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煅庚  发于:202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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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现在……
祁纠叹了口气。
“……”凌熵控制不住地一炸毛:“别耍赖,不是因为我不给你暖被窝。”
虚弱的向导有点怅然:“不是吗?”
凌熵恨不得咬他。
赌气归赌气,凌熵根本就没不给他暖被窝,他们暂住的这个破旅馆又潮又冷,不暖被窝压根没法睡。
每天祁纠躺下的时候,凌熵都已经抱着十个热水袋,在被子里折腾半天了。
凌熵控制着力道,小心抱起祁纠,回到旅馆的小房间。
他觉得祁纠比记忆里瘦了不少,反倒是他这个受了重伤、差一点没了小命的哨兵,身体恢复得火速,从没觉得疼过。
那些本该最困扰哨兵的感官过载,在他养伤这段时间,像是凭空消失了。
凌熵小心把他放到床上,盯了他半天,泄气地塌下肩膀,额头抵在祁纠胸口。
他闭着眼睛,听见这具身体里紊乱的心跳声:“你开了多久精神护罩?”
祁纠没听清:“嗯?”
凌熵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盯了他一阵,一言不发起身下床,又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去半步,就听见劣质机械关节的嘎吱声。
凌熵被这个声音钉在原地。
“别乱跑。”祁纠逗他,“再让人抓住,我只能锯子拉大腿了。”
少年哨兵转回身,盯着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不该救我。”
“不该救我。”凌熵按住他的肩膀,“你是向导,不会被发现,我死了,你就能好好活。”
被他按着的向导眉宇苍白,胸口慢慢起伏,弯了弯眼睛,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祁纠从没告诉过他,把另一个灵魂从死亡带回来的代价是什么。
从没告诉他。
琥珀色的眼睛慢悠悠弯起来:“那怎么行。”
凌熵摸索着他的袖子,握住那只随便装的、最便宜的机械手臂,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件事其实用不着担心,祁纠用不着为了这个不睡觉,他怎么敢再随随便便跑出去送死。
他的身体里是祁纠的骨头。
“我问了。”隔了很久,凌熵低声说,“他们说,这里最好的人造关节,要五百万,只要在矿场干一年。”
祁纠算数不错:“我们两个一起去,只要干半年?”
凌熵摇头:“你不许去。”
哨兵的五感天生敏锐,哪怕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理解,也依然凭着本能察觉到,祁纠的身体出了问题。
广播里说,这可能是“觉醒并发症”,多出现在天赋过强的向导身上,目前没有治疗的有效手段。
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过强的精神力,尤其是精神力被催发到极致的情况,每次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他要钱,要很多钱,要带祁纠去上城区过好日子,每天休养身体,什么也不做。
“你不许去。”凌熵说,“我要是发现,你再偷偷打工,我就……”
祁纠好奇:“就什么?”
少年哨兵用力咬牙,耳朵通红,凑在他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句话。
祁纠按住胸口,颇受打击:“居然不让我捏耳朵。”
凌熵:“……”
炸毛的小白狼作势咬他,抱着他的手臂发抖,却收得更紧。
祁纠笑得咳嗽,抬起相当便宜的机械胳膊,慢悠悠揉他的头发:“好吧,好吧……不过得准我送饭。”
“我这人怕无聊。”祁纠说,“吃饭要人陪,睡觉要有得抱。”
如果小白狼不给抱,孤独的向导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抱那匹神气活现的大白马。
凌熵:“…………”
“孤独的向导”在捡到他之前,一个人活了十多年,悠闲自在,家里唯二的活物是房梁上的常住蜘蛛。
“你才不怕无聊。”少年哨兵低声说,“你怕我再遇到危险,有人发现我是哨兵,打死我,怕我不叫你帮忙。”
凌熵说:“地下又黑又冷,没人愿意去,你怕我在地底下想家。”
凌熵抱着他,把体温分给他,低下头,轻轻磨蹭阖上的眼睛。
“我不怕。”凌熵说,“除了和你分开,我什么都不怕。”
耍赖的向导没听见,靠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睡着了。
祁纠尝试在这里截断记忆。
他靠着摇晃的车厢,琢磨了一会儿,把这段碎片改了改:“我们干得不错,八个月就攒够了五百万。”
“五百万?”系统忽然想起来,“那你之前为什么跟他要五千万……”
祁纠:“嘘。”
“……”系统扛着省略号静音,专心喝茶。
祁纠继续往下构思:“我换了新的人造关节,大展身手,去上城区开店给人拔火罐,终于攒够了钱,来接你回家……”
系统忍不住咳嗽。
祁纠虚心征求意见:“不太可信是吗?”
