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庭如今可不敢找这种乐子,嫌人多嘴杂,单叫把酒菜送进来就成。小倌儿领话前去,指挥人依次布开碗筷,再在柜格中留了几副骰子让他们自己玩耍。
“小的就候在门外,贵客有事唤一声便是。若午后要寻地方打发,雅间后边设有戏水凉台,用滑梯与秋千与一楼二楼相连,想来哥儿会喜欢。”
清源阁在取巧设计上连沈忆梨这种小哥儿的喜好都照顾到了,怪不得一开张就在镇上名声大噪。
且进门而来不见半点寻常酒楼的谄媚俗气,就连粗略见到的几位陪侍清倌也大多是清水出芙蓉。纵观下来,果真是个炎炎夏日中的好去处。
郑庭上午处理好铺子的人手问题就挨家去串门,此时正值饭点,他看着满桌好菜等不及走谦让客套的流程就要现出原形了。
清源阁的菜肴兼具南北菜式,不管口味多挑剔,几乎每样都能尝上两口。
他们不需陪侍,乐倌们便隔着屏风徐徐演奏。席间美酒醇厚,菜肴浓香扑鼻,丝竹声轻柔和缓不绝于耳,令人在盛夏暑热中倍感舒爽。
随着乐声萦萦落幕,一顿美味饱餐终于告一段落。
郑庭撑得肚皮圆滚,歪在椅子上懒怠动弹。梁仲秋比他好不到哪去,酒气熏的他双颊微红,搭垂着眼皮靠在桌边直打饱嗝。
倒是沈忆梨惦记着秋千跟滑梯,没吃两口就想溜出去玩,结果逃跑未遂,被简言之扣住手腕给按了回来。
“上午晒了会子太阳,身体刚受过暑热,这会还不好好吃饭。空着胃就敢去玩凉水,是又想回去喝苦药了?”
简言之肯哄着小哥儿高兴,却也不惯人坏毛病。
在察觉到沈忆梨不满的小幅度撅嘴哼了两声后,不由失笑道:“我知道夏天胃口差,吃不下什么。至少把这半碗粥喝了,等会我陪你去玩。”
连一向好安静的书呆子都说要陪玩了,沈忆梨怎么着也要给他夫君这个面子,立马乖乖低头喝净碗里的百合莲子粥。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腻歪,看得郑庭和梁仲秋双双对视一眼,默契地做了个扭脸的动作。
清源阁以水为名,进门就是曲水流觞,水车升降,那戏水凉台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吃完饭歇过一会郑庭来了精神,在屋里摇了小半个时辰的骰子后嫌无趣,索性叫人送来几件薄衣,预备着换上去凉台凑个热闹。
沈忆梨对此最为热衷,迫不及待换好衣裳在屋子里陀螺摆尾,闹得简言之只能满地抓他。
郑庭系着腰上的绦带,余光撇见梁仲秋没动,挑眉问道:“你不去么?我听小倌儿说那戏水区好玩的很,当中有个大池子还能划起小舟打水仗呢。”
“是呀是呀,那一只小舟上只能坐两个人,正好咱们四个,分着队了打水仗多有趣啊。”
盛夏玩水再爽不过,然而梁仲秋幼时有过落水经历,往日连过河都不敢太靠近桥边,是以这种坐在水里玩耍的项目他还是敬而远之一点的好。
“怪我不该扫兴,可惜心里有阴影实在玩不了这个,你们且去吧,我待会自己随意逛逛就是了。”
既然梁仲秋怕水,勉强去了也是无用。郑庭和简言之一合计,不如让他到二楼找感兴趣的项目打发时间,等晚点沐浴更衣完再到房间汇合。
“那你记得带上腰牌,不然升降处的水车不放下去,你还是得从戏水台那边过水帘才能上三楼了。”
梁仲秋应了声,看他们嬉闹着走远,取了腰牌独自朝二楼踱步而去。
过了晌午,二楼人比上午要多,三五成群或笑骂或欢呼,有几个玩到兴头上还随手摸出几枚银锭来打赏陪侍。得了好处的姑娘们笑得灿烂,娇滴滴唤着郎君往人怀里靠。
梁仲秋负手望着,在一片喧嚷中,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他难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对上周遭似有若无的探寻视线,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裳。好在纹样虽然素净,但不失贵气,在一群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中算不得是另类。
只不过那些视线里总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审视意味,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位公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是没有心仪的玩法么?可需要小女子作陪?”
