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没想过电视剧中天子一怒太医陪葬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愿见到各位专家为难,楚凌开了口:“我吃止痛药是因为背痛。”
此言一出,压力全给到骨科专家。
“您背上的疼痛大致的位置是哪里?”
“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受到疼痛?”
“能大致形容一下是怎么样的疼痛感吗?”
“疼痛感一直存在,还是在特定时间产生?每次痛感发生的持续时间是多久?”
穿白大褂的医生眼神殷切将他包围,楚凌莫名有种变成实验室小白鼠的感觉:“疼痛部位是尾骨和椎骨,七年前开始痛的,那时候我忽然来了结合热,自那以后频繁出现阵痛,平时不会有,只会在雷雨季发作,痛感强烈,尤其是晚上,没有止痛药熬不过去。”
骨科专家面面相觑,神色难测。
当楚凌说出痛感从七年前开始时,一侧等候的兰特斯脸色一变,唇角越发收紧。
骨科专家在屏幕前围成一团,望着CT影像图,神情复杂,斟酌许久后开了口:“楚门先生二次分化来得晚,目前看来尾骨和椎骨的发育情况良好,疼痛原因大概率源于生长痛,至于具体的情况,请容许我们取样化验后再做判断。”
这话说的委婉,根据CT影像图来看,病虫尾骨椎骨外的外骨骼发育状况实在有些太过优秀,攀附而生的外骨骼似乎在争夺主权。
兰特斯:“怎么取样?”
骨科专家:“麻醉后在楚门先生的尾骨和椎骨的外骨骼上取下一小块骨骼组织就行。”
兰特斯看了眼手术盘中的刮刀,神情难看,反倒是楚凌神色平静,已经在病床上坐好,目光平静,仿佛要被取走一块骨骼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在机械手臂的辅助下,楚凌坐上了痛感体验器,护士小心地将按钮放置在楚凌的右手下方,解释道:“楚门先生,现在我们开始体验痛感,分别从一级到十级,当您感受到您的痛感等级后按下按钮就可以了。”
楚凌点头。
“雄主……”
灰蓝色的瞳孔中似乎猛地被扎进长针,裂开的细纹颤颤化为稀碎,兰特斯半跪在楚凌面前,好似忏悔,嘴唇翕动,却只能重复毫无意义的音节。
楚凌静静注视着兰特斯触摸他脚踝的手指,修长有力的手指此刻细微颤动,冰凉潮湿的感觉让他想起雨夜中的蛇。
黏腻、恶心——
楚凌掩去眼中的神情,好似困惑般地偏了偏头:“你要和我一起?”
金属贴被安放在兰特斯身上,他斜躺在痛感体验器上,望着楚凌,透过纤长湿润的睫毛,眼中包含痛惜。
即使三流演员,也能演出情深意重。
兰特斯拥有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
楚凌闭上了眼,他怕自己露馅,他的演技向来比不过兰特斯,深情是可以被演出来的,但需要情景,如今对着兰特斯的脸他做不到。
护士不敢再按增加键,一到三级是轻度疼痛,痛感轻微,通常可以忍受,比如乳酸堆积导致的肌肉酸痛;四到六级属于中度疼痛,疼痛明显,影响日常生活,比如骨折。寻常雄虫一般到三级就撑不住了,可面前的雄虫好似没什么感觉。
护士感受到灼热的视线,余光瞥见兰特斯沉得好似能滴水的脸,自从机器启动后,这位温特上将的眉毛就没有松开过,护士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又按了增加键。
护士看见雄虫俊秀的眉毛皱了起来,嘴唇紧抿好似一条线,但他仍旧没有喊停。
此时级别已经属于重度疼痛,护士看见雄虫脖颈爆出青筋,脸色苍白,额前隐隐有汗珠出现,但他仍旧没有喊停。
面前的视线越发灼热,如芒在背,长痛不如短痛,护士不敢停下,只能继续按增加键。
八级。此时的疼痛已经达到普通雌虫服用两片止痛药的程度。
“够了!”
兰特斯猛地按下停止键,胸口起伏不定,扯下了身上的金属贴片,几大步来到楚凌面前,半跪在他面前为楚凌解开束缚。
“雄主,您还好吗?”
