏偏想这男人陪着,于是想了个法子,一旦鬼故事出现恐怖的环节,他就拿被子捂住耳朵。这个时候,湛衾墨嗤笑着将书放下,“那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然而接下来才是最恐怖的部分,小时渊序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恨不得裹紧被子头缩进墙壁睡了。
时至今日,小孩也长成大人了,可冷漠的男人却坐回自己床边,给他继续念着故事。
“从前,有一个村庄闹鬼。”湛衾墨开口。
时渊序眯起黑珍珠眼,这男人果真又在讲鬼故事。
“然后呢?”呵,谁怕谁?
“那鬼要吃人的心脏,每到深夜就要去某一户人家觅食,却不小心遇见了一个小孩。”
“那天是万圣节,小孩以为他是戴着恶鬼面具的大人,好奇地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游荡。”
“鬼说,他很饿,非常饿,再不吃点东西就会饿死。”
“小孩便急急忙忙地端来了人吃的食物,问这些够了吗?”
时渊序目光悠长,“……”
嗯,真是个单纯的小鬼。
湛衾墨声音仍然平静,可目光暗暗打量着小绒球。
“鬼说,这些不够,他还是很饿。小孩觉得是自己招待不周。就说,明天来他家找他。”
“鬼就这么答应了。”
“他不爱吃人类的食物,但他知道小孩的心脏一定很美味。”
时渊序幽幽地眯起眼,这种故事给小屁孩听只怕要吓哭。
“……然后小孩就被吃了,故事结束。”他说道,“别想吓我。”
湛衾墨神情幽淡,“不,故事还没结束。”
他忽而指尖轻轻拂过小绒球额头上的一撮毛,轻轻抚平,漫不经心道,“那天,小孩给他端上了小蛋糕,满眼亮晶晶的,鬼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却发现原来人类的食物也可以那么美味。”
“从此鬼不再吃人类的心脏,他想品尝小孩亲手做的蛋糕,要是吃掉了小孩,就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蛋糕了。”
“小孩还说,吃了他的蛋糕,从此他们就是好朋友。”
“鬼是第一次有了朋友,他觉得朋友也许是比人类心脏更好的一种东西,要好好珍惜。”
时渊序轻挑眉毛,倒还是个治愈故事,“那……他们以后怎么样了?”
湛衾墨凤眼轻挑地眯起,唇角有着玩味的笑意。
“嗯,此时此刻,那只鬼正在床边,给小孩念着睡前故事。”
时渊序微微一颤,目光对上了他。
“想吓唬我?”
湛衾墨却目光沉了几分,“你怕么?”
时渊序轻哼了哼,不知道这男人怎么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鬼才不会哄人睡觉。”
他知道湛衾墨装神弄鬼,但好歹人模人样,还是名副其实的医学教授。
“为什么?”湛衾墨挑眉。
“鬼对关怀人没有兴趣,”时渊序说,“甚至可以说,他们以凡人的痛苦为乐。”
湛衾墨眸色忽然暗了几分。
“你又怎么知道,鬼对关怀人没有兴趣?”
“浸透了世间的绝望的灵魂才会变成鬼。他们早已没了感受世间美好的能力,更不可能再对世人回之以温柔。”时渊序振振有词,就跟他还真是个抓鬼专家似的。
湛衾墨心思一动,视线渐渐垂落,“嗯?你倒是了解。”
“那当然。”
时渊序高傲地扬起了下巴,他可是在军队的禁书阁里研究过非自然存在的人。
有许多灵魂对生前的遭遇愤愤不平,便迟迟不肯投胎,宁愿化成怨鬼,在世间兜兜转转。
这就是鬼的由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坐拥混沌之域那个不为世人所知的邪神。
“我更知道,众鬼之主更不会搭理人类。”
湛衾墨微微一怔,但随即用笑意掩去。
“你倒是跟我说说看,祂凭什么不搭理人类。”
时渊序不知道对方的神情有几分深意,兀自说道。
“祂以世人绝望和恶念为食,又与这帮鬼怪为伍,便知道人世间有多险恶,人心有多可怖。”
“要让这样的神怜悯世人,门都没有。我说的不对么?”
此时湛衾墨忽然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小东西,我关灯了。”
时渊序开口,“这是你房间,你不睡这?”
湛衾墨神色莫名,看着小绒球的杏眼只是纯真坦率地望着他。
他利落地收回视线,看向别处,摁下了灯。
一下室内就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在这休息了。晚安。”
小绒球内心有几分异样,他总觉得刚才湛衾墨的神色,一瞬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异样。
此时室内黑沉沉的,小绒球挨不住困意,阖上了眸。
却不见湛衾墨站在门外,循着黑暗,觑着他的睡颜。
“你说鬼不会关怀人,错了。”他兀自呢喃,“鬼感受不到美好?这也错了。”
“明明那鬼见了光,就想变成人。可就算变成了人,又能如何?”他语气越发凉薄,“他自是无所不能,却唯独决定不了自己的……”
目光收回,他神情一敛。
无心之人,本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此时,那个高挺的身影便离开了房间,府邸更是一片空寂,落针可闻,院落草丛的蛐蛐低鸣。
此时小绒球眼皮颤了颤。
他渐渐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刚才那男人低沉呢喃,他隐约听到了。
“明明那鬼见了光,就想变成人。可就算变成了人,又能如何?”
