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凌熵攥紧祁纠的手,“我带他回家,要付什么代价?”
系统愣了愣,带着总部刚发的回执,有点犹豫地看祁纠。
事情其实有些变化。
理论上来说,这趟任务是失败了——凌熵拒绝击杀祁纠,也更不可能吞噬祁纠的精神力,金手指并没能给出去。
祁纠当初被穿书局征召,身体数据维持在濒死那一刻,保留一线生机。
现在最终任务失败,偏偏祁纠又在这个当口退休了,数据回流到初始世界,死亡进程自然就会继续向前推进。
……理论上是这样。
但再详细分析,就会发现任务本身就不对劲。
当前世界没有提供反派身份,祁纠用的是自己的身体数据、自己的精神力,如果完成任务,祁纠还是一样要死在凌熵手里。
身体数据销毁,精神力再被吞噬,连退休的机会都没有。
穿书局是个正经机构,不论故事里的人,还是故事外的员工,都不该分配到这样进退维谷的死局。
这是一级BUG,必须要处理,不像他们之前交上去也没人理的申诉。
处理的办法也简单……毕竟这是穿书局。
故事有问题,重新讲就行了。
系统看了看被凌熵抱着的祁纠。
它多半能猜到祁纠是算好了这一步,但它还是没想到,祁纠这么信任他们家狼崽子。
信任到敢拿自己做局,把所有事都交给凌熵。
“不用代价。”系统说,“代价……有人付过了,这个故事有bug,要回溯剧情。”
系统说:“你是主角,你负责回溯,重新讲这个故事——千万注意,有剧情惯性在,很多事还是会发生。”
“时间会很紧迫,能改多少改多少。”系统提醒,“不要强求。”
凌熵收拢手臂,亲了亲祁纠的眉睫,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怀里的人安静,悄然化成星星点点的数据光流。
凌熵握住系统变成的黑铁刀,数不清的画面在眼前变幻,他回到记忆里的雪地,回到村民举起的猎|枪前。
幼狼稚嫩的嚎叫声穿透雪夜。
盘旋的鸦群骤然扑落,有人惊慌失措,下意识扣动扳机,枪管却被漆黑的翅膀弄歪。
他被乌鸦领着,钻雪堆、爬矮坡,往林子深处钻,屏着呼吸躲过搜山的人影。
搜索的范围越来越窄,提着猎|枪的人要走到他藏身的雪堆前时,清脆的马蹄声踩碎千钧一发的死寂。
摇晃的风灯下扬起半天雪粉,他被拎着领子提到马上,熟悉的温暖胸口护着他,长嘶的白马人立而起,跳过映着雪月的山涧。
他看见把天烧红的火,忍不住回头去看。
同样还是少年的祁纠单手勒缰,看了看被火烧毁的木屋,随手胡噜他的脑袋:“不要紧。”
“做得好。”祁纠温声教他,“下次再有危险,就喊哥哥。”
他还是不放心,看着那片满是仇恨的火,忍不住问:“要是一直有危险呢?”
琥珀色的眼睛怔了下,笑意随后透出来。
祁纠单手驭马,白马矫健,雪粉飞在他们身后,乌鸦高高盘旋。
“那就一直喊。”祁纠说,“我们逃亡。”
这话叫少年时的祁纠说出来,语气像“我们出去玩”,又像“我们回家”。
他跟着哥哥逃亡。
剧情的确有不容违逆的惯性,两个尚未成年的向导和哨兵,也的确危机重重。
第一次,他们一起滚下山崖,祁纠摔断了一条手臂。第二次,祁纠为了保护他,被村民下的捕兽夹夹住手臂,自己下了手。
第三次、第四次……到了第七次,他们平安无恙长大,一起做了“乱流”。
接下来的两次,祁纠使用精神力的次数太多,身体损毁的程度比之前严重,连走路也成困难。
他用了点稍微偏激的办法,教会了哥哥不能一个人离开,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等死。
他们又用了更多次尝试,弄明白了向导不被精神力侵蚀的办法。
……其实很简单。
早恋就行了。
他彻底做祁纠一个人的哨兵,他们的精神力交融,乌鸦的羽翅漆黑锋利,小白狼也有了最喜欢的琥珀色眼睛。
他们用了更多次去找办法,应对那场庞大剧情惯性下的死亡。
办法其实不多,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选择一起死在塌陷的地下——到了这个时候,连系统也慢慢明白这么做的艰难。
比起“一起活下来”,死在一块儿实在是个更简单、更轻松的选项。
只剩下最后一次回溯剧情的机会,似乎不论怎么尝试,这都是场无路可逃的灭顶之灾。
凌熵浑身泥水地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擦拭干净拴了红绳的钥匙,把它挂在脖子上,等待体力恢复。
“其实……不行就算了。”系统犹豫半天,还是低声说,“你哥他——”
凌熵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系统愣了愣:“我?”
