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疼得涕泗横流。
“哦?不知道?”
程肆脚下微微用力,骨骼错位的脆响再次传来,“我的耐心有限,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脚下的力道,让混混亡魂皆冒,深知再嘴硬一秒,这只手便会彻底废掉。
“是……是林晚晚!是她让我们来的!她说只要来吓唬他,侮辱他,给他点教训就给我们五十万!我们真不知道您……”
程肆没兴趣听他说完,脚尖一抬。
那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拖着昏迷的同伴,屁滚尿流逃离现场。
解决了麻烦,程肆这才转过身,看向房间。
李离依旧蜷缩在那个角落,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他低着头,全身都在颤抖,脸色已经有些泛青。
程肆倚在破烂的门框上,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离身上。
没有急着开口,他先从口袋摸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里,却未点燃。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混混身上的汗臭。
程肆咂了下嘴,没心没肺的贬损着李离,试图打破死寂,
“李总,你这新换的‘办公环境’,未免太接地气了点。”
李离的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眸,终于映出程肆倒三角般的身型。
程肆朝那扇已经报废的门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评估的意味,
“门锁也不太行,看样子,你今晚是住不了了,安保系统建议升级,雇个保镖也行。”
他走进去,没扶李离,单手拎起地上行李箱,掂了掂,分量着实轻。
李离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说走!”
程肆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口吻,
“利息都付了,总不能让你流落街头。”
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漂亮的小麻烦精,嘴角微扬。
“恭喜你,成功的激发了我的同情心,从现在开始,你,将被我捡回家,收养。”
程肆这个骚包,一边说着他觉得十分霸气的话,
一边暗自庆幸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美了嘛,直接拐回家,看你还怎么逃出老子的手掌心!
李离脑子还没彻底从惊恐中缓过来,有点迟钝。
他呆呆看着程肆拎着自己的行李箱,然后转身就走,那高大背影在狭窄昏暗的走廊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影子。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四肢百骸还残留着被恐惧支配后的冰冷和麻木。
程肆走出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他不耐烦回头,眉梢一挑:“怎么,还想留下来跟老板娘‘深入’探讨一下赔偿问题?”
一句话,瞬间把李离从混沌中拉回现实。
看一眼那扇已扭曲变形的房门,好像要再次陷入之前的屈辱和恐惧里。
他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
踉跄着跟上程肆的脚步。
路过前台时,那个胖老板娘正探头探脑,看到程肆扫过来的冰冷眼神,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假装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平板。
走出那条肮脏的巷子,冰凉的夜风灌进肺里,李离才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程肆的车就停在巷口。
他随手将行李箱扔进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李离迟疑一下,还是选择拉开后排的车门。
那清冽的雪松薄荷味,又一次瞬间包裹他。
他脆弱的神经和紧绷的肌肉,在这股好闻的味道里,不受控制地松懈下来。
连刚才那场恶心闹剧带来的负面情绪,都被涤荡、抚平。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身体不再战栗的感觉舒适极了。
余下只剩疲惫。
“你那后妈,可真够恶心的。”
车子启动,平稳汇入夜色,程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没什么情绪起伏。
李离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能说出这话,证明程肆一定知道些什么。
“花五十万,找两个上不了台面的混混,单纯为侮辱你,教训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程肆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那个蜷在后座的瘦弱身影,
“你都已经被搞无家可归了,她这是要把你仅剩得那点自尊,彻底踩在脚底下碾碎了喂狗!”