——一瞬间,他以为对方正是自己所坦诚的那个鬼。
他暗笑,自己是傻了么?对方好端端的一个普通人,平日里还得做教授谋生,要顾得上衣食住行。
要真是个鬼神,那直接凌驾于世界之上,操持一方天地,还在这跟他耗什么耗?
可内心,竟然就这样悬着,再也平静不了。
“维诺萨尔,你对他已经超出了对一个猎物应该做的事情。”
“是又如何?我说过,我要贪图的有很多。”
“所以这就是你‘神体分离’的原因么?”那声音来自于某个角落的破碎神像,“将神格剥离出灵魂,另外分出本不存在的人格,需要经受住十万重灵魂炼狱火烤之痛苦,普通神明根本经受不住这种痛苦,一旦失败,就离陨灭不远了。”
“挚友,如今尚在人间的神明是我,不是你。”
“……”
湛衾墨此时身躯浸入一望无际的黑色池水当中,四周皆是破碎坍塌的神像。
此时的他身后的诡谲触手正在黑色池水当中肆无忌惮地蜿蜒伸展着,甚至一部分在岸边露出了一截,那些触手还偶尔痛苦地蜷曲在一起,要么在地上用骨刺划出惊心动魄的痕。
“恭候主在此迎来‘清算仪式’,咱们就先不打扰您,您在这待上多久时辰都是合理的。”
湛衾墨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下属便瞬间匿去身影。
与漆黑的触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银光烁烁的长发浮在水面上,像披着银河的蛇在水里逡巡。
他阖着眸在池中心凝神静坐,俊美无俦的脸庞半边是悚然的森然白骨,整个人在黑色池水当中,近鬼也近妖。
那副容貌甚至远远要比他的人类形态妖孽太多,就如浸透了人血吃尽了彼岸之水的彼岸花,总是要比安然若素卧在茶桌盆景上的素白梨花更惹人回味。
隐隐有暗影浮现,仔细一看,池中每一个经过他身躯的浪都像刀刃一样划过他的体表肌肤。
这一汪池水原来清澈见底,却被他漆黑的血染黑。
这是邪神的沉思殿,又叫做赎罪池。曾经成千上万年神灵依靠在这座池子里浸泡来还清孽障。
如今赎罪池成了邪神的转述。
每一滴经过神灵真身体表的水都代表过度干涉的因果,浸入其中便代表着还清因果。
神灵过一段时间就要清算因果,否则等因果找上门来,那便是翻倍的代价。
这是‘秩序’规定的。
何为秩序?那是创世之初,众神时代的宇宙法则——为了维持宇宙的有序发展,无论是神是人,都要活在秩序之下。
创世以来,众生皆不得不在两道枷锁之下。
一是秩序,便是宇宙的尺。如神不能逾越人间因果,不能擅自逆天改命。
二则是“原罪”,便是宇宙施与每人的“秩序”,便是命中终须有和终须无的东西。
所以九大星系不能算命,说的就是这个理,一个人什么命,得不到什么,又得到什么,一算一个准,一但准了,浑身热血沸腾只会瞬间冷透。
而至高神,则是唯一能篡改秩序的存在。
所以哪怕如今是科技发展的星际世界,众生仍不得不信神。
此时四周的神像代表着曾经陨落的各个神灵,祂们神像不是身首异处,就是化成齑粉,要么被一种特殊的金色丝线穿插出无限的缝隙,将近四散分裂。
这些都是各个神灵垂死前的惨状,毫无疑问,正是偿还不了因果所导致。
但神台烛火祭坛也好,贡品信物圣遗物也罢,在这本来就象征着不详的池水旁,绝不会在池边放置这些让人心神不宁的破碎神像。
只是混沌邪神历来有这种恶趣味的收藏品,以此来回味不同神灵垂死前的痛苦回忆。
与其独自在赎罪池里承受着还债的疼痛,不如配合他人的痛苦一起食用效果更佳。这便是邪神向来的恶趣味。
“……第九千九百四十万八千四百五十三道因果还清。”
殿里的幽冥仆人齐齐传来呢喃。
“我们圣明的主,我们将会再一次向您名下的教会传讯,让信徒们安心。”
湛衾墨缓缓睁开眼,眸子里猩红一片,薄唇冷峭地上扬一个弧度,“一笔带过即可,区区这点因果我还是能受得住的。”
他刚好停在一副格外诡谲的神像前,某处传来几声低笑。
“挚友,既然受得住,可在这个为你抓心挠肺的小家伙面前,你还要伪装多久?”
湛衾墨轻轻摩挲手指上的戒指,他眉目闪过一丝暴戾。
“被他猜穿了自然也别有一番趣味,可忽然间,我心意变了。”
“我突然觉得,一辈子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他作伴也未尝不可,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再得知我是什么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