“我们要回家,去住别墅。”凌熵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系统错愕。
……这是双漆黑的眼睛,冷冰冰没有笑意,但在某一瞬间,居然和另一双眼睛重合。
“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来执行这次退休任务之前,祁纠一边收拾扑克牌,一边问它:“跟我们回家吧?”
系统没什么来历,系统就是最普通的系统,最普通的一段数据,恰巧和来打工的祁纠搭伙。
“先别说这个——你这个寿命怎么回事,是不是弄错了?”系统扛着一摞申诉表,皇上不急太监急,“照这么算,你还能活几天?你家狼崽子知道了,还不气得咬你……”
祁纠笑了笑,把有小红绳的钥匙也给系统一把:“跟我们回家吧。”
系统被他气得冒烟。
回过神的时候,最后一次剧情回溯也已经开启。
凌熵扑进持续塌毁的矿坑,他已经总结出最节约时间的路线。
再一次,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好。
山体塌陷,冰冷的泥浆灌进矿坑,凌熵抱拖着祁纠,不断躲避砸下来的滚石,向上攀爬。
祁纠撑起精神护罩,配合他的力道动作,最有机会成功的一次,偏偏他们脚下的土层被水彻底泡酥,刚踩上去,就骤然塌落。
一根突兀多出来的树杈勾住凌熵的衣领。
树杈不太结实,系统就能想起来变这个,急得要命:“快点——我要住你们俩隔壁,快爬上去,我要南北通透的!”
暴雨倾盆,浊流攀升。
浑身湿透的哨兵死死抱着自己的向导,爬上安全的高地,又去拽被水冲跑到一半的树杈。
“你们俩先跑!”系统朝他喊,“我自己找地方!”
凌熵沉默着攥住树枝,把自己卡在高地的石缝间,死死抱着祁纠。
一人一统和洪水角力的时候,祁纠醒过来,精神力点了点系统,兜水的树杈变回钢笔。
会说话的钢笔:“……”
攥着钢笔的凌熵:“……”
祁纠咳了两声,没忍住笑,闭上眼睛,给狼崽子和大树杈挪了点地方躺着。
这回连系统都恼羞成怒地要咬他,偏偏暴风雨也给面子,天破云开,浓沉的厚云撕开一角,金色的太阳光就这么漏下来。
凌熵恍惚了一会儿,小心伸手,抱住祁纠的肩膀:“哥哥?”
他知道祁纠是最累的,这时候其实该让祁纠好好睡一觉,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不是梦。
不是梦,太阳底下照着幢别墅。
就在山林间,和他想住的那种一模一样,有看星星的露台。
“我们活着。”凌熵低声说,“哥哥,我们活着回家。”
祁纠睁开眼睛,笑了笑,又相当甩手掌柜地安稳睡着。
磕碰的伤同样不少,凌熵放轻力道,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又把钢笔也收好。
系统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我变辆自行车?”
