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景朝在急救室’,商颖有一阵耳鸣,惊得说不出话,这种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她一时间有许多想问,譬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捅,医生那边接到手怎么说的,有没有第一时间拍片子看情况。太多想问了,可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宝宝,你不要担心,一定会没事的,或许再等等景朝就出来了。”
“没有消息,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什么消息都没有。”姜驰吸了一口气,咬字终于清晰,也像缓过来了,“我刚让思梅阿姨和陆叔叔说了一声,他们就要过来了。”
“这么晚了,那得司机开车,你陆叔叔怕是……”
“我知道,司机回家去了,我也怕陆叔叔着急自己开车过来不安全,杨会帮忙去接了。”
“那就好那就好。”商颖舒了一口气,“告诉你陆叔叔也好,亲自守着才安心。”咖族亚
姜驰又哭了一会儿,他想着在妈妈这儿把泪哭干净,一会儿上去能稳重些。 商颖安静陪着,偶尔和他说两句话。姜驰觉得哭得差不多,一下收住了情绪,摸了把湿漉漉的脸。
“妈,哭的事,我不想别人知道。”
“妈妈不说,替你保密。”商颖又安慰了他几句,临挂电话前,说:“景朝出来第一时间和妈妈说一声。你也一定相信,他是个好孩子,会没事的。”
姜驰答应一声,挂了语音去卫生间洗脸,眼睛哭肿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下来,好在他出门前记得戴了顶鸭舌帽,压低一些能遮住。
思梅阿姨扶着陆啸荣过来,和姜驰是前后脚。姜驰先安抚了陆啸荣的情绪,季黔也一旁帮忙说话,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酒店发生的事儿。
手术结束了,他们没看到人,陆景朝被推去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探望只能等明天,家属不用继续守着,找过地方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来。
姜驰低头和母亲报平安,没大会儿,主刀医师换了身衣服,赶过来和陆啸荣寒暄,大概是要亲自和他说明情况。
陆啸荣把姜驰拉到自己身边,医生注意力也就转向了姜驰。
“手术非常顺利,你们可以暂时放心了。万幸没伤到要害脏器,但因为伤口很深,损伤了骨骼,加上失血过多,陆先生现在非常虚弱。接下来这几天是关键期,需要在ICU观察和治疗。后续恢复平稳,没出现并发症,情况稳定下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继续休养了。”
陆啸荣问:“明天才能看到人吗?”
“对,人不要多,我的建议是一个人就可以了,陆先生目前最需要的是休息,希望您能理解。”
陆啸荣说:“让我这孩子进去看一眼吧,也好让他安个心。”
医生知晓陆啸荣的身份,因此没有推辞,马上安排姜驰和自己过去换无菌服。
姜驰迈了两步又折回来,“陆叔叔,你去看吧,我…”
“眼睛哭肿了,当我看不出来?”陆啸荣拍拍姜驰的肩,“好孩子,去看吧。你妈妈说,明天下午你要进组工作了,今晚看完这一眼,就安心回家睡一觉养足精气神再去工作,景朝这边放心,有人照顾。”
“谢谢陆叔叔。”姜驰抿唇笑,勉强露出一抹笑,他抬手抱了抱陆啸荣,“您回去也好好休息,不要太担心。”
“好。”
姜驰不愿矫情,松了手快步跟上医生的步子,在医生指导下换上无菌服。
他独自进去,里面光线有点暗,听到的只有医疗仪器的动静。
陆景朝躺在病床上输液,面色几近惨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没穿病号服,胸口绑了一圈纱布,有一点红色渗出来。
场面当真唬人。
姜驰走到床边,注视着陆景朝的脸,思绪瞬间闹翻了天,想到了许多事,最后停在生与死这个终结问题上。
姜驰表情淡了,不远不近地一直看着陆景朝的睡颜。等有护士进来提醒,他才恍惚回神,蹑手蹑脚走出去。
第69章 家人
陆景朝在第二天傍晚醒了,消息陆续传到姜驰这里。母亲、陆叔叔、杨会都给他发了微信。姜驰当时正在去剧组的路上,没有明确表态要不要去探望,这一沉默就是一周。
上午,姜驰做好妆造出来,手臂上担着高中校服的外套,在片场坐了一会儿,饰演他母亲的老戏骨黄慧英老师化完妆出来,两人开始走戏。
叛逆少年对姜驰而言没有难度,关键在于捕捉那种幼稚又倔强的劲儿。走戏很顺,但正式开拍,却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拍了两条,到第三条王导烦躁地喊了“卡”。捏着卷成筒的剧本大步走过来,“姜驰,你的情绪不对啊。你只演出了叶明星对母亲的嫌恶和不耐烦,可这些太表面,太脸谱化了。照你这样演,我随便从街上拉个人来都能做到!”
