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瞪着钢笔,倔强反驳:“我能吃。”
坏心思的beta犯人悠悠补充:“像我一样能吃辣,不代表能立刻像我一样厉害。”
少年特工被踩了尾巴,差一点就跳起来,咬紧牙关,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
祁纠靠着桌沿,忍不住笑出来,偏过头轻声咳嗽。
“你不舒服?”阿修放下碗,看着近在咫尺的瘦削手腕,“你不舒服就说,我看不出来。”
这四天里,他没能摸到过一次提尔·布伦丹的脉搏。
这个古怪的beta犯人,像是有种完全捉摸不透的模式,不仅是心思看不透,连虚弱不适都全盘隐藏,无懈可击得像个不真实的幻影。
“有敌人的时候,这样更安全。”
祁纠的啤酒也被抢走喝了,没找到新的,随遇而安地喝了口冰镇牛奶:“我的状态很好,没什么问题。”
阿修问:“我也是敌人?”
这个房间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监视孔,没有任何能渗透进来的波段——阿修亲眼见识了提尔·布伦丹的反侦察技能。
这句话换来那种叫人咬牙切齿的笑,还有揉脑袋,这个beta犯人这两天常对他这么做。
祁纠揉了揉他的脑袋,给他夹了一筷子吸满了辣油的青菜。
阿修:“……”
“你的洗白计划。”阿修问,“包不包括辣死我,然后甩掉我,自己单干?”
祁纠笑了:“第一页第一条。”
阿修瞪了他半天,把碗端起来。
他不知道这个beta犯人在想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煮火锅、打扑克。
加起来算一算,这已经是他们来这的第五天,还有两天时间,演习就要结束了。
提尔·布伦丹快把演习折腾翻了天,军部的脸差不多也丢得半点不剩,执法处不可能没有反应。
所谓的“绝对公平客观”、“完全与外界隔绝”……过去的演习规则或许的确是这样,但到了现在,仅仅能坚持到第六天。
最后的一天,本来就是用来作弊、用来泄露消息,给军方找回脸面的。
局面会在最后一天发生变化,消息会被送进来,军方的高层会忽然“深谋远虑”、“目光如炬”,紧急逮捕提尔·布伦丹。
这些人会坚持声称,他们早就看穿了西德罗上校被人冒充,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用这个自作聪明的叛徒。
这样一来,这些天慢慢发生转变的舆论,就会再次反转,提尔·布伦丹的声誉会跌落谷底。
阿修吃光了所有青菜,去拿新的啤酒,却摸了个空,手心里多出一杯牛奶。
“喝这个。”祁纠合理提出建议,“你的个子还需要再长长。”
阿修:“……”
少年特工磨着牙去摸刀。
这种架势,落在昔日的帝国舰队负责人、如今不少alpha的梦中情beta眼中,实在不比小狗龇牙更有威胁。
这念头不知怎么就挤进他的脑袋。
那些没完没了的直播镜头……真是很碍事。
阿修被落在头顶的手轻松按回去,忽然问:“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说你有魅力?”
招蜂引蝶的beta犯人似乎没这个自觉:“是吗?”
“是。”阿修低声说,“你很添麻烦。”
执法处为这个暴跳如雷,再三申饬芬里尔作为特工的严重渎职,等演习结束,等着他的大概就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说不定他真会被打成提尔·布伦丹的同党、从犯,被这个人连累,一起被发配到废星的矿山去扛石头。
“你要做别的,我不管。”阿修垂着视线,盯着手里的军刀,“但有底线。”
阿修说:“不能让军部颜面扫地,不能做损害帝国利益的事,明白吗?”