沉默的哨兵垂着眼,笑了笑,摇摇头,抱紧怀里的人。
什么也不用,这么短的路,走也能走回去。
他们一抬腿就回家。
边境的山顶上, 有终年不化的雪。
金色的阳光照在漆黑山体上,白雪下的森林复活,一片新绿,淌下来的风都透着暖意。
系统去办完退休手续, 扛着行李回家, 路过窗外, 看见这两个人还没醒。
也不去楼上睡, 就在落地窗旁边的沙发里。
明亮阳光被窗帘遮去大半,屋子里昏暗安静, 沙发容下两个人还有宽裕, 堆满了抱枕和柔软的厚毛毯,壁炉毕毕剥剥地烧。
院子里刚长出绿草, 树枝也抽了芽。
小白狼在草地里滚着撒欢,弄得一身泥水,乌鸦也不管,叼着保护绳,相当纵容地教着狼崽子爬树。
是个相当适合睡懒觉的天气。
什么也不做, 睡一整天, 在傍晚的时候醒过来, 懒洋洋弄点吃的,吹着风看看晚霞,半夜再来一顿热腾腾的火锅。
系统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把扛回来的行李扔进仓库, 想过去给小白狼捣乱, 一回头就迎上漆黑的眼睛。
凌熵撑着手臂, 看清窗外的情形,朝它点点头, 又伏回祁纠怀里。
——回溯剧情、修掉bug以后,这个世界的安全等级其实已经提升到B。
被纠正的新故事里,最高塔的权力也不再那么集中,“乱流”在争取应有的权力,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位置,找到活下去最恰当的模式。
别墅被祁纠改装过,除非有带重武器的纠察队来不惜代价强攻,否则不会有什么危险。就算真打起来,凭这个两个人的本事,想去哪都不用多费力气。
但警戒的习惯刻进本能,也不那么容易改掉。更何况祁纠还在休养期间,身体还要再调理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康复。
凌熵总有点过度警惕,好几宿都没怎么睡着觉,动不动就跑去房顶上放哨,看什么都可疑,路过的鸽子麻雀都像间|谍。
被向导捏了捏后颈的哨兵停下警戒,蜷回沙发,迎上琥珀色的暖芒。
祁纠醒过来,朝他笑了笑。
凌熵往他怀里拱,低声解释:“……就是看看。”
“没事。”祁纠摸摸他的背,“不会有危险了。”
凌熵点了点头,盯着祁纠的黑眼睛却不放松,一只手握着祁纠的手腕,另一只手拢住瘦削的肩背,力道谨慎得像是捧住一场梦。
紧了怕会勒得四分五裂,从甜梦里猝然惊醒,松了又怕化成云烟。
凌熵看了他一阵,才把脸埋有心跳声的温暖颈窝,闭上眼睛,贴着规律安稳的搏动。
……在别墅养伤这段时间,并不能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祁纠的状况急转直下过几次,在彻底放松精神后,沉积的旧伤彻底反扑,有过不止一次凶险到极点的情形。
“会说话的钢笔说。”凌熵握住骨节分明的手腕,“有很多次,申诉是你自己拦下的。”
祁纠带着他做的那些梦——有很多次,他在“塔”的精心策划下,被植入深彻难解的仇恨,这些仇恨又投射在剧情设定上。
这种情况,在那个“穿书局”里,祁纠只要申诉再退出世界,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对祁纠来说,这些只是任务,可以完成,也可以完不成。但如果留下来,就要面临危险。
留下来,想办法带他走,剧情留下的伤痛就会刻在意识里。
对向导来说,精神图景受到的损伤,远比身体受的伤更严峻。
祁纠的身体从那场绝命危机里抢出来,回家的路上还清醒,分辨方向、探查危机,一路引着他们冲出了“塔”最引以为傲的层层布防。
等回到家,祁纠说要休息一下,冲个热水澡,暖和暖和身体。
他察觉到不对,撞开门冲进去的时候,热腾腾的水汽里,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没了意识,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系统回去办退休手续,看着根本没被递到总部的城摞申诉,气得回来就变成吊瓶,借着输液的机会,扎了昏迷不醒的固执家伙好几十下。
“是我的疏忽。”祁纠说反省就反省,“当时觉得累,就该找你抱着我洗。”
“……”凌熵咬了咬牙,尽力忽略掉这种叫人遐想连篇的言论:“我是说……申诉。”
祁纠原本有机会放弃那些世界,精神图景留下的暗伤,少说也要休养一两年才能康复。
祁纠笑了笑,并不否认:“想多见见你。”
凌熵离得太近,被有点沙哑的温柔嗓音突袭,身上微僵,把发热的耳朵也埋进毯子。
……他知道这个人又不说实话。
能一次又一次地扛过最高塔的改造,没有彻底变成失控的杀人机器,不是凭他的什么本事。
是因为永远有人来接他,在那些混乱的、把他推向深渊的噩梦里,那只手永远会找到他,摸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牵着他回家。
“要是我变成杀人机器。”凌熵低声问,“哥哥,你还要我吗?”
