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是我不好,还请夫人不要多加责怪她。”
郑府里伺候的下人多,看他们随侍时屏气敛声的样子,就知平日规矩立的严。梁仲秋心有愧疚,生怕会连累了青澜受罚。
“安啦,我娘虽然是当家主母,但从不会随意苛责下人,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话说我那几身衣裳都是新做的,一件还都没穿呢,便宜你了。”
郑庭一面趁人不备往碗里夹肉,一面假意感叹:“唉,比不过、比不过,姓简的比不过,姓梁的也比不过,这日子是没法过咯....”
有他在这里头插科打诨,打碎酒壶一事很快就翻了篇。
一大桌子的菜肴在美酒加持下被清扫一空,连年过半百的郑老爷子都喝了不少,两頰酡红着兀自碎碎念。
一是说郑庭交了简言之这么个好朋友是祖上积德,让他不成器的儿子也有在朝廷重臣前露脸的一天。
二是这些年被压在慕家之下,免不了受些委屈冷眼。不管这次赴清谈会的最终收效如何,只要有这个噱头在,郑家都能和慕家在商行中平分秋色。
老爷子最后喝高兴了,迷瞪着那双小眯眯眼一个劲盯着简言之和沈忆梨瞧。
“真好,真是好啊.....言之青年才俊,梨哥儿乖巧招人疼,你们这对眷侣,惹人羡滟呐。”
说起来郑老爷子和夫人也是一对佳偶,少来夫妻老来伴。郑庭出生时郑夫人难产险些丧命,为着这个,郑府如此家大业大就只有这独一个儿子。
且这么多年老爷子不论走到哪都把夫人带在身边,连个妾室姨娘都没纳过。
“你真是喝多了,拿他们小两口做什么趣儿,就不怕言之恼了再不肯登门来?”郑夫人让丫鬟拿来凉水帕子,边数落边给老爷子擦脸。
简言之才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仗着有长輩发话,公然把一人一个的凳子变成双人连排。
沈忆梨被挤得害羞,不好上手推,就用胳膊肘顶他腰。
简言之含笑受了,揉揉他的后脑勺,往旁边稍稍避了避:“伯父伯母别憂心,如今在书院见的人少,等过两年出去有了趁手的事项做,缘分跟着就来了也未可知。”
“若他真能稳得下心性我和你伯父倒不憂心了,只是他总这个闹腾脾气,再好的哥儿都怕让他给糟蹋了。”
那边郑庭正和梁仲秋拼酒呢,听见这话扭过头来:“怎么?我模样生得不好么?脑子很笨么?凭什么好的我就配不上了?”
郑庭两局骰子都输给了梁仲秋,脸上一边被画了一只乌龟。加上酒过三巡身上热起来,便将外袍脱了随意系在腰间。
他顶着这副面孔叫嚣,非但没有半点说服力,反倒愈加佐证了二老的担忧一点不多余。
郑夫人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没事了,玩儿去吧。”
简言之差点笑出声来。
这次赴宴从晌午持续到入夜,老爷子上了年纪禁不起长时间折腾,宴席后半段就被夫人扶回了屋。郑庭喝得也有些醉,走路脚都在打飘了还自顾自在那乐乐呵呵。
“对不住了小郎君,我家少爷醉成这样怕是不便出门,不如让老奴送您和夫郎回去吧?”