这是每个执法处的特工都能倒背如流的话,把这话说出来,几乎就已经挑明了特工身份。
他在刀身的倒影里,没有看到提尔·布伦丹表现出任何意外。
高瘦的身影站在窗前,对着外面的夜色。
阿修垂着视线,慢慢握紧手里的刀,盯着那个瘦削到清癯的背影。
那些添乱的讨论,也害得他不轻,他没有被这个beta犯人迷得神魂颠倒。
没有这回事——即使他永远忘不掉那天的情形,提尔·布伦丹站在断壁残垣和废墟里,硝烟弥漫,瘦削的beta指挥官被探照灯映成黑色的剪影。
那是他没见过的画面,就像太阳下被白雪覆盖的山脉。
死亡随时会吞噬那片废墟,小提琴悠扬的乐声响在战争带来的轰鸣里,那道身影微垂着头拉琴,不在意绽开的炮火、漫天连地的轰炸。
火光熊熊燃烧,近在咫尺,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变慢。
阿修穿过炮火跑去找他,把他扑开,飞机在头顶拉出音爆,数不清的炮|弹砸向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他听见那道影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这叹气是为什么,但帝国舰队的前负责人在这一刻复活。
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可以在任何地方活下来的beta指挥官,一手拿着小提琴,精准判断出能阻拦爆|炸的遮蔽物,手臂将他拦在身后。
提尔·布伦丹转身,那双拉琴的手覆住他的耳朵。
剧烈的、足以将人生生震聋的轰炸,在这道身影的背后吞噬掉一切。
一个beta的身体素质,不论怎么锻炼,也不至于强悍到足以承受这样近在咫尺的剧烈爆炸。
在短暂的失明和尖锐耳鸣过后,阿修恢复意识,用力晃了晃脑袋,扶住靠在自己身上的犯人。
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双臂垂在自己身侧,像是个拥抱的幻觉。
阿修把他背起来,穿过废墟,在一处矮墙后面坐下,等他慢慢恢复清醒。
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教官。”阿修问,“我如果现在对你动手,会怎么样?”
提尔·布伦丹靠着矮墙,微阖着眼睛,轻轻笑了下:“会得个不错的勋章。”
这是个很差劲的回答。
阿修把药喂给他,带进来的药足够供应一个排,演习开始五天后,他手里还剩最后一片。
阿修给他喂水,低声问:“疼吗?”
Beta犯人摇了摇头,帮他把军刀握住,抵在自己胸口。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在这里动手,一切都会结束,他会成为“杀死帝国最强beta”的alpha。
“别闹。”阿修收起刀,“我没想要勋章。”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这天的夜里, 至少有一个人没能睡着。
被火锅辣到辗转反侧的执法处特工,枕头下压着军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试图把脑海里的影像推出去。
不算成功。
他还是能看见火光里的剪影, 能看见漫天炮火里, 遮住硝烟的beta指挥官。
一只微凉的手探过来, 摸了摸他的额头。
……现在是两个人没睡着了。
阿修枕着胳膊:“你怎么也不睡?”
“睡不着。”躺在他身旁的beta犯人如实招供, “太久没跟人同床共枕,不太习惯。”
“……”少年特工转过头, 一言不发, 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祁纠忍不住笑了,揉揉他的头发, 把手覆在他胃上:“不舒服?”
“没有。”阿修问,“你过去常和人同床共枕?”
谎话连篇的beta犯人替他揉着胃,慢悠悠摇头:“这辈子还没有。”
这话根本叫人听不懂。
阿修跟了他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这个怪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想要强调自己不胃疼, 辣到抽筋的胃又让他说不出口。
那只手的力道从容不迫, 不紧不慢打着圈, 折腾个没完的隐痛也慢慢蛰伏下去。
“我也不想和你挤在一起睡。”
阿修盯着眼前仿佛空无一物的黑暗,房间被这个beta犯人弄得天衣无缝,关了灯就没有一丝光:“我的任务是防止你逃亡,得一直盯着你。”
掀开那层粉饰太平的身份以后, 他也不再避讳, 演习的最后两天, 他接到的命令是贴身看守提尔·布伦丹。
这四十八个小时,他不会再离开这个神通广大的犯人半步。
祁纠点点头, 表示理解:“嗯。”
阿修盯了他半晌:“……就这样?”
“嗯?”祁纠想了想,主动抬起那只离他近的手,“把我们俩铐起来?”
