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人被带到宣凤岐面前的时候,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那上面的人。
宣凤岐看向他的时候,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草民公仪绶参见王爷。”
宣凤岐看到公仪绶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洛严在他面前,他恍神间才察觉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抬起了一下手,“起来回话吧。”
公仪绶恭敬有礼道:“是,王爷。”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他的眼眸中似乎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一别多年,王爷可别来无恙。”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微蹙起眉头来:“我记得我从未见过你,何来别来无恙一说?”
公仪绶见四下无人,于是上前一步:“虽然王爷当时没有见到草民,当草民却在师父房中见过王爷,王爷后来身患重病,草民也因荣王的胁迫随师父去为王爷诊治。师父临行前曾交与王爷一枚毒药,不知王爷可还有印象?”
宣凤岐在听到公仪绶这样说后连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你知道那是什么?”
公仪绶看到宣凤岐殷切求得真相的眼神后点了一下头,“王爷所做之事皆是为民除害,可是皇权哪是那么容易撼动的,这条路上流血死人不过是最寻常的事。师父临终之前曾将草民叫到病榻前反复叮嘱,他让草民一定不要做对您不利之事,若您有称霸天下之愿,定要竭尽全力效忠于您。可最后,他老人家却说你心太善,一旦弑君后便会心存死志,所以他将忘忧丹骗您说毒药送给了您,师父说人死一次犹如涅槃,等您忘却以前种种仇恨,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忘忧丹……”宣凤岐嘴里喃喃着,不敢置信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这个东西只存在于志异杂书之中。
公仪绶见状继续为他解释道:“忘忧丹便是服下之后就如同服毒一般闭气三日,随之便会忘却了以前种种痛苦的事再苏醒过来。可是当荣王找到神医谷掳走草民后,草民才知若无王爷您,荣王会害更多的人,草民受师命所托既不想让王爷想起从前那些事,又不想使王爷在一次陷入痛苦中。”
宣凤岐在听到他的解释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一切都是命运计算好的。
“可是令你没有想到的是,我早就想起了一切,要不然也不会将谢瑆置于死地了。”
公仪绶点了一下头:“正是。我虽然是神医谷的人,但也算是跟在荣王身边多年,王爷一时不相信也是常事,只是容草民斗胆问一句,我那师弟,如今还好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回过神来,他看向公仪绶的时候,那人眼中流露出了无限担忧。
“嗯,他很好。现已经成为本王的幕僚,这些年来他之所以留在本王身边,就是为了托本王寻找你的下落,如今你已经摆脱了谢瑆的控制,自然要回去与他团聚,你是老谷主的亲传弟子,我又怎会不信你。你放心你跟在谢瑆身边这些年本王全当你是为他所迫,明日本王就命人送你回玄都与洛严相聚。”
公仪绶听到这话后眸子闪过了一丝感激之色,此刻他连忙俯下身来跪地,“草民叩谢王爷恩典。”
谢云程见状又道:“你先起来吧。”
公仪绶听到他这句话后没有立刻起身,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王爷……草民还有一个请求,请王爷成全!”
宣凤岐听他这话又微蹙起眉来:“你说。”
公仪绶抬起头来目光真诚:“草民在荣王身边侍奉的时候便知王爷曾经中过透骨香的毒,如今军营之中没有能解此毒的军医,草民担忧王爷的身子,所以在王爷回都城之前,草民愿留下来侍奉在王爷身侧!”
