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错开眼,没注意到身后梅杰骤然亮起的眼睛,以及西格玛微微颤抖的手指——那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一切都将在签字笔落下的那一刻终结。
“撕拉——”
协议被狠狠撕成两半,透过破裂的纸张,楚凌看见兰特斯通红的眼,俊美如刀削的脸在他的注视中一点点扭曲。
001正要破口大骂,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在楚凌脑海中炸开——【警告!任务对象心率飙升!检测到生命威胁!】
楚凌顾不上身后的目光,猛地起身夺门而出。
楚凌的离开宛若针尖挑破包厢内虚假的平静。
兰特斯缓缓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未散的戾气,目光如淬毒的刀锋,先落在西格玛脸上,再扫过一旁的梅杰,无形的精神力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胸口钝痛,梅杰脸上的得意僵了一瞬,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兰特斯就是个疯子,只在楚凌面前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和疯子斗气只会伤及自己,他可不是傻子。
“温特上将与其在此浪费时间,”西格玛抬手扶正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平稳如常,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不如反思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你们没有机会。”兰特斯面如寒霜,彻底卸下虚伪的假面,周身精神力堪称暴虐:“雄主只是一时置气,最终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西格玛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嘲讽:“就我所知,楚门和您的感情极为不合,温特上将,自信过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名字,你不配叫。”
精神力风刃如巨斧迎头劈下,梅杰闷哼一声,猛地按住太阳穴,银灰色礼服的领口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眼前阵阵发黑,他心中大骂兰特斯神经病伤及无辜。
西格玛的镜片“咔嗒”一声裂开细纹,挺直的背脊被迫弯下。缓过那阵剧痛,他撑起了自己的背,咽下满是血腥味的唾沫,一字一句道:“七年前,我就不该把他让给你。”
精神力风刃倏忽凝滞。
兰特斯眯起眼,居高临下俯视西格玛,冰冷的双眸中疑心骤起。
西格玛擦干唇角溢出来的血,望着兰特斯挑衅一笑:“我见过的他远比你见过的更加真实,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虫族文字?又是什么时候会读会写了?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吗?你知道他喜欢听什么歌吗?你知道为什么他要成为语言系的老师吗?”
“温特上将想必是不知道的,”西格玛慢条斯理地取下碎裂的眼镜,随手放在桌上:“毕竟您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熬过教管所的那段日子。”
大脑像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梅杰猛地转向兰特斯,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兰特斯的面皮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当然知道楚凌去过教管所,那他当年亲手埋下的算计。当时的楚凌于他而言,不过是枚用来稳固地位的棋子,他需要温顺听话的傀儡雄主。教管所的阴暗,在他看来恰恰有助于驯服这枚棋子,至于傀儡是否担惊受怕,他并不在意。一颗棋子而已,谁会在意是否沾染尘灰?
七年里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事实,就这样被西格玛扯开最后一层遮羞布,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
“你不知道,可我全都知道。” 西格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七年前,他的义务律师是我。那些日子,是我陪着他,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回忆,谁都无法取代。”
西格玛站起身:“楚门是我见过的最温柔善良的雄虫,他刻苦勤奋,细心体贴,他很安静从不闹事,这不单单是我的想法,也是教管所狱卒们的评价。”
西格玛挺起钝痛的背脊,直视兰特斯的眼睛,没了镜片的遮挡,他眼中的恶意明晃晃:“温特上将,你知道他在监狱中见到我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兰特斯呼吸迟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拢住,他听见西格玛缓缓道:“他问我,兰特斯怎么样?他那时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每句话都离不开兰特斯,我当时在想,这样的虫这么可能会犯下强|奸罪?”