“要。”祁纠点了点头,“把你带回家,养起来。”
凌熵握着他的手,垂着视线,抬了抬嘴角:“我可能……会乱咬人。”
祁纠隔着毯子,捏捏他的后颈:“现在就不乱咬人了?”
窗帘没拉严实,系统还在窗户上粘着,都不太合适掀开毯子,从沙发里站起来换衣服。
凌熵:“……”
趴窗户的系统:“……”
眼看聊天的内容要转向马赛克,系统一溜烟跑没了影,一不小心把刚爬到树梢的小白狼撞下来,被追着跑了大半个院子。
满脸通红的哨兵一动不动,比之前更不肯从毯子里出来。听见没安好心的轻笑声,气得磨牙,又不好意思再咬怀里抱着的胳膊。
“好了,好了。”祁纠压住笑,稍微调整了下身体,“逗你的,别生气……来。”
凌熵从来都抵抗不了这个字。
也说不清道理,大概也不能算他不争气——怎么可能有人顶得住,拢在颈后的手温柔从容,稍微顺着那个力道挪一挪,就能掉进暖洋洋的琥珀海。
沉默的哨兵伸出胳膊,捧住自己的向导,亲吻每一寸能触碰的地方。
从眉宇到嘴唇,到清癯得分明的喉结肩肋,肋间的心脏跳动清晰分明,那些旧伤在慢慢康复。
大概还要一年,或者两年,取决于伤员的配合程度——到了今天,这终于不再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因为他们很安全。
很安全,不再有什么急着要做的事。
他们在这里休假,等祁纠把身体彻底养好,或许可以去打猎,去外面走一走,看看新世界。
祁纠说的“来”没什么明确的用意,通常不是让狼崽子乱亲,但这样的感觉也不错,太阳落在地板上的光影很漂亮,他们可以趁机吃一颗水果糖。
“在‘塔’里,我做过一场梦,梦见我真的成了他们的哨兵。”
凌熵仰着脸,蜷在祁纠的怀里,抬手轻碰那双眼睛:“没有想法,没有感情,只知道服从命令和杀人。”
祁纠问:“然后呢?”
“然后……我还是被带回了家。”凌熵看着他,微微笑了下,“有琥珀色眼睛的人偷偷养着我,我不认识他,但我喜欢他。”
那是个乏善可陈的梦,他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一切记忆都被彻底清除,脑功能已经被彻底破坏,是救不回的杀人机器。
但他还是没被丢掉,琥珀色眼睛的向导把他带回家,每天都会揉他的脑袋,帮他洗澡,喂他吃东西。
他慢慢忘了怎么杀人,学会了说一些单词,学会了编红绳,学会了写“7”和“9”,但还没学会打扑克。
后来“塔”的人发现了他们。
琥珀色眼睛的向导受了重伤,在逃亡的路上,他发现怀里的人不再动,身体也变得冰冷。
他发誓他能学会打扑克,可他的向导不再睁开眼睛,不再朝他笑,不再摸摸他的头发,给他变出一颗糖。
那些随死亡溃散的精神图景,并没被他的向导留给他。
他疯狂地去追、去找,捉到的所有碎片都是他们两个。
他从没见过的记忆。
被雪覆盖的小屋,暖黄色的灯光,热腾腾的炖菜和刚烤好的面包。
他不会做面包,被面粉弄成大花脸,被无情嘲笑,恼羞成怒地扑进笑到直不起腰的影子怀里,把大花脸变成两个人。
他们去林子里探险,拿着“藏宝图”,去溶洞里找传说中的宝贝,他在里面找到一大块香甜无比的、城里橱窗才有的生日蛋糕。
他对着伤人的大野猪龇牙,对着成群游荡劫掠牲口的黑狼龇牙,对着最讨厌的鬣狗龇牙,以为自己又凶又厉害,从来没察觉背后笑吟吟抱着枪的影子。
他们在雪地里滑雪橇,他把大白马赶走,自己拉着他的向导飞跑。
他每天都在门框上用刀划出身高,他盼着能保护他的向导,做护卫一个人的哨兵。
他盼着他能拥有一句咒语。
一句只要被念出来,他就立刻能飞到他的向导身边,永远不分开的咒语。
他茫然地跪在地上,拼命抓住那些碎片,把它们吞下去,味道像掺了雪的冰糖。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做了什么,他想起了怎么杀坏人,成了最高危的通缉犯,他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但还是不够。
不够,他像个乞丐,又像滑稽的守财奴,守着早已褪色模糊的精神碎片,一点一点拆那些高高在上的塔。
他没能做完,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唯一有印象的,是临死前的幻象。
他梦见自己变回一只小白狼。
不会爬树的小白狼,急得呜呜咽咽,抓着树干爬了又摔,挣扎着去找太阳。
琥珀色眼睛的少年向导坐在树上,笑着朝他伸手。
这是场乏善可陈的梦。
“从梦里醒过来,我发誓。”
凌熵低声说:“我有绝对不能忘掉的事……这种梦不能成真。”
他可以忘掉自己,但不能忘掉祁纠。
祁纠摸了摸他的脸,把一动不动的小狼崽往怀里圈进来,揉着后颈,低头迎上黑漆漆的眼睛。
“哥哥。”凌熵定定看着他,“那是梦,现在是真的,是不是?”