愣神间有位妙龄女子向梁仲秋走来,观其衣着打扮,并非是陪侍那一类的普通清倌。
他从未跟姑娘家这样面对面说过话,尤其那姑娘一双纤纤玉手搭到他肩头,还撩拨了一缕他垂下的发丝。
梁仲秋登时满面通红,不知是该先接话还是先拉开距离,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旁边几位摇扇的女娘子哄然发笑。
“....我说什么来着,一看就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还真是够纯情呢。清秋姐姐,你含蓄些,别吓着人家了。”
“诶,你是哪家的公子啊?姐姐我这有上好的杏花酿,要不要过来尝上两杯?”
“莫害羞嘛,小郎君,不喜欢姐姐这还有妹妹呢。嫣然,不若你去吧,看那小郎君肯不肯把腰间的玉墜赏你......”
叫嫣然的姑娘年纪最小,鹅黄色衣裙如迎春花般,一行一动袅袅婷婷,被推搡荡起的裙袂无比明媚活泼。
她本是随几位女娘子出来闲逛放风的,她们出彩的地方多在对诗赛上,平常闲了也会挑几位好模样的客人搭话拉拢,以期挣得点脂粉钱。
梁仲秋拿眼前这一个都没了主意,要再来个他着实是无力招架了。见嫣然被姐妹们推到身边,不得不红着脸退了两步:“这、这使不得.....”
“哎哟,有何使不得的,你放眼瞧瞧,这二楼的客人哪一位身边没一两个可心的伺候。咱们一回生二回熟,郎君要觉得好了,往后再多来捧几回场嘛。”
姑娘们盛情难却,梁仲秋起先还推诿着不肯,谁料几杯杏花酿下肚人就晕乎了起来。
他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吟几句诗,在一众只知喝酒取乐的纨绔子弟里独成一股清流。
那些银铃娇笑、欣赏夸赞、殷勤小意逐渐将他身子放软,缓缓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好似他原本就是个才华横溢的贵公子,闲来无事到此畅抒胸臆。
迷蒙中梁仲秋感觉怀里扑进一具散发脂粉香气的柔软身子,他抬抬手,须臾犹豫后揽在了那人腰间。
对,就是这样。
就该是这样。
他和那些千尊万贵的富家少爷,本没有区别。
梁仲秋沉醉在此刻的恣意放纵中,这种新奇又快乐的感觉让他飘飘然。
“来,公子,再喝一杯。”
明艳的迎春花在怀里绽开,梁仲秋望着嫣然含娇带羞的脸,勾唇笑了笑:“你伺候的极好,这枚玉坠拿着吧,爷赏你了。”
陌生的话语从口中脱出,却说的那样自然,流畅。
嫣然得了玉坠喜不自胜,依偎在他怀里细看把玩:“公子您可真大方,舍得把这样好的玉坠赏给奴家。”
“一块玉坠子而已......”
梁仲秋话头微顿,敛下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复杂冷意。
少顷,他恢复常态,手指挑起嫣然的下颌温柔摩挲。
“往后爷常来捧你的场,给你赏些更值钱的玩意儿,如何?”
第95章
这场令人沉醉的美梦結束于半个时辰后,梁仲秋自知身上唯这枚玉坠还拿得出手,干脆在露馅前先抽身出来。
他表明约了好友在三樓雅间闲坐,不好出来太久叫人空等着。能上到三樓的非富即貴,女娘子们一听愈发对他另眼相看,眷念不舍的目送他登上升降水车。
连同那些排外的阔绰酒客也换了眼神,从探寻审视渐而转变为友好接纳。
梁仲秋的虚荣心在这一刻无声爆炸,那种对到镇上落稳脚跟的向往犹如藤蔓野蛮生长,直到将他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打水仗小分队刚刚乘胜歸来,三个人换下湿透的薄衣,各自顶着半干的头发在歇脚喝热茶。
郑庭一见梁仲秋就迫不及待同他分享战果:“仲秋,你没去真是太遗憾了,活生生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今日凉台上举办竞渡赛,操纵着小舟抢花球,那張家二少爷明里抢不过我,还想耍小聪明使绊子,結果被我发现按着好一顿修理!”