“太不可信了。”系统提醒,“你家狼崽子,睡着了都在笑话你。”
祁纠不擅长的项目里,编故事的确算是个大坎。没有参考资料,实在很难在扭曲事实的基础上,编出什么像话的新剧情。
但别人不捧场没关系,狼崽子不捧场就要被弹脑门。
凌熵捂着额头,视线涣散茫然,蜷在他怀里,手覆在他的喉咙上,脸上的笑意还是明显。
“真好。”凌熵捧场,“是个好故事。”
祁纠问:“只能是故事?”
凌熵点了点头:“我哥哥死了。”
他第一次不用“向导”称呼祁纠,但换上来的词似乎并没让状况好转,刚有起色的精神世界再度出现裂痕,像是被锋利无比的刀刃毫不客气豁开。
大片的血色洇透视野,急促的、微弱的心跳,粗糙的呼气声充斥整个精神海。
失控的哨兵蜷缩着,那种僵硬的笑容像是石雕,硬刻在脸上不准消失,铁灰色的眼睛却在哭。
凌熵说:“在我眼前。”
他看着塌陷的地面在眼前啮合,像是轻轻合上一页书,血涌出来。
然后山摇地动,泥浆浊流淹没视野,把这些血液也舔舐干净。
那是三年后的事。
在那之前,他们的确用了八个月,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豁出命地干,赚够了五百万的医疗费用,给祁纠重新换了新的人造关节。
那段时间不难过,虽然工作辛苦,但他们在地下打牌,煮火锅,乌鸦和小白狼在地下迷宫里捉迷藏。
祁纠早就下过矿,对地下世界远比他了解,有讲不完的稀奇见闻,带他看地下河、泡地下温泉,梦一样的水晶钟乳石矿洞。
这五百万里,其实有四百八十万都不是工资,是祁纠这个向导神通广大,“碰巧”找的新矿脉。
小白狼驮着乌鸦,扑进满洞的水晶里,高兴得打滚,一不小心压掉了几根炫酷大黑羽毛,被乌鸦半真半假地打屁股。
凌熵最喜欢这段日子。
他攥着铅笔,在账本上七扭八歪划拉,拖着一大袋水晶,举着账本给靠在不远处的哥哥看。
祁纠披着外套,抬头看着撒欢的小白狼,弯弯眼睛,把扑过来的少年哨兵拢在怀里。
矿灯底下,依偎的影子摇晃,被拉得颀长。
地底世界安静空旷,没有任何生物打扰,回声在闪闪发亮的洞窟里游荡,仿佛亘古至今就只有他们来过。
祁纠握着他的手,揽着他的背,温声教他看懂那份地图。
如果能许愿,凌熵希望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
“赚大钱,换新关节,养好身体。”
凌熵掰着指头数:“再买个别墅,我们永远在一起。”
祁纠低头,摸摸他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笑了笑:“好。”
碎片像是被钟乳石落下的水滴砸中,晃了晃就消散,只剩涟漪。
……祁纠已经答应了他。
已经答应了,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犯了错。”凌熵说。
他低声说:“我犯了错,我去‘塔’注册了,我不该这么做。”
这段时间里,混乱的秩序被重新建立,“最高塔”成为核心,协调觉醒者和普通人共处。
有了规则的世界,表面上的混乱虽然平复,在很多地方,却似乎比没有规则的更糟。
医院不再接受未注册的医疗申请,只有注册才有权就医,才能给祁纠换新的人造关节,才能治疗祁纠被精神力侵蚀的身体。
祁纠需要治疗,所有向导都需要治疗,他们必须离开地下……祁纠的身体就快撑不住了。
凌熵攥着表格,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注册成了独立哨兵。
可他没想到,在那些人看来,哨兵是用来厮杀的工具,天生就该被控制、被驱使,被投入无休止的战斗。
完成手术后,乌鸦就再没找到它的小白狼。
祁纠摸了摸蜷缩的哨兵,掌心覆在冰冷打颤的后颈:“跑去哪了?”