从郑府到小院还有段路程,简言之看沈忆梨困得双目呆滞,点点头对福叔道:“也好,仲秋住的地方离我们家不远,可以顺路一起回。”
“我....我就不坐车了,走路回去吧,正好吹吹风醒下酒。”
梁仲秋喝的没郑庭多,看上去除了脸颊有点红外,其他状态一切良好。
“夜晚不比白天,你一个人多不安全。”简言之如是相劝。
“没事的,忘了同你们说,明日我族中有位叔父要上家来。趁街上还有铺子开门,我得去买点肉食点心做招待。简兄,你带嫂夫人回去吧,不必操心我了。”
梁仲秋一再堅持,简言之也不好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就随福叔登上了马车。
随着郑府大门关上,从宅院里投射出来的灯火也渐渐消匿而去。
月色如水映照出门口两座气派的石狮,还有一道绕过街角,匆匆消失在巷口的寂寥背影。
过了歡庆宴,还有不到三天就是正式去赴清谈会的日子了。
鄭庭那边不消说,整个鄭府忙上忙下。
又是嫌之前做的新衣不够气派要请师傅重新裁,又是觉着备的禮太轻连夜跑遍了行当下所有铺子。
连书院都为他们俩抽不出空上新课暂停了习教,倒意外给书院诸多学子们谋了几天休假福利。
“你瞧街上都热闹起来了,好些铺子得了信,排队往鄭家送东西呢。”
简言之的悠闲在一众忙碌中显得格格不入,沈忆梨看着有些担心,好说歹说才劝他上今儿肯出门去逛逛。
说是出门逛,他就真只是逛。
买了几块果脯麦芽糖、两根糖葫芦,顺便去云甜记打包了一份油渣烧饼跟一碗杏仁酥酪。
反正当消磨时间这么来的。
沈忆梨看他这样急得不行,几次提醒他要不要嘗试着去挑选一些貴重物品,比如稀世古籍、名人字画之类的,别总盯着街巷里卖吃食的瞧。
“书册家里不少呢,你忘了前一阵方少爷又托人送了两箱来。那些书册够我看上小半年的,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上书斋买了。”
简言之当街啃烧饼,光自己啃不够,还试图往沈忆梨嘴里塞。
“云甜记出的新品味道是好,你嘗尝吃不吃得惯,要喜歡咱们回去的时候再多帶几个。”
沈忆梨都要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给急死了,囫囵咬了一大口才忧心忡忡道:“阿庭哥为赴清谈会都要把整个鄭家给翻过来了,新衣裳裁了一件又一件。夫君,咱们也去做几身新的吧,我出钱,好么?”
简言之最爱看沈忆梨吃东西了,两颊塞得鼓鼓的,活像只囤食的花栗鼠。
“怎么,我穿这身不好看?这衣裳是开春时新做的,也不旧啊。”
简言之一门心思都在小哥儿圆滚滚的臉颊上,一看就藏不住老父亲般慈祥的笑意。见沈忆梨嘴角沾了芝麻,还伸手给他仔细抹下来。
“慢点吃,别噎着,我不和你抢。”
沈忆梨无奈:“衣裳虽是不旧,可颜色未免太素了些。前儿丫头打翻酒壶,郑伯母换给仲秋哥的衣裳都比这件华貴,更别提重新找师傅裁制的新衣了。你与阿庭哥同去赴宴,总不能落人太多,叫人给比下去了呀。”
说实话,论起外形条件,简言之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何况他和郑庭赛道不同,他走温润斯文白切黑路线,那种富家子弟的奢靡风气不学也罢。
“我原本就想着越低调越好,这次课题甄选我已经露了头。要是再打扮的出挑,万一章大人起了心思收我为门生,事情反而违背了我的意图。”
沈忆梨听的有些懵了:“那你这样努力争取赴宴名额,难道不是想成为门生,好给以后的仕途铺路么?”
“谁告诉你我现在就打算开始铺路的?”简言之好笑,把操碎心的小哥儿按到路边石阶上歇脚:“我一无功名,二无话语权,对朝局更是不了解。如今仕途的走向对我来说别无选择,可一旦提前把队站好,往后的路就会变得很被动了。”
沈忆梨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一层门道,在他看来,白衣出身的简言之能攀上朝廷重臣这颗大树就算是祖坟冒青烟的幸运,当务之急应该赶紧抓住机会,加深章大人对他的好印象。
简言之却看得比他长远,在没有可以左右事态发展的能力前,绝不轻易上赶着去捞好处。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衣裳的事就由夫君自己做主吧。只是不特意打扮,是不是也该备点禮物相送?我听说阿庭哥备了一整副上好的文房四宝,每样单拿出来都价值不菲呢。”
这个提议简言之还真细细想过,不过他没准备花销太多,预算支出二钱銀子,买几袋荞麦回来就好。
“荞、荞麦?”沈忆梨愣了:“夫君,你该不会是想给章大人送袋荞麦饅头去吧......”
“聪明。”简言之竖起大拇指夸夸。
“章大人此番是来巡视州府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太过贵重的物件他必不会收。荞麦饅头也算是家乡风味的一种,礼轻情意重嘛,路上还能填饱下肚子。”
沈忆梨没有从他臉上看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看上去简言之似乎真的很期待,在章大人主持的清谈会上,拎一包荞麦馒头欢乐入席。
“你做的馒头松软可口,我觉得很好,没有什么比自家做的东西更能体现出心意了。所以我给你买了麦芽糖当贿赂,好阿梨,我还帮你磨荞麦,怎么样?”