“你还好意思说,那小張少爷水性不好,你把人撞水里就算了,船也给人掀翻,讓他在水里扑腾了一柱香才讓人去捞他。万一呛水呛出个好歹来,看干爹怎么修理你吧。”
簡言之一边给沈忆梨擦头发一边揶揄,听得小哥儿也笑起来:“那池子里的水只有半人高,落进去也淹不死人的。是张家少爷自己吓软了腿非要胡乱扑腾,不干阿庭哥的事。”
“听听,我弟媳可比你这书呆子明事理多了!”郑庭得意的晃脑袋,伸手揽上梁仲秋的肩,笑问:“你呢,又到哪里找樂子去了,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梁仲秋唇角笑容一滞:“我....我哪有二位兄长这般有意趣,不过是去二樓随便逛了逛,看到有投壶射箭的,手痒玩了两把。”
“投壶射箭呐?听上去好像不错,走走走,我陪你再去比试比试.....”
郑庭闲不住,玩起性子来了恨不得把能尝试的全都尝试一遍。他那帮打馬球的哥们也常约着去射箭,跟梁仲秋玩却还是头一次。
梁仲秋担心此时去二楼碰上那些女娘子,倘若打起招呼来不好解释,便忙拉住郑庭:“我方才看过,二楼人多得很,去了也得排队。等下不是还要到城门口接宋家小哥儿么,要不改天吧?”
“这倒也是,我答应了予辰去接他时候给他带份碗蒸酥酪的,待会得先回趟家。罢了.....玩了半天水有些累,就约下次,我带你去靶场,地界大那才好玩儿。”
郑庭不疑有他,说着话兀自樂呵呵的坐回椅子上。
簡言之给沈忆梨擦好头发,准备去拿发带来着,眼神扫过梁仲秋蓦然发覺他腰上似乎少了点东西:“咦?你的玉坠子哪去了?”
闻言梁仲秋臉色不自然的白了一瞬:“这、这怕不是我才将在二楼射靶,不当心给弄丟了。成垣兄,我......”
郑庭见他这副神色,只当是丟了个貴重东西羞愧难当。以免他吃心,赶忙安慰道:“不打紧不打紧,我早说过丢就丢了,横竖像那样的玉坠我多的是。”
这番毫不在意的宽慰话语听得梁仲秋心中一沉。
财大气粗的郑大少爷自当不在乎这几十两银子的小东西。
郑庭拿这东西赏他,他又拿这个赏了嫣然。反正是赏,最后谁得不都一样?
可当着人面,该说的客套话还是得说的。
“真对不住,成垣兄,你一番给我添饰物的好意被辜负了。要不等段时日,我筹够钱买个新的赔给你。”
“哎呀,都说不打紧的啦。”郑庭当真是不在乎这些个,一拍他的胸脯埋怨道:“兄弟伙的谈什么赔不赔,你再这样见外我可要生气了。你个书呆子也是,腰上没有总不是丢了,有啥好问的。”
簡言之无辜的很,翻起白眼堵他:“就说这话说不得,你看吧,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劝你呀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郑庭哼笑一声懒得搭理。
大半个下午在清源阁消磨去,等几个人头发干得差不多也该收拾着回家了。
郑大少爷要回去盯着厨娘做碗蒸酥酪,就讓阿昌驾馬车送他们。自个儿则坐了清源阁安排的另一辆小马车,像清源阁这样的楚馆都会给贵客出车费。
自从梁仲秋体验过新奇滋味后,回去连续几日做梦都是那样的场景——一片人声鼎沸,酒宴清歌,莺燕环群,而他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中心。
每每梦醒后看见褶皱发黄的床单,还有那破败漏雨的屋顶,心中的愁苦滋味更加难以言表。
他和郑庭的差别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就因为他父母是卑微的农户,老实到了骨子里,所以一辈子都没见识过什么跨越阶级的贵人,能帮衬着拉一把。
连带他也只能在这世间辛苦的摸爬滚打,用仅剩的一点安置费,缩在低矮的房屋中苟延残喘。
像他这样的家世,就算考上功名又如何,无非是被远派他地,到穷乡僻壤里领着微薄俸禄过活。再在当地寻个大差不差的女子做正妻,生个儿子继续循环往复。
原本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人生,可偏偏遇上了郑庭。
郑庭多好啊,双亲健在、家底优渥,哪怕毫无成就也能安安心心享樂到死。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就是大的这样不讲道理。
今日梦醒,梁仲秋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楞才懒懒下床。郑庭从宋予辰那里借来了人手,忙碌完前一阵终于可以轮换着休息了。
这一覺睡得他口干舌燥,在屋里转了半圈,见水壶里的水见底,才想去院子里接点清水来喝,倏然发现院子门被人掀开了条缝隙。
一张布满皱纹的臉鬼鬼祟祟摸进来,不想正和梁仲秋撞了个对面。
梁仲秋看清是谁,眸底忍不住涌上几分嫌恶:“四伯,您怎么又来了?”