谢云程听到他如此直白的就把这话说出来,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慌乱,而下一刻他才发觉到自己在面见公仪绶的时候早已将营帐周围守着的人遣散了。
他回过神来时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公仪绶面前特意将声音压低:“本王中毒这件事不希望流传出去,你若留在本王身边,一定要守苦如瓶。”
公仪绶看得出他面上的紧张,于是连忙应下:“王爷放心,在这里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宣凤岐听到这话才稍稍放心下来,随后他命人将公仪绶带下去好生安置。
宣凤岐在见过公仪绶后又见到了消瘦不少的孟拓,孟拓见到他就一个劲请罪。宣凤岐是知道谢瑆折磨人的那些手段的,孟拓能在他手底活下来已属不易,况且谢瑆已经伏诛,宣凤岐又怎忍心继续苛责他,他命军医为孟拓治伤,再让孟拓好生将养几日再回来在他身边做事。
孟拓自然是感激不尽。
除此之外,谢云程还俘获了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人。
宣凤岐原本想要把人带到自己跟前的,可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因为在他拦住谢云程之前,谢云程是真的想杀了那个人。
慕寒英是谢瑆安插在宣凤岐身边的细作,也是唯一一个跟了他那么多年的人,所以宣凤岐有必要亲自去问一下慕寒英。
军中的牢房搭得十分简陋,虽然这里的环境很差,但牢房里的每一根木柱都是用坚硬无比的铁蒺木深埋在地上搭建的,纵使那些犯人力大无穷,恐怕也无法逃出这里。
更何况,这些被俘虏的犯人一天也只有一顿饭,且餐食难以下咽,若不是饿急了没有人会吃这样的干饭,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足够的力气逃脱。
当宣凤岐站在关押着慕寒英的那间牢房时,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慕寒英的那张以前被人称赞过的异域风情的脸也变得憔悴不堪,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人不能说是苍老,但容颜也确实不像以前那般夺目。宣凤岐曾听说过鲜卑混血的人一旦过了青年后容颜就会断崖式衰老。
不过谁都有老去的一天,若果是算起来的话他也快到了而立之年。
慕寒英似乎睡着了,可是当他感觉到那久久凝视着他的视线后又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顺过昏暗的光线看向了那位伫立在牢房门前的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要离开宣凤岐十年了,这十年内宣凤岐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相反岁月赋予了他一种更加柔软而又悲悯的气质。
慕寒英轻笑了一声:“王爷如今前来是要我的命吗?”
宣凤岐听到他的声音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抿了一下唇,“本王知你是听从谢瑆的命令才跟在本王身边的,可是在本王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你与孟拓一同陪在本王身边,你除了监视本王的一举一动外并未做出伤害本王的事情。从前种种,本王可以一笔勾销,只是你跟随在谢瑆身边多年,你肯定知道他藏了多少东西吧?”
慕寒英听到宣凤岐说到这里心里难免触动:“王爷还是像从前一般如此坦诚。”
宣凤岐站在外面就好像与他隔了一道天堑:“虽然你并未谋害过本王,但你背叛已成事实,若你没有什么用本王虽然不会亲自过来与你说这些。你曾经或许有那么一丝忠心,但这绝对不是本王能够放过你的理由,如今谢瑆已死,若他对你有大恩,你觉得恩情没有报完,也可以试着过来杀了本王。”
慕寒英在听到宣凤岐这番现实而又冰冷的话语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早知会是这样。
毕竟宣凤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他背叛了宣凤岐,宣凤岐还能让他继续活下去,这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典了。
慕寒英此刻缓慢起身跪在宣凤岐的对面:“罪臣愿为王爷效力,只是事情了结之后,还请王爷将罪臣流放,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配留在王爷身边,还请王爷成全。”
宣凤岐在听到慕寒英自请流放后眉心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就这样站在牢房前居高临下看着慕寒英许久。
他以前确实无法忍受背叛,这些年凡是背刺他的人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
慕寒英属于那种效忠于他又不是很忠心的人,他能够因为谢瑆当年之恩留在玄都筹谋那么久,心性自然是不差的。宣凤岐其实在来之前就没打算要了慕寒英的命,他想发挥出慕寒英最后的价值。
毕竟慕寒英在入大周为臣时曾是鲜卑贵族,大周边远部落确实有不少鲜卑人与其通婚,谢云程现在正为率领两军与那些部落谈判的将领发愁。
眼下,慕寒英身上有外族贵族血统,而孟拓年少时在阿罕萨那部落长大。宣凤岐前些时日听到谢云程与副将商讨军情,如今带领那些部落一起造反的头将便是那个阿罕萨那部落,以前这个部落也是频频与大周发生冲.突,若不是谢玹早些年登基的时候好战对这个部落频频打压,那阿罕萨那或许会形成一个边塞国家。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看了一眼慕寒英:“本王给你这次机会,只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本王绝对容不下第二次背叛本王的人。”
慕寒英见状叩头谢恩:“多谢王爷,王爷大恩罪臣没齿难忘!”
宣凤岐在听到他这话后便转身离去。谢瑆在临死前曾说他要把城防图流传出去……虽然宣凤岐不是很在意谢瑆临死前所说的那张城防图,毕竟谢瑆与他上次密谈时已经是近十年的事情了,这些年他将大周的城防部署改动了一下,谢瑆手里的城防图有很大概率是十几年前的旧城防图,但大周现在的城防部署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动的,宣凤岐还是要把谢瑆藏的东西挖出来。
因为他了解谢瑆,谢瑆是那种不到最后一步,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保命棋子抛出去的人。
宣凤岐回到营帐中时,营帐已经亮起了火光,灯光将他那张泛着病容的脸照亮,这些天他已经极力表现得正常了,但是他当谢云程离开时才会露出略微难受的神情。
他知道谢云程今晚一整夜都会在大营中商讨直取北召的战术,所以他可以不用再撑着,他在咳了几下后喉咙中又涌上那一股熟悉的腥甜。
他就像已经习惯了似的用手帕擦掉了嘴角的血丝,而就在这时营帐外的忽然闯进一个人,他当时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人闯入他的营帐中没人通报呢?