发颤的嗓音在耳侧想起,楚凌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眼中微微凝着些许水光,像是清晨凝在枝头湿冷的露,阳光一照倏忽消失了。
脆弱,让此刻的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微微涣散的瞳孔中映出兰特斯青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一顺,好似本能反应,他低低唤了一声。
那声音太过微弱,兰特斯下意识凑近侧耳去听,眼瞳骤然紧缩,阴郁的脸此刻青白如鬼,恍惚间,这位权势滔天的执行长身形微晃,差点连跪都跪不稳。
这一刻,兰特斯懂得了什么叫做痛恨。
他的雄主在喊疼。
脑中骤然浮现西格玛的挑衅,他问他是否知道雄主在教管所时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在唤他的名字。
在极度的痛苦中,他的雄主在呼唤他的名字。
口腔中血腥弥漫,名为暴虐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让他忍不住想毁掉一切,灰蓝色的眼瞳中血丝如蛛网般瞬息扩散,理智摇摇欲坠的时刻,一抹亮光吸引了濒临狂暴的兽。
银色的冷光刺眼,微微晃动后坠在白皙的胸膛上,兰特斯眼中的血色骤然一凝。那是一枚金属戒环,和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对。
雄主取下了无名指上的婚戒,却悄悄藏下了心口。
兰特斯僵硬的脸上缓缓扯出一抹弧度,像是一张哭脸被硬生生吊起了嘴角,无比诡异。
“唔——”
雄虫似乎从潮水般褪去的痛意中缓过来,涣散的瞳孔逐渐回归清明,视线迟钝地扫过四周,意识到自己是在谁怀里后,挣扎:“放开我。”
“雄主,您现在很虚弱……求您不要拒绝我的搀扶。”
瘦削的手腕在掌心挣动,因为无力虚软垂落,兰特斯听见胸口传来的喘|息声,每一声都好似重锤碾压他的心脏。他看见楚凌额头上的汗水,墨色的眼眸看不见了,只余下湿润的眼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动,如裹挟着夜雨的蝴蝶,倏忽间陡然坠落。
雄主的手明明很有劲,打他巴掌的时候会疼,可现在却连动一下都艰难。
连手帕都忘了用,兰特斯慌张无措地用衣袖擦拭楚凌额头上的汗珠,他深深垂下头颅紧贴着楚凌的脸,他感受到了微弱至极的呼吸,还有冰凉的泪,兰特斯瞳孔骤缩,口中喊叫着医生。
一时间手忙脚乱。
001朝着楚凌比了个大拇指。
楚凌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好似终于缓过来般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我没事。”
兰特斯眼眶通红,楚凌感受到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在发抖,隔着薄薄的布料肌肤相触,颤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雄主,请您不要强撑。”
兰特斯似乎真的被吓着了,楚凌掩去眼中的讥诮,看来他的演技还算不错。
楚凌苍白着脸,将视线从兰特斯身上移开,朝着护士报出了痛感体验结论:“疼痛最剧烈的时刻比刚刚……还高些,伴随撕裂的疼,有时候吃了止疼药后也不管用,偶尔会疼到昏厥。”
骨科专家脸色难看,毕竟生长痛虽然磨虫,但并不会持续七年,痛感等级最多达到五级,偶尔有个肌肉抽搐神经痛什么的也比较罕见,像楚凌这种持续了七年并且疼痛等级极高的生长痛他们生平罕见,况且这生长痛只在雷雨季节发作,更加不对劲了。
这些症状加起来不像是生长痛,反倒像是……
骨骼专家从血液专家那取来了验血报告,白细胞计数处于正常范围,红细胞、血红蛋白、血小板的计数也处于正常范围。
骨科专家放下验血报告,脸色并未缓和多少:“楚门先生,请您平躺,现在进行麻醉,麻醉过后我们会分别在您的尾骨和椎骨上取一小块骨骼样本。”
兰特斯抱着楚凌,灰蓝色的眼眸泛开血色,像是守护巢穴的恶龙,紧盯护士手中的刮刀,一寸不让。