每一句话,都精准撕开李离最难堪的伤口。
但他并未感觉被冒犯,因为程肆的语气里没有同情,没有鄙夷,只有残酷的现实。
程肆发觉李离并不想说话,也就安静了下来。
车子七拐八绕,最后驶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旧小区。
楼道里的声控灯疯狂频闪,墙壁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小广告。
这里的环境,比那个小旅馆也好不了多少。
李离默默跟在程肆身后,内心已做好准备再次面对一个脏乱不堪的环境。
李离亦步亦趋的跟着程肆上到六楼。
当他掏出钥匙,即将打开防盗门时,李离几乎是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门后景象,没有给他当头一击。
一个独身老男人的房子,没有预想中的混乱和异味。
一个不算大的客厅,收拾得堪称严苛。
灰色的布艺沙发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深色的木质茶几擦得能反光。
另一边的厨房,灶台光亮如新,瓶瓶罐罐都按照大小和颜色分类,标签朝外,整齐划一。
连烟味都几乎没有,只是一股淡淡的雪松清香。
这整洁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以前那个有专业团队定期打扫的家。
“愣着干什么,进来呀。”
程肆把行李箱往玄关一放,从鞋柜里掏出一双男士拖鞋丢给他。
李离看着那双崭新的拖鞋,又看了看程肆已换上的家居鞋,迟疑着没有动。
程肆看他那副纠结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
状似不耐烦地从玄关置物架上拿下一个喷雾瓶,扔进李离怀里:“医用酒精,嫌脏就自己喷,里里外外,喷到你满意为止。”
李离抱着冰凉的喷雾瓶,指尖收紧。
程肆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打算欣赏他的表演。
李离顶着审视的目光,蹲下身,对着那双拖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喷洒。
喷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将拖鞋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又站起身,用酒精和纸巾,用力擦拭行李箱的拉杆。
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谨的仪式。
精致的脸上,是偏执的专注。
程肆的表情渐渐被冷峻取代。
他看着李离因为过度用力而毫无血色的手指,还有他擦拭时那种机械的重复动作,眼眸微微眯起。
程肆攥住他喷洒酒精的手,打断李离的动作,语气极度不满
“擦够了没?我家没病毒,用不着你来防疫。”
李离的动作骤然停顿,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
程肆没管他会有什么反应,扯起他,径直走到客厅角落的一个房门前,
一脚踹开:“你,睡这儿。”
很小的次卧,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板和一个衣柜。
但同样的,一尘不染。
程肆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叠得像豆腐块的被褥和一套全新的格子四件套,直接扔在床板上。
“你自己铺。浴室在那边,毛巾牙刷,楼下自己买。我这儿的东西,不外借。”
他像个霸道的包租公,说完便倚在门框上,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语气带着警告:“那边是我的房间,禁区!客厅厨房你随便用,但用完给我恢复原样,哪儿拿的放回哪儿去。还有,”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野性的笑,声音压低了几分,像野兽宣告领地,
“在我这儿,就守我的规矩。要是让我发现不该有的东西,比如一根头发,一滴水渍……”
他刻意停顿,欣赏着李离瞬间紧绷的侧脸,才慢悠悠地补完后半句。
“我就把你,从这窗户扔下去。懂?”
李离看着床上那套包装都没拆的四件套,沉默地点了点头。
“铺床吧。”
程肆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还“砰”的一声,替他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李离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环顾着这个陌生、却干净到让他安心的小空间,紧绷了一整天的身体,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铺好床,疲惫到股部上洗澡脱掉身上褶皱的衣衫,就直接躺了下去。
床很硬,被子上是阳光晒过的味道。
这是他破产后,第一次躺让他感觉“安全”的床上。
他太累了,脑袋沾到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然而,难得的安宁,卸去了他潜意识的防线,将他拖入了深沉的梦魇。
梦里,还是那场瓢泼大雨,混着泥土的腥气。
父亲冰冷的墓碑前,后妈林晚晚穿着一身素黑,脸上挂着悲戚泪痕,声音哀婉劝慰他。
可一转眼,那张脸就变得狰狞,挽住了他最棘手的商业对头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声化作她尖锐的指甲刺穿他的耳膜。
“不要……!”
一声带着哭腔的梦呓从干涩的喉咙中溢出。
李离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已浸透背后床单。
好一会儿才从噩梦的余悸中挣脱。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城市的微光。
喉咙干涩难耐。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想去倒杯水。
客厅并不是漆黑一片,在角落里亮着一盏昏黄落地灯。
程肆坐在灯下的地毯上,背对着他的方向。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紧身背心,宽阔的背肌线条流畅轮廓分明,每寸都蕴藏爆炸性力量。
面前铺着一块黑色绒布,布上摆着一些被拆解开的金属零件。
而他手里,正拿着麂皮,专注擦拭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刀。
那刀身狭长,带着冷酷的弧度,刀刃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森然光泽。
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保养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李离的脚步僵住,下意识屏息,生怕惊扰到他。
他是网约车司机?
