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咎舀起一勺“邪恶和污秽”送入嘴里,一股奇特的感觉自他舌尖蔓延,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仿佛顺着食管直接通往他的胃里。
灰发少年举着勺子的右手开始颤抖,眼底浮现了晶莹的水雾。
大厨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脯,沉醉地想:这位客人一定被他完美的厨艺感动到了,他的泪水胜过世间一切赞赏。
“……请问。”林无咎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哑着嗓子虚弱地问道:“为什么是甜的?”
救命!海带蛋花汤怎么可以放那么多糖!他平生第一次被糖齁到了!这是什么可怕的异端!
“所以说在过去这是一道很昂贵的菜,只有像您这样的高贵绅士才配享受。”
厨师表功般向他眨了眨眼睛,“我特意给您多放了五勺糖,这样味道会更甜,净化效果也更好。”
林无咎:……
他恍惚间想起,“圣光普照”这道菜被发明出来的年代正是一个糖分稀缺的年代。糖在这个时代是属于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为了炫富,贵族们的宴会菜总是会放很多糖。甜吗?甜就是一道好菜。
对于营养不良的平民来说,糖就是万能药。当时的教会免费施的药很多其实就是糖水,很多人喝了糖水后病情的确减轻了。倒不全是安慰剂效应,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糖水为他们虚弱的身体提供了更多能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时代已经变了。一方面,人们已经掌握了更加便宜方便的制糖办法,另一方面,奴隶贸易的兴起致使新大陆的蔗糖大量涌入西大陆诸国市场,填补了糖分空缺。
如今的糖虽然依然不算廉价,但是也不算昂贵,是平民也能享用的美味了。
林无咎放下勺子,诚恳地建议道:“……时代不同了,或许应该改变一下配方?”
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海带本身的咸鲜味?
厨师脸色大变,无意间和另一个世界的大清达成共识,说了一通“祖宗之法不可变”之类的屁话。
简直是大清听了都要流泪,慈禧听了都要沉默。
林无咎结束了漫长的回忆,表情十分微妙。他现在开始憎恨自己的好记性了。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能准确回忆起当时口腔里弥漫的古怪味道,导致他这一大早就开始反胃。
靠放在办公室墙壁上,正对着林无咎办公桌方向的等身玻璃镜突然悄无声息亮了起来,镜子上划分成无数个等分小窗口,已经有几张脸孔出现在窗口处。
“西蒙老师,早上好!”
“今天真是晴朗一天。”
“哈哈哈,马上就要冬歇期了,我们是不是也能休假了?”
“别说傻话,咱们又不是活人,死灵全年无休。”
“为什么死灵就不能放假?抗议,抗议!死灵也要有休假权,死灵也想休息!”
“别了吧,我不想休息,休息也就是在地狱里无所事事地飘来飘去,还不如继续给学生上课,这样起码更有意义。”
“你一个人就能代表我们所有人吗?”
“诺曼教授,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您的用词似乎不太严谨,我们现在是死灵,不能自称人了。”
“好哇,你小子找茬是吧?我想怎么自称是我的事,你管好你自己!”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偏,名誉老师林无咎赶紧起身走到玻璃镜前面,强行终结了争执,“想放假的就休息,不想放假的就继续工作。”
“既然西蒙老师都是这么说了……”
“对嘛,这样才是自由民主。”
刚刚还争执不休的诸位教授突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众生学院的名誉校长是果壳之王,代理校长则采用了轮换制,在各位教授中定期轮换,第一任校长是被称为埃茨帝国的良心的大文豪劳伦斯·扎卡赖亚斯。
这也体现了众生学院“教授治校”的宗旨。
林无咎就在学院里挂名当了个名誉老师,并不参与日常教学工作。
但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在众生学院里超然的地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名誉校长果壳之王在众生学院的代言人。
所以他说的话比代理校长劳伦斯说的话还管用。
在等待人员到齐的时间里,教授们七嘴八舌闲话家常:
“说起来,我最近又把《异世界漫游指南·德意志篇》看了一遍,我这次又品悟到了一些新东西,这本书真是一本划时代的巨著,g.c主义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概念,我已经死去多年的心脏好像都又开始跳动了,我重新感受到了生而为人活着的喜悦。”
一位天文学家赞同道:
“谁说不是呢!只是一些入门级别的理论就让我魂牵梦萦,辗转反侧,真好奇马恩两位大贤者后期整理归纳出来的完整理论,该是如何震古烁今,惊才绝艳,比宇宙还要深邃,比银河更要璀璨,这是我贫瘠的大脑所不能想象的。”
“唉,这么好看的书为什么偏偏没有完结呢!这都过去了几个月了,不知道第二部进度如何?什么时候能成书?”