执法处的特工倒也经常这么干,两个人铐在一起,就是真正的“贴身看守”,不光是睡觉躺在一起这么简单。
祁纠离他近的是右手,这么铐上以后,做许多事都不方便……亲爱精诚的特工是得负责给犯人喂饭的。
少年特工脸上唰地通红,猛地背转过去,咬着牙不出声了。
阿修也从没和人躺得这么近过。
背后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得近在咫尺,还有透过衣料的淡淡温度——提尔·布伦丹的体温比正常数值低,但夜晚本来就更凉。
冰凉的空气,让这一点温度变得明显。这是一间与外界绝对隔绝的安全屋,漆黑的静谧里,慢慢生长出近于安宁的错觉。
“你……坚持一下。”阿修低声说,“撑过最后两天。”
这个房间能屏蔽他的耳机信号,也能屏蔽执法处对他的监督,他可以多说些话:“明天晚上离开军部,去前线,随便因为什么出局。”
替这个犯人想了这些天,这是阿修能想出最稳妥的办法。
帝国观看直播的民众超过75%,他刚刚查看了民意调查率,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都被这个招蜂引蝶的犯人迷得不清。
在军方违规作弊之前“阵亡”出局,不会对舆论造成太大的冲击,如果出局的方式足够“英勇”、足够“壮烈”,还可能博取一波好感。
“维持住这个局面,你就可能得到豁免。”阿修说,“不要再让军部难堪。”
阿修沉声问:“听见了吗?”
身后的人安静,呼吸声轻轻浅浅,不是醒着会有的呼吸频率。
……这个没心没肺的重刑犯。
少年特工咬了咬牙,把薄被胡乱堆在他身上,枕着胳膊,在冰凉如水的夜色里蜷身。
胃不疼了,他没能撑住多久,眼皮也坠沉,掉进光怪陆离的梦里。
没什么好梦,他梦见炮火把那个垂着头拉小提琴的身影吞噬,也梦见自己的军刀被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握着,深深没进瘦削胸口。
这些梦翻来覆去,盘桓大半宿,直到被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打断。
阿修惊醒,倏地跳起来,握住枕头下的军刀。
天已经亮了。
第六天,这个本该被他贴身看守的犯人,不仅起了床、换了衣服、出了趟门取早餐,还在保养手枪。
祁纠正在擦拭一块簧片:“早上好。”
少年特工盯他半晌,慢慢放开军刀,从床上下来:“我真该把你铐上。”
靠在椅子里的beta犯人笑了笑,看起来把这当成了赞美,抬手推给他加了煎蛋的三明治:“要不要番茄罐头?”
“……”阿修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言不发看了他半晌,转身去洗漱。
战时的洗漱简单,花不了什么额外的时间,他把水泼在脸上,让这种森冷的刺骨凉意驱散最后一点睡意。
提尔·布伦丹是不是用不着睡觉?
这种问题多半得不到答案……但至少能知道,这个beta犯人也是肉体凡胎,不是帝国突破了什么尖端科技,制造的仿生人。
阿修咬着加了番茄罐头的三明治,跨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beta犯人的脸:“你以后会有黑眼圈。”
祁纠正在喝茶,被这句话笑得有点咳嗽,不得不放下杯子。
少年特工依然不解:“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祁纠清了清喉咙,他捋了捋副官乱七八糟的坚硬短发,把它们弄服帖,“我天赋异禀。”
阿修仰头问:“熬夜不长黑眼圈?”
“不长。”欠揍的beta犯人想了想,“我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久了也睡不着。”
严肃冷淡、一板一眼的少年特工趴在椅背上,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看起来受了不轻的打击。
“也不用太羡慕。”会读心的beta犯人拿来喷壶,处理副官相当不服帖的头发,“人醒着的时间是有数的。”
阿修被他摆弄造型:“什么意思?”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很清明,没有缺乏睡眠的疲倦,微微弯了下。
“没什么。”提尔·布伦丹说,“芬里尔副官,还有五分钟,我们要出席指挥部总攻前的集体会议。”
“……”阿修把三明治叠起来,囫囵塞进嘴里,冲去换衣服。
他确信提尔·布伦丹一定是故意的——证据是每到这种时候,这个欠揍的beta犯人,都会笑得十分真心实意。
年轻的副官用最快速度,十万火急往身上套着军装,百忙之中重重瞪了看笑话的重刑犯一眼,像是龇了龇牙。
祁纠靠在椅子里,笑得咳嗽,用热橙茶压下去。
阿修瞪着他,看着这个人放松的笑意,又不由自主缓和神色,抿了抿唇,低头去系扣子。
……的确气人。
不过硬要比较的话,至少比梦里的情形好。
他宁愿提尔·布伦丹一直保持这样,到演习平安结束,到获得赦免,到重新恢复自由和荣耀。
还剩三分钟,收拾停当的副官抄起军刀和配枪,杀到祁纠身边:“怎么还不走?”
