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喝了口药,压着咳意清了清喉咙。
叶白琅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捧在掌心捂着,觉得不够保温,又揣进怀里。
他看着祁纠。
这人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披着件棉质外套,靠在沙发里,身形清瘦挺拔,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勾了个边。
祁纠揽着他的肩,慢悠悠给他讲题,骨节分明的手轻点着题目,语速不急也不缓。
祁纠可能有点会讲题。
叶白琅一不小心,听进去了一句,有一就有二,那道确实不会做的题,在比平时稍微沙哑的温和嗓音里,被拆解得清晰明了。
一道题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祁纠趁他买药买早饭的时候暗中做了准备。
但一页题、两页题就不是了,叶白琅攥着手里的笔,盯着祁纠指腹划过的那些题目,有点荒唐地发觉,自己居然真的在听。
当初死记硬背、一个人躲起来硬啃的那些似懂非懂的知识点,被重新解释得清清楚楚。
祁纠大概有思考时摸点什么的习惯,这是个好习惯。
叶白琅被他轻轻摸着头发,摸着后颈,每次因为题目古怪、公式难懂激起的烦躁,就这么轻而易举平复。
无所事事的一个周末,也就这么一点点过去。
祁纠并没一口气讲太多,差不多理顺了一部分知识点,就给叶白琅布置了几页练习,让他自己慢慢融会贯通。
一下午都窝在沙发里,舒服固然舒服,身上也难免有些僵。
况且到了做晚饭的时候。
祁纠活动了下肩膀,盘算着今晚要做的菜,放下作业本,问被知识的海洋浸泡着的狼崽子:“感觉怎么样?”
叶白琅还蜷在沙发里,攥着那只水笔,轻轻打了个激灵。
祁纠摸摸他的额头:“冷?”
叶白琅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降温固然是降温,房间里也固然不暖和,但还没到多冷的地步,更何况他也不怕冷。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怕冷。
被祁纠揽着、温声一点点讲题的时候不冷。
在祁纠的引导下说自己的解题思路,磕磕绊绊说答案的时候也不冷。
这会儿祁纠还没动弹,依旧揽着他,只是有点要起身的意思他居然就觉得冷了。
“没发烧。”叶白琅抵着额头的手,垂下眼睛,看着杯子里还没喝完的药,“你是病号,我不是。”
祁纠知道:“以防万一。”
的确没发烧,掌心的温度不冷不热,很正常。
他也看见了杯子里的药,伸手想接过来,还没碰到杯子的把手,就被叶白琅没收:“不要了,我再给你冲。”
叶白琅说要照顾他,就真摆出照顾的架势,一手压着他的肩膀,让祁纠靠回沙发:“别动。”
祁纠收回手,很配合地躺回去。
“家里有菜,我看见了。”
叶白琅起身,把袖子挽起来:“我先做晚饭,晚上再写题。”
祁纠一举手,向叶同学提问:“会不会忘掉知识点?”
叶白琅绷了下嘴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抱着祁纠的肩膀,把这人一本正经举起来的手按回去:“不会。”
“我记性很好。”叶白琅说,“记住了就不会忘。”
祁纠问:“课补的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叶白琅不说话,把多出祁纠批注的作业本摊在地上,每一页都用力抚平,直到皱巴巴的纸勉强有了个样子,才终于松手。
他把作业本收好,又去烧水,三分热七分温,把感冒药冲开,放回沙发旁充作小桌板的椅子上。
“烫,等等再喝。”叶白琅说,“你休息,有要的和我说。”
祁纠二举手:“想让叶白琅同学跟着我补课。”叶白琅同学:“”
叶白琅同学第二次扑进沙发,抱着他的胳膊按回去,不客气地压了一会儿:“别闹。”
叶白琅说:“不准逗我。”
小狼崽第一次摆出这种一板一眼的架势,学着祁纠,很像模像样,仿佛有种从没有过的劲头。
像是几乎从没出现在他身上过,不属于叶白琅的活气。
属于叶白琅的活气。
祁纠全面配合,不再逗小狼崽,被叶白琅按进沙发里,用毯子裹住,闭上眼睛休息。
叶白琅蹲在沙发边上,给他揉额头,轻声问:“难受吗?”