简言之笑起来眸子有光,明明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出现在他脸上时却无端有种撩人意味。
沈忆梨脸颊微烫,心想书呆子白不白另说,单论这眉眼长的可是真好看啊。
“你既有这想法,那要不要告诉给阿庭哥呢?郑府忙得人仰馬翻,他们不忌讳这层思量么?”
“当然不会。”简言之摇摇头:“郑庭和我不一样,我需要收敛不出风头,以免陷入两难的局面。而他恰恰相反,衣物配饰越奢华越能证明郑家家底雄厚。”
“一个只富不贵的商户对章大人毫无威胁,把他当作依仗,章大人才能放心启用。再者要往整个镇子引进作物,这笔买卖数目不小,章大人也得权衡郑家有没有那个实力承接。”
“即使最终亏了,郑家会自己想法子补上。不论如何,和章大人都是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
这番话有理有据,里里外外两个人的利弊都囊括到了。
沈忆梨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心内不禁生起些钦佩。
“怎么这些你也懂啊?我还以为.....”以为那五張落第榜文已经证明了书呆子不是块入仕为官的材料。
后面的话他不说简言之也猜得到,两口解决了剩下的烧饼,昂头一笑:“那还不是你冲喜冲的好,硬生生把我这颗迂腐脑袋给冲开窍了。哥哥懂的可还不止这些,走吧阿梨,吃饱喝足该回家学学新的拉丁文了。”
不必出门采选衣料,也不用挑选贵重物品,闲在家的几日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廿六赴宴清谈会的日子。
郑庭一大早就候到了院门外,不枉费流水般的銀子砸进去,那身行头置办的华丽无比,衬得郑大少爷一張憨厚脸都格外矜贵起来。
“如何?二十两银子一尺的水云锦,底衬用了实打实的桑蚕丝。纹饰什么的都是用金线勾的,我嫌那红绿宝石珠子太俗,改用了不起眼的小粒珍珠。”
这个时代背景下渔业并不发达,尤其像这种海蚌里开出的珍珠,成色好的比黄金还值钱。
亏得知晓郑家家底厚是真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否则简言之要合理怀疑郑庭是不是在趁机凡尔赛他了。
相比郑大少爷‘不起眼’的炫富,简言之一身寻常对襟长衫显得淡雅而质朴。
唯一让他费心思的地方就是束起了平常没全束成髻的头发,不再隨意系根发帶固定,而是用冠取而代之。
郑庭通身的矜贵气息生是让简言之以清淡之姿给压了下去,怄的他对书呆子那张清润含笑的面庞直翻白眼:“嘁.....长的好看了不起?还不是跟我一样偷摸带了食盒去打包。”
这回送他们去赴清谈会的馬车比上回的还好,饶是这样,当马车停在官驿门外时,也险些在一众奢华的座驾中看不出太大区别。
“看来这回各家都卯足了劲,瞧那边那几只花孔雀,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俩钱似的。”
简言之才想劝郑庭不要隨意抨击,省得被有心人听去惹来事端。抬头就见两个光鲜夺目的学子姗姗走近,不提手上腕上满是金银,就说那腰间至少挂了有数十块玉珏玉佩。
人一走过还闻得见浓郁的粉香,配合两人白到反光的脸,真应了那些粉头书生的形容词。
“穿金带银就算了,擦粉是个什么意思?”简言之低低咳了两声,显然是被香粉味给呛到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个穷讲究的人都推崇书香二字。说是圣贤书读多了,自个儿身上也会散出香味来。如同香草美人,志比高洁。”
郑庭边说边撇嘴,对这一推崇不以为然。
简言之也不太能理解这种扭曲香草美人就是‘散发出香味的美人’的做法,双双咬耳朵打趣了一番,就不再多提了。
清谈会的开宴时间定在巳时,简言之和郑庭到的不算早,在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辆马车后,等在门边验帖的官吏终于敲响了迎客鼓。
一时间鼓声震天,众人肃静,官驿外落针可闻。
那位官吏先上前拱手示礼,而后令随从打开大门。
章酩自门内款款走出,一席深色朝威严庄重,使得场下所有人无不屏息垂首,自发心生敬意。
章酩扫视一周,微微点头,那官吏立刻高声唱报。
“各位,承蒙章大人恩泽,邀诸学子前赴清谈一会。章大人已在里间设宴款待,请诸位学子呈上邀帖,入席叙话。”
