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上是葡萄乌龙气息最浓厚的地方,诸伏景光把小半张脸都埋在床褥之间,身体的疲惫在这柔软中得到最大的舒缓,仿佛下一秒就能昏沉睡去,可他此时的大脑却无比清醒。
1207终于敢出声打扰他了:“景光辛苦了!有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
它来不及让诸伏景光给出回应,就急哄哄地继续往下说:“你当时应该是太痛了没听到我说话吧?降谷零对你的好感度变成0了哎!终于不是负数啦~”
说完,1207就期待地等着宿主和它来个击掌欢呼。
结果等了半晌,它只等来了诸伏景光一声很轻的苦笑。
不仅是幼驯染之间的喜爱,也是想作为伴侣相伴一生的那种喜欢。
他不像松田阵平那般对感情迟钝,但他之所以在那天才因为松田阵平的激将法意识到自己喜欢降谷零,是因为诸伏景光的潜意识在极力地压制住这一点。
诸伏景光不应该喜欢上降谷零。
这背后的理由很多,一开始仅仅是因为诸伏景光害怕被降谷零察觉到自己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如果降谷零没有拥有和他一样的情感,他便会因此把降谷零推离自己的身边。哪怕幼驯染体贴地愿意假装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之间肯定也回不到以往那般亲密无间。
后来诸伏景光接到了公安的邀请进入组织卧底,甚至在组织里重新遇到了自己的幼驯染,他更不能让私情影响到卧底任务,这不仅关系着卧底任务的成功与否,说不定还与降谷零的生命安危有关。
……也或许是,从接下卧底任务的那一刻开始,诸伏景光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活着回去,以幼驯染的身份死去总好过以恋人的身份死去。
而从天台上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通过1207接到“攻略降谷零”的任务时,除了作为卧底本能的警惕怀疑,以及对降谷零安危的担忧,心底也产生了一股非常细小的、微妙的、甚至有些扭曲的窃喜。
就好像,终于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让诸伏景光能第一次以爱恋的情感去接近降谷零,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背上罪恶感。
所以诸伏景光对于1207和这个任务才没有全然的抗拒,否则以他外柔内刚的脾性,第一天在权衡利弊后,说不定是真的会物理消灭掉在他大脑里的1207,用最决绝但也最简单的方法以绝后患。
和降谷零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面时被对方那骤降的好感度打击到,可诸伏景光后来发现这过低的好感度大概率是因为彼此的身份立场截然相反,那无论是于公于私,诸伏景光都是要为覆灭组织出一份力的,自己外在的立场终究会慢慢改变。
再加上他与降谷零接近二十年相处以来的熟悉,诸伏景光其实对自己和降谷零拉近关系这件事并没有感到过于焦虑。
至于最后能不能让降谷零成功喜欢上他,诸伏景光并不敢奢望,如果能成最好,如果不能……他也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会伤害到降谷零的行为,即使失败的下场是失去性命。
如若不是因为尚不清楚的原因来到这个世界,诸伏景光本就是要殒命于那个天台的,他要好好利用这重来一次的生存机会,可若再次失去,他也不会太遗憾。
诸伏景光之前暗中查过当年长野惨案的资料,想看看如果自己没进警校的话,外守一还能不能被逮捕归案,结果发现他甚至没搜到一丁半点关于父母被杀害的信息。
当时猫眼青年脑海里浮现出的猜测让他颤抖着手去搜索“诸伏高明”,检索结果并不是那位年纪轻轻就当上警部的优秀长野县警,而竟然是百分百胜率的杰出律师。
诸伏景光已经完全忘记他当时是哭还是笑了,只记得等他终于能稍稍收敛好情绪时,能感觉到心里的一颗大石平安落地。
他的父母还活着……而他的哥哥,也不用担心在他离去之后再无亲人在世。
理性如此判断,但或许是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期待,所以当诸伏景光听到1207“好感度清零”的“喜讯”时,还是没忍住苦笑。
1207完全不理解诸伏景光为什么要苦笑,在它看来,这可是诸伏景光的一大成果啊,质的飞跃啊!