“很多地方。”凌熵说,“他们给我们编号,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们洗掉我们的记忆,不让我们想起自己是谁……他们说我们从没有过向导。”
即使有,也是被丢弃的,如果有不错的回忆,一律是自欺欺人的臆想。
被向导丢弃的哨兵,自然只有听从最高塔,释放压抑的仇恨。
很长一段时间里,凌熵不记得自己是谁。
……直到他接到新的任务。
他奉命清除一个“不稳定分子”,听说是个未注册的漂流向导,很难对付,没少给最高塔捣乱,造成了不少哨兵的非战斗减员。
很多落在这个向导手里的哨兵,都脱离了最高塔,变成了新的乱流。
这些哨兵流浪在各地,一边找自己的向导,一边一传十十传百,帮忙找一只跑丢了的白色犬科动物……反正道听途说,精神体的拟态差不多就是那样。
白狗、白狐狸、白豺、白貉,都被城市里游荡的未登记精神体逮捕过。
有个倒霉哨兵的大白猫精神体吃得太好,都被抓进麻袋扛走,带回去查了查。
“他们让我去清理这道乱流。”
凌熵说:“他们说这个漂流向导有怪癖,看到白色犬科动物就走不动路,我的精神体正适合做诱饵。”
祁纠:“……”
系统不客气地笑出白狐狸叫。
“也不算特别怪吧?”祁纠合理讨论,“就是摸一摸,手感好了就抱一抱。”
凌熵轻轻抬了下嘴角。
“……很怪。”凌熵摇了摇头,“他的手法不一样。”
失控的哨兵轻声说:“他抓住我,捏了耳朵,我就不会动了。”
“他摸了我一下。”
凌熵说:“我就想亲亲他,牵他的手,跟他回家。”

火车的汽笛声穿过覆盖夜空的云层。
车厢摇晃, 逐渐减速,脚步声开始变多,下一站的月台开启闸门,灯光从窗外灌进来。
凌熵撑起手臂, 条件反射去摸刀片。
还没来得及提起警惕的哨兵, 被一只手按回床铺上, 揉了揉脑袋、捏了捏耳朵。
祁纠问:“是这样吗?”
凌熵错愕抬头。
他不记得精神沟通的详情, 不知道这是接的哪句话,但不代表他不记得这种力道。
记忆可以洗掉, 精神烙印可以磨平, 那些人煞费苦心,眼睛记得, 就封住视力,耳朵记得,就剥夺听觉。
……但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记住。
凌熵垂着视线,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他屈起手指,想用手上的伤口恢复清醒, 却发现掌心完整。
铁灰色的眼睛挪了挪, 凌熵抬起头, 看着眼前的向导。
他低声问:“我的刀片呢?”
“有点危险。”祁纠说,“暂时没收。”
凌熵没办法对着这张脸和他争执,转而低头,盯着落在铺位上的影子。
只要向导想, 就可以引导哨兵的身体自我修复, 只是疼痛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总要有一方承受。
直到现在,凌熵其实都不知道, 被人打碎脊椎是什么感觉。
他被祁纠从雪地里抱起来,从那一刻起,温暖和安全就把他罩住,疼痛、恐惧和绝望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段时间里,变异导致的绝对混乱,早让各个地方的医院人满为患,任何地方都严重缺乏麻醉类药品,很多人活活疼死在手术台上。
凌熵也不知道,开刀是什么感觉,取出子弹、摘除碎骨是什么感觉,缝针是什么感觉。
他被琥珀色的眼睛庇佑。
那双眼睛有很多变化,有时候懒散,有时候温存,有时候不安好心地逗他,笑的影子就从里面晃出来。
祁纠从没对他说过,消失的疼痛去哪了,是谁在替他疼。
从没说过。
乌鸦懒洋洋地垂着头睡觉,被小白狼往怀里拱,就张开翅膀,把小白狼当抱枕搂住。
他蜷在最熟悉的怀抱里,因为失血昏昏沉
沉,偶尔被噩梦惊醒,揽着他的手臂就轻柔拍抚,哄着他继续睡。
温暖的精神力裹着他,像潮水,像风中跳跃的火光。
他不知道风什么时候会变大,什么时候会下雨。
他不知道把自己豁开,能不能挡住雨,能不能不让火熄灭。
“你不该替我治疗。”凌熵说,“你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该再用精神力。”
“一点点。”祁纠揉了揉小白狼的耳朵,“不要紧。”
凌熵:“……”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什么时候不争气到这个地步,跑去往人家怀里乱钻。
凌熵伸出手,去拎小白狼的脖颈,可惜不成功,小白狼灵巧地钻进祁纠怀里,被揉得翻肚皮,舒服成狼饼。
“借我揉一会儿。”祁纠和他商量,“你知道,我看见这个就走不动路。”
凌熵在这句话里愣了半晌。
他垂着视线,铁灰色的眼睛慢慢变得柔和。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奉命清除他,这是我的任务。”
凌熵说:“他也这么对我说。”
祁纠给小白狼挠下巴:“你就没动手?”