王叶川语气严厉:“你的心到底在不在戏上?”
姜驰没回答。他自认只要进了片场,就会全心投入。他不说话,是因为听出王导话里有话。王叶川一定以为,他心系医院里的陆景朝。
王叶川点了支烟,挥手让全场休息十分钟。
“你简直像在梦游,连那两个小演员的表达都比你有层次。姜驰,这不该是你的水平,你又不是第一次演戏,表现得那么生疏做什么,刚才拍的一条都不能用,烂透了!”
姜驰试图解释,王叶川不愿听,摆手打断:“你回家冷静两天,把心上的事处理清楚再说。”
姜驰站在原地没动,“我不需要休息,也没有被别的事影响。我有认真揣摩角色,更不会敷衍任何一场戏。”
“认真揣摩还演成这样?姜驰,是不是非要我骂你笨,你才肯服气?”
“我不明白您想要什么感觉。一个叛逆期的少年,对母亲的不耐烦除了这样表现,还能怎么演?”
“太直给了,你把一个心思那么沉的人演成了痞子流氓。”王叶川动了气,“我要的是叶明星对母亲那种淡淡的,复杂的情感,你给出来了吗?还有他骨子里的自卑和敏感,你又表现了几分?”
姜驰坚持道:“这是情绪爆发点,叶明星突然表现出对母亲的在意,不突兀吗?”
“那你就该去琢磨,怎么不动声色让这份在意不突兀!眼神也好,动作也罢,你都是你要考虑的。”王叶川吐出一口烟,不容置疑道:“你根本没有真正进入到角色,既不会共情,也没理解叶明星那种又爱又恨的矛盾。”
“……我知道了。”
王叶川是出了名的细节控,也不会真莫名其妙挑演员的刺,姜驰答是答应了,仍有些迷茫,打算找时间和编剧再聊聊。
王叶川看了会儿姜驰,随即掐了手上的烟,语气缓和不少,“回去。好好琢磨,也把自己的私事处理清楚。这两天不排你的戏,不耽误进度。”
“……”
说来说去,还是想让他去医院一趟。姜驰不免在心中腹诽,王导不愧是陆景朝的朋友。
陆景朝三天前就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环境清静舒适,除了不能自由下床活动,和在家里无异。
季黔结束一天的工作,照常来医院汇报公司情况,把几份需要陆景朝亲自签署的文件递给他。
陆景朝垂眸翻看合同条款。季黔趁这个间隙起身倒水,听到身后的人问:“杨会去片场看过小驰了吗?”
“哦。去过了,一切顺利。”季黔捏着水杯,偏头看了陆景朝一眼,欲言又止。
“陆总……”
陆景朝等了几秒,没听到下文,抬眼看了过来。
季黔扶了扶眼镜,走回床边,“您进抢救室那天,姜先生……一切如常。我想,他或许真的已经放下了。我在您身边这么些年,看着您一颗心扑在他身上,鲜少有为自己考虑的时候。既然他放下了,您也该为自己活了。”
陆景朝签字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半秒恢复正常,继续未完成的签名。知道季黔是出于关心,所以并没有责怪,“那是你不了解他。他的情绪不轻易外露,越是沉默,心里的波澜越大。”
陆景朝想起圭县洪水那一次,剧组所有人撤离了,姜驰犟着留下来等他,明明有担心,真见了还是淡淡的样子。别人不懂这份关心有多浓烈,陆景朝却懂,他深陷其中,乐此不疲。
季黔默了默,只觉得陆景朝身在迷雾,没有旁观者清:“当时的情况,您性命攸关,他却还有心情玩游戏。”
“因为他紧张,有心事。这种时候他就会为了分散注意力玩游戏。”
“好了,别再说他不好。下不为例。”陆景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手边的合同逐一看过,有问题的单独抽出放在旁边,余下的签上了名字。
季黔将签好的文件收回公文袋,把水杯递给陆景朝,“老先生临走特意嘱咐,让您多喝水。另外,梁安白那边请了律师,昨天进行了第一次会见,情况不太乐观,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陆景朝冷笑,“他还有钱请律师?”