于是它小心翼翼地发问:“我说得哪里不对吗?降谷他确实对你好感度涨了不少呀。”
诸伏景光疲惫地闭上眼睛,好像只要这样,眼底的痛楚就会随着这个动作也消失掉。
安全屋的窗户经过特殊处理,外面是无法看清内里的情景,但却并没有阻碍阳光进来。冬日温和的日光照在被子和诸伏景光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显得奶白的肌肤几乎要变得透明。
“好感度不是刚好涨到0的话,我或许还会开心一点,即使涨完之后依旧是负数。”
他清楚1207肯定依旧没明白,很耐心地解释道:“zero根据我回去救他这个行为,加上我明明喜欢他、却宁愿忍受不耐受抑制剂带来的剧痛都没有强迫他给我临时标记,判断出我并非像其他组织成员那般无可救药。”
诸伏景光说到这里停顿住,引得好学的1207忍不住追问:“然后呢?以前学到的知识告诉我,意识到对方的善良很可能就是一段恋情的开始。”
又过了一阵,诸伏景光才轻声说出结论:“这意味着对于zero来说,现在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
现在的他们之间没有那十九年的情谊,苏格兰又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组织成员、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所以降谷零不会对他有正面的情感。
但因为意识到他不是那么无可救药、会阻碍到自己,这位追求性价比的情报贩子便不会再把多余的精力放在他身上——哪怕是负面情绪。
现在的诸伏景光,对于降谷零来说,便是一位无关紧要、不值得过多关注的组织成员罢了。
这比憎恶更为致命。
“那、那你还会继续做攻略任务的对吧?”1207在诸伏景光的一通解释后依旧似懂非懂,但它最关心的当然是任务。
它焦虑的情绪简直快要实体化了:“怎么会这么难,而且降谷今天居然还说了他有想要结婚的对象!他是不是在骗你啊?”
潜意识里一直逃避的事实被1207提起,就算是被训练过控制情绪的诸伏景光几乎都要叹气了,但他终究没这么做,只是让本就疲惫的身躯在被子的覆盖下微微蜷缩起来。
“他是认真的。”降谷零没必要在这方面骗他。
波本作为代号成员,“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对他擅长honeytrap的外在形象只会产生负面作用。要不是当时情形特殊,加上波本或许有那么一刹那被苏格兰折而复返找他的行为触动到,才会难得地吐露出这句真话。
更何况……诸伏景光清楚地记得,说这句话时,波本的虚假面具都无法完全遮掩住底下属于降谷零的严肃认真温情。
1207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出声:“好吧,我实在没能从影像里找到他喜欢谁,你知道吗?”
这次诸伏景光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
虽然他们这几个同期曾经都调侃过降谷零的初恋是幼年时遇见的女医生,但诸伏景光知道幼驯染对这位温柔的医生其实只是童年缺乏亲情下对年长者产生的依赖,而对方逝世的客观事实和已婚的身份也不符合“想要结婚的对象”。
至于其他人……
原本世界里相识19年的两人在进入组织后都因为各自任务的缘故聚少离多,更何况在这里他们认识甚至还没多久。波本作为情报贩子,每天接触到的人数不胜数,诸伏景光就算想排查也不可能。
担心在过度焦虑下1207会做出些什么不可控的事情,诸伏景光先出言安慰小系统:“放心吧,我没那么快打算放弃,毕竟这关乎着我的性命。”
在沉沉睡去之前,猫眼青年掏出手机,翻出那个被藏在深处的号码,第一次主动发了信息过去。
诸伏景光是被贝尔摩德的电话吵醒的。
作为一天24小时都有可能接到任务的组织成员,苏格兰的手机自然没有调成静音。
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之前,诸伏景光抬眼看了一下时间。冬日的天暗得很早,现在只不过是接近傍晚六点的时间,房间里已经几乎一片漆黑了。
千面魔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快,连虚与委蛇的寒暄都没说,就让他赶紧到某个广场的停车场找她。
诸伏景光自然不能开口回应她,挂断电话后短信回了一句说知道了。然后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号码已经回消息了,说让贝尔摩德过来接他。