护士被吓得停住脚步。
楚凌闭了闭眼,他并不想牵扯无辜的虫。
“够了。”
轻轻的推力从怀中传过来,兰特斯低下头轻声询问,就见楚凌费力抬起胳膊,朝着护士招了招手。
冰冷的麻醉剂一点点被推进青色的血管中,四肢很快变得迟钝,楚凌皱了皱眉。
“轻些!”兰特斯低声呵斥,吓得护士差点手抖,楚凌看见001在空中翻了个白眼。
麻醉效果很快,部分麻醉并不会使人失去意识,楚凌听见了刮刀碰撞骨骼的声音,并不像书上说过的金属摩擦声,反倒有些像过年包饺子,菜刀在木头砧板上剁馅的声音。
钝钝的麻感。
似乎是因为觉得他不舒服,兰特斯将他拥得更紧了。
楚凌讨厌四肢麻痹迟钝的感觉,但这一刻却觉得失去知觉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不用感受兰特斯和他肌肤相贴的温度。
专家的手很稳,尽量避免楚凌多遭罪,他们望着楚凌的眼神饱含同情。虫神在上,这样一位俊美优秀的雄虫独自忍受痛苦七年,这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
“温特上将,20分钟后楚门先生的麻醉效果才会消失,这段时间请您注意,楚门先生的伤口不能碰水,饮食起居会有些许不便,最好有虫在旁照料。”
楚凌将医生的嘱咐尽数收入耳中,他感受到自己被兰特斯抱了起来,带到了什么地方。
身下是柔软的触感,楚凌睁开眼,抬头是熟悉的天花板,即使他和兰特斯的房间一模一样,他仍旧轻易地辨认出这里是哪。
——这里是兰特斯的卧室。
“雄主——”
视线被遮挡,伸出去的手被轻轻握住,像是拢着一团随时会消散的云,紧贴的掌心感受到了黏腻的潮湿,楚凌偏头,他看见兰特斯望着他,眼眶发红,像是要碎掉了。
楚凌垂下眼,抽了抽手,但没用劲。力道轻飘飘像是在推棉花。
兰特斯的眼睛更红了。
“雄主,是我的的错,我竟然没发现这七年您都忍受着这样的痛苦,是我的失职。”兰特斯抿紧唇,仿佛忏悔的信徒发下毒誓:“我愿痛您所痛,伤您所伤,您所遭受的一切我都会千倍百倍地弥补。”
高傲的执行长头颅低垂埋进雄虫的颈窝,楚凌感受到喷洒在脖颈的热意颤抖,一滴热泪落在颈窝。
楚凌闭了闭眼,被握住的手指抽搐了一瞬,他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珠在眼窝内缓缓积蓄。
兰特斯瞳孔发颤,他跪在床边,握着楚凌的手一动不敢动:“雄主……”
“他们说我没病,”
沙哑的嗓音落在耳边,兰特斯仓惶抬头,他看见楚凌目视前方,瞳孔没有丝毫聚焦,好似水中氤氲的墨。
“检查报告…没问题……”
雄虫微微歪了歪脑袋,手指试图朝伤口探去,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他明明这么痛却查不出病因。
“幻觉……”
“好冷……下雨了吗?”
兰特斯呼吸发抖,他小心地用柔软的毛绒毯子裹住楚凌发抖的身躯,隔着毛绒毯子,小心避开了楚凌背后的伤口,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味的重复:“雄主,别怕,我在这,不冷了,没有下雨,很快就不会痛了。”
“我看了…很多医生……”
“他们说我没病……痛,很痛……”
此刻麻醉效果未过,雄虫很明显没有恢复理智,可恰恰因为他没有恢复理智,才会显露难得一见的脆弱。兰特斯抱着楚凌的怀抱越发得轻,言语颠倒:“雄主,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让您遭受这样的折磨,我不知道您会变成这样,以后不会疼了,不会让您再疼了。”
楚凌垂着眼,掩去眼中的暗芒。
总算露出了破绽。
“救救我,我不想……死,疼,好疼……”
颤抖的手指搭上兰特斯的衣袖,在兰特斯几乎碎裂的眼神中,楚凌吐出了他来到兰卡纳星学会的第一个单词,他说:
——兰特斯,救救我。
衣袖骤然一松,白皙的手腕宛如折翅的蝴蝶倏忽坠落,在兰特斯停滞的呼吸中,雄虫闭上了眼睛,积蓄在眼窝的泪水轰然坠落。
戏演到这个地步,已经成功了大半。
001很难过,尽管它知道楚凌是在演戏,但它还是很难过,七年的疼痛是真实存在过的,不会因为从未说出口而消失不见。
它不明白宿主为什么骗它,它傻乎乎地以为宿主吃的是维生素,连宿主的异常都感受不到,它真是个废物系统!