祁纠笑了笑,摇头:“舒服。”
叶白琅慢慢扯了下嘴角。
他垂着眼睛,用最细心的力道给祁纠按摩,低声问:“干什么了,你就舒服?”
这话有问的语气,但不是问句,因为说得很轻,像是呢喃。
祁纠好像从来都能轻易知道他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是额头上长眼睛一样,捏捏他的耳朵,示意被遗弃的拖鞋。
叶白琅抿了下唇角,不算情愿地扒拉扒拉,把拖鞋穿上。
他踩着拖鞋,蹲在沙发边上,枕着胳膊看祁纠。
祁纠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
他们中午起床,下午吃了早饭,讲了一作业本的题,现在窗外的太阳落了,金橙色的余晖烧了半边天,落下来仿佛温暖的暮色。
叶白琅摸了摸祁纠的影子。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描摹祁纠那只手落在地板上的影子。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
普通的一天。
“干什么了。”叶白琅轻声说,“你就舒服”
祁纠笑了笑,声音很轻,懒洋洋的。
叶白琅抿了下唇,把夕阳晒烫的脸埋进手臂。
他摸着地板上的影子,一点一点,轻轻弯曲手指,勾住影子放松垂落的手。
这是个危险到极点的念头,在本人都尚且不算明晰的时候,堵住胸口那些空荡荡的窟窿,扎根长叶,蔓延滋生。
他有点想跟着祁纠。
跟着祁纠,去没有退路的独木桥。
但这样放松又空闲、没什么事急着做的傍晚,又有点难得。
他闭着眼睛,身上盖着毯子,配合着躺在沙发里,听叶白琅在厨房跟饭菜锅铲较劲。
声音不大。
不大得甚至有点过分谨慎了,听得出轻拿轻放,磕碰声细微,接个水洗菜,都要都把水流开到最小。
“你家狼崽子在切菜。”
系统给他实时转播:“烧水,打鸡蛋,和抽油烟机吵架”
祁纠轻轻笑了一声。
系统也觉得好玩,潜入大声嚷嚷的抽油烟机,在祁纠家狼崽子急得冒汗的“闭嘴”、“小点声”里,暗中调了调风速。
在祁纠家狼崽子咬牙切齿的威胁里,低风速的抽油烟机败下阵来,慢吞吞变得安静。
叶白琅松了口气,低头继续绣花似的切菜。
叶白琅本来不会做饭,没这个耐心,更没这个条件。
但祁纠每天做饭,只要两个人在家,不论干点什么,身后都一定长尾巴。
叶白琅不喜欢说话,不吭声地跟着祁纠,学会了一样,就把祁纠推走,从祁纠手里抢过去做。
拼拼凑凑,花点时间。
学会的分解步骤连起来,只要适当摸索,也足够弄出一顿饭。
“你饿不饿?”系统看了半天,从厨房回来找祁纠,“你家狼崽子在扒蒜,占卜你饿不饿”
扒一瓣“饿”,扒一瓣“不饿”,再扒一瓣是“差一秒就要饿晕了”。
“我看他自己数乱了,又全拼回去重新数。”
系统说:“有个小蒜瓣找不着了,他找了半分钟,现在在质问垃圾桶”
祁纠不饿。
不过系统唠叨到一半,就及时掐了喇叭。
感冒药有安眠成分,喝了很容易犯困。
另一方面,祁纠开始吃的那些抗肿瘤药物,乏力疲倦也是最轻、最不起眼的一类副作用。
除了这些原因这种气氛,也实在是适合睡觉。
窗外太阳上完了今天的班,正在落山,可能是因为家里有小狼崽等着,相当迅速地赶着回家。
飞鸟还巢,变成天边的一片小黑点,消失进树林。晚霞色彩热烈,半边红橙半边深蓝。
那一点静悄悄的暮色,从窗户淌进来。
淌进来,落在客厅半旧的、干干净净的地板上。
厨房里开了灯。
有些狼崽子正如临大敌,抓着锅铲盯着小抄,袖口学着祁纠挽过手肘,轻手轻脚地做饭。
适合睡觉。
叶白琅那边刚降服了冒烟的油锅,从厨房探头,发现祁纠在好好休息,还算满意,回去继续埋头苦干。
系统扯住差一点滑落的毯子,往沙发上拽了拽。
祁纠枕着胳膊,在沙发里,睡很舒服的一觉。
这一觉睡得时间居然不短。
祁纠难得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客厅里也关着灯。
不大的沙发里窝着两个人,裹着一张毯子,很暖和。
挤进沙发蹭睡的人不占地方,靠在他胸口,紧紧抱着他,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祁纠摸了摸小狼崽的耳朵。
叶白琅这地方敏感,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抬头迎上祁纠的目光。
叶白琅抿了抿唇,耳廓被摸过的地方眼见着发烫,依旧贴着他,不肯松手。
祁纠揉揉他的头发:“晚上好。”
“晚上好。”叶白琅立刻回答,“好一小点没有?”