诸伏景光:“……”
他瞬间理解了一点贝尔摩德的心情,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伏特加一般乐于当个随叫随到的司机,偏偏那地方特殊,“老爷”认为贝尔摩德是最适合带他过去的人选。
即使已经在良好环境里睡了一觉,但诸伏景光起身时依旧发现浑身肌肉酸痛,后面腺体也隐隐作痛。这具身体对抑制剂不耐受的影响面还在持续出乎诸伏景光的意料。
随身带上抑制剂和备用的阻隔贴,诸伏景光赶往贝尔摩德指定的地点。
这次贝尔摩德没有伪装,开着她那辆招摇的明黄色跑车在等他。
诸伏景光也堪称温顺地让对方在他眼睛上缠上黑色丝带。
女人的声音里带了些意味深长:“因为这次是主动要回去的,所以这么配合吗?早这样该多好,之前浪费我那么多精力。”
没错,这次是诸伏景光主动跟“老爷”联系上的。
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这次为什么居然主动提出要回去,诸伏景光认为没必要给贝尔摩德解释。
他虽然没再试图把眼睛上的黑色丝带解开,却一直有在用心听路况,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和上次他听到的路段几乎没有重合的部分。
贝尔摩德不仅会绕路,还会排列组合地每次都绕不同的路。
即便如此,诸伏景光也没打算彻底放弃寻找那栋住宅的真实位置,去的次数多了,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抵达目的地后又是熟悉的流程。
只不过因为诸伏景光的发情期刚过,即使揭掉了阻隔贴,葡萄乌龙的气息也是浅淡的,像一只刚装过葡萄乌龙的杯子。
贝尔摩德先是一愣,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挑眉:“你上次还没那么快就到日期,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吗?”
诸伏景光:“……”怎么你比我本人还记得清楚日期?
他本不想回答,但转念一想,贝尔摩德要是真想知道,从桑布加那里就能知道,毕竟那人看起来就不是个嘴巴严实的,估计会很乐意把这个八卦分享出去,指不定还要加油添醋一番。
所以他就用手语跟贝尔摩德说他在任务中吸入了些气体,被刺激到提前了。
既然是任务,贝尔摩德心知自己问不出再详细的信息,便没有追问。
这次“老爷”遵循了上次给贝尔摩德的承诺,餐桌上是清一色的西餐,苏格兰面前的是一盘被煎得恰到好处的小羊排,香草的味道把些许膻腥味给压下去,却最大限度地激发出那股奶香味,入口能感受到香而不腻的肉质油脂,无论是食材还是烹饪技术都绝对是上乘。
或许是因为这次回来是诸伏景光主动提出来的,“老爷”没有像上次一般说了那么多,只是关心地问了一下他现在身体状况有没有恢复——“老爷”果然已经知道今天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琴酒这个打小报告的家伙。
“老爷”暂时不对他和波本之间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很有耐心地等待诸伏景光开口。
在吃完第二块小羊排之后,胃口并不大的诸伏景光放下了刀叉。
他打出手语:“关于上次你的建议,与其让波本拿到什么位置,不如给我。”
这是诸伏景光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在经历今天这次任务之后彻底确定了。
现在的波本对苏格兰根本没有那种意思,但如果提出这般诱人的条件,一心想往上爬的野心家大概率是不会错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条件,演戏而已嘛,波本擅长得很。
就算他曾经对苏格兰说过有想要结婚的对象又怎样?这句话只有他和苏格兰两人知道,要是再狠一点甚至可以哄骗喜欢他的苏格兰说那只是苏格兰受到药物影响出现的幻觉……总之要蒙混过去的办法千万种。
可这样一来,无论是对于其实并不怎么受高层信任的波本,还是对于因为这个条件而被迫和波本捆死的苏格兰来说,都过于被动了。
这个豪门招婿的剧本,诸伏景光不喜欢,并且决定要自己当一回编剧和导演。
“老爷”并没有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在高脚杯轻轻磕在桌面上一声轻响后问道:“理由?”