“创作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别说是《异世界漫游指南》这样的巨著,花费个十几年二十年都不奇怪。”
“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果壳之王冕下是神祇,怎么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林无咎全程安静如鸡,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小学生一样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听教授们侃大山。
可惜,他都这么乖巧低调了,还是被人cue到了。
劳伦斯校长试探性问道:
“西蒙老师,你有看《异世界漫游指南》吗?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呢?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读后感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林无咎投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
问读后感是假,让他帮忙向果壳之王催更才是真。
林无咎对他们的小心思心知肚明,装作没发觉他们眼中的期待之意,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看过。我对这种虚构的小说没有兴趣。我觉得阅读这种书就是浪费时间,我还是更愿意阅读一些具有现实批判性质的文学作品,比如劳伦斯老师的《国王长着驴脑袋》就很不错,我很喜欢。”所以你们找他催更就找错人了。
“真理在上!”“虚空啊!”“我的深渊啊!”“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瞎了?”“狂妄的小子!”“你好大的胆子!”“没有看过就没有发言权,你给我闭嘴!”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惊叹声和斥责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吵闹得宛如五百只鸭子在嘎嘎叫。
一向喜怒不形颜色的代理校长劳伦斯此时傻乎乎地张大嘴巴,脸颊烧的通红,尴尬得恨不能切断影像链接。
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真心实意的夸他还是在羞辱他。
怎么形容西蒙的行为呢。
就像一只从来没见过老虎的老鼠对同伴们说:“我觉得老虎也没那么厉害,连只老鼠都抓不住,还不如猫凶残呢。”
三句话,成功让大师们想要甩他十八个嘴巴子。
“你可闭嘴吧。”劳伦斯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我可不配同果壳之王冕下的作品相提并论。”
林无咎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说:
“怎么会呢?其实祂真实水平真的不如在场的人,不是祂的作品优秀,而是异世界的英杰伟人们的光芒太过耀眼,你们追逐的从来不是祂,不是某个古神,而是另一个世界璀璨文明的吉光片羽,祂不过是一个文化搬运工罢了。”
这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也对《异世界漫游指南》的连载提不起太多干劲,因为这本书的成功并不是属于他的荣耀,也不能体现他的创作水平。不过,看自己崇拜的大师们被异世界的英杰们如此追捧,这点还是挺爽的。
当然,有了珍妮这个刻薄的监工,他会老老实实把《异世界漫游指南》写完。但是在创作这本书的闲暇之余,他也在尝试创作真正能提现他的思想内核的文学作品。
新作应该会是短篇小说。
代理校长,劳伦斯露出一个明显的怔愣表情,显然没想到会从果壳之王的代言人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
但是却不能说他是在胡言乱语。
破除对神祇身份的滤镜后,《异世界漫游指南》就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吸引他们的从来不是神明的威仪,而是异世界的浮光掠影。
劳伦斯情不自禁地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第一次认真把他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他是西蒙。
抛开一切身份和立场,他首先是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的从来不是什么神祇的仆从,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他狂妄,但是他的狂妄恰恰代表着身而为人的骨气。
就算是神祇,只要没有值得我钦佩的特质,那么就不值得我违心屈奉。
而能让这样有骨气的人心甘情愿的成为代行者,果壳之王性格魅力可见一斑。起码就心胸气魄而言,果壳之王超过了劳伦斯知晓的所有神祇加起来的总和。
也正是拥有这样心胸气魄的古神,才能创办众生学院,才能立下让众生自由的宏愿。
也只有这样的神祇,才值得他们这些地狱里的狂人追随。
林无咎本来已经做好了会被这些过激粉丝们联合声讨的心理准备了,但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出乎了他的预料。
刚刚还恨不能把他活撕了的劳伦斯脸上的怒气如冰雪初融般化开,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温情脉脉,让他一阵恶寒。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劳伦斯这个老头子对他露出一个很恶心的笑容,“以后我们可以多多交流。”
林无咎:???