第44章
仅仅只是个入门仪式就讓人捏了把汗,不难想到真等入了席,在章大人的一对一注視下气氛会有多压抑緊张。
这次受邀来的人员里,除了郑庭跟簡言之出自青西出院,还有三位来自東泽的,四位来自翰墨的,共计九人。
跟随而来的家丁和侍从都被拦在了门外,原本有些浩荡的队伍在验完帖后明显缩水一圈。加上前边开路的两名官吏,十来个人呈两列整整齐齐迈步进门。
章酩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路往里间走还一路随口介绍着周围景致。
当然了,这种情况下没人敢随意接茬,只待章酩侧目望过来时,大伙儿脸上的神情表现的越发恭谨。
这次设清谈会的官驿远在郊外,得益于地界大,整个院落足有四进。
穿过大门后的一进青竹小院,就是两道并列的抄手遊廊。中间水榭凉亭宽敞大气,宴席就摆在凉亭正中。
“诸位学子无需拘束,且入席略坐,本官更衣后即来。”
章酩吩咐随侍随的下人引人落座,见他们依次找到席位后就先去更换常服了。
一来是朝服厚重,捂在身上久了难免闷热。
二来也是给这些年轻后生们一点缓冲时间,省得太过緊张,反倒误了吃席探討的美意。
这招的确有效,章酩走后现场的氛围缓和不少。
出自翰墨书院的四个人率先小声交谈起来,他们几个在书院时并不熟识。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平日只有人来討好巴結,哪肯主动向人攀谈。
到了这个地方,都不约而同想起是来自一个书院的。于人前理应团結,迅速拉帮结派,一致对外。
其作为等同于搞小团体。
東泽的那三个早就相互认识,见这边四个对着寒暄客套,也歪了身子凑成堆的闲聊。
从青西出去的拢共就俩人,簡言之和郑庭对視一眼,默契打量起了桌上的菜品。
旁人见他们后背端挺,神情严肃,以为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话题。
郑庭声不动唇:“这冷碟里白白的硬块是什么?能吃吗?”
簡言之目不斜视:“不知道,闻起来有奶味,酿的还挺结实。”
郑庭勾唇暗喜:“结实好啊,我带了食盒,等下方便打包。你带的够不够大,要不我借你一个?”
簡言之低调摇头:“不用,我带了俩。”
言行举止比讨论国事还严肃。
等候多时,前去更衣的章酩终于再度露面。
章大人眉眼生的儒雅,换下朝服后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恬淡亲和,含笑的样子不觉讓众人都放鬆了些许。
随着官吏的唱报,原本坐着的学子纷纷起身行礼。章酩颔首相回,等他在最上首坐定,这场清谈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卧槽,他怎么来了?!”
没等简言之屁股落回椅子,就听见郑庭低低啐了一口,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简言之顺声望向官吏后方,县令大人谄媚的面孔引入眼帘,紧跟着还有一张不陌生的寡妇脸。
慕柯低眉顺眼站在县令大人身旁,显而易见是被此人给举荐过来的。
章酩并未多说什么,向下扫视一圈,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诸位都是此次课题甄选出来的佼佼者,相聚于此,是为探讨学习。所以席间只管畅所欲言,无需过分拘谨。来,这杯酒本官敬你们,祝愿日后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多谢大人。”
场面话该说还是要说,他这么讲,底下人就这么应。
章酩微笑,抬腕饮尽杯中酒,同时水榭两边预备好的丝竹声起。
在一池春水荡漾中,弦乐缭绕,美酒沁香,捧着热碟菜肴的婢女鱼贯而入,将每个人面前的桌几都摆得滿滿当当。
章酩不愛摆那种虚架子的谱,宴席上备的菜多是大碟大碗,份量没得说,能保证每个人都吃饱喝好。
这可比那些华而不实的摆设品让人舒服多了。
翰墨书院的几个人都非富即贵,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对宴席上的酒菜并不十分在意。
简言之默默品嘗了几口菜肴,在托伺候的小厮去询问过章酩的意思后,非常自然的取出食盒开始进行打包。
他这一行为把对面东泽书院的三只花孔雀给看得发呆。
不是.....连吃带拿先不提,怎么打包食盒还带两个来啊?