“赵典文请的。”
“赵典文看不出来,挺有情有义。”
季黔并不这么认为,“兴许有什么把柄在梁安白手上。梁安白这个人,极端也缜密,敢鱼死网破就肯定留有后手。”
“他奔着要我的命来的,恐怕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了。随时关注案件情况,不要牵连到小驰。”陆景朝不愿再多提这个人,伸手拿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界面依旧安静,没有姜驰的任何消息。
这么长时间了,一条都没有。
陆景朝刷新了两遍,微微蹙眉,“王叶川的剧组是不准演员带手机吗?”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叩响。
陆景朝垂眸看着屏幕,没什么反应。
季黔应了声‘请进’。房门推开,看清来人,季黔微微愣住,站起了身。
陆景朝移开手机,看见姜驰抱着一束鲜花站在门口。穿着黑色长款风衣,衬得身形修长清瘦,头发剪短了些,干净又乖巧。
陆景朝收起手机,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姜驰走进来,身后跟了小万,礼貌把水果递给季黔。季黔会意,接过来放在窗边的圆桌上,小万看了眼床上的人,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出去,季黔随后也带上房门离开。
姜驰把花放好,脱下外套,在季黔刚才坐过的椅子坐下,静静看向穿着病服,气色还不错的陆景朝。
“这几天恢复得还好吗?”姜驰问他。
“嗯。”陆景朝的目光始终落在姜驰脸上,“你呢,在剧组还习惯吗?”
“挺好的。”姜驰顿了顿,“你瘦了。”
“没瘦多少。”陆景朝微微笑着,“过来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想说的,买水果的时候忘了。”姜驰起身拆开果篮,“给你削个苹果?”
“也好。”
姜驰在果篮里翻找,取出一颗最红的洗干净,重新坐回到他身边,低头仔细地削皮。陆景朝默默注视着,顿时觉得整颗心都被姜驰的温柔填满了。
“小驰,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这两天刚好有空。”姜驰没抬头,手上的动作很慢,静悄的病房里全是削苹果发出的清脆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姜驰抬眼对陆景朝笑了笑:“或许你不知道,你手术完转进ICU的时候,我进去看过你。”
“我知道,我爸说了。”
姜驰点点头:“我看着你一个人躺在那,一动不动,我很难过。想了很多事,想你和我,想我们这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好的、不好的,全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陆景朝急忙开口:“别胡思乱想。这些事儿没有一件和你有关。况且,医生说这伤恢复得不错,安心养一段时间就好。”
“嗯。”姜驰的声音很轻,“景朝,我以后不会再想着和你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不想继续和你针尖对麦芒,不想看到你再受任何伤害,不想你难受、痛苦,我想我们都好好的。”
“小驰,你……”
陆景朝在这一刻,隐隐感觉自己被无罪释放了。紧绷的心陡然松懈。
姜驰愿意原谅他了。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了。肯定是。
陆景朝受宠若惊,迫切想要告诉姜驰,结婚证是假的,他们要再去纽约一趟,光明正大地把证领回来。他们从此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姜驰手里的苹果皮忽然断了。他不急不缓地调整角度,重新开始削:“这世界上,我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有三个人。我妈,陆叔叔,还有你。那些故意远离你的日子,我很痛苦。当我站在ICU里看着你,知道怎么喊你都不会回应我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做不到和你变成陌路,如果再一意孤行,恐怕这一辈子都要活在痛苦里。”
苹果削好了。姜驰先收起水果刀,再把苹果递给陆景朝,抬起清澈无波眼睛望着他,“景朝,我们做家人吧。”
“家人?”