那梁阜也是个脸皮厚的,被撞上索性不装了,一面从后腰摸出个麻布口袋一面道:“什么叫又啊?家里米面没了,我过来拿点。”
梁仲秋听他说的理所当然,不觉一口气提上来:“回回家里没了米面就到我这来拿,一个月总得来个六七趟,若不给就翻墙撬锁。四伯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哪有那些个闲钱来接济你们?”
他念着父母双亡族中长辈多有拉扯之情,所以对他们一贯敬重。往日一些过分的事情大多忍一忍也就作罢了,像这般直面顶回去还是前所未有。
梁阜闻听这话舀米面的手一顿,随即嗤笑一声:“你小子如今是混出名堂来了,对你四伯说话都如此不客气。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和镇上两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关系顶好,他们时常来给你送米送油。”
“你现下一个人住着,上没老下没小,米面多的吃不完,分点给你弟妹怎么了?你爹娘死的早,当初要不是我瞧你可怜,叫你其他几位叔伯挨家挨户给你匀饭吃,你早不知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嘞!”
梁阜一说一哼,手也下得重,几乎把面缸给舀见了底。
打完面缸的主意,他扭头又顺了半袋子红糖到褡裢里。梁仲秋忍无可忍,提起米缸一股脑的朝他身上泼去。
“拿走拿走!全给你!当初不就吃了你们家几口剩饭吗?现在三天两头来闹这一出,真当我是没气性好拿捏的?!你这回把能拿的全都拿走,下回要再来偷偷摸摸,别怪我大棒子把你打出去,不讲半分亲戚情面了!”
梁阜被一个小辈喝骂,面子上挂不住,一脚蹬开米缸也怒道:“你少在这给我充老子娘!不就靠给别人当狗腿子得点打赏么,还真把自己当公子哥了?我呸!一个死了爹娘的穷小子,不靠人施舍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他娘的在这装什么硬骨头呢!”
梁仲秋被这话气得脸色铁青,一时气血上涌,险些栽到地上。
梁阜骂痛快了,料定他不敢真对自己动手,趁人没反应过来,胡乱从院子翻出两块腌肉就扬长而去。
被一顿折腾,本就萧条的小院变得更加杂乱不堪。
梁仲秋冷眼看着这一切,胸口梗着口叹不出的浊气在熊熊燃烧,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曾经能做避风港的家在此刻变得面目可憎,那墙为何这样低矮?那窗椽为何这样破旧?那硌人的床榻、褪色的长衣,还有永远只能照亮一小片桌角的豆油烛盏。
都怪他双亲死得那样早,没能给到半点帮扶不说,还因幼时失怙饱尝冷眼,不得不四处颠沛,寄人篱下。
也怪不该遇上簡言之和郑庭,让他见识了那么多的富贵奢华。
他本可以耐得住清贫,如果没有当初被搭救的际遇。
种种想来,梁仲秋将这股无名之火歸咎到了两个视他为真心朋友的人身上。
从今往后没人能阻挡住他向上爬的路。
若真心可用,那就用。
梁仲秋找准了现阶段最大的目标,整个人的变化可谓不小。最明显的是他与郑庭的关系与日俱增,甚至亲厚程度隐隐超过了昔日的简言之。
眼瞅着药铺坊里有人三天两头撂挑子,简言之心生疑窦却没直言戳破,只偷偷找了郑庭向他打听梁仲秋的近况。
“......我瞧你们这几日老在一起,不是上酒楼喝酒就是进楚馆听曲儿的。你爱胡闹就算了,可别拉着仲秋一同贪玩,荒废了学业。”
彼时郑庭才从宋予辰家回来,心情大好,听见这话照常嘴炮书呆子:“怎么我就爱胡闹了,我俩去的那都是正经地方,再说是仲秋拉着我玩,我这个做兄长的舍命陪君子好不好。噢...我明白了,你小子这是嫉妒我俩关系好,占有欲上来,想到哥哥这里争宠了,是不是?”
郑庭这话让简言之连想骂他的措辞都懒得组织,挑挑眉道:“仲秋拉着你玩?”