骗鬼呐,哪个网约车司机,会在深夜保养这种一看就不是用来削水果的刀?
程肆察觉身后出现动静,擦拭动作一顿。
他没有立刻回头,地将那泛着冷光的刀,轻轻放在了绒布上。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灯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投下,映出浓重阴影,那道眼角的疤痕看起来愈发锋利。
他的眼神很平静,朝旁边的空位扬了扬下巴,带着的压迫感命令道:“过来!”
李离没动,确切的说是他不敢动。
程肆看着他那谨慎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好像很怕我?”
但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
他在这人面前落魄、狼狈、寄人篱下,但李离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连靠近都不敢的懦夫。
喉咙的干渴感愈发强烈,像有火在烧。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迈开白皙笔直的长腿,一步步走了过去。
程肆借着光影的掩藏,肆无忌惮的欣赏着李离只包裹着一条内裤的身体,暗叹自己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地毯很软,但李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警惕着对方任何可能的动作。
他在距离程肆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坐,只是垂着眼,看着那些被拆解开的零件。
“我……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
这两个字,精准的扣动程肆的心弦,他喉结滚动,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顿了几秒,然后轻笑一声。
“坐下,给你倒。”
他转身走向厨房,随手拿起一个玻璃杯,动作自然得好像两人已相处多年。
李离站在原地,看着高大的背影默默出神。
那股好闻的味道,和这间屋子里的危险气息,给他营造出一种诡异又和谐的矛盾感。
程肆把水杯递给他,装作不经意得碰了下他的手。
略现灼热的体温瞬间从触碰的地方开始蔓延,李离心头一颤,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
他低头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终于浇灭了那股异样感,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程肆又坐回地毯上,拿起麂皮,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零件,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句,
“早点睡。明天还有的你忙。”
李离没有立刻回房,握着水杯站在那,
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道疤在灯光映衬下愈发明显,或许蕴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故事。
张了张嘴,又自嘲得摇了摇头,想探究的话,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访客,还是因为人家的同情心被捡回来的那种。
何况自己都这样了,拿什么去干涉别人的故事。
对方不想说,自己又干嘛多余去问呢。
他现在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麻烦,没有资格去探寻主人的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程肆的生活极有规律,早出晚归。
而李离,则经历了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周。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份工作,至少能让他负担的起生活。
清早,他走进一家投行的总部大楼,面试投资分析的职位。
面试官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看见李离,先装作惊喜,慌忙站起身,
在李离躬身刚要把个人简历递上时,又一屁股坐下,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李离……李总?”
男人故意拖长了音调,靠在椅背上,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以前在您父亲的公司实习过,还远远地听过您的一次演讲,真是……意气风发啊。”
刚坐下的李离听到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攥紧自己的西裤。
他认出这人,是以前跟在林晚晚身边的一个助理。
男人推了推眼镜,将他的简历随手扔在桌上:“履历很漂亮,可惜都是过去式了。我们这儿呢,要的是能踏实做事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我们伺候的……大少爷。您说对吗?”
不加掩饰的羞辱和嘲弄,让李离倍感折磨。
他不甘心,不相信偌大的北城毫无他的容身之地。
可现实留给他的只有响亮的耳光。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履历,如今成了最大的讽刺。
心里障碍诱发了社交恐惧,让他在一次次的面试中被反复折磨,每从一栋写字楼里走出来,都像是被扒掉一层皮。
李离觉得自己每天都是鲜血淋漓的。
他仿佛能听到数不尽的羞辱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袭来。
负面情绪爆发,耳畔嗡嗡作响,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楼的,只是外面的阳光刺得让他想流泪。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老旧小区,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两张皱巴巴的钞票。
推开门,客厅里亮着灯。
程肆今天回来得很早,正靠在沙发上,健硕的长腿随意地搭着,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抬了下眼皮,目光在李离灰败的脸色上扫过,什么也没问,只是朝茶几上扬了扬下巴。
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
李离愣住了,胃里空了一天,此刻闻到食物的香气,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抗议。
他走过去,打开饭盒,里面是简单的两菜一汤,白灼的青菜,清蒸的鲈鱼,还有一碗萝卜排骨汤。
清淡,干净,没有一丝多余的杂味。
这和以前他家的厨师做得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堵得他喉咙发酸。
他低下头,拿起筷子,机械地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难堪都一起咽下去。
程肆看他那副要把自己埋进饭碗的样子,
嗤笑一声:“怎么着,今天又没把自己推销出去?我跟你说,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你那名字,和你那段引以为傲的过去。它们只会给你带来侮辱!”