“从今天起,老夫就多了你这个忘年交了。”
“我还以为你小子是个虔信者……不,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信徒!”
“你所处的果壳之王冕下的教派叫什么名字?奉行的理念是什么?你给我详细说一说吧。”
林无咎:“?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你也想信奉果壳之王冕下?”
不料,对方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如果冕下的信徒都是像你这样的人的话,那么我很乐意成为果壳之王冕下的信徒。”
林无咎:……
那你还不如直接信无神论吧。
他搞不明白,他只是说了一些大实话,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反向传教了?难道他格外有做神棍的天赋?
眼看其他人也对入教一事蠢蠢欲动,发现开会的人也差不到到齐了,林无咎连忙强行转移了话题:
“上次例会提出来的问题,你们有答案了吗?”
求求你们干点正事吧!
可惜回答他的是一场无奈的沉默。
不知不觉,众生学院也已经上线半年了,包括校长劳伦斯在内教授均面带难色,这已经代表答案了。
这半年来,众生学院多面开花,猥琐发育,低调发展,目前在全大陆共招收了五千名学生。
学生多了,教学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每周固定召开的教职工会议时间也越来越长。
上周的教职工会议上的主题是如何在学生学习和工作之间取得平衡。
毕竟学习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时间内很难看到成效,也很难以此牟利。对于很多穷人家的孩子而言,似乎只是浪费时间,他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工作上,这样才能赚钱填饱肚子。
不能强求一个饿着肚子的人认真学习,这是不现实的。
所以众生学院目前的学员看似很多,但是一直在飞快流失,如果不对目前情况进行改善,众生学院的学员会进一步萎缩,最终变成一个影响力很有限的地方院校。
能在众生学院任教的都是当代天才英杰,他们平生一向心高气傲,用现代网络用语来解释,就是他们大部分人都是top癌,不得第一就不舒服,自然无法容忍自己任教的学员沦为三流院校。
所以这段日子的教职工例会的主题都是如何稳固生源减少流失,可惜一直没有太好的办法。
林无咎倒是有想出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需要很多钱。
目前的问题就是学生没钱,那么只要让学生有钱就可以安心学习了。
这需要他投资盖厂,提供学生稳定的就业渠道,那么一系列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就是他那点子钱经不住这么花,撑不了太长时间。
所以最后还是要逼他码字还债吗?
林无咎悲凉的默默叹气。
就在这时,珍妮的脸突然出现在了镜子里。
“特别活动!”魔鬼兴致勃勃地双手合掌,“要不要和我一起观看一场庆典活动?”
林无咎困惑不已,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和其他人一样对珍妮行了礼,才问道: “什么庆典?”