“是啊,近来去的几个地方都是他挑的。过去是我们小看了仲秋,以为他是老实读书人,对享乐一窍不通。可这几日我跟他玩得多了才知道,这家伙聪明又好学,如今没我带着他也能跟那些少爷们混个脸熟了。”
说起梁仲秋的进步,郑庭与有荣焉,然而简言之神色微沉,半晌叹了口气道:“他愿意跟你一起开拓眼界并不是坏事,但我总觉着哪里有些奇怪——”
“哎呀,你多想了。咱们三个里终归是他底子差些,我这个做哥哥的带他去看些新鲜东西有何不好?他能和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少爷混成点头之交那是他的本事,往后考上功名,他终归是要走出与人交际这一步的。”
郑庭的话说得在理,简言之一时也不找不到什么说辞来反驳,想了想道:“你既理得清楚又肯帮扶,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过早贪图享乐会消磨心志,咱们考功名的初心是为做个良善好官,而不是为占得权利声色犬马。”
对梁仲秋来说的新鲜事物于郑大少爷来说不过是日常消遣,从小就浸淫其中的郑庭很早就能控制住自身欲望,所以简言之不担心他。
可梁仲秋近日花费了大量时间在吃喝玩乐上,且一改往常不愿多受人恩惠的态度,反将郑庭作为了头号拉拢对象。
简言之难免会觉得心中有点不安。
好在郑庭有自己的想法,但也还算听劝,盘了盘小私库的出账,面露苦色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个月的零用钱真花冒了!我还答应了予辰要给他买料子制新衣裳呢,要是说话不算话,他非得活活咬死我不可!看来最近确实不能再过大开销,再者书院马上要复课,是时候得提早收收心了。我要想个由头,退了和仲秋去马场的约才好。”
简言之看他急得跳脚不觉好笑,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这是你这个月分得的利钱,拿去应个急吧。原本阿梨管着账,连我也不能提早支取的。但我家夫郎心善,不忍看你大夏天的被人赶到门外晒太阳,特意叫我支出二十两救你性命。”
这二十两银子拿着不重,往郑庭面前一摆却是再没有的好宝贝了。
郑大少爷感动的五体投地,刚想给简言之一个爱的拥抱,结果被书呆子眼疾手快地避开了。
“这是阿梨的一番心意,与我无关,别跟我整这死出动静。你要谢他就拿这钱好好去哄宋家小哥儿开心,省得宋家小哥儿生气起来尽拉着阿梨诉苦,搅得我也不安生。”
自打铺子里有了从宋家支借来的帮工,宋予辰往铺子里跑的更勤了,和沈忆梨的感情也越来越要好。两个人时常头碰头说下一午的闲话,旁人愣是半点插不上嘴。
铺子里拢共就简言之一个驻地的,照管材料单子不说还得抽空给人义诊,真是把他累得够呛。
郑庭晓得他对铺子生意上的付出,大手一挥表示即将开学,简言之新学季的笔墨纸砚都由他包干。
“这些小花销倒无妨,你少把仲秋从铺子里拐带走我就谢天谢地了。咱这铺子刚走上正轨,可禁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成成成,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郑庭一迭声应好,拍着胸脯保证:“从今天开始,我绝对和仲秋保持安全距离,不让他沾染丝毫纨绔气息。”
简言之本意是想梁仲秋能多花些精力在学业跟生活上,先让自身硬朗起来,再去增长见识也不迟。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沈忆梨在隔门后道:“咦,仲秋哥,你在这干嘛呀?”
简言之还没来得及和郑庭对视上眼神,那头梁仲秋已然推开隔门走了进来,面上笑意盎然:“我这不刚到么,想着铺子里忙,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原来你们也在屋里躲清闲啊。”
单从他神色上看,方才简言之和郑庭在屋里说的话似乎没有被人听去。
梁仲秋唇角嗪着笑,和煦模样一如往昔。
他到的突然,瞧简言之和郑庭都未开口,便解释道:“今儿原该轮到我休息,可这一阵子我不常在铺子里,手头落了不少活儿。我想着不能让你们被我拖累,在书院复课前就暂且都不轮休了,二位兄长不会嫌我自作主张,扰了你们对人员调动的安排吧?”