他一边问,一边抬手摸祁纠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凉潮意,忍不住皱眉。
祁纠想了想:“好一大点。”
叶白琅:“”
祁纠这么逗他,早晚有一天,身上难免要多个牙印。
“怎么出汗。”叶白琅低声问,“热?”
祁纠张嘴就来:“心在烧”
小狼崽咬他。
祁纠被叼了手腕,看着面无表情的叶白琅,笑得有点咳,随手胡噜两下脑袋,把人拢进怀里。
“不要紧,是睡得太舒服了。”
“很久没这么舒服。”祁纠说,“一睡醒,就有人给抱。”
叶白琅怔了下,脸上莫名其妙发热,慢慢松了口,抬手抱住祁纠。
“你别动小心着凉。”叶白琅埋在他肩头,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清,“我给你拿件衣服。”
他抬头看祁纠。
被他抱着的人很放松,还有种刚醒来的懒洋洋,琥珀色的眼睛弯一弯,映着他的影子。
离得太近,影子清晰得纤毫毕现。
叶白琅不太敢看那双眼睛了,爬下沙发,找到拖鞋穿上,匆匆去给祁纠拿衣服。
他抱来祁纠的外套,钻进毯子里,先给祁纠穿上,然后才扶着祁纠,慢慢使力,让祁纠坐起来。
“没这么严重。”祁纠说,“其实”
叶白琅低声打断:“你要配合。”
祁纠配合,撑着胳膊坐起来,接过狼崽子跑去倒的温水。
水里放了蜂蜜,叶白琅自己掏钱买的,导购说最好、最有营养的一款。
叶白琅眼睛都没眨,直接买了一箱,藏在橱柜最不起眼的一格。
他学祁纠,现在不乱花钱了,但刀刃上的钱不能省。
“好一点没有?别闹,好好说。”叶白琅蹲在沙发边上,抬头看祁纠的脸色,“你这是累了,伤身体。”
导购说的,导购还说蜂蜜补身体。
祁纠坐在沙发上,虚心接受教育,配合着喝了两口蜂蜜水。
时间还早,这会儿的症状还很轻,比起肿瘤自身的影响,倒是药物副作用更多。
比如容易疲劳乏力、浑身酸痛,多少难免有点贫血。
比如容易头晕,由坐转站、躺下再起来,就会有一过性的黑朦,耳鸣冒冷汗,要多缓一会儿。
比如不太容易有胃口。
相当沉稳的小狼崽检查了水杯,还算满意,暂时放在一边,仰着头:“饿不饿?”
“饿了。”祁纠说,“能吃三个菜。”
叶白琅垂着视线,抿了下唇角。
他立刻站起身:“立刻就能吃饭。”
叶白琅煮了米饭,一直在电饭锅里保温,还做了三个菜。
清炒洋白菜、炖排骨、西红柿炒鸡蛋。
菜放在盖帘上,上面用盆罩着,下面锅里留着烧好的开水,一时半会就不凉。
这都是祁纠教他的。
按照祁纠教的,他能把祁纠养得很好。
叶白琅不让祁纠动,拖过来木头片拼成的茶几当饭桌,把饭菜都端过来,热腾腾摆在灯下。
卖相一般,但味道还行。
是真的还行挺不错,祁纠本来没什么胃口,都一连吃了几筷子西红柿。
叶白琅蹲在茶几前,听见祁纠说“好吃”,无声地绷了下嘴角,看不见的尾巴翘起来,晃得仿佛带风。
“没什么难的。”叶白琅低头扒饭,“明天还给你做。”
他大口吃混了菜的饭,想起祁纠的嘱咐,就又在半道上刹住,改成慢慢嚼、慢慢咽。
很简单,一学就会,没什么难的。
他都可以按着祁纠教的做。
他会把祁纠养得很好。
这种盲目自信的宏愿,终结于补课的第十三天。
叶白琅攥着写去一半的水笔,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面前的题目。
盯着面前的天书。祁纠刚换好衣服,准备去唯一剩下来的酒吧兼职,看见怀疑人生的小狼崽,没忍住笑了,绕回客厅的桌前。
祁纠单手整理着领口,稍稍俯身,看他手里的卷子:“哪有问题?”