凌熵看着打呼噜的小白狼,抬了下嘴角,低声说:“我想……既然是S级任务,应该更稳妥一些。”
应该更稳妥一些。
比如先不急着动手,用小白狼当诱饵,哄骗这个有怪癖的漂流向导,潜伏在对方身边。
祁纠问:“计划成功吗?”
“非常成功。”凌熵垂着眼睛,“他完全乐不思蜀了……你笑什么?”
冷冰冰的哨兵抬起视线,铁灰色的眼睛盯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窗外折射进的灯光里,这双眼睛像是黑色。
像是深埋在地下,和火山伴生的黑矿石。
祁纠咳了咳,压住笑:“没有,是咳嗽。”
“你也咳嗽。”凌熵愣了一会儿,覆着他喉咙的手向下,按住祁纠胸肋,“他也总是咳嗽。”
凌熵说:“他说是感冒了,但其实是因为别的。”
因为漂流向导不注册、无法接受正规治疗,精神力的不停侵蚀,会让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
根据最高塔的统计结论,不接受医疗系统的保护,没有一个向导能活过三十岁。
“我劝他去接受注册。”凌熵说,“我对他说,注册以后没什么不好,虽然会忘记过去的事,但这是为了活下去。”
“我对他说,我就是这样。”
“我活得很好,住在上城区,塔里的待遇也很优厚……我完全不想知道以前的事,也不想知道自己过去是谁。”
“我对他说,我很喜欢做独立哨兵。不需要向导,只要定期统一注射特制的向导素。”
“不受束缚,很自由。”
凌熵说:“塔里是这么说的,哨兵在向导手里,没有人格和尊严可言,就是被操控的机器。”
凌熵看着祁纠怀里的小白狼:“他这人很烦,不想回答的话,就什么都不说,就知道笑。”
“也可能是没想好,还在考虑。”祁纠捏了捏小白狼的耳朵,合理提出另一种可能,“活下去听着挺不错。”
凌熵吃力抬了下嘴角。
他看着两个人交叠的影子,挪了挪手指,用影子轻轻牵住那只手。
“我很希望……我被揍一顿。”
凌熵说:“我该被揍一顿,往死里揍。”
“没这么严重。”祁纠举起小白狼,把爪子按在他脸上,“他说不定都没细听,光琢磨怎么把你从塔里偷走。”
凌熵问祁纠:“他是不是总是这样?”
祁纠愣怔了下:“什么?”