“怎会。”简言之抿唇,莞尔道:“你肯多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人多是个伴,咱们也好一起谈论课题,相互进益些啊。”
“正是这话,书院开学在即,过不多久就是院试。我们辛苦读书一年,若没个好结果那太可惜了。”
梁仲秋一脸深以为然,看得郑庭也暗戳戳兴奋起来:“嗯....书院开学后咱是得稳下心来认真学习,就没功夫再出门找乐子了。这么着,正好明日郑家新铺子开业,咱们抓住最后的时机好好闹上一场,就算是提前给院试的好成绩庆祝一下啦。”
第96章
提起去玩,郑大少爷是当之无愧的捧場王。反正都已经答应过郑夫人要去凑热闹了,趁这个机会给歇暑假划个圆满句号也挺好。
郑家这次新开的铺子是行当下第整六十家,迎了古语里说的长寿之数。
加上这是郑庭从死对头手上低价收购回来的,就更是值得原地庆賀一番了。
如今郑家是镇上炙手可热的商户,商行里无人不肯卖面子,送来的賀礼多不胜数,竟拿红绸洋洋洒洒铺了小半条街。
冯掌柜讲义气,虽然说过绝不做当众露腿给人打招牌的话,可临到现場不等郑庭使法子撺掇,自个儿就替他把名气向相熟的掌柜们给打出去了。
“我冯叔果然靠谱,就这小半会的功夫,到場的掌柜几乎把我拉着问了个遍。还有几位掌柜连定金都交了,就等着下个月單子排到给他们制作一批清火的药丸。”
郑家逢喜,郑庭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待他扑到眼前告知这个好消息时簡言之险些没认出人来。
“穿红着绿就算了,还用熏香,真不嫌呛人呐?”
“谁用熏香了?”
郑庭抬袖闻了闻,对簡言之无中生有的指控很不满。
“是我那些个婶婶、姨娘身上的味道,站得近蹭到了而已。你是不知道,每回见了面都要被她们按着好一顿蹂躏,不是摸头就是掐臉的,偏偏我还不能躲。好在今日予辰在场,我娘宣布了我与他定下姻親的事,这下可没有拉郎配的人烦着我了。”
郑家家底优渥,府院中又只有郑庭一个独子。想他模样生得不差,在镇上风评也算良好,谁家有姑娘、小哥儿的不想攀这门親事。
以往郑夫人都留有一线,不欲为儿女姻缘把话说得太绝。现下是郑庭跟宋予辰挑破窗户纸,她自然要为未来儿媳立正名分了。
沈忆梨听罢一笑:“幹娘此举是在为你们的婚事提前预热吧,可定下婚期了?何时送聘礼去呀?”
“你一提这事我就头疼,予辰说了聘礼旁的不重要,單一样秀才功名的诏书不能少。也不知是不是听了我娘的话,分明以前他对这个都不在乎的。”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幹娘想争个双喜临门有何不好?”
“好!怎么不好!她和我爹是高兴了,那我呢?看来今年秋试我是非一举考中功名不可,否则丢臉事小,娶不上媳妇儿才事大呢!”
郑夫人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性,考功名本就是完成任务,再定下终生大事只怕愈发无心在学业上了。
给他上道枷锁既是栓住他能安分些,也是给宋予辰一个交代。
做商户家的正妻哪有做秀才夫人来的体面,对于这个亲自选定的儿媳,当然是能委屈就先委屈当儿子的那个了。
簡言之深明郑夫人的用意,不痛不痒地鼓励了郑庭几句。适时梁仲秋带着賀礼到来,他们便一同到外邊相迎。
像这种新铺开业,说白了是商行场上的事,与郑庭本人关系不大。梁仲秋受邀过来露个面就算讲礼数了,带不带贺礼其实无关緊要。
不过他还是准备了一只顺遂香包,说是从菩缘寺找大師求来的。
“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香包勉强称得上是份心意吧,望成垣兄莫嫌礼轻。祝郑家生意红火,万事顺遂。”
梁仲秋笑着呈上贺礼,郑夫人一瞧那香包殷红欢喜得很:“哪的话,你是成垣的好友,来为郑家道贺就是自己人。来,屋里坐,成垣单独给你们设下了席位。”
郑夫人知晓梁仲秋家境贫寒,是以把心意看得比银钱重。哪怕这个香包不会真挂在新铺子的门楣上,当着梁仲秋也是给足了他面子。
可前来道贺的其他人就不那么认为了。
何掌柜家的夫人一贯眼高,嘴上也不大留情面,撇了眼梁仲秋的素色长衣便涼涼哼了声:“看这小郎君是副读书人的打扮,怎得一点不懂礼?到郑家的新铺子来道贺,都迎上面了礼物却不先拿给长辈,啧.....”
梁仲秋没和商行里的掌柜打过交道,不懂当家人的说法。闻听何夫人冷嘲热讽,他下意识垂下眼睑,指尖緊紧攥住了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