西格玛忽然抬头,望着兰特斯眼神冷冷:“温特上将,您说一位S级的军雌怎么会被一名柔弱的青年雄虫强上?即使是受到雄虫二次分化热潮的影响,以您的身手离开那个包厢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当年的事情他找不到证据,七年来,这件事一直盘旋在他心头,他无法忘记被涂满彩色字迹的监狱中、朝他递来写着谢谢小纸条的青年雄虫。午夜梦回,他总是能想起他的笑容,那样纯净,不染一丝尘埃。
雄虫不该那样干净,像他那样干净的雄虫无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再次重逢,青年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从前的笑容。
西格玛恨自己,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如果早早发现,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他和楚门的相识没比兰特斯晚多久,他曾经有过无数次机会可以守护、甚至永远拥有那样纯净的笑容。
将泛滥的心绪强行收敛,西格玛声如寒泉:“虫贵有自知之明,温特上将,您已经出局了。”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兰特斯的精神力在空气中剧烈翻涌,梅杰压抑的喘息和西格玛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钝锯反复拉扯着神经。
——杀了他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西格玛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丝,却异常清晰:“温特上将不妨试试,我们要是死在这里,您觉得楚门还会回头看您一眼吗?”
他擦掉唇角的血,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死了,您就永远别想得到他的原谅。”
兰特斯的精神力猛地一滞,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楚凌失望的脸倏忽撞进脑海,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盛满了冰冷的厌恶。
包厢门重重撞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
走廊里的光线落在兰特斯无法挺直的背脊上,他的脚步乱了。
梅杰躺在地上,一向爱美有洁癖的他,此刻根本不在意地板上的灰尘是否弄脏了他精心设计的妆发。他的眼神发飘,显然没从刚刚得知的真相中缓过神来。
西格玛扶着桌沿直起身,衬衫后背已被冷汗洇出深色痕迹。他瞥了眼仰面朝天的梅杰,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包厢。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都心怀鬼胎。
“哭啊哭啊!怎么不哭?”
细弱的脖子被死死掐着, 又长又尖的指甲在达维的脖子上留下狰狞的血痕。亨利·温特面露癫狂,所谓的贵族矜持早已被恨意撕碎,此刻他唯一的雄子伊万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他恨不得杀了兰特斯和楚门, 但他杀不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达维踮着脚尖, 双脚在冰冷的瓷砖上徒劳地蹬踏,脚下是泛着寒光的池水, 他吓得浑身发抖, 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哭。
“看着你弟弟,” 亨利·温特揪着达维的头发, 强迫他仰起脸,对着被保镖按在泳池台阶上的乃特,声音恶毒:“他多乖啊,怕得要死也不敢哭出声, 害怕哥哥担心?”
“达维!”
乃特被两个保镖死死摁住,胸口撞在台阶棱角上, 眼前瞬间黑了一片,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哀求:“放了他……求你……”
“放了他?” 亨利·温特突然笑起来,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他猛地将达维往池水里按了按, 冰冷的水花溅在达维脸上:“好啊, 你来替他,你跳下去,我就放了你弟弟。”
“哥哥,不要!”达维挣扎着,总算开口说了被绑架后的第一句话。
乃特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怨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我跳!”
乃特嘶吼着, 在保镖松手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扑进泳池。冰冷的水瞬间灌满他的口鼻,胸骨的剧痛让他无法换气,两个保镖站在池边,一次又一次用脚踩下他挣扎的头颅。
“哈哈哈——”
看着乃特挣扎的模样,亨利·温特心中的恨意总算得到一丝扭曲的慰藉。
不过是低贱的平民,乖乖死在阴沟里不就好了,他们也好、楚门也好,都该死,要不是他们,伊万怎么会变成这样!
“哥哥!哥哥!”
达维的哭喊唤回了亨利·温特的思绪,望着水中挣扎的乃特,他恶毒一笑,抓着达维的头将他按进水中,放过达维不过是他的谎言,他就是要折磨他们,让他们亲眼见着对方在痛苦无助中死去!