“军部修改了通知。”祁纠看了看光脑,“还有三十三分钟。”
阿修:“……”
少年特工冷冰冰的神色有炸毛趋势,还没等发作,就被覆在头顶的手及时安抚:“好了,好了……带你去散散步。”
没人会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散步。
阿修不上他的当:“不去,你也不准去。”
Beta犯人诚恳地温声申请:“放松一下。”
阿修已经帮他确定了窗户的位置:“可以喂鸟,你有面包。”
这样僵持了片刻,他看见这个beta犯人笑了笑,很好脾气地放弃了原有计划,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边。
提尔·布伦丹推开窗户,把面包掰成小块,整齐排成一排。这个人总有用不完的神奇本事,鸽子、麻雀和乌鸦在他面前,也能规规矩矩排队。
阿修看了他半晌,走到他身边:“为什么想散步?”
“嗯?”祁纠正在调解两只麻雀的纷争,闻言想了想,“想出去走走。”
这个回答很古怪,阿修看着他:“非要现在?以后不能走?”
祁纠拍净手里的面包屑,拿过一旁的军帽,压在少年副官头顶:“能。”
三十三分钟也不算多宽裕的时间。
军用飞艇等在门口,他们离开房间,立刻有训练有素的卫兵跟随。
“西德罗上校”在指挥部已经有了不弱的话语权——探不到底的作战经验、神盘鬼算的指挥手段,让他的意见在作战会议上变得举足轻重。
阿修跟着眼前的瘦削身影,寸步不落地进入会议室。
他仿佛已经看到,提尔·布伦丹当年是怎么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升迁,做到了帝国舰队的负责人。
年轻过头的执法处特工其实也不理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是怎么在登顶后自甘沦落,变成了叛徒和重刑犯。
观看直播的民众大概更不理解,不过绝大多数人不在乎这个。他们只在乎强者,在乎实力,不论这个有实力的是什么人。
「终于又能看提尔·布伦丹了。」
「盼了一宿,来洗眼睛——不是我说,其他几路舰队都在干什么?菜鸡互啄?」
「不得不承认,这个重刑犯凭一己之力,把这场演习的水准拔到了原本达不到的高度。」
「我现在开始怀疑,提尔·布伦丹都打不赢的仗,可能就是打不赢……当初那张战役说不定什么猫腻都没有,就是敌人太强了。」
「也说不定是这三年,他知耻而后勇,重新整理了经验,感谢执法部对他的折磨,对beta就该这样磨炼一下。」
「是个好主意,执法部应当有详细记录——弄个“beta全面加强计划”?」
「好了,都省省力,过去的事还啰嗦什么?西德罗上校发言了。」
这些天下来,这个beta重刑犯的拥趸滚雪球似的变多。
懂门道的,按着军用地图,分析这些调动安排里的运筹帷幄、周详缜密,不懂门道的也要凑过来……宁可光听他说话。
提尔·布伦丹的话不多,每每直切要害,这样沉净利落的架势,比起易受情绪裹挟的alpha,居然更杀伐果断。
「不是我说,要不是封闭演习,现在已经有人追过去了吧?」
「执法处可千万看紧了这个迷人的重刑犯,最好别放出来,免得有些人演习一结束就忍不住,我不是说我。」
「想回去上军校了,不该骂他魔鬼教官,我也不是说我。」
「你们可想好了,想接近提尔·布伦丹,得先打过他身后那个冷冰冰的副官!」
「那个副官到底是不是特工?」
「管他呢?不论是不是,不都得先打过吗。」
「这话没错。」
「是啊,alpha这么盯着一个人,要么是看上了他,要么是想杀了他。」
阿修猛地关掉星网。
芯片植入体内,关掉星网只需要一个念头,冷冰冰的副官还像把刀一样杵着,祁纠却稍稍回头。
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阿修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毋庸置疑,他并不想杀提尔·布伦丹——可这又和别的有什么关系?