叶白琅:“”
哪都有问题。
除了“这是什么见鬼的公式”、“这是什么离谱的题目”,还有“祁纠为什么还是要去打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变化,祁纠这些天的身体状况都不怎么样,那场“感冒”也反反复复,拖延着不见好。
叶白琅无意中看见祁纠的药盒,全是英文,说明书长到可怕,芝麻大的字排在正反面,整整印了三大页。
可惜没来得及把药盒跟说明书偷出来,没法去问清楚是什么药。
叶白琅当时离得远,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个药就被祁纠揣进了口袋。
祁纠揣进口袋,他就不能动了。
叶白琅攥了攥手里的笔。
这是种很古怪的变化过去叶白琅从不觉得偷东西有什么问题,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什么都不在乎,何况偷几样东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盼着自己干净。
干净,不偷不抢,不惹祸。
盼着自己不做坏事。
“我不想你去打工。”叶白琅哑声慢慢说,“我明天有考试,很多不会,想你教我。”
祁纠怔了下:“有考试?”
叶白琅胡乱应了一声,攥着手指,看见祁纠去翻手机,把这件事往备忘录里加,就把那台款式老旧的手机按住。
祁纠家的小朋友,考试是有专门补营养的考试餐的。
还有备考零食、考前巧克力,等考完了试,还能被带出去放松吃饭逛街,玩一整天。
叶白琅不是想要这些。
他没有考试,真从祁纠这里骗到这些,心里是虚的,只会难受得要命。
“没有考试,我记错了。”叶白琅承认,“我不想你去打工。”
叶白琅低着头:“我不想你打工。”
如果是在平时,叶白琅相信以祁纠的本事,不论干什么,总归不至于在那个酒吧里吃亏。
但这段时间不一样,祁纠不舒服。
祁纠不舒服。
“就这一份。”祁纠揉揉他的脑袋,跟他商量,“很轻松,钱还多。”
叶白琅攥着那支水笔,盯着笔尖在纸上晕开的痕迹,喉咙微微动了下,没开口。
他想说话,还是想说“我给你钱”,想说“我雇你给我补课”。
但这些话通常不通向愉快的结果。
祁纠不要他的钱,生活费不要钱,补课也不要钱。
他已经在祁纠家住了超过一个月,多出的时间应该补房租,祁纠也不要房租钱。
祁纠还不建议他回叶家偷钱不算很强烈的态度,不是“不支持”,就是“不建议”。
家里很民主,建议可以不听,就是祁纠在生病。
如果发现小狼崽偷偷从家里跑掉,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偷钱,就会立刻头痛到晕倒。
叶白琅被他气得在算草纸上乱画。
“今天不是夜班,我尽早回来。”祁纠蹲下来,温声保证,“不会很辛苦。”
叶白琅扔下笔,滑下椅子,和他一起蹲下。
这次轮到祁纠微怔。
叶白琅低头,额头抵在他肩上。
“家,里。”叶白琅吃力地学这两个字,学得太差,听起来只像是内容不明的咕哝,“是不是缺钱?”
祁纠不说,叶白琅也能感觉到。
祁纠吃的药可能很贵,那种药长得就很贵。
叶白琅能感觉到,祁纠在为药费忙碌,也在给自己攒学费。
那些怎么都给不出去的钱,是祁纠留给他,做极限情况下的保底的。
这种感觉很糟糕。
叶白琅说:“我也去打工。”
祁纠不想让他回叶家偷钱,那么他去打工,去挣钱。
他去挣干净的钱,是不是祁纠就肯要了?
祁纠拢住他的脖颈,轻轻捏了下,稍微一使力,就让小狼崽整个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有个办法。”祁纠说。
叶白琅立刻问:“什么办法?”