诸伏景光半垂眸,却依旧无法完全遮掩住眼底的受伤,那上扬的眼尾在这样的情绪下显得更加浓墨重彩。但很快,在微微吸了一口气后,他的神色重新变得淡漠,就像以往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的苏格兰一般。
“我不愿成为波本的附庸品,也不想看到他因为这个条件而对我产生鄙夷的心态。”
“我想成为他也不得不仰头瞩目的存在。”
手语打得清楚且坚决,但只有诸伏景光知道,当他把双手放下来的时候,甚至不敢搭在桌沿,怕被人发现他无法克制的轻微颤抖。
他作为苏格兰已经习惯了和代号成员打交道,就算是看起来最冷厉的琴酒,说句实话,诸伏景光也算不上多害怕,比起害怕,应该是憎恶更多一点。
可现在这位却不同,单凭对方的身份,仅仅是坐在这里,就需要诸伏景光不断调整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暴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和想法。
而更恐怖的是,诸伏景光他现在是在向这位大人物,要权。
赤裸裸地索求这个庞大组织的权力。
在管家复述他的手语后,空旷的餐厅安静到让人几乎要怀疑自己身处真空。就连贝尔摩德都没有出声,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苏格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诸伏景光已经思考完毕自己等下要是被囚禁或者审讯的话该怎么应对,那位才终于开口:“可以,但在那之前,先去欧洲练练手……这是考验,不要让我失望。”
诸伏景光紧绷的身体肌肉和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一点。
因为他这个要求提得突然,而“老爷”的决定也下得突然,事关重大,所以后者表示他要仔细想一下,晚些时日会把具体情况再告知他。
但无论如何,诸伏景光这个计划总算是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
晚饭后照例是在这边休息一晚。
门刚关上,刚刚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1207开口了:“要去欧洲哎,虽然刚刚没说具体要你干什么,但是估计时间不会很短吧。那你岂不是接下来这段时间更难和降谷零接触了?”
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类似于“万一他真跟别人结婚了怎么办”,但也算是了解诸伏景光今天这一天下来身心疲惫,没敢再说些什么刺激的话语。
“没关系。我忽然离开日本去那么远的地方,以波本的性格他肯定会去收集我的情报,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产生好奇心并把目光放到我身上,总好过像现在一样把我当作陌生人。”
诸伏景光说得很有条理,让1207一下子就信服了——天知道他这理由是随口现编给1207的,但说着说着就连他本人居然也微妙地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而且即使我人不在国内,也还有电话可以联系,我是要定期通过‘猫’这个身份打电话把情报透露给zero的。”
这才总算是把1207给安抚住了。
依旧被没收通讯设备的诸伏景光只能像上次一般从书架上挑书来看。
上次诸伏景光便发现了,这里的书虽然外表崭新,内容却十分陈旧。无论是医学、乐理知识,还是烹饪书里用的器具和食材,都停留在了上个世纪。
有种时空错位的荒诞感。
诸伏景光摩挲着书脊,若有所思。
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线索?
在那晚见过油画上的青年之后,诸伏景光就有了个猜测:他现在住的这间房,或许是复刻了那位青年的房间。
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让他发现?
还是说,其实苏格兰本身就知道,所以对方才懒得隐藏,毕竟那天管家也说过苏格兰越来越像“他”了。
可是就他见到的油画肖像来说,除了眼尾上扬的弧度有几分重合,苏格兰和那位青年的面容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还没等诸伏景光捋出什么结论,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竟然是贝尔摩德。
诸伏景光并不知道贝尔摩德的房间在哪,但他们应该不在同一层。
大波浪金发的美艳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真丝睡袍,手里还端着两杯散发着香气的红酒,看起来格外有松弛感,但诸伏景光可就松弛不起来了。
贝尔摩德看着诸伏景光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对贝尔摩德突然上门和她手里那杯红酒的警惕,笑了:“也对,今天刚经历了一番波折的omega会对alpha防备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觉得至少在这方面,我可是比波本要怜香惜玉不少哦。”
忽略掉对方话语里的性别歧视以及对波本的拉踩,诸伏景光打手语:“你进来不方便。”
“确实不方便。”贝尔摩德点点头,“那位知道了会说我的。”
都是alpha,波本被“老爷”允许和苏格兰共处一室,贝尔摩德却不行?