是谢云程吗?
他一想到这里连忙将那沾了血的手帕收进了衣中,可是就当他听到那阵声音后他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还好,不是谢云程。
只是那人的语气十分焦急:“王爷不好了,陛下要以欺君之罪惩处温大人!”
今晚便是行刑之日, 狱卒将那一顿对于囚犯来说算是丰盛的断头餐送到了牢房门前。
温郁一被带回来就被关进了这不见天日的暗牢中,虽然宣凤岐有能力保他,但谢云程这次是铁的心要他死了。
现在他倒是没有什么遗憾, 可能唯一觉得有些可惜的就是没有看到北召成为大周领土的一部分,不过按照谢云程的聪慧以及胆识,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实现了吧。
温郁身上穿着单薄的囚衣,他的身体还算是结实,所以纵使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住了几天也只不过是着了点凉。他自从被关押在这里就每天只有两个馒头, 所以此刻他闻到了酒菜的香气肚子便开始叫了起来。
他未等狱卒离开就连跑上前将那热腾腾的饭菜透过木栏间隙拿了过来。
这断头饭还真不错,竟然还三荤一素, 连酒也不是最差的那种。温郁以前也是送过不少人上黄泉的, 那些人在吃断头饭的时候总是又哭又叫,最后形同疯魔,这种吃食以前断然不会出现在他的饭桌上。
只是他明天都快要死了,这断头饭有荤有素,对将死之人实属是美味。
温郁不紧不慢地拔掉酒瓶木塞喝了一口酒, 而那名还未来得及离开的狱卒见他脸上一点快要死了的恐惧都没有,于是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别人吃断头饭的时候害怕的都吃不下,你倒是好该吃吃该喝喝。”
温郁听到那人所言用筷子夹了颗花生放进嘴里嚼着,“既然都是断头饭了, 那自然得吃饱一点, 免得到了地底下还要做一个饿死鬼,这不好投胎呀。若是阎王看到我天庭饱满, 又身无怨气,他老人家说不定就让我投个好胎,富贵一辈子呢。”
狱卒听到他这样说后露出一丝鄙夷:“你们这些曾经当大官了也信这个?”
温郁听他这样问后又抿了一口酒:“信这个总比哭着吃饭好吧, 反正害怕又不能不去死。”
这狱卒还是第一次听到将死之人说出这番见解,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行,我听你说话顺耳,就再给你送道菜吧。”
温郁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意更盛:“你一个小小狱卒,能作得了这个主?”
那狱卒听到之后脸上露出了像斗气似的表情,“怎么作不了这个主,不过是一道菜而已。实话跟你说吧,而且这牢房里呀经常有人贪下那些死囚犯的断头饭,要不然你以为那些守在这里里的人为什么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像我这种能把大部分菜给你已经是鼎鼎有良心的人了。”
温郁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哦,原来你以前也昧下过别的死囚的断头饭啊,死人的东西你们都要吃,你不嫌晦气吗?”
狱卒听到温郁当着他的面揭他的老底时瞬间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可不要乱说,反正那些好菜端给那些死囚的时候,他们都吓的吃不下去,与其等的凉了变得晦气,还不如一开始就给我们吃。”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被逗得笑得差点被酒呛到。这狱卒待在这里也是许久没有遇到能够跟他说这么多话的人了,于是他在生气之后还是站起来短暂离开再去给温郁端一盘烧鸡来。
温郁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喝着酒,而就当他被那劣质的辛辣的酒液呛得咳出声来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牢房门口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温郁愣了一下,随后他便顺着那片阴影逐渐往上看去……只见牢房门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正当他要开口出声时,那人将戴在头上的帽兜摘了起来,“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就真的打算听从君命赴死吗?”
当温郁看到宣凤岐那张写满愁容的脸庞时,心里吊着的那一口气忽然松了下来,他有些落寞地笑了一声,“要不然怎么办,我确实犯了欺君之罪,陛下处死我也是公事公办。他这次没将这件事告诉你,便是不想让你保下我,若这次你强行保了我,你与陛下的关系便会岌岌可危。”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脸上的愁容更深:“你这些年为大周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功劳有苦劳,若我真的去向陛下求情,他一定不会这样对你的。”
温郁听到这里忽然又嗤笑出声,他抬起头来用那略微戏谑的眼神看着宣凤岐,“王爷您何时变得如此天真了?若是王爷求情,陛下自然会饶我一命,但是王爷想过没有,若陛下真的答应赦免于我,那王爷便会与陛下之间发生隔阂,真到了那个时候您该当如何?王爷以前做事自是雷厉风行,您若真的要越过陛下想放我出来也无不可,而如今您却要去求得陛下的恩典,也是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您以后都对陛下动不了手了。”
宣凤岐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
温郁是在说他变了还是谢云程变了?