“是第一届国际工人联合会哦!”珍妮笑嘻嘻地说:“一共有12个国家的工农代表已经踏入了桑恩城,要一起商量如何举办盛大的神诞日罢工庆典呢。”
临近神诞日, 街道上自然也洋溢着节日的气息。
去年的神诞日,突如其来的桑恩城之变把整座城市都拖入战火之中,也让太阳神教会成为了诸国之间的笑柄。
因此今年神诞日教会鼓足劲儿要大办特办, 发誓要一举洗刷去年的耻辱。
所以十二月的第一天,教会的花车就提前开始上街巡游。
花车上姹紫嫣红的鲜花是万物凋零的寒冬季节唯一的亮色, 其中被悬放在黄金车顶位置的是一簇明黄色的郁金香,它是众花中绝对的主角。
这是今年从郁金香城温室里的上万朵郁金香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郁金香花王,只一簇的明媚娇艳就压过了整座城的风采,一早就被桑恩城的太阳神分会重金预定。
在昨天郁金香花王被教会的私人空艇空运送入桑恩城, 在今天早上被小心翼翼地被移出花盆编入黄金花车。冷风中,明媚的郁金香楚楚动人,晶莹的露珠从花瓣上滚落,好似一位美丽的贵族小姐掩面而泣。
离开了泥土和清水的供养,黄金花车上重金采买的郁金香花王只有短暂的一天寿命。
瓦尔克大主教亲身上阵, 身着圣袍, 站在花车的最前端, 在无数鲜花的簇拥下,给路两旁的民众赐福。
他高声叫道:
“天主保佑莱特帝国!”
兴奋的信徒们簇拥着黄金马车,纷纷把手中五颜六色的布花麻花或纸花向花车掷去,地面上很快就洒落了无数朵假花,被车轮和行人践踏得不成样子。
信徒们虔诚地追随着花车, 目光里除了大主教别无他物,他们狂热地高呼:
“太阳神是我们唯一的救主!”
这是多么神圣,多么慈悲的一幕啊。
花车一路向西,驶过光着脚在垃圾堆里刨食的流浪儿,驶过从烟囱里钻出来的脏兮兮男孩,驶过打扫街道的小清道夫, 驶过弯着腰加班加点洗衣服的洗衣女工,驶过了无数间机械轰鸣的工厂,鲜花似锦的花车绕着全城you行,好似将春意洒满人间。
贫民窟前的穷人们翘首以待,就见越来越近的花车转了个弯,拐去了另一个繁华的中产阶级街区,他们目送着黄金花车渐行渐远。
而就在地下,在花车驶过的繁华大街,在流浪儿、烟囱工、小清道夫、洗衣女工、彻夜不休的工厂机器的下面,在庞大的光明世界之下,还存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世间最污秽之地。
世间最污秽之地当然指的不是宗教画中描绘的地狱,而是桑恩城庞大的地下水道迷宫。
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环境比最为恶劣的监牢还要不堪,这里的空气也永远弥漫可以熏晕无数人的恶臭,公共厕所同它相比都算干净清洁。
这里自然也没有鸟语花香,没有绿水青山,没有衣冠楚楚的绅士和小姐,有的是川流不息的生活污水,腐烂的骷髅架子和成群结队的老鼠和无穷无尽的昆虫。
教授们面不改色地看着镜子上浮现的这一幕幕,甚至还淡定地点评道:“这是什么虫,长了好大一个角,我还没见过呢,有人知道吗?”
“这……这不是埃茨国的普通甲虫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虫长得很有特色啊,怎么能叫普通甲虫?”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也不知道命名者是怎么想的,给这么雄壮的甲虫起名为普通。”
倒是一个从第一层地狱偷渡到第七层地狱,新加入的众生学院任教的英灵牙痛似的咧开嘴,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只有我觉得……有点恶心吗?”
“哦,你是第一层地狱的啊,刚死没多久吧?这就难怪了,你们地狱是最早进行环境改造的,你是没看过我们第七层地狱没改造之前的样子,那比地下水道恶心多了。”建筑学家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露出一个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而且不过是几只老鼠和虫,这算什么,你想想地狱里千奇百怪的魔兽……那才是真恶心!”说话的天文学家识趣地咽下去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比如果壳之王冕下的真身……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恶心,简直就是强烈的精神污染!
恶魔学家疑惑道:“为什么镜子里一直是地下水道投影?我们不是要看工农代表开会吗?”