记下这个疑点,诸伏景光却没有再表态了,等着贝尔摩德的下文。
“可惜了这杯酒。”金发女人扬起洁白的手腕,深红色的酒液从高脚杯里被倾倒在同色的地毯上,瞬间被厚实的地毯所吸收,甚至没发出一丝声响。
她就连随意倒酒的姿势都那么风情万种。
似乎是被苏格兰的态度给扫兴,贝尔摩德没有要求进入苏格兰的房间或是要苏格兰跟着她去什么地方,就这么站在房门口和他说话。
“说实话,我没想到那位大人对你居然这么信任,欧洲那块虽然是难啃了点,但如果真拿到手,不知道得多少人羡慕啊……梅斯卡尔可是馋很久了。”
其实无论是苏格兰还是贝尔摩德,都明白“老爷”的意思是让他过去欧洲那边打江山,那果实可不归苏格兰。
只不过组织的大本营在日本,苏格兰对此倒也不算太遗憾,到时候以权易权就行了。
于是诸伏景光很商业互吹地用手语表示经营许久的北美属于贝尔摩德的,她根本用不着说这些话。
贝尔摩德很受用地点点头,意有所指地朝苏格兰举了举酒杯:“那就希望我们接下来都为组织多做些贡献了。”
明明最擅长摸鱼的就是你啊……
诸伏景光这么想着,拿过那个空酒杯轻碰了一下贝尔摩德的酒杯。
毫无坚固可言的联盟就此成立。
而且居然还是由“老爷”亲自打电话过来。
当诸伏景光见到那串已经被他背下来的号码出现在来电显示上的时候,确实被惊到了。
但等他听完电话的内容时,却又明白为什么需要他本人亲自打这通电话来,而不是借助琴酒或者贝尔摩德等人给他传递消息。
因为,对方给出的权力甚至大到让诸伏景光心惊。
就如贝尔摩德猜想的那般,组织在欧洲那边其实没怎么发展起来,虽然有几个零星基地,但是欧洲那边国家繁多,且盘踞在那边多年的势力错综复杂,要发展起来难度比北美要高很多,属于就算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也不一定能捞回本的苦差事。
然而最近契机出现了。
意大利有个家族因为家主意外去世,去世时又正值壮年,完全没有留下遗言安排由谁来接手这个庞大的家族势力。
于是意料之中地被众人哄抢,不仅是家族内的人,就连外部人员都想串通家族的人来分一杯羹。
那家主有个私生子,之前觉得自己不够受宠,一气之下加入了组织,虽然由于能力问题拿不到代号,但他这个身世背景让他在组织里混得还算轻松。
碰到这种千载难逢、说不定能以此为契机趁机分走一大块肉的机会,即使目前欧洲那边组织的负责人梅斯卡尔再能力出众,也不至于狂妄到认为一个人能搞定那么大件事,而欧洲零星的其他几个代号成员能力要不就能力一般要不就抽不出空来,综合考虑后还是上报本部。本部这边打算最近派出代号成员进行支援。
原本属意的对象是谁,诸伏景光已经不得而知。但“老爷”说得很清楚,只要他这次在欧洲那边做出成绩,回来之后,组织的后勤组就归他管了。
后勤组,是一个名字听起来平庸到会让人以为是打杂的无能部门。
但至少不少代号成员知道,后勤组的地位举足轻重。除了组织的经济命脉财务组,以及和研发组沾亲带故的医疗组被独立出来了,组织的大部分物资、人员调动等等都归后勤组管。
是一个平时想不到,但是一旦缺位,组织得瘫痪一半的重要统筹部门。
这对诸伏景光来说是个原本甚至不敢想的意外之喜。
权力说不上多大,但后勤组是除了情报组外,能获得组织情报最多的地方。
也难怪那天贝尔摩德会特地找上门来,惊叹他这么受“老爷”信任,还特地要跟他结盟,估计当时已经推出苏格兰回国后会被安排上怎样的位置了。
看上欧洲势力是假,看中后勤组才是贝尔摩德真正的目的。
不过别说贝尔摩德惊讶了,诸伏景光放下电话后也惊疑不定了好久。
对方明明不信任苏格兰到他每次去那栋宅子都要被蒙着眼睛、让贝尔摩德绕一大圈路,后勤组那么重要的部门却说给就给?