李离吃饭的动作一顿,嘴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程肆的视线重新落回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着,
“想活下去,就把它俩都扔进垃圾桶。”
李离继续沉默地扒着饭,没有反驳。
因为程肆说的,是事实。
就在这时,程肆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点开看了一眼,脸上那副懒散的神情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
他猛地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我有事出去一趟,碗放着我回来洗。”
李离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才发觉自己失言。
他凭什么这么问。
程肆穿外套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审视的意味,嘴角忽然一勾,露出一抹野性的笑。
“怎么,想当我的管家婆?怕我干坏事?”
李离的脸颊被臊得发烫,垂下眼没再说话。
程肆几步走到李离面前,钳住他的下巴。
“不该问的不要问,这话我早就说过!”
高大的身型微微前倾,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把脸凑到李离的耳旁,轻声警告“好奇心未必是个好东西。”
灼人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颈侧,带起阵阵战栗。
白皙的脸庞还残留着手指的粗粝,
还没等李离反应过来,程肆已经转身摔门而去。
黑色的越野车在深夜的城市里疾驰,最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码头。
这里远离市区,海风吹来,带着一股咸腥的铁锈味。
远处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将周围的废弃集装箱投射出巨大、扭曲的影子。
突兀的声音打破寂静,龙牙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
程肆靠在车头,微微颔首。
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然后整包丢了过去。
猩红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明明灭灭。
龙牙接过没抽随手揣到兜里,
问道“怎么样了?”
“目标成功接近,下一步借助他拿下林晚晚。”
“靠谱吗?”
“还成,需要点时间。”
“要我做什么?”
“等我消息。”
龙牙随手丢过去个信封。
程肆扯开一看,厚厚一沓。
“这次挺大方!”
“滚蛋!小心点,别搞砸了!”
龙牙抬起脚,踹向程肆。
“放心吧!没准还能来段‘艳遇’呢。”
程肆笑嘻嘻得弓腰躲开。
“走啦,回家伺候小猫咪去。”
摇了摇手上的信封,潇洒离去。
龙牙久久凝望着离去的背影,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视线不自觉的渐渐移到信封上。
他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会想探究程肆,可能是自己多年来做研究的惯性吧,越搞不懂越要一探究竟。
李离安慰着自己,手却不知不觉伸向那个信封。
等他围着浴巾赤膊出来,正看到李离已悄悄拿起信封,指尖几乎触到封口。
“干什么呢?”
突然的声音让李离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脱手而出。
一沓崭新的钞票散落开来。
李离的声音因被抓包而紧张,
有些结巴:“没……没干什么。”
程肆的眉梢微挑,几步走近,微微俯身。
挂着的水珠,随着动作翻滚,不知流向何处。
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李离的侧脸,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呵,没干嘛你紧张什么。”
程肆的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逼视着他,
声音压得更低:“怎么,想被丢出去流浪?”