“嗯,家人。”
陆景朝怔住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所有美好的幻境烟消云散,“家人是什么意思?”
“我把妈妈分你一半,你也把爸爸分我一半。你做哥哥,我做弟弟。”姜驰缓缓道:“就像我们小时候,你把我当弟弟,无条件宠爱我,我把你当哥哥,依赖你,信任你。”
“你可以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我也会去尝试。不管结果如何,我们还是彼此的牵挂,可以经常见面,哥弟相称,再也不分开。”
“姜驰……我不明白,”陆景朝有些无措地摇头,声音发紧,“什么叫哥弟相称?怎么突然就……”
“你明白的。”姜驰释然地笑:“亲情更适合我们。我早就把你当作不可割舍的家人,只是我狭隘,拘泥于爱情。我不后悔,我们相遇没有错,只是摆错了位置,现在纠正过来,一切就都对了。”
“不能这样,小驰,我不想这样。”陆景朝急得要坐起来,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姜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握着,一同握在彼此手心的,还有一枚戒指。陆景朝给他戴上的那枚戒指。
“我想看到你平安、幸福,也相信将来一定会有一个能让你觉得幸福的人出现,不要让自己陷在一个圈里出不来,在我心里,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我有了,已经有了。”陆景朝握紧姜驰的手,戒指落到了素白的被子上,滑进折痕,消失了。
被捅了一刀疼得昏厥的男人当时没有哭,甚至上了救护车也一声不吭,这会儿两行泪突然从眶中滑下来,“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所谓的幸福,你就可以给我,小驰,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
姜驰眸光微动,抿着唇没有说话。
陆景朝握着他的手,抵在额前:“我做错了很多事,桩桩件件我都认,也愿意改,小驰,给我时间,你看着我改,好不好?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
姜驰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扯了一张纸细致地帮陆景朝擦脸上的泪痕,指尖微有颤抖。不能不动容,陆景朝何曾在他面前这样放肆得流过眼泪,恐怕连陆叔叔都没见到过。
姜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默默看了陆景朝片刻,而后缓缓靠近,给了他一个很轻,很温柔的拥抱,“时间不早了,哥,你好好休息。我会常来看你。”
姜驰收了手臂,拿上外套,起身离开。从头到尾,身后的男人不吭一声,直到房门关上,姜驰再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小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和女朋友聊天,听到动静立刻收起手机迎过来,“驰哥,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需要休息。”
姜驰把外套穿上,接着戴口罩墨镜。坐上车,姜驰把口罩摘了,墨镜还戴着,“回青荟湾。”
“好。白医生刚打电话问我你还有多久结束,他来找你。”
进组后,姜驰不常看手机,白峤一般联系小万寻找姜驰。
小万笑道:“白医生的师傅从苏州带来了好些特产,要跟你分享,还有我的份呢。”
姜驰没有立即回话,默了良久,“你转告他一声,就说我今晚有事,明天我再去找他。”
小万不免疑惑,驰哥回来唯一的事就是去医院看陆总,现在看完了回青荟湾,又有点晚了,还能有什么事?
他瞥向后视镜,刚要问,就见姜驰偏头望着窗外,有一滴泪划出墨镜。
小万不敢问了。只默默放慢车速,想着能多陪驰哥一会儿。可再慢也有到的时候,快到青荟湾,小万瞄了好几眼后视镜,“驰哥,我送你到地下室。”
“没事,不用麻烦,停在门口,我自己走进去。”
“哦……”
小万靠边停车,压在固定器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微博推送,小万瞟了一下,看到了梁安白的名字,好奇心驱使他点进去。
姜驰打开门准备下车,就听到小万惊呼了一声。
“驰哥,梁安白死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宝们,还有两章正文就完结咯。
第70章 他心里又十分清楚
工作室发布梁安白意外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迅速席卷各大社交平台,一同被爆出的还有他此前持刀伤人被刑拘等事件。
梁安白塌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热度本已渐渐退去,剩下违约代言赔偿等后续需要处理。然而去世消息一出,熄火的网友再次哗然,众说纷纭。
太巧合了。
不少八卦博主甚至开直播分析,结合之前流出的‘陪睡名单’大搞阴谋论:
梁安白突然塌房,是因为他不愿意配合了。不听话的玩物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资本选择在他失控前,进行毁灭性报复。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梁安白被逼到绝路。
传言梁安白最后一次现身在XX酒店,在酒店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梁安白当时极有可能正在遭受迫害,所以才有持刀伤人的行为,这是绝望中的正当防卫!