“从现在开始,你按照我说的,把每科笔记做好,知识点弄清楚”
祁纠轻按了下他的脖颈,示意稍安勿躁:“然后想办法,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卖笔记。”
叶白琅:“”
“我帮你复印。”祁纠主动跟他谈合作,“打广告也给我负责。”
H大这个美术学专业,水得海纳百川,也学广告设计,还真有点对口。
叶白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祁纠捏捏他的肩膀:“有兴趣吗?”
小狼崽捡回来一个多月,十月回的家,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初,离高考只剩不到八个月。
八个月,听起来不短,真一天一天地过日子,其实一点也不长。
一不小心就到了。
“很快。”祁纠给他分析,“这是长线投资,低风险高回报,利润空间很高”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白琅已经一言不发地起身。
祁纠抬头:“狼崽子?”
“没兴趣。”叶白琅说。
祁纠温声说:“很挣钱的。”
叶白琅低着头,走到门口翻书包,藏在衣服下的肩背绷得生硬。
祁纠在拿他当小孩糊弄。
“你现在要用钱。”叶白琅用力咬了咬牙,压住这些天积攒的烦躁,“跟八个月后,有什么关系?”
八个月,谁知道会发生多少事?
祁纠就打算一直这么供着他?
要是他考不上大学呢?
要是祁纠白操心了这么久,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呢?
要是八个月以后他走了要是他没良心,考上大学就跑了,把祁纠扔了、甩了、不要了
叶白琅仓促停住话头。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没意识到自己在吼。
等意识到,再张嘴,喉咙就说不出话,像是吞了把刀。
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养祁纠。
他每天看着祁纠和着水吞那些药,看着祁纠还是在不知休息地忙碌,看着什么都帮不上的自己。
压抑的强烈情绪被忽略,不知不觉,在暗中积累到极限。
叶白琅愣愣站着,只觉得浑身发冷。
祁纠还蹲在地上,安静地听他失控发泄,单手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
祁纠说:“狼崽子”
话没能说完,祁纠站到一半,身体忽然晃了下,身体失去平衡。
叶白琅不知道自己的腿在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过去,把人死死抱住,一齐摔在地上。
他把祁纠护在胸口,手忙脚乱,去摸冰冷苍白的额头。
“没事。”祁纠闭着眼睛,躺在他胸口举手,“药物副作用,体位性低血压。”
叶白琅发不出声,握着他的手,拼命往自己的脸上贴。
祁纠屈起手指,轻轻摸他的脸,摸索着向上,捏了下耳朵。
“没事,狼崽子,我好好的。”
祁纠的声音很轻,和平时的语气一样:“想让你发泄一次人应该偶尔发泄一次。”
叶白琅怔了好一会儿,慢慢找到自己的喉咙,想起怎么说话:“是吗?”
“当然。”祁纠说,“听过发泄室没有?”
叶白琅摇头,想起祁纠闭着眼睛,有点吃力地咬字:“没有。”
“现在新流行的,要花钱进去。”祁纠和系统研究各种赚钱的路子,前两天还了解过,“喊、打滚、撞墙、摔东西,干什么都行。”
叶白琅听得发愣,想不出怎么还有这种地方:“摔东西不好。”
浪费钱。
祁纠笑了:“是啊。”
不过看性价比,要是摔的东西很便宜,发泄的情绪又很激烈,就不算浪费。
叶白琅听不太懂,他的脑子转得很慢,很吃力,大部分念头放在祁纠身上,攥着袖子,一点一点给祁纠擦汗。
“我不该说。”叶白琅哑声说,“我不是那么想,嘴不听话,说的不对。”
祁纠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大学。”
叶白琅想纠正的不是这个,勉强扯了下嘴角,把祁纠往怀里抱了抱,小心地用胳膊垫着祁纠的头颈。
祁纠也知道:“考的大学还会不错。”
叶白琅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祁纠这回停了几秒,等小狼崽着急,才睁开眼睛,笑着伸手揉他的脑袋:“你也不会跑。”
叶白琅的动作在这句话里定住,打了个颤,避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低下头。
“你怎么知道?”叶白琅问。
“万一呢?”叶白琅听见自己哑声说,“你这个人,很笨。”
很笨,从不为自己着想。
祁纠现在对他这么好,又不要他回报,等上八个月,万一人财两空了怎么办。
好大一个亏。
万一被骗了怎么办,万一他对不起祁纠的付出,天生就是垃圾箱里的东西怎么办。
亏爆了。
叶白琅低声说:“八个月,那么久。”
祁纠问:“久吗?”