……这些乱七八糟的、见鬼的评论。
年轻的alpha特工死死抿着唇。
他不清楚这种感受,只觉得胸中翻腾得够呛,情绪不受压抑,反倒往颅顶冲上去。
祁纠撑了下会议桌的桌沿,站起身。
阿修站在他身后,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第一下没能站得起来,但应对足够快,撑着桌沿借力,稳住了身形。
刚腾起的心烦意乱,被这一幕浇灭,只余袅袅青烟。
阿修跟上去,不动声色抬手,撑住这个beta犯人军装下瘦削的身体。
他勉强收回心神,整理刚才听见的东西,意识到祁纠这是要去总指挥部查阅一些机密资料。
尚未得到作弊“剧透”的军部,已经彻底被提尔·布伦丹唬得团团转,为了打个漂亮的胜仗、掩盖此前的狼狈失败,甚至同意了这种明显违规的要求。
机密资料室是帝国最重要的核心之一,这里直接连通总光脑,没有获得S级权限的人无法进入。
西德罗上校只能一个人进去,连副官也要在门外等。
祁纠走到门口,不等刷卡开门,先被冷硬的军刀拦住。
阿修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有点事。”祁纠温声说,“时间不多了,得处理一下。”
少年特工拦在门前,寸步不让,第一次露出冰冷过头的神色。
这是底线,他不会允许提尔·布伦丹接触和帝国核心有关的内容,更不会允许提尔·布伦丹叛国。
不论出于特工的职责,还是阻止这个人自寻死路。
轻微的金属磕碰声响起。
祁纠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多出的手铐。
年轻的执法处特工森森盯着他。
力道拖曳,咔哒一声,手铐的另一头铐在阿修的手上。
“你前途无量。”阿修咬了咬牙,低声说,“凭你的能力,只要你想,就能翻盘,随时回到原本的位置。”
为什么不重拾当年的荣光?为什么不继续做舰队的负责人?
为什么不带领舰队去获得胜利?
难道就一辈子这样——做个重刑犯,做叛徒和罪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的念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纠暂时没法告诉他。
少年特工浑身都是监视器,这地方没有屏蔽,说的每句话,都会被立刻传送到执法处。
祁纠揽了下他的肩,带他走到窗口,看外面的景色:“漂亮吗?”
阿修蹙紧眉。
他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说这个——即使窗外的确漂亮,看不见边的花海,颜色鲜艳烂漫到有些异常。
从这个透气窗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漆黑的山体,和把山映照成金色的阳光。
他忽然意识到,这颗编号198、目前作为总指挥部所在地的废星,就是他们乘坐运输舰来的路上,曾经看见的那颗星球。
以执法处特工的眼力,足以看清那片烂漫的花海里,有一块又一块石头刻成的墓碑。
大多数墓碑没有任何字迹,没有名字,也没有生卒年。
过了几秒,阿修意识到,这座山就是块巨大的墓碑——所有的碑文都在山上,漆黑的山石并不反光,字迹也因此极易忽略。
很凌乱的文字,用的是通用的星际语言,看得出刻字的人识字并不多,那只是些词组似的话。
「我们开矿、耕种、生存。」
「我们欢笑。」
「我们拒绝勒索,拒绝掠夺,拒绝背弃母星。」
「唯有死亡能让我们背井离乡。」
「埋葬尸骨的地方,有更鲜艳的花。」
手腕上传来牵扯力道,阿修被拉进那间机密档案室,看着祁纠单手操作光脑,输入一次性的密钥。
系统黑了好几次,防火墙拦得太严,实在黑不进来,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办法。
阿修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他看见提尔·布伦丹在删除自己的审讯记录。
少年特工愣了半晌,低声问:“……为什么要删这个?”