楚凌不想看见兰特斯的脸就装睡,兰特斯在房间待了很久,久到楚凌都快要真的睡着了。
001提醒楚凌可以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坐在昏暗的房间中,楚凌装木头人和001通过脑电波交流。以兰特斯的脾气,庄园里大概率每个地方都有监控,即使这个地方是兰特斯的卧室,他不能冒险。
楚凌:【001,怎么样,我演的还不错吧?】
001罕见地没有送上热情的无脑夸赞,它趴在楚凌面前,像是个飞不起来的氢气球,蔫哒哒的:【宿主,对不起,001不知道你一直很痛苦,001太没用了。】
楚凌一愣,意识到001因为什么难过后,心软得一塌糊涂:【我在演戏,没那么夸张,就是偶尔疼一下,再说了又不是你害得我,我怪你什么。】
楚凌大胆伸手摸了摸001的头,兰特斯现在已经确信他有病了,既然如此“生病的”他有幻听幻视现象也很正常,和空气交流也很正常,想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场戏是他送给兰特斯的大礼。
兰特斯苦苦纠缠他向他诉说所谓的爱意,那么,当他得知他的痛苦都源于他当初的算计,说不定兰特斯会有所行动,前提是兰特斯口中的爱有十分之一保真。
只要兰特斯有所行动,必然会有蛛丝马迹,接下来的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当然,将赌注全压在兰特斯对他的爱意上未免太过荒谬,毕竟如今的他已经窥见兰特斯面具之下的真真实。兰特斯既然能把婚姻、爱情、子嗣当做牌桌上的筹码,以赢得步步高升的机会,当他口中的“爱”和苦心经营的完美形象冲突时,前者极有可能被毫不犹豫地丢弃。
他必须做两手准备。
他和西格玛已经查到七年前第一军团曾经围剿过一窝黄赌毒犯罪团伙,当时执行任务的不巧不巧正是兰特斯和莱博西。
细思极恐。
七年前,兰特斯见到他那一刻就已经谋划好这场大局,他利用职务之便神不知鬼不觉拿到了禁忌药物,利用兰卡纳星的规则让他变成“加害者”,成为道德弱势的一方。
按照兰特斯多疑的性格,他必然会斩草除根……
莱博西的死亡极有可能和兰特斯有关系。
如果兰特斯对他的挽留不过是为了锁住他,以维持执行长家庭美满的形象,拥有完美形象的执行长不会允许别虫抓住他的把柄,甚至让他的名声染上污点。要是他发现莱博西的“遗物”记录了当年药剂的数量,尊贵的执行长不可能无动于衷。
Plan A or Plan B?
这是他为兰特斯设的局,无论兰特斯怎么选,结果都只有一个。
他一定要离婚。
海底监狱。
磁控门滑开, 金属摩擦声刺破死寂。军靴碾过咸水浸透的地砖,深灰作战服肩章上的银质星徽,在探照灯下泛着慑人的冷光。
金属椅被拖拽的刺耳噪音已在密闭空间里炸开。
“上将, 编号734已带到。”
兰特斯在对面落座, 指尖轻敲膝盖上的文件袋。
头发和胡子纠结成灰黑的毡块, 像块发霉的破布糊在脸上, 仅露出两只被污垢糊住的眼睛。
编号734,曾经的制药天才伊莱亚斯。
浑浊的眼睛费力地透过污垢聚焦, 落在对方肩章的星徽上。
“哈——”
一声干涩的笑从喉咙里滚出来, 浑浊渐响。
“你竟然已经是上将了。”
兰特斯抽出一张泛黄照片推过去,实验室的火焰正舔舐标有“Ω”的试剂瓶, 声音平稳如冰:“我来取它。”
伊莱亚斯瞳孔骤缩,纠结的毛发下,那双眼突然亮得吓人,像困兽瞥见了挣脱枷锁的微光。他忽然笑起来, 笑声震得胡须上的污垢簌簌往下掉:“上将说笑了,那种被野心烧焦的垃圾, 早该和我这身皮囊一起烂掉——”
兰特斯指尖在文件袋上一顿,掀起眼皮:“就这样活,还是痛快的死?”