叶白琅的手指发抖,轻轻摸他的睫毛:“久。”
祁纠:“可我们要活九十岁。”
叶白琅被这句话定住。
他无法接受“以后”这个概念,所以会对八个月应激,可当时间节点拉长到“九十岁”,一切忽然有变化。
有变化。
他脑子里针扎似的痛,像有把刀,把什么东西剖开。
“你说的。”
叶白琅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没说,你说的。”
祁纠敢作敢当:“我说的。”
“你招惹我。”叶白琅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好东西?”
他本来没想更多的。
他本来只想报恩,只想跟着祁纠,只想竭尽所能养祁纠。
祁纠非要提什么九十岁。
“来抱抱。”祁纠叫他,“好东西。”
叶白琅:“”
这人到什么时候都有本事气人。
叶白琅被他气得绷了下嘴角,又觉得浑身都疼,胸口疼,腿疼,骨头疼,最疼的是心脏。
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
“你别”叶白琅低着头,放狠话,“别嚣张。”
他这些天吃得好住得暖,长了不少分量,力气更涨,小心翼翼把祁纠抱去沙发。
他自己送进祁纠怀里,让着祁纠,给这个嚣张的家伙抱,不满意地盯着自己发着抖的手。
“我什么都能干出来。”叶白琅哑声说,“你小心点,我要对你放狠话。”
祁纠果然被他吓住,按着胸口:“我准备一下。”
“晚了。”叶白琅说,“我要说了。”
他把头埋进祁纠的颈窝。
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凭着直觉,轻轻咬那一块的皮肤,咬了一会儿就觉得重,开始后悔,用嘴唇贴着磨蹭。
叶白琅垂着眼睛,他被祁纠抱住,他察觉到自己被这个人抱住,这双手捉住他。
这么轻的力道,怎么会挣不开。
叶白琅想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要对祁纠放狠话。
“你甩不掉我了。”叶白琅说,“我要陪你到九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咆哮#
这狠话未免太吓人了。
祁纠果然被震慑到,不仅答应了狼崽子送自己上班,还约好了下班打电话。
不论多晚都打电话。
叶白琅要熬夜复习,不困,不累,不想睡觉,等祁纠回家。
要是能接到电话,就会受到激励,在去接祁纠下班的路上,能一口气背七十九个单词。
“这么厉害?”祁纠放松躺着,把人往怀里拢了拢,轻轻揉捏脖颈,“我一口气都背不下这么多。”
叶白琅靠在他肩窝,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耳朵发红,硬邦邦点头。
离得太近了。
虽说他蹭祁纠的被窝睡觉,家里条件有限,这么近的时候不少但那毕竟都是在家里。
在家里,祁纠多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少有穿衬衫的时候。
更别说是这种衬衫修身合体,剪裁相当精细,轻易勾勒出高挑身形,右臂上还有个皮质的袖箍。
纯黑色的皮质袖箍,银色扣环,勒着上臂利落的流畅线条。
祁纠刚洗过这套衣服,上面的味道很干净,有冰雪的气息,也有冬日清晨推门见山林,灌进肺里的晨风冰凉,那种蛰人骨头的微甜。
叶白琅克制着不去拽这套衣服的衣摆,埋在衬衫的布料里,盯着祁纠的领带。
祁纠抽查:“我刚刚说什么了?”
叶白琅攥着他的领带,堪堪回神:“嗯?”
祁纠忍不住笑了,救出自己的领带,揉了下狼崽子的脑袋:“去换衣服,送我上班。”
有些小狼崽其实也就这么好哄。
系统暗中观察,看见叶白琅火速跳下沙发,刨着地板风火轮一样冲回房间去换衣服,挺欣慰地回来:“你家狼崽子能一口气背七十九个单词?”
多半是不能。
以叶白琅要面子的程度,应当会提前翻来覆去背上好几遍,等接祁纠回家的时候,再沉稳地“不经意”、“随口”提出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