铁灰色眼睛的哨兵收起精神体,伸出手,摸索改造过的机械手臂,一路向上,把眼前的向导抱住。
这是个有些突兀的举动,门外监视的哨兵生出警惕,想要探入精神力细看,却骤然陷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包厢被无形的精神护罩隔住,隔绝嘈杂,也隔绝一切窥伺。
祁纠抬手,拥住抱上来的狼崽子。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怎么问他。”凌熵说,“他都说不疼。”
凌熵说:“他说不疼。”
祁纠靠在铺位上,捏捏小狼崽发抖的冰凉后颈,柔声哄他:“确实不疼。”
凌熵轻碰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总是这样,一点懒洋洋的不在意、一点柔和的温存安稳,再微微笑一笑,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就过去了,好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做几个手术不要紧,活不久不要紧,被哄着养活的狼崽子忘得干干净净,也不要紧。
“我没能成功完成任务。”凌熵说,“他不肯去‘塔’注册,我就只能清除他,可我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祁纠揉了揉狼崽子的脑袋:“你不舍得杀他。”
凌熵有些昏沉,靠着微微摇晃的车厢,视线涣开,又极力聚拢。
“我不……”凌熵艰难地承认,“我不舍得……哥哥。”
他说:“我要哥哥。”
他没办法抵挡眼前的向导,他的精神力先于身体和意志缴械。
火车微微摇晃,这种缓慢的、规律的摇晃,被精神护罩过滤,变成安稳的白噪音。
包厢里没开灯,但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盏矿灯,是他记忆里的柔和光线。
祁纠拢着他,微垂着头,静静听他说。
那次任务,凌熵并没认出祁纠。
到最后也没认出,但这不妨碍他再一次喜欢上这个琥珀色眼睛的向导,就像第一次一样。
他把“塔”的命令抛在脑后,完全忘了任务的事,每天和一个漂流向导混在下城区,到处躲避巡警追捕,偶尔去集市上买打折的蔬菜,回来炖一大锅。
凌熵跟着这个人学“塔”里不教的东西,怎么煮火锅、怎么玩牌,怎么在太阳好的时候,把被子抱出去晒。
晒过的被子盖起来舒服,不过绝大部分时候,下城区还是阴冷潮湿,连绵的雨季让地面永远沾满泥浆,寒气往骨缝里钻。
在湿漉漉的雨夜,被小白狼扒着胳膊吵醒的向导半睡半醒,很熟练地掀开被子,让冻得发抖的精神体钻进被窝。
“他身上总是很暖和。”凌熵说,“我不知道,那叫发烧。”
这个漂流向导看起来并不像生病了——不论是他们一起躲巡警的时候,还是他因为一直不完成任务,也被判定成了叛逃,被“塔”通缉,索性跟着祁纠一起逃跑的时候。
凌熵从没想过,被通缉原来这么好玩。
他弄了辆车,跟着祁纠一起往边境出逃,逃进冰天雪地的矿区,在森林和地下往返。
他跟着祁纠学怎么找野菜、怎么打猎、怎么钓鱼,钓鱼学得不好,不过打猎还行。
他已经能把枪用得很好,偶尔能扛回来一头熊。
“等再逃几年,‘塔’应该就把我们忘了,或者以为我们死了。”
他给祁纠熬熊胆汤,和祁纠商量:“给你治病,养身体,然后去买个别墅,我们住在一起,每天都去打猎。”
祁纠靠在门口,抱着小白狼晒太阳,睁开眼睛笑笑:“好。”
凌熵盯着他,漆黑的眼睛透出暖色,冷冰冰的脸上也多出笑,想偷偷过去亲他。
……然后暖洋洋的阳光被弹片撕裂。
新一轮的逃亡变得不再轻松,祁纠把他按在地上,拦住飞散的弹片,他们临时住的废弃小屋被轰成废墟。
烟尘漫天,晴空万里变成阴云密布,也只是顷刻间的事。
只是顷刻间的事,他抱着这个身手比哨兵还敏锐的向导,钻进早准备好的地道,发现怀里全是血。
他背着祁纠,逃进地下的废弃矿坑,祁纠伏在他背上,给他指路,偶尔咳嗽。
“是感冒了。”祁纠说,“不用管,再说说将来买别墅的事。”
追击不依不饶,不断有碎石滚落,凌熵紧咬着牙关:“你还有工夫想这个?”