李离没有回答,只是快速绕过,慌忙拾起信封,轻轻放回桌面。
他不断在心里劝慰自己,这只是职业病,遇到好奇的事情就想搞个明白。
他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寄人篱下,若非惯性,是绝不会偷看。
程肆直起身,看着他的慌乱,眼里的锐利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平时的懒散随性。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拿一条干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
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个信封,就那么随意地呆在茶几上,像随手可扔的一包纸,毫不在意。
良久,李离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隔绝开来。
自那天起,那个信封就一直躺在茶几上,程肆没动,李离更是碰都没碰一下。
它像一块沉默的界碑,划分着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
李离继续着他那看不到希望的求职之路。
他放弃了那些上市公司,开始尝试一些小企业。
可“李离”这个名字,曾经太过耀眼,就像刻在他脸上的烙印,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
有人当面嘲讽,有人背后指点,每一次面试,都像一场公开处刑。
他的社交恐惧,在这种高压和羞辱下,愈演愈烈。
有时在拥挤的地铁里,他会忽然感到心悸,眼前发黑,必须提前下车,在站台上靠着冰冷的柱子,大口喘息,才能缓过来。
最先垮掉的,是他的胃。
严重洁癖,让他不允许有过多选择,不干净的不吃、口味重的不吃、有杂味的不吃……种种限制让他只能勉强靠利店的三明治和清水度日。
可他连吃三明治都觉得反胃,那些过度调味的食物让他生理性恶心。
更多的时候,他宁愿饿着。
程肆的生活依旧规律,偶尔会打包一些饭菜回来。
看到李离那副宁死不屈的表情,他也懒得多问,自己吃完直接收拾掉。
在他的概念里不吃就是还不够饿。
只是他发现,这个美丽的麻烦越来越不对劲。
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只剩眼下的泪痣依旧艳丽,衬得他越发破碎。
走路时步子虚浮,有好几次,程肆都看到他撑着墙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
这天晚上,程肆接了个单子,回来时已近深夜。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随手打开玄关的灯。
暖黄色的光线铺开,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人影。
李离整个人缩成一团,额头上全是汗,衬衫都被浸湿,身体弓着,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胃部。
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苍白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一道血痕。
程肆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几步走过去,单膝跪在沙发边,伸手探了探李离的额头。
冰凉的,全是冷汗。
再摸他的手,更是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
程肆拍了拍他的脸,声线不自觉地抬高。
李离的睫毛颤了颤,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失焦的眼睛里一片水光。
看到是程肆,他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瞬,随后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整个人缩成一团。
声音轻得像羽毛。
“妈的,活该。”
程肆低声骂了一句,眼神却透着一股焦躁。
他打横将李离抱了起来。
很轻,一个一米八八的男人,在他怀里还不如个麻袋沉。
这人是纸糊的吗?
莫不是就剩点骨头架子了吧。
李离被他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胃部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地蜷缩,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躺好,别动。”
程肆语气严厉的命令着。
他转身走出房间,李离以为他要去拿药,或者叫救护车。
可等了半天,外面传来的,却是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
紧接着,是菜刀落在砧板上,清脆的“笃、笃”声,极有节奏,不疾不徐。
李离痛得意识模糊,只能透过门缝,看到厨房那盏橘色的灯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他看不清程肆在做什么,听着赋有韵律的声响、深嗅着淡淡的米香与姜的辛香,竟有然产生了奇异的疗效,让他那痛到抽搐的神经,慢慢地平复了许多。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程肆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一碗熬到烂熟的白粥,上面飘着细细的姜丝。
一碟淋了香油的翠绿小菜。
简单,清淡,却极具诱惑。
程肆将床头的小桌板支起来,把托盘放上去。
然后他扶着李离,让他靠着床头坐好。
“自己能吃?”
李离看着眼前的食物眼泛泪光,他已不记得多久没被人如此用心对待过了。
他伸出还在发颤的手,想要去拿勺子,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握稳。
程肆“啧”了一声,一脸烦躁。
他夺过碗和勺子,舀起来吹了吹,直接递到了李离嘴边。
语气强硬,像在喂一个抗拒吃饭的孩子。
羞耻感瞬间涌上李离的心头,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躲开。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程肆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放下碗,毫不客气地捏住了李离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来,
“作死就滚出去,别死我这儿,晦气。”
话虽然难听,可捏着他下巴的力道却很克制,指腹刻意避开了嘴角的伤口。
李离被迫迎上他的视线,那双犀利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愠怒和……
一丝他看不懂的,像是担忧的东西。
僵持了几秒,李离终于败下阵来,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垮。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翻涌的情绪,认命般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米粥滑入口中,熨帖的温度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抚平了尖锐的疼痛。
纯粹的米香,带着姜的灼热,像是融化了冰封的暖流,让他快要凉透的身体都开始回暖。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砸进了白粥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程肆动作一顿,通红的眼角惨白的面庞,无一不牵动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