祁纠靠着沙发,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睛柔和深彻,好像只要视线接触,就能被收纳尽一切不安、忐忑、惶恐。
“是真的。”祁纠保证,“如果不是,明天早上我变大花脸。”
绷着脸的哨兵被逗得破功,抿了抿嘴角,半报复地在祁纠唇畔咬了一口,又紧闭上眼睛,靠上去静静贴着。
祁纠拢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处,心跳印着彼此,仿佛也慢慢同频。
窗外还是热闹到不行,乌鸦飞小狼跳、钢笔长腿满地跑,哪怕窗帘拉上大半,变换的光影也叫人相当目不暇接。
阳台的落地窗有点漏风,风吹起一点窗帘,金灿灿的阳光漏进来。
凌熵抬头看了看:“该修窗户了,我去弄。”
“不急。”祁纠说,“让我抱一会儿。”
凌熵扯过好几条毯子,把两人严严实实裹住,抱着清瘦的肩背,把自己送进祁纠怀里。
他听见很轻松的舒气声——那种走过漫长旅程,终于回到家,一头倒在床上,等着泡热水澡似的舒服放松,懒洋洋得骨头都发轻。
“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
凌熵收紧手臂:“就这样,一点都不改,过一辈子,变成两棵树。”
长在一起,根系纠缠枝叶相交,永远不分开的两棵树。
祁纠笑了笑:“好。”
祁纠低头,亲了亲怀里的狼崽子,摸出颗糖一人一半,细细咬下另一半的时候,看见敏感到极点的哨兵通红的耳廓。
“以后记得拉窗帘。”祁纠给他传授经验,“赖床不容易被发现,回笼觉也是。”
凌熵闷声答应,咬着半块糖,整张脸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祁纠揽着哼哼唧唧的小狼崽,捏了捏泛红的后颈:“好了,起床吧。”
凌熵:“?”
……糖都咬着吃了!
他都准备让精神体迂回进来拉窗帘了!
祁纠笑得轻声咳嗽,顺利把狼崽子逗得有了精神,就心安理得撒手不管,撑坐起身:“起床,去弄点吃的。”
“去林子里绕绕,今晚吃火锅。”祁纠说,“打扑克,输了不准耍赖。”
凌熵愣了两秒,漆黑的眼睛亮了亮,跳起来就要往外跑,跑到一半,又一阵风地折回来。
祁纠正在穿外套,好奇:“怎么了?”
“今天份的……忘说了。”凌熵跑得急,有点喘,“欢迎回家。”
凌熵握住他的手,定定看着他:“欢迎我们回家。”
祁纠摸摸他的头发,忍不住笑了,配合地低头,让小狼崽在脑门上相当用力地亲一口。
他们抱着彼此,像两棵树。
祁纠说:“欢迎我们回家。”
祁纠放下挽起的袖口。
酒吧角落,晦暗的灯光底下,有人吹着口哨打响指,满是兴味的视线乱飘。
时间已经很晚,天气预报晚上有雨,风不小,爬上来的云层在盖住夜穹,窗外黑黢黢一片。
从窗帘掀起的一角看出去,能看见树和月亮。
月亮下的树枝上有乌鸦。
在睡觉。
差点掉进口袋里的名片被截住。
祁纠压住名片,礼貌地向下倒扣,额外赠送了杯冰水,一并推回桌上。
一片刺耳的哄笑声炸开。
名片的主人是个挺年轻的富二代,一身相当豪奢的名牌,看得出身价不菲,在笑声里瞬间满脸涨红,厉声吼:“笑什么?!都闭嘴!”