死亡魔君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因为这就是开会的地点,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代理校长劳伦斯其实刚刚心头已经浮现了一点猜测,但是死亡魔君的回答还是让他心头大震,震惊地说不出来话。
头顶上明日高悬,鲜花似锦,欢呼雀跃。仪仗队开道,唱诗班殿后,教会的大主教乘坐黄金马车,穿着用珍贵金丝勾勒出的华贵法袍,手持各种闪亮宝石铸就的法杖,沐浴在民众敬仰和虔诚的目光中,一呼百应,黄金马车所至之处无数人顶礼膜拜。
多么荣耀,多么辉煌。
而就在同一时间,在相同的空间里,不过隔着一层厚厚的石板,一些风尘仆仆的人自世界各地赶来,他们肩负着无数民众的希望,承载着沉甸甸的血泪和控诉,蜷缩在阴暗、污秽、恶臭扑鼻的地下水道,却为了呼唤光明的未来。
多少屈辱,多少心酸,不能细想。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所期待的光明,和黄金马车上的光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东西。
劳伦斯心头揪痛,默默红了眼眶。
成为死灵后,他以为他的心脏也随着他的身体一同死去了,却没想到这个石头样的心脏有朝一日还能感知到疼痛。
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才平复心绪,抬头看向围坐在身旁的朋友们,从他们郁卒、悲愤、感伤和心酸的表情中看到了自己。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些许安慰。
看啊,他们并不是在孤身作战,还有那么多人为他们鸣不平!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死亡魔君的用意。
祂肯定是也无法忍受为公众发声者默默无闻,无法忍受呼唤光明的英雄蜷缩与幽暗污秽的地下,所以祂才用魔法记录了这些,只为英雄的义行不被埋没,只为让更多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光明!
在破除各种各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传闻后,真正的死亡魔君的性格或许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沾染了浪漫的理想主义者的底色。
仿佛是为了回应劳伦斯的想法,镜子里的画面中出现了一抹摇曳的火光,随着画面的拉进,劳伦斯发现不是一抹火光,而是悬挂在阴暗通道墙壁上的两排煤油灯。
地下通道两端的灯光交相辉映,温暖的橘光照亮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脚下的路,橘黄色的墙壁上相继倒影出一个又一个放大的影子,就像传说年代的巨人跨过人类的城池。
劳伦斯专注的目光在一张又一张陌生或熟悉的脸上流连。
他们有的是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嘴角刚刚冒出来青涩的胡茬,眼神清亮,带着属于少年人的勇敢无畏,轻快灵活地在地下通道里穿行。
少年人和青年人也是组成代表队伍的最为庞大的群体。
还有两位两名中年人。劳伦斯认出来其中一位是西杜兰全国工会总会长的罗伯特。他穿着打扮皆是典型的桑恩工人风格,可以说是下功夫做了伪装。和他一起并肩而立的中年人则一副流浪汉打扮,油腻的头发胡须黏成一团,就像地下水道里的长住居民。
劳伦斯还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人,脸颊皮肤松弛,遍布老年斑,耷拉下来的眼皮里的双眼虽然浑浊,却有些一种有别于普通老人的精神气,他的步伐虽然不如年轻人轻快,但有着阅尽千帆后的从容。
这便是第一届国际工农联合会的代表们。
这一天,第七层地狱静悄悄。
这一天,无数死灵们抬起头,震撼地仰望着悬挂在他们头顶的光幕。
光幕冲天而起,向教会宗教画里的世间最邪恶之地的地狱死灵们,转播着正在人间最为污秽之地上演的传奇故事……
四方脸的年轻人,来自冰天雪地的埃茨帝国,传说这是塞壬一族的葬身之地。
他对五湖四海的同伴们说:“我叫伊莱·卡文迪什,来自埃茨帝国的铁锤之家,在那里我们有五万名伙伴,我们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白头发的老人,来自赛德帝国的首都坎迪斯城,那是一个冰冷的工业城市,传说是德鲁伊的发源地。