他死了。舆论一边悼念‘逝者安息’,一边愤然发声。
“如果这件事不了了之,用‘意外去世’盖棺定论,那么资本,你又赢了。”
小万足足翻了半个钟,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震惊的并不是梁安白的死,一来,他和这个人不熟,其次这人品行不端,为人恶劣,说句不好听的,落到如今的下场属实罪有应得。
他忍着晦气时时关注着有关梁安白的动态。有前车之鉴了,梁安白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必定会有脑子有病的吃瓜群众带上驰哥的名字。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梁安白姜驰不合#的词条冲上文娱榜热搜第八位,排名还在继续上升。
姜驰正和母亲通电话学着怎么熬鸡汤,打算一会儿给陆景朝送去。小万则趴在餐桌边,忧心忡忡地刷手机,见姜驰结束通话走来,他连忙递手机过去:“驰哥,你看,真的有人说是你害死了梁安白!我点进主页看了,是个新号,点赞竟然十多万,肯定买了推广!”
姜驰偏头瞥了一眼,长篇大论少说五六百字,开头就是‘抵制姜驰’。
他没了细看的心,梁安白之前塌房,黑料不断,类似言论就层出不穷,翻来覆去,没有新意。
姜驰坐下来,随口问:“梁安白的死因,网上有消息吗?”
“梁安白的工作室对外宣称是抑郁自杀,两个小时前官方通报也说是自杀。”小万把手机扣在桌上,愤愤然道:“有些人脑子里装的简直是屎,黑白不分,听风就是雨,张着嘴就知道狗叫。他死就死了,还要拖你下水!”
姜驰摇头,眼神制止小万。
‘死就死了’这种话人前人后都不能说,毕竟是人命,容易落人口实。
他让小万别看了,影响心思,随即起身去盯着锅上的鸡汤,差不多后,给陆景朝发消息,说半小时左右到,问他还有什么想吃的。
陆景朝那边迟迟没给回复。
陆景朝故意的。
他躺在病床上,刚和律师谈完话,手机一响就立刻拿过来看。看到是姜驰的消息,心头难以抑制地一跳,可点开,看见开头那个‘哥’字,跳起地心又失落地沉下去。
主动关心、亲自熬鸡汤又主动发消息。这简直不像他认识的姜驰。陆景朝明白是因为什么,正如此,才觉得棘手、无措。
他疲惫地闭上眼,靠近心脏的伤隐隐作痛,他睁眼,长按对话框,删掉了那个刺眼的‘哥’字。
删完又是一阵空落。
商姨那句话莫名在脑中回荡。
“小驰年纪不大,现在的决定未必能代表以后,如果哪天他想离开了,别怪他,也别强求他。”
这话好像从未从他的脑中消失过。他只是习惯性忽略,强迫自己自欺欺人。姜驰愿意的,没有强迫,姜驰爱他,这不算强迫……
可是……到底愿意吗?
他心里又十分清楚。
陆景朝冷静了片刻回复道:“人来最好,外面下雨,注意保暖。”
半小时后,姜驰准时推开病房门。陆景朝已经下了床,端坐在餐桌前等他。姜驰淡淡看了他一眼,把保温餐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我妈教着熬的,说少油少盐,对伤口恢复好。”
“嗯。”陆景朝应了一声,端详着他。姜驰今天穿灰色连帽卫衣,戴冷帽,鼻梁有一点点被墨镜压过的粉红,气色看着不错。
姜驰在他身旁坐下,盛出一碗汤,“房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让他们先出去了。”陆景朝目光落回姜驰的脸上,“什么时候回剧组?”