沈忆梨:噢,我也想吃一份。
“正常,青西书院出来的学子,可不是那一水的小门小户做派?生怕离了这顿就吃不饱饭了。”
翰墨首席位上的洛骞哂笑嘲讽,手不经意把面前几乎未动的碗碟扒了几扒。意欲证明自己矜持高贵,都没把这顿饭食放在眼里。
简言之闻言抬头,夹菜的筷子微顿。
洛骞迎上他的目光,以为是对方有所不满,正提了口气起来准备酝酿反击,就听简言之温声开口道:“兄台,劳驾问一下,你桌上那碟李子还吃不吃?要是不吃的话可否给我,我这掉了。”
都怪郑庭手快,自己桌上又不是没有,还抢他的。
洛骞:“......”
“言之,你喜欢那李子?正好,拿了本官这份去吧。”
章酩一口酒下喉,抬抬手腕,就有官吏亲自捧了那碟李子送到他面前。
简言之也不矫情,起身道过谢,而后连碟子带果子都笑纳进了食盒。
洛骞没想到他会得章酩如此对待,一时脸都绿了。脖颈哽了半晌,被书院的同窗撞了下胳膊才悻悻坐好。
章酩将这些冲突都尽收眼底。
他也是从书生时期过来的,历经过家道中落吃了不少苦,因此对大方提出打包诉求的简言之有种别样好感。
同样他也理解洛骞,身在高位的人往往不能对白衣学子保持感同身受,这并不算无可恕的错。
宴席酒酣时过半,有弦乐烘托,还有美酒佳肴,填饱肚子的舒适感让所有人都渐渐放鬆下来。
慕柯心里绷紧的弦也略有松缓——他在县令大人的帮助下成功向章酩敬了次酒。
他的出现意味着郑庭拿下这笔生意不会太顺利,开席时郑庭为着这个很是郁闷了一会儿。但等精致的点心装满食盒后,一向想得开的郑大少爷立刻化愤怒为食欲,把剩下的菜肴给狠狠一扫而空。
瞧着埋头吃饭的学子们相继停了筷,章酩取过绢帕擦拭唇角,声线爽朗如旧:“本官前一阵巡视外域,带了些当地特产回来,就摆在你们桌面上。这奶糕制作方法独特,很适合刚用完荤腥的脾胃,你们都嘗尝吧。”
章酩说的奶糕就是先前郑庭好奇的白色硬块,得了这个话,他赶紧放下没嗦完汁的花螺,取过一块来尝。
那奶糕质地微硬,却不十分难嚼。单闻着奶味不是很浓,可咬一口含在嘴里很快就能化出清香,奶味过后是一半咸一半酸,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竟意外的爽口。
郑庭吃完一块意犹未尽,又想去抢简言之的。可惜书呆子手更快,已经把打包的食盒盖子盖得分外紧实,并且挪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
“小气样....”郑大少爷没得逞,翻着白眼碎碎念。
章酩目睹这一场景,眼底蕴起笑意:“这奶糕产自西疆,滋味独特,那边风卷云舒、广袤开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本官喜愛西疆的快意驰骋,亦爱这边的青丘绿水。”
“月底本官便要启程返回,既然来时给诸位捎带了东西,那走时本官也想带份念想回去。用完宴席这样干坐着闲聊难免无趣,不如由本官做主,玩个小遊戏吧。权当饭后消食,你们也可借此机会多加交谊。”
一听不必坐在这里进行答辩,大伙儿都不免暗戳戳兴奋起来。
章酩令人取来纸笔分发下去:“这间庭院本官精心布置过,藏了一些关于画作的线索。你们随意去逛,晚饭前以找到的画作为题,做出诗词交给本官,最优者本官会予以丰厚奖赏。”
读书人的乐趣总离不开笔墨纸砚,受邀来的这几个人除了郑庭外都多少有点真本事在身,因此也没觉得这游戏有多难。
况且章酩说了最优者会予以丰厚奖赏,没准就是收为门生的入场券。哪怕是为着这个也要尽力试一试。
章酩说完游戏规则就在官吏的簇拥下先行离开,把场地完全空出来任由他们发挥。
那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谦让还是无从下手,面面相觑了小半刻都没有人动作。
郑庭余光撇见县令大人拉着慕柯耳语了几句,他那张寡妇脸上闪过几丝动容,旋即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清冷。
语毕慕柯旁若无人的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压出褶皱的衣角后就大步迈了出去。