他以前可以越过君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已不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了,谢云程有了军功,有了威望,甚至他以后还可以变得更加强大。
温郁是在警醒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最不牢靠的,一旦他们二人之中有谁变心,这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天下就会分崩离析。
宣凤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在去扬州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算是困难吗?
不算吧,反正他也没想跟谢云程争什么,毕竟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谢云程稳了一下心神,他目光灼灼盯着牢房中的人:“温郁,这些年你也变了很多,可人心都是易变的,就好比当年说着要杀我扶持陛下夺回实权的你,现在却百般为我着想。你知道我已时日无多,更不可能去谋夺什么权位,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我自私一些罢了。”
话音刚落,温郁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间尽是无奈,“我就知道您会这样说。”
宣凤岐缓缓弯下身来看着正端坐在牢房稻草堆的温郁:“其实当年你与我针锋相对时,我从未想过要夺你的性命,若我不信你也不会叫那么多事教给你来做,我知道我不久于人世,你是我留给陛下最忠诚的辅臣,你要守着这份秘密直到我离开。”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忽然抬眼与他对视,“王爷现在竟然这般为陛下着想,难道您真的与陛下……”
宣凤岐与谢云程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洛严能够看得出来,像温郁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温郁并未将话说完,而宣凤岐在停顿了片刻后则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温郁看到宣凤岐点头便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忽然仰头大笑了一阵,随后便垂下头来像有些喘不上气来,“哈哈……原来,王爷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笑道:“当年说要杀了我的人,如今变成了要为我争权夺势的人,温郁你大抵也是离经叛道之人。”
温郁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倒是静默了许久,当他回过神来时:“王爷,您要知道陛下已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孩童了,您需要早做打算。”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所以,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以后你一定会是帮助陛下成就一番霸业的人,所以这些年我才有意让你接触六部事务,如今朝堂之中有一半都是我精心选上来的人,若有人有不臣之心,我安插的暗桩便会发作。”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暗自一笑:“原来……王爷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抬举我。”
宣凤岐微微点头:“所以你不能辜负我对你的抬举,你先好生歇息吧,最迟后日你便能出来。”
温郁听到之后缓慢起身朝着站牢房外面的宣凤岐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先谢过王爷。”
牢房之中的火把烧得噼里啪啦,那狱卒回来之后便见到温郁裹着破被子在稻草堆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他紧锁眉头用一只拨炭火的火钳子敲了敲牢房门,“喂,我答应给你加的菜拿来了,你怎么这就倒头睡下了?”
温郁听到这声音并没有理会他。
他才沉浸在宣凤岐方才来这里与他说的那些话中……怪不得宣凤岐对谢云程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而且以前谢云程就对他露出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敌意,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谢云程是小孩子心性作祟,原来这位陛下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对宣凤岐抱有那样的心思。
那名狱卒看到温郁就像死了似的也不搭理他,于是他忍不住吭骂一声,“爱吃不吃,反正明天就要死了!”
说完他便一脸气愤转身,只是在他离开前,他还不忘记将那只烧鸡放在了牢房门口。
虽然塞北的天气恶劣,但好在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只是五月的夜晚还是泛着些许凉意。
谢云程今晚本应该跟那些人商讨战术的,如今北召人心已散了,他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攻入都城便可以将整个北召的国土纳入大周的版图之中,只要他占领了北召其他周围想犯上作乱的小国都不在话下。
只是当他与人商讨到这里时,一名副将前来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听到之后脸色一变,随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好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诸位也该早早回营休息,剩下的我们明日再议。”
那些人听到之后立刻行礼告退。
等到那些人走后,谢云程还特意走到了营帐门前想迎接那人。宣凤岐刚一进来便见到谢云程一脸笑意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凤岐,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你在外面等我多久外面冷不冷?”