富二代被捧惯了,少有被人驳面子的时候,被刺激得恼羞成怒,一把抄起装了冰水的杯子要砸,刚抬起头,话又梗在喉咙里。
压着名片的手指颀长瘦削,冷白色,骨节流畅,像是摆弄什么艺术品的手。
白衬衫黑马甲,明明是服务生的统一制服,袖口硬是勾勒出分明腕骨,沿手臂向上,看得出肩宽背窄,衬衫腰线收束出利落皱褶。
灯光底下,这人有双琥珀色的眼睛。
平静,看着懒散,却莫名叫人不敢造次。
富二代张口结舌愣了半晌,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揉着鼻梁视线飘开,硬撑着几分底气:“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说是酒吧,其实是专门伺候富家大小姐、公子哥的会所,默认了服务生都有点别的“副业”,来的人一样也醉翁之意不在酒。
敢拒绝客人塞的名片,在这种地方,和不想干了没什么区别要是客人计较起来,当场丢工作、被羞辱一番再轰出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退回名片的服务生靠在桌旁,单手揽着托盘,正低头看表。
听见富二代的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弯了下,笑意相当浮光掠影,漫不经心地一蘸:“谢谢您的大度。”
富二代张着嘴:“”
祁纠的下班时间到了,交回酒水托盘,边往更衣室走,边和系统对了对当前的剧情。
他刚来这个世界,具体的身份信息还没到,只知道是个休假世界。
休假世界,算是局里给员工的福利。穿插在正式世界之间,没什么正经任务,主要用来体验生活和找对象。
主要用来找对象。
“是我们来过的世界。”系统一边刷新进度条,一边拉着他研究,“你有印象吗?以前好像没存过这片地图”
祁纠也没什么印象,这次的角色有点年轻,才十九岁。
他通常负责良师益友,偶尔兼职一些设定更复杂的反派,还没接过类似的身份。
“你今年十九岁,大学二年级,手头很拮据,在学校附近的酒吧打工。”
系统总算收到了设定:“有人给了你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报酬,让你去找一个人,领着他不学无术,跟着不三不四的人放纵厮混,带坏啊。”
祁纠:“啊。”
这下有印象了。
祁纠脱下马甲,拿过更衣柜里的风衣:“带坏叶白琅?”
“对。”系统对上了暗号,解锁人设,“你叫闻栈。”
系统:“现在是故事的开头,你还不认识叶白琅。”
祁纠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照着设定确认年月日。
现在是故事的开头。
十月份,还在放国庆假,树叶还没彻底变黄,天已经开始冷了。
按照时间点,叶白琅在H市的私立高中,刚升上高三。
闻栈以同校学长的身份接近他,引导他考进H大,带着他醉生梦死及时行乐,甚至唬着他私奔,哄他放弃继承权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这回他们来得早,一切还没开始,叶白琅还不认识闻栈。
也不认识祁纠。
祁纠推开门,被灌饱雨气的冷风灌了个满怀,竖起风衣的衣领,折回去拿伞:“现在开始治病,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系统翻数据,“现在开始治,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痊愈。”
闻栈的脑部肿瘤发病很早,大一时就有迹象,前期病情进展也缓慢,如果能早点去医院,其实应该有救。
只不过他一心混迹在纸醉金迷的浮华场,被酒色财气把身体掏空得差不多,身体的异状不少,也不差这一两样。
头晕头痛、眼花重影这种小问题,在烂醉如泥的日复一日里,实在引不起什么重视,一再被草率忽略,这才拖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找个时间去医院,把病治了?”系统打开地图,开始标记附近的地点,“还得找个24小时便利店,你现在住的是出租屋,不是大平层,家里没有饭吃”
祁纠停下脚步。
系统愣了下,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条黑黢黢的巷子很安静。
什么也看不见,倒是路灯下开始亮起雨丝,被风搅和的银线飘在灯光底下,最后一点月光也被云层挡住。
风把树枝吹得摇晃,黑影幢幢,在夜色里有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