“说说。”祁纠笑了笑,“我喜欢听。”
凌熵不喜欢说:“活着出去了,再给你讲。”
祁纠问:“要不要弄个露台?半透明那种,能看星星。”
凌熵皱紧眉,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还有看星星这种爱好。
……要是他们两个一起死在地下,也用不着看什么星星了。
他大概是疯了,好好的独立哨兵不做,居然跟一个漂流向导到处逃亡,现在还随时都可能在地下一命呜呼。
怪不得他们都说,这个漂流向导,是“塔”迄今为止遇到最危险的敌人。
是真的危险,被拐跑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被你连累得不轻。”凌熵说,“你把我拖累成这样……必须活下去。”
凌熵说:“你必须活下去。”
祁纠伏在他背上,微弱的心跳震着他的脊椎。
他不明白那地方为什么战栗。
他不知道祁纠是不是听见了这句话,如果听见了,听的又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这个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无数次梦里的祁纠说“好”,在他刚松一口气的时候,背上的人就消失。
而当时的现实,比这更糟。
“我们一直逃到深夜。”凌熵说,“我们出来找水喝,我的判断失误,掉进了一个正在塌陷的废弃矿坑,他下去救我……”
他想不出那时候的祁纠靠什么行动。
这个受了重伤的向导,明明连起身都费力气,是怎么在那时候下到矿坑里,把他不由分说弄出去的。
持续坍塌的矿坑把他们分隔开,精神体变成的白狼挤进去,看见的景象烙在意识深处,烙穿了某道从未觉察的屏障。
祁纠静静躺在坑底,看清狼狈的、拼命刨那些石头的小白狼,有点惊讶,慢慢动了动手臂。
“狼崽子。”祁纠对他说,“没事,过来。”
“没事,你让我缓一会儿……有力气了,我自己就跑了。”
祁纠说:“过来,让我抱抱。”
他疯狂地往那些石头上撞,几吨重的巨石纹丝不动,他想替祁纠止血,尖锐的木茬刺穿肺叶,血从数不清的地方往外涌。
……在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他想起自己是谁。
“陪我聊聊天。”他听见祁纠的声音,“想不想要个看星星的露台?”
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什么了。
那种时候,谁会想要什么破露台。
他要他哥哥。
祁纠倒是还记得,没安好心地帮他回忆:“你当时说,小狗才想要。”
凌熵:“……”
向导要和自己的哨兵聊天,有一百种办法,最简单的精神链接,连嘴也不用动。
他在玩命搬石头,试图找到炸药把巨石炸开,祁纠在他的脑袋里絮叨,问他对别墅的装修有什么意见。
他让小白狼钻进去,咬着叶子,小心翼翼往这个人的嘴里喂水,祁纠在他脑袋里絮叨,问他要不要打扑克。
“没那么严重。”祁纠信誓旦旦骗他,“我的天赋有点强,精神体可以独立存活,身体坏了,问题不大。”
“我的理想其实是环游世界,之前不方便,现在正好。”
祁纠说:“你看见乌鸦,就是我回来看你……现在你该走了。”
他正在搬一块石头,被这句话掐住喉咙。
“该走了,狼崽子。”祁纠温声问,“记不记得我之前怎么教你?”
……凌熵记得。
这种塌陷的矿坑,说明冻土开始松动,是气温转暖造成的,山上的雪也会不停融化。
融化的雪水蓄积到一定程度,超出河道预警值,冲毁堤坝,会变成洪水。
这几天“塔”的人为了围堵他们,不惜炸毁大量矿坑,频繁的震动会造成山崩,泥沙、碎石、洪水,加在一起就是泥石流。
“……可我还没陪你打扑克。”
他听见自己说:“哥哥,我还没陪你打扑克。”
“不和你玩。”祁纠懒洋洋揭穿他,“你偷牌,藏小白狼嘴里,以为我没看见?”
凌熵吃力地扯了扯嘴角,他跪在地上,看着被塌陷的石块封住大半的洞口。
黑黢黢的洞口,不透光,还在不停塌陷,他不知道在这里面是什么感受。
他的向导不肯跟他共享精神图景。
“我陪你去旅行。”凌熵说,“我的精神体也……也能独立存活。”
凌熵拼命把精神力向下探:“我再也不要别墅了,哥哥,我们去旅行,我陪你,你教我扎帐篷。”
“你飞慢点。”凌熵说,“我不会飞,你得等我。”
祁纠笑了笑。
向下的精神力被截断,凌熵来不及反应,小白狼已经挣扎着被乌鸦捉走,他的身体也不再听自己使唤。
向导的确能操控哨兵,这是“塔”说过为数不多的实话。
火车转弯,车厢跟着一晃,灯光映上车顶。
他们的身影叠成不透光的漆黑。
“还有一句实话。”
凌熵低声说:“向导的确无视哨兵的意见。”
如果当时两个人、两个精神体举手投票,小白狼有四个爪子,说不定就能占压倒性优势。
他可以和祁纠死在一起。
祁纠靠在铺位上,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映着他,抬手轻轻摸他的后颈,安抚一路爬上来的悸颤。
“我的错。”祁纠说,“当时考虑不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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