“下午走,王导只批了两天假。”
陆景朝点点头,接过姜驰递来的汤碗。汤很烫,他舀了一勺,凉了一会儿慢慢喝下去。姜驰安静地坐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看手机,默默陪着。
这样的安宁让人浑身不自在,太突兀了。陆景朝打破沉默:“你自己尝过吗?”说着,他舀起一勺吹凉,递到姜驰唇边,“我觉得有点咸。”
“咸?”姜驰微微蹙眉,他记得自己几乎没放盐,怎么会咸?他迟疑了一下,就着陆景朝的手尝了一口。
味道分明淡极了,甚至可以说,难以下咽。
陆景朝看着他,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也掩不住深处的苦涩。他低头喝了几口汤,调整好情绪才状若无意地开口:“梁安白去世的消息,你知道了?”
“嗯。”姜驰抬眼看他,直言不讳问:“怎么死的?”
别人或许不知情,但陆景朝一定知道内幕。
陆景朝抽了张纸拭了拭嘴角,“取保候审没通过,他装病进了医院,趁看护不注意,跳楼了。”
“为什么?”姜驰不理解。
虽然和梁安白不熟,但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是坚韧、惜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姜驰想起那次给赵典文送衣服,意外撞见梁安白和赵典文纠缠的画面,梁安白浑身鞭痕,却还能对他挤出笑。
那个笑,回想起来还有点阴森。
这样的人,怎么甘心自我了结?
陆景朝问:“想听实话?”
姜驰睇了他一眼。
陆景朝没再卖关子:“律师会见他那天,他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决定动手的时候,就没打算活了。”说到这里,陆景朝不屑地笑了笑,“他说没成功杀死我,他很遗憾,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能做到。”
陆景朝顿了顿,“可惜,他没有机会了。只是我没想到,在牢狱和自我了断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这整件事里,你有错吗?”姜驰看着他问道。
“小驰,我告诉过你,我和他之间从来只是你情我愿的合作。所有选择不仅是他自愿,更是他主动的要求。”陆景朝舀起一勺汤,抿了一口,“我只对不起你一个人。”
姜驰没有接他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喊了声哥,又往他碗里添了勺汤,“下午我就回剧组了,这段时间可能没空过来,你记得遵医嘱,好好休息。”
陆景朝被这个“哥”字砸得心头一闷,却不敢表现出一点异样。他沉默地品着口中寡淡的鸡汤,半晌低声请求:“再陪我一会儿,等我换完药再走,可以吗?”
姜驰点头应下。但他没想到换药的过程会这么煎熬。陆景朝俯卧在病床上,纱布被医生揭开,陆景朝猛地握紧了他的手。
姜驰感受到陆景朝的手在颤抖,所以于心不忍,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层层纱布完全揭开,后背缝合的伤口有点狰狞。最后一层纱布粘连着结痂的皮撕下,渗出了血珠,医生用棉签仔细清理消毒。
姜驰只是看着,都觉得疼,仿佛被撕下的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
“平时尽量侧卧,不要压到伤口。”
姜驰替陆景朝应下了医生的嘱咐。换好药,姜驰不动声色抽回手,又取来一个枕头垫在陆景朝腿边,好让他侧卧的时候更舒适些。
陆景朝沉默地接受着他的照料,但这份体贴,让他如坠一潭死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只能任由无尽的空虚将自己吞没。
别强求。别强求。
陆景朝静静看了姜驰片刻,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小驰,我想过你昨晚的提议。我们成为家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姜驰抬眼看他,“你能想通就好。”
“任何关系亲密到极致,都会趋近于家人。我只庆幸,你对我仍有牵挂,仍有不舍。”陆景朝苦笑了一下,“小驰,我和你坦白。我们其实没有领证。在纽约,一方不愿意的情况下,很难顺利完成登记。我当时有多遗憾,现在就有多庆幸,幸好没有真的用婚姻捆住你。也希望这样,你能少恨我一点。”
“无论在你心里,我们止步于怎样的关系,你也是我最牵挂、最无法割舍的人。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即便……”
陆景朝叹了一口气,“即便将来,你遇到真正心动的人,我也会作为家人,真心祝福你。”
“姜驰,再见。”
姜驰突然抬眼望向陆景朝,直直看进他眼底。男人还在笑着,眼眶却已有湿润的迹象,很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