“达…咕噜咕——”
细瘦的胳膊在冰冷的池水中挣扎,乃特目眦欲裂,鲜血自缠着纱布的胸口涌出染红泳池中的水。
手中挣扎的迹象逐渐减弱,亨利·温特松开手,早已经没了力气的达维弱弱挣动几下后沉入水底,乃特被死死扣住头颅,眼睁睁看着达维逐渐失去生机。
“砰——”
一声巨响撕裂了别墅里的狂笑。
“哗啦——”
一道身影猛地破开池水,灵活如游鱼,精准地捞起了泳池中的达维,此刻的楚凌在乃特眼中宛如天生降临。
溺水的黄金抢救时间是4-6分钟,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楚凌单膝跪在池边,扯开达维湿透的衣领,拇指按在孩子胸口凹陷处,按压沉稳有力。水珠顺着头发争先恐后落下,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动作平稳。
亨利·温特看清闯入者是楚凌后,双眼赤红,他不去找楚凌,楚凌竟然还敢来他面前蹦跶,当即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001的警报声在楚凌脑海里炸开:【宿主!左后方!】
楚凌头也未抬,左手仍在给达维做心肺复苏,右手猛地向后一扬,冲在最前面的保镖惨叫着倒飞出去,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咳咳!”达维猛地咳出一大口池水,小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001放哨,楚凌打架救人两不误:【宿主,右后方!】
楚凌单手抱起地上咳嗽的达维,让他在自己手臂中咳水,一个转身躲开保镖的偷袭,反身一脚踢在对方的胸膛上,保镖不敌猛地飞了出去。
亨利·温特没想到楚凌的身手竟然这么厉害,惊恐大喊:“上啊,都给我上!”
几个呼吸,楚凌已经突破了保镖的包围夹攻,他丝毫不恋战,到了泳池边,将手中脱离生命危险的达维递给水中爬起来的乃特,言简意赅:“走!”
看着涌来的保镖,乃特牙关紧咬,没走。
楚凌一个飞踹,飞出去的保镖撞到一排。
001:【宿主,乃特!】
右侧劲风骤起,余光瞥见铁棍带着风声砸向乃特后心,楚凌一把拉过右边的乃特,铁棍狠狠砸在小臂上,楚凌眉头紧皱,一个飞踹,像是小鸡仔一样抓着乃特,冲出了别墅。
得知楚凌是雄虫,护士拿着消毒盘匆匆赶来,看到楚凌左臂上的淤青倒吸一口凉气:“先生,您……”
“麻烦先看孩子,”楚凌把怀中的达维放在病床上,打断护士的话:“大的胸骨裂了,小的溺水,幼年雄虫,麻烦做个肺部检查。”
护士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乃特苍白如纸的脸和呼吸急促的达维,他丢下治疗车赶紧跑去呼叫医生。
乃特看着病床上的达维,双目通红。
对于雄虫医院向来不敢马虎,病床上的达维呼吸渐渐平稳,他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低低叫了声哥哥后昏睡过去。直到此刻,乃特紧绷的神经终于骤然松弛,后怕与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护士正在为楚凌处理伤口,灯光打在受伤的左臂上,被铁棍砸中的地方高高肿起,淤血严重,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越发显得恐怖。
乃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对不起。”
“我没事,”楚凌笑了笑,似乎受伤的根本不是他:“刚才在泳池旁,你跳下去是为了保护弟弟,对吗?”
乃特点头,眼泪砸在达维的头发上。是他太弱了,他保护不了达维,他算什么哥哥!
“乃特,弱小并不是你的错。”
乃特抬头,一双通红泪眼望着楚凌,那双墨眸中好似一团浓墨,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但他却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安心。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为了生存你们被逼着长大,这不是你们的错,”楚凌递给乃特两张纸巾:“有些时候我们的运气差了些,为了生存为了保护所爱,我们学会坚强,假装长大,踏上一条艰难的路,乃特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楚凌这话真心实意,扪心自问他不一定做的比乃特好。举目无亲,孤苦无依,还需要照顾弟弟,乃特才十六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
幼小似乎是弱小的同义词,无力和愧疚如针|刺,于是总期盼着长大,期望自己变成成熟的大人,这样就能解决难题,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长大后才发现,大人也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难题。
“你也是个孩子,别对自己太苛刻。”
看着楚凌嘴角安抚的温柔笑意,乃特的泪水夺目而出,雌父的忽然去世迫使他一瞬间长大,他害怕他惊慌却要强撑着在弟弟面前强装坚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虫如此温柔地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
楚凌的目光落在乃特胸口渗血的纱布上:“伤口还疼吗?”