这是提尔·布伦丹曾经接受不公待遇的罪证,如果有一天,他成功脱罪、重新成了帝国的英雄,又或是有人替他昭雪,这是最重要的证据。
他问完这句话,不等祁纠回答,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beta全面加强计划。
“感谢执法部对他的折磨,对beta就该这样磨炼一下。”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看见这种离谱的内容,都一定会嗤之以鼻。
阿修从未怀疑过这个庞大帝国的理智,在最严谨、精密如机器的机构里,他被训练到十九岁,从未怀疑过自己所见的一切。
他也从没见过这些。
一颗因为拒绝掠夺、拒绝勒索,拒绝移民去其他星系,而变成“废星”的星球。
“这颗星球叫什么?”阿修问,“在198号之前,它本来——”
提尔·布伦丹说:“帕洛马尔。”
“帕洛马尔绞肉机”的帕洛马尔。
在古地球语语系下,某个偏僻的小语种里,帕洛马尔的意思是“鸽子”。
阿修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军靴声响异常熟悉,叫他神色骤变,回手摸枪,却还是晚了一步。
祁纠的手覆在他的手臂上,将他拢到身后。
机密档案室的门被用力推开,黑洞洞的枪口后面,跟进来阴沉沉的人影。
“好久不见。”来人彬彬有礼,“提尔元帅。”
祁纠笑了笑:“宙斯。”
很少有人敢这么直呼执法处处长的代号,但一个beta重刑犯这样开口,居然给人某种“理当如此”的错觉。
宙斯神色微滞,并不理会他,视线落在少年特工身上,露出些满意。
“你做得很不错。”宙斯说,“芬里尔。”
阿修一动不动定在原地。
特工植入的芯片有专门针对alpha的抑制剂,他的身体被麻木控制,变得力不从心,连耳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麻痹这个重刑犯的警惕,消耗他的身体,博取他的信任——相信你已经在他身上学了不少。”
“模糊他的认知,给他假情报,让他以为我们会等到第七天对付他。”
“引导他故地重游,犯下大错。”
“……还限制了他的行动。”
“做得很好。”宙斯语气褒扬。
打量着这个最难对付、从不露出破绽的beta重刑犯,宙斯阴鸷的脸上露出得色,示意身后的人上来,启动祁纠的电子镣铐。
“既然他已经确凿犯下叛国罪,不用再等什么颜面扫地、俘虏不俘虏了……随便来一个人都有权击毙他。”
宙斯抛过去把枪:“杀了他,芬里尔,我们会给你勋章。”
祁纠原本面对着宙斯, 听见这些话,转回身,看向被命令的少年特工。
在他身后,执法处的特工齐齐举枪, 黑洞洞的枪口泛出寒气。
“删除机密资料”这种行为在提尔·布伦丹的履历上简直不值一提, 但宙斯也根本不在乎——只要这的确构成了叛国罪, 就意味着这个beta犯人再不能顽抗, 彻底落在了执法处手里。
阿修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们两个被一副手铐连着,离得很近, 近到能看清在对方眼中的影子。
宙斯厉声命令:“开枪!”
所有特工脊椎条件反射地一悸, 险些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才意识到这命令是给芬里尔的。
宙斯要修·芬里尔来开这一枪。
这些天里, 芬里尔的立场变得极为可疑,只有亲手杀了提尔·布伦丹,才能重新证明他的忠诚。
在这之后,修·芬里尔会获得新的代号,接替“战神”这个位置, 成为阿瑞斯, 做宙斯的左膀右臂。
阿修看了看那柄枪, 又慢慢抬头,看着祁纠,脸上的神色有些木然。
祁纠点了点头,不做反应。
阿修慢慢拾过宙斯扔过来的枪, 单手打开保险, 食指扣上扳机。
少年特工垂着视线, 服从于无数次训练下的机械动作,缓缓举起枪。
系统忽然出声:“你这个狼崽子……”
祁纠握住抬到一半的冰冷枪身。
阿修倏地抬头。
少年特工身体绷成把刀, 黑眼睛盯着他,咬着牙关,眼底无声喷出烈火。
内线频道,系统的后半句才问完:“……是不是想干了宙斯?”
“是。”祁纠回它,“还不是时候。”
阿修的身手,还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一枪让宙斯失去行动能力,再在十几个特工的包围下带着他突围,光天化日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