宣凤岐一想到等会儿要跟谢云程说的话,心里就涌上了一丝心虚,他低头回答道:“嗯……没在外面等多久,外面通船的人刚进去你便遣散了那些将军。”
谢云程见状又是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宣凤岐的身边,他连忙伸出双手握住了宣凤岐有些发冷的手掌,“你身子还没好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我会担心的。”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话后脸上的愧意更深,可是他早晚是要将那话说出口的,他迎着谢云程的笑容抬起头来看着谢云程,“陛下,逃出玄都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我希望陛下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他沉默了片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凤岐,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宣凤岐能够感觉到谢云程握住他双手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忍下来直视着谢云程的眼睛,“陛下如果没人跟我说什么,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一定会瞒着我杀了温郁的,不是吗?”
谢云程的目光在这一瞬间蓦的冷了下去,他双手无意识的动作攥疼了宣凤岐,宣凤岐要让他放了温郁,所以纵使他感觉自己的手骨快要被谢云程捏碎了也没有轻易甩开谢云程。
谢云程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愤怒,等到他目光流转时才发现自己还在死死攥着宣凤岐的双手,他的心脏忽然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握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宣凤岐,有时候他想他宁愿伤害的人是自己,也不想让宣凤岐受伤。
察觉这一点的他连忙将手松开,而就在这时,他想要跟宣凤岐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就当望向宣凤岐的下一刻,宣凤岐平静无波的眼眸看着他,“陛下……放了温郁吧,这次的事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策划的,与为他无关。”
谢云程也不知道怎么了,当他在听到宣凤岐为温郁辩解的话理智忽然在那一瞬间消失,他的眼神染上了极致的愤怒,“你自己一个人策划的?你当时被我关在宫里,你周围所有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你告诉我你要怎么策划?”
宣凤岐态度强硬:“这个就不牢陛下费心了,是我牵连他,他才会被陛下迁怒,如果陛下真的那么生气要罚只罚我一个人好了。”
谢云程在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心里那种难受的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更加浓烈,他偏过头去,“凤岐,你知道我做不出来的……”
宣凤岐继续道:“那陛下是答应饶恕温郁了吗?”
谢云程听到之后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猛的抬头看着宣凤岐,“你为什么非得要给他求情,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是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只要我一想到是他把你带过来的,我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凤岐难道你不能体谅我的心情吗?大周那么多贤才,若是没了他,我还可以找其他人来替代他,你为什么要……”
“够了。”宣凤岐平静地看着他。
谢云程忽然噤了声,他知道宣凤岐生气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有过激的表情,宣凤岐越是生气就越会冷静。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才异常难过,宣凤岐竟然会为了区区温郁而生他的气。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那一张下一刻就会露出委屈的脸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陛下……真的不能饶恕温郁吗?”
谢云程不忍看到宣凤岐如此落寞的表情,除此之外他是真的不能放过温郁。
因为温郁不仅对他阳奉阴违,宣凤岐对他的感情还十分特殊。
他心里很不安,他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宣凤岐不知情的情况下处死温郁。
宣凤岐见他久久沉默不语,于是便微微点了一下头说“好”。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还以为他不再为温郁求情了,可是在下一刻宣凤岐便猝不及防在他面前行跪礼。谢云程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想要去扶宣凤岐,而宣凤岐则是无视他伸来的手,“陛下,温郁现在熟悉六部事务,又在臣身边处理政务多年,若是在想培养一个温郁不知道还要多久。臣自知沉疴愈重,无法长久为陛下分忧解难,所以臣想要陛下为大周考虑留下温郁。”
谢云程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又是一愣,此刻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光,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宣凤岐,他用的力气很大,似乎下一刻就要用双臂将宣凤岐抱起。
宣凤岐就这样被谢云程从地上强硬地拽起来。营帐之中的火把燃得正旺,火光倒映在谢云程已经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眶中,此刻他的双手狠狠攥住了宣凤岐那纤细的手腕,“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为他求情是为了大周还是为了他这个人?”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句话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谢云程怎么会这样想?
他之前是否太过沉溺于谢云程给他编织的温柔中,所以他是否从未看透过谢云程这个人?
不过帝王多疑也是好事,最起码以后不会轻易被人骗。
宣凤岐还愁要怎么才能让谢云程对他的兴趣减轻,如今看来这倒是一个好借口。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他:“陛下心中已有决断,何必再来问我?”
谢云程在听到这话后气息翻涌,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几乎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住了那噌噌往上冒的火气。
他腥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宣凤岐许久,最后他还是松了手。与此同时,他几乎是吼出声来,“沈英衡,进来!”
话音刚落,一直守在外面听说里面激烈的争吵声的沈英衡匆忙小跑进来,“末将在。”
谢云程咬牙切齿:“传令下去,把温郁放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宣凤岐。
沈英衡能够感觉到营帐之中气氛异常压抑,他此刻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呆呆站在谢云程面前的宣凤岐。
他的眼神仿佛黯淡了许多,脆弱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