那目光温柔地让他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乃特口中下意识的不疼转了个弯,变成低低的、染着哭腔的委屈:“疼。”
“你受委屈了,”楚凌摸了摸乃特粗糙的发:“复学手续最晚后天就会下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
乃特望着楚凌,眼中是少年的炽热:“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雌父死后,也有虫向他们伸出“橄榄枝”,他们觊觎达维,雌父和雄父的等级都不低,达维极有可能会分化为优等雄虫。可楚门老师能图他们什么?又为什么要费心思要培养他?
乃特捏紧了拳头:“我对您而言,我不过是渺小又微不足道的平民雌虫,一无是处,您对我做得一切,我无以为报。”
泳池内乃特用自己的命去换达维的命,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好,楚凌:“乃特,别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你很重要,至少对达维来说你无可替代,达维需要你并不是因为他需要你挣钱养他,你的存在对他而言是支撑是安抚更是避风港。”
“今天如果你们俩谁出了事情,活下来的都会痛苦,”楚凌看了眼病床上的达维,垂下眼,声音很轻:“只有你强大起来才能保护你爱的虫,有些牺牲能够避免,不要让你爱的虫在愧疚中长大,一辈子更不要让他在悲伤和恨意之中毁灭。”
乃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低头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弟弟,小家伙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别想太多,”楚凌拍了拍乃特的肩膀:“早点休息,早点养好病去上学。”
为什么要帮他们?
亲人的离世是一场暴雨,也是一生的潮湿,他想尽己所能为他们撑起一把伞。
001:【宿主,别担心,今天也是有惊无险,系统又得到很多恢复能力啦,乃特以后不会再去打黑拳,他能顺利读书毕业还能找到好工作,宿主已经改变任务对象悲惨命运的关键一环,只要乃特顺利活下来,达维就不会黑化,按照这个进度稳扎稳打,宿主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回家!】
楚凌嗯了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三片白色药片,药瓶没有标签,看不出是什么药。
001飞了过去,非常严肃:【宿主,药不能乱吃!】
瞧着001如临大敌的模样,楚凌笑了笑,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维生素而已。”
001哦了一声,再次恢复话痨模式,昨天晚上尤利西斯全场回来后楚凌早早熄了灯,001害怕打扰他休息,没敢多问,憋到现在已经是它的极限。
【宿主,你真的是老师吗?老师不应该都是文弱书生吗?宿主为什么打架这么厉害!宿主你不会是教体育的吧?】
楚凌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不知是不是灯光效果,他的脸莫名有些苍白,他望着叽叽喳喳的001,片刻后回答道:“我教语文。”
001:【真嘟假嘟?这年头语文老师都需要文武双全了吗?】
楚凌闭了闭眼,他想起了从前。可能是从小干农活,他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他大学做了很多兼职,其中一项是在拳馆当武术陪练,因为表现优异,还担任过两年武术老师,得了个小奖。虫族世界不像现代社会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防身术更加不能懈怠。
楚凌:“在大学体育不达标,可拿不到综测奖学金。”
001点头如捣蒜,楚凌说什么它就信什么,一时间还以为中国人人均武术冠军:【宿主,你们的大学真卷,真卧虎藏龙!】
没听见楚凌的回答,001飞回楚凌肩头,它发觉楚凌的情绪并不高,眼下青黑,神情也很疲乏:【宿主,你是不是累了?】
“有点。”
楚凌低声应了一声,四肢开始发麻,止痛片的药效上来了。在虫族有种叫做强化剂的药剂,效果比肾上腺素还强,副作用是疼痛,严重时会出现低烧,连着两天用强化剂,有些超出身体负荷。
如非必要,楚凌不愿意吃止痛片,四肢麻木的感觉比疼痛更难忍受,但他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001不再叽叽喳喳,它从楚凌的肩膀上飞下:【宿主,累了就睡会吧】