那天诸伏景光说得情真意切,可组织里又不流行贩卖情怀和故事,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自己之后的计划寻找理由罢了,“老爷”能相信最好,不能相信也不至于把他当叛徒。
……不会真的是效果好过头了吧?
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只是在诸伏景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自认演技没有那么出色——虽然当时他的伤心是本色出演。
总之这么大块馅饼,就算里面有毒,诸伏景光也决定先吃了再说。
设置的手机铃声响起,诸伏景光起身出房门准备做饭。
下午他们三人抽空一起去把藤原项目组研发的药物拿到并且交给了琴酒,事后又一起回了安全屋。
本来他只想做自己那份的,但是想到刚刚那通电话,自己在两天内把这边的任务都收尾或者与琴酒交接后去欧洲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于是诸伏景光最后还是决定在离开日本前,给自己的两个怨种搭档再做一次饭。
一个当天救了他。
一个当天被他救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挺有缘的,就当今天任务正式成功的庆功宴吧,诸伏景光冷静地想着。
结果等饭做好后,诸伏景光过去逐一敲房门时才发现神出鬼没的波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离开了安全屋。
对此莱伊真情实感地表示惋惜:“可惜这道奶油烩芹菜了。”
不过在两人吃到一半时,神出鬼没的波本又再次出现在了安全屋里,只不过比起下午他们一起出任务时,现在的神色显然并不轻松。
莱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格兰牌美食上,便无暇分出眼神给波本。
诸伏景光倒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波本哪里不对劲——他不仅腿上那个被藤原所伤的贯穿伤裂开了,左肩似乎还多了一处刀伤。
略带狼狈的波本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在安然享受美食的莱伊和苏格兰。
苏格兰:“……”
波本:“……”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有两个人调换了位置。
但和那天莱伊会用眼神暗示苏格兰给他再做一份不同,波本因为先前的事件,现在和苏格兰之间不尴不尬的,即使眼尖地发现桌上饭菜的分量是三个人的也不好走过去。
诸伏景光在心底叹气,伸手把那道奶油烩芹菜朝着波本方向推了推,后者才目光微移地坐在饭桌旁。
莱伊估计是不想掺和进气氛日益奇怪的两人之间,自从波本坐到餐桌旁开始,他筷子移动的速度都几乎要翻倍了,飞速进食完毕并且把自己那份餐具洗好后就回房了,留下连目光都没再对上过的两人。
波本因为肩膀受伤的缘故吃不快,并且还谨记“厨子不洗碗”的默认条例,慢吞吞吃完后准备去洗碗池。
然后被诸伏景光拉住了下摆。
他低下头,看到猫眼青年指了指他肩膀上和腿上的伤,又指了指安全屋里放医药箱的位置,似乎是想帮他包扎。波本先是略微惊讶,很快就表情无所谓地回答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诸伏景光皱眉。
他知道降谷零这坏毛病,小时候拼命让自己受伤就是为了去找宫野医生帮忙包扎,后来和诸伏景光成为朋友,也是大小伤都会来找诸伏景光。
降谷零似乎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去寻求亲近之人的关注。
而诸伏景光愿意让他的幼驯染感受到他的关心,即使他十分不赞同对方这样的做法,但只要不是降谷零主动受伤,他也便当做不知道。
那没有宫野医生、也和诸伏景光不熟悉的现在,降谷零还留着这样显而易见的伤口是为了……
想到某种可能性,他捏在波本外套下摆的手指用力得愈发苍白。
原本好不容易和波本对视上的那双猫眼忽地半垂下眼帘,轻颤的长睫遮住了他眼里本不应该产生的情绪。
也是这一转移视线,诸伏景光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扯着波本衣服。
就在他把手收回来的那一刹,他听见对方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那就麻烦你帮忙了。”
降谷零的伤口比外表看起来还要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