伊莱亚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见了文件袋中的处决令。
照片上的虫意气风发
——那是年轻时候的他。
伊莱亚斯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混着锁链碰撞声, 呜咽如鬼哭,刺得虫耳膜发疼。
许久,黑暗中终于响起一声沉闷的哑声:“给我一把剃刀。”
为了防止罪犯自|杀,监狱中不允许出现任何管制刀具,狱警横眉呵斥:“734, 注意纪律。”
兰特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点头:“可以。”
剃刀很快被送进黑暗,和它一起送来的还有毛巾、干净的衣物和一盆加了香薰的温水。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磁控门再次滑开。
兰特斯接过狱警递来的密封袋,里面三张纸字迹抖得厉害,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七年了,这双手连笔都握不住,更何况精密的仪器。
很多东西早就回不去了。
死亡是珍贵的礼物。
将密封袋中的配方收入口袋,兰特斯瞥了眼监狱中收拾妥当的伊莱亚斯,抬腿离开了监狱。
等雄主治好了病,他会送他上路。
荣耀学府,办公室。
窗外喜阴的藤蔓,沿着墙壁盘踞出潮湿的阴影,卷须勾着砖缝,淌着黏腻的潮意,像某种无声的纠缠。
楚凌瞥了眼沙发上的兰特斯,脸色不太好看。自打“病情”曝光,日理万机的军部上将就摇身变成 24 小时不离的影子,美其名曰看护。他走到哪里,兰特斯就跟到哪里,他为圆心,半径小于等于五米。
军部不是经常会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吗,最近怎么这么太平?
似乎是察觉到楚凌的视线,兰特斯抬头,唇角的笑容从阴影里浮出来,白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质领针,在昏光里泛着冷光。缓步轻移,他端来一杯水,仰唇朝楚凌微微一笑:“雄主,喝点水润润喉吧。”
端着温水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楚凌盯着那杯温水泛起的涟漪,忽觉杯底沉着双眼睛。他没接,指尖在文件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
楚凌:“军部近来倒清闲。”
兰特斯的笑容在唇角僵了半秒,随即漫开更温柔的弧度,尾音拖得极轻,像蛛丝黏在耳廓上:“都能线上处理,谢谢您的关心。”
楚凌:“……”
他一点都不关心,倒是没看出来,兰特斯还怪自恋的。
迎着楚凌无语的视线,兰特斯端来一份样式精美的点心,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存的,还微微冒着热气。
兰特斯:“雄主,工作劳累,您一定饿了吧,我让厨师做了些点心,您尝尝。”
点心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很不错,如果不是兰特斯端来的,楚凌或许会吃几口。
楚凌没说话。
鎏金托盘衬得马卡龙像淬了糖的毒药,热气氤氲中,兰特斯的瞳孔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染上心痛的哀伤:“雄主近来食量太少,我心疼。”
楚凌:“……”
【呕!】001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以为自己在演什么苦情戏女主吗?心疼?呕!你离远一点,宿主能干三碗饭!见到你就烦!呜呜呜,宿主,你受苦了!你遭大罪了!】
掩去眼底的讥诮,楚凌朝着001笑了笑,幸好001在他身边,他也不算是整天对着兰特斯。
兰特斯唇边的笑容僵硬,眼中血色翻涌一瞬后被强行压制,他又看见雄主对着空气笑了。那些废物到底在干什么,已经给了他们配方,为什么还看不到治疗效果!
001:【宿主,癫公一脸阴沉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
楚凌扭头,兰特斯一秒切换成笑容模式。
001吐槽:【真·变脸大师。】
“楚门!楚门!”
门口传来普特的声音,楚凌抬起头,心道一声终于来了。
普特推开办公室的门,鎏金绶带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看见站在楚凌身侧的兰特斯后,他脸色一变,眯着眼双手叉腰,气势十足:“这个时间点温特上将不应该在军部吗?”
兰特斯放下手中的点心,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普特:??
他长这么大除了他亲哥还没谁敢无视他,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普特提高音量:“温特上将?你耳朵坏了?!”
“普特,你来了。”
楚凌站起身,朝普特微微一笑。因为装病,他脸色并不好看,起身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兰特斯神来的手。
普特一惊,一时间也没了和兰特斯较劲的心思,他快步来到楚凌身边,满脸担忧:“楚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生病了吗?为什么?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普特语速飞快,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兰特斯,小嘴像是机关枪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楚凌没有丝毫插嘴的机会,当然他也没打算插嘴。
兰特斯收回落空的手,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袖口,指节却在身侧捏出青白,脸上笑意却愈发温和:“安徳洛雄子对我的雄主似乎格外关心。”
普特眼睛一瞪,挺起胸脯:“对啊,我就是关心楚门,怎么了?!楚门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你欺负他了?!”