他对天南海北的同伴们说:“我叫罗森·沃克,来自赛德帝国的机械核心,我们已经在五个城市发展出了据点,随时可以动员起三万名同伴。”
桑恩工人打扮的中年人,来自西杜兰王国,那是《郁金香小说报》的发源地。
他对并肩而行的同伴们说:“我叫罗伯特,来自西杜兰王国的全国总会长,我们在西杜兰王国全国耕耘发展了数十年,已经上下串联发展了五万名内围成团,数十万外围成员。”
脏兮兮的流浪汉,来自美丽的法尔斯王国,这是在《郁金香小说报》进行连载的大文豪布尼尔女士的家乡。
而等其一开口,观众们才猛然发觉,原来不是他,而是她。
她用女性特有的柔美声音对风尘仆仆的同伴们说:“我叫凯伦,来自法尔斯王国的收割者联盟,我们是当地几十万农民的代言人,我们的主张是降低地租提高粮价,这次行动可以说服至少十万名农民加入我们。”
留着一头大胡子的年轻人,是土生土长的桑恩城本地人,也是引发桑恩城之变的领袖之一。
他对远道而来的同伴们说:“欢迎你们的到来,我是布鲁斯,骷髅会的会长,我们已经说服了桑恩城周边三个城市的工会发表,届时他们可以一同声援我们的罢工行动。”
他们说:“《异世界漫游指南》是照亮了我们前路的明灯,我们一定要避免巴黎公社的悲剧,所以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组建坚不可摧的同盟。”
他们还说:“只有g.c主义才是符合我们工农利益的学说,我们一定要在全世界发扬。”
最后,他们说:“我们已经做好了为此牺牲的觉悟。”
站在这里发言的这些人几乎囊括了西大陆所有的国家,他们为了一个相同的理想站在这里,他们身后站着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和农民。
自国家的概念诞生以来,自特权者的披上神圣的外衣,他们就被剥夺了发声的权利。当权者们从来不会记住他们的脸,遵从英雄史的历史学家们也不会关注他们的过去和故事。
但是,历史从这一天改写。
为他们发声,替他们贯彻意志的代行人们已经齐聚一堂,以蝼蚁之身向盘踞在整个世界之上的巨蛇们宣战。
有死灵说:“真狂妄。”
有死灵说:“异想天开。”
但是也有死灵说:“这不是很勇敢嘛!历史不就是由这些勇敢者们创造的吗?”
他们乐观地说:“也许他们真的能改变这个世界呢?”
“不可能,他们才能动员多少人?世界诸国能动员的军队是他们人数的几倍!”生前是将军的死灵嗤笑这些人的天真,“他们愚蠢的行为就像是在蜘蛛网上拼命扑腾挣扎的小飞虫,他们的挣扎甚至无法让蜘蛛推迟哪怕一秒钟的进食,纯粹是白费力气。”
“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一名文学家笑着说:“在空艇被发明出来之前,天空是公认的有翼一族的领域,谁能想到人类也能在天空翱翔呢?”
“日心说也曾经被教会斥为歪理邪说,宣扬此观点的学者,比如我,生前被送上了火刑架,死后灵魂也堕入地狱。”一名天文学家也提出来一个反驳例子:“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坚持日心说的观点,经过他们这几百年的抗争和努力,一些报纸都开始探讨日心说了,这些年已经没有学者会因为坚信日心说被处死了,这对于天文学研究是一个可喜的进步。我相信总有一天日心说会被登入课本,成为每一个人都相信认同的常识。”
将军为这些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的想法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举的例子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可比性,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这是纯粹的偷换概念。”
数学家认同的点了点头,“的确,他们如果想证明自己的观点,应该从过往的工人运动中找到可以支持他们论点的论据,这样才具有说服力。”
将军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总算找到一个明白人了。从数学的概率出发,以往的工人运动应该都失败了吧?这就是百分百的失败率。你们凭什么认为这一次就一定能成功呢?明明失败才符合概率。”
“不,你这么说就是不懂概率,以往的工人运动失败并不意味着这一次会失败。就像做一场只有1%成功率的手术,难道只要前面99人的手术都失败了,最后一个人的手术就必定会成功吗?不是这样计算的。”数学家严肃推了推眼镜,一把拉住了将军的胳膊,“来,我给你从头开始科普一下什么是概率,以及在生活中如何应用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