有他带动,剩下的几个人也三三两两相约,开始从水榭往游廊两边翻找搜索。
作诗简言之和郑庭都不拿手,没那个争名次的劲儿,索性趁着宴席没撤再吃上几口。
直到去找线索的人都分散消失在庭院,他俩才一个扶一个的晃悠到门外,正式开始闲逛消食模式。
第45章
这间四进院落原本是当地一位富绅的私宅,因他犯了事,名下所有房屋都被征纳充公。县令大人得知朝廷要下派官员来巡查,便着人精心拾掇一番用以客居。
院落在章酩来前就已经进行过装点,不算十分富丽堂皇,却也很有惬然意趣。
除了最里间的四进住房区不讓踏进外,前面的一二三进皆对应了四季中的春夏秋。青竹摇曳,曲径通幽,早开的茉莉与绣球攒成大团,铺滿石子路的两侧。
周遭拉起不少轻纱帷幔,除却盆栽花架,还有修的清泉小池,假山凉亭。
信步赏来,真可谓一步一景。
鄭庭和简言之都想得通透,横竖是与最终的奖赏无缘了,不如把园子多逛几遍,来一趟总别亏待了自己。
那三五个凉亭里还摆了几种不同的瓜果点心,他俩边走边看,边看边吃,一路上嘴就基本没停过。
“...好撑,诶,你瞧这个,这种太湖石可有说法,不经人工雕琢,说是从湖底启起来就平滑无比,光可鉴人。要是身上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只需往石头面前一站,就能驱邪除祟。”
鄭庭吃累了,揉着肚子歪在石凳上歇脚。瞧见凉亭后头立了块太湖石镜,忙伸长了脖颈去做鬼臉。
“传的那么神乎其神,也不是很清晰啊,顶多照得出影子而已。”
“鬼神之说本源自于人心,要是这块石头真有那么灵验,哪还会有神棍术士打着旗号招摇撞騙。”
简言之做了那么多年科学性研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这些,甚至提起来都有些厌恶。
鄭庭少见他这种神情,挑眉揶揄道:“怎么,叫算命的瞎子騙过啊?话说上回你带梨哥儿去我家,我娘还特意上庙里去求了道符讓我带给你呢。祝愿你们小两口甜蜜恩爱,平安顺遂,你若瞧不上,那我就留下给自个儿了?”
说着他真从怀里摸出个折成三角的精致符包来,勾在指尖打转转。
简言之伸手就抢:“这是伯母求给我和阿梨的,名头都不对,留下能保佑得到你?再说街边的野路子哪能比得上正规编制,求神拜佛寻慰藉可以,听信偏方搞迷信要不得。”
鄭庭一个没防备,那三角符包就被简言之飞速塞进了袖囊里。
“回去记得替我谢过伯母,让她费心了。”
简言之抢人东西还没忘堵住人嘴,顺手从石桌上抓了颗青枣塞给郑庭当磨牙棒。
那枣表皮青光油亮,入口本該是脆甜多汁的,不想郑庭咬了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
“呸呸呸....什么玩意儿这是!又苦又涩,别是坏了吧?”
“没有啊。”简言之也很疑惑。
这枣之前沈忆梨上街称过两斤,那会还没到正式吃枣的时节,吃起来口感都不错。眼下已近四月,青枣該更甜才对,这一碟果子看上去个个硕大饱滿,实在和坏沾不上边。
郑庭吐着舌头看那枣,左右扫了几眼方道了句:“怪不得。”
“这种底部有小斑的青枣产自于上崎镇,早些年销路甚广,有一部分送到了氾京,供给御前。自从那次天灾后产量就大不如前了,听那边来的货商说是坏了地气,种出来的果子品相虽然保持的尚可,但味道大打折扣。”
“且这种青枣和后来嫁接培育出的柚枣外形颜色都极为相似,梨哥儿买的许是新果,所以好吃。这种果子近几年断了销路全被人收去做肥料了,谁还吃它啊。”
郑庭兀自把咬了一口的青枣丢到桌上,简言之看着咕噜滚动的果子微微出神,思忖须臾,又伸手取了旁边的黄杏来嘗。
“这个好,这个好,我最爱吃杏儿了!”
郑庭老早就看上了那碟黄杏,要不是刚刚被简言之塞枣打岔,这会说不定连碟子都见底了。
他一看到杏还感想颇多。
“唉,其实小时候吧我也不爱吃这个,我娘为哄我学认字,骗我说那是金元宝,摘下来攒着将来能娶媳妇儿的。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呀,成天就盼着认完字出去玩,不管刮风下雨,举根比我人还高两倍的竹竿满院子打金元宝,现在想来真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