兰特斯掩去眼中的厉色,语气温顺,仿佛真的只是个关心伴侣的雌君:“安德洛雄子说笑了,我怎会欺负雄主。安徳洛雄子不久前还对我的雄主言语不敬,如今怎么忽然关心起来了?”
想到自己之前做的蠢事,普特抿了抿唇,一秒后再次恢复气焰:“我道歉了啊,楚门接受我的道歉了,我们现在是好朋友!楚门你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楚凌适时点头安抚:“当然。”
普特像是打了胜战的公鸡,他拉着楚凌的手,尾巴似的绶带得意地晃了晃,朝着兰特斯笑得洋洋得意。
兰特斯垂下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捏紧。
——真想碾死他。
见普特忘了正事,楚凌开了口:“普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普特啊了一声,想起那天楚凌对他的请求,他清了清嗓子:“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收养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收养?”兰特斯精准地捕捉字眼,脑中思绪万千,他望着楚凌唇角勾出一抹不自然的弧度:“雄主,您要收养谁吗?”
楚凌掩去眼中的讥诮,普特先他一步开了口,语气随意:“是我,那两兄弟挺可怜的,哥哥身手还不错,能拿来当保镖,弟弟…再说吧,反正安徳洛家大业大不缺两口饭!”
兰特斯神情怔愣,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普特说着瞥了眼兰特斯:“对了,听楚门说那个什么乃……乃特的档案转到第一军部了?过段时间转出来,我要……”
普特说什么,兰特斯根本没有在意,他望着楚凌,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雄主,您不是要资助达维吗?”
楚凌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喜欢吗?”
兰特斯眼瞳颤动,这一刻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他朝楚凌伸出手。
普特抢先一步抓住了兰特斯的手:“楚门,我们出去玩吧!我来兰卡纳星这么久还没有去哪里玩过,你答应我要带我出去玩的!”
伸出去的手落空,兰特斯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面上却极尽温和,尽职尽责履行雌君的职责:“雄主,您身体不适,不宜出门。”
普特啊了一声,雀跃消失。
楚凌回握他的手,笑了笑:“没有,我很好。”
“雄主,医生说您……”
“我现在连和朋友一起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兰特斯口中的劝阻在看见楚凌脸上的冷然后戛然而止。他的雄主已经做出让步,他不能逼得太紧。
遮掩去眼中的阴鸷,兰特斯恢复一贯的温和:“雄主您多虑了,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如果您真的要出门,请允许我陪伴在您的身侧。”
楚凌:“不需要。”
兰特斯还要再劝:“雄主,您……”
楚凌抬起眼,神色恹恹:“你很烦。”
雄虫的视线宛如冰锥刺入心脏,兰特斯清晰地在那抹墨色中看见了厌恶,一瞬间他仿佛被钉在原地,四肢百骸都凝固了。
普特丝毫没有察觉到涌动的暗潮,他只听见楚凌说可以陪他出去玩,当即拉着楚凌的手走了,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走前他还朝兰特斯发出胜利者的哼声。
带着楚凌坐上了新买的飞车,普特言语欣然:“这车还不错吧,我新买的,多亏了你给我的卡,你放心,等我回到双子星后,我立刻就就把钱还你!”
楚凌一边听着普特说话,一边让系统检测,确认车上没有监控和监听设备后,紧绷的神经微松,听见普特说还钱的事情,他笑了笑:“不着急,先放你那存着。”
普特一屁|股陷进柔软的坐垫,像只被晒暖的猫似的舒展身体:“兰卡纳星的东西真不错,景色也漂亮,东西也好吃!”
楚凌故意逗他:“兰卡纳星好还是双子星好?”
普特:“双子星没有兰卡纳星这么繁华漂亮,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这么多车,放眼望去全是草,夏天好热冬天又冷……”
普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楚凌:“怎么了?”
普特:“我想家了。”
楚凌一愣,片刻后他伸手揽住了普特的肩膀:“我也想家了。”
普特感到奇怪:“想家?你的家不是兰卡纳星吗?”
楚凌摇头,目光渺远:“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