楚凌呼出一口气,他睡不着,身体在叫嚣着休眠,可神经却在煎熬,他望向窗外。
似乎是对没有月亮夜晚的补偿,蓝卡纳星拥有盛大的落日,橘色的火球从天际落下,在泼墨似的玫瑰红霞光中吻向这片钢筋水泥造就的黄昏大地,倏忽间坠入沉沉暮色。
夜晚来临了。
见楚凌不睡觉也不说话,001有些憋不住了:【宿主,你在想什么?】
楚凌没说话,嘴里泛起苦涩,他忽然很想抽根烟。
他又一次错信了兰特斯。
他相信了兰特斯在尤利西斯地下拳场时对他的许诺,他以为兰特斯会处理好后续。
兰特斯是温特家族的一员,他自然会维护家族的利益,这情有可原,但他以为兰卡纳星球民心所向的执行长起码会尊重律法,毕竟打黑拳本来就是灰色产业。兰卡纳星贵族为王,他并没有奢望伊万会遭受多大的惩罚,但最起码要被约束。为了保险,他点了伊万的穴道,不致命但不好受,温特三房就算是想要报复也会投鼠忌器。
但他没想到兰特斯竟然把伊万打成了重伤,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好管束?他不知道兰特斯昨晚在主家都做了什么,但很显然三房破罐子破摔,动不了兰特斯,于是拿乃特和达维当撒气筒。
以兰特斯的手段,这件事完全可以得到妥善处理。
今天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乃特和达维出了什么问题,他……
他会后悔一辈子。
“扣扣——”
门口的敲击声轻缓,001看见沉默的楚凌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谁。
楚凌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并没有立刻开门。
门口,维伊望了望抱着自己的雌父,有些奇怪的皱起眉头。他觉得好奇怪,他从前去找雄父从来都不用敲门的,雄父房间的门也都不上锁,可现在他和雌父一起被雄父锁在了外面。
维伊挪了挪屁|股,张嘴:“雄父开门。”
“维伊,要有礼貌。”
兰特斯嘴上这样说,却抱着维伊朝门更近了些。
在兰特斯冰凉的注视下维伊伸出手,学着兰特斯先前的模样在门板上敲了敲:“雄父,维伊来看你啦。”
门开了。
“雄父!”维伊下意识扁了扁嘴巴,朝楚凌张开手,雌父的手臂好硬,他屁|股疼。
兰特斯微微一笑,好似之前在餐厅包厢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声音缱绻:“雄主,维伊想您了。”
望着朝自己张开双臂索要拥抱的维伊,楚凌握在门把上的手收紧。
001感受到了楚凌压抑的怒火。
父母不该在孩子面前争吵。兰特斯知道他不会在维伊面前和他闹翻,这就是他的目的。
楚凌伸手接过了维伊,小家伙似乎刚刚洗了澡,金发柔软,楚凌在维伊头顶落下一吻:“乖乖,雄父和雌父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能和管家伯伯先去玩吗?”
听到楚凌不和他一起,维伊有些不高兴。
楚凌摸着维伊的头发:“维伊能做到的对不对,雄父今天给维伊准备了泡芙哦~”
听到有泡芙,维伊眼睛一亮,矜持地朝阴影中的阿道夫伸出手,不忘嘱咐:“雄父记得要早点来找维伊玩。”
“当然。”
楚凌转身,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
“雄主——”
兰特斯的声音骤然消失,他的腹部猛地挨了一拳。
楚凌收回手。
001:!!
001:啊啊啊啊啊,好爽好爽!
楚凌视线冷冷,这一拳他没有收力。
即使是S级雌虫,没有任何外骨骼保护的腹部也是柔软的,兰特斯缓缓直起腰,他朝着楚凌重新换上完美的假面:“雄主,感谢您的惩罚。”
在兰卡纳星,被雄主凌虐的雌虫成百上千,不过是被揍了一拳,最多只能算情|趣。原来雄主也喜欢这样,兰特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他真是太失职了。
楚凌捏紧拳头,只觉得兰特斯嘴角的笑容越看越碍眼:“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该牵扯到维伊,上次也是,你不该在维伊面前动手。”
雄子得到雄父的亲昵再正常不过,可此刻兰特斯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嫉妒:“雄主,维伊已经七岁了,他是温特家族的未来的继承者,很多东西不该如此懵懂,您太过宠爱他了。”
楚凌:“你威胁我?”
兰特斯:“当然不是,维伊的继承课已经推迟很久了。”
楚凌捏紧了拳头。
“雄主,我不知道您在外都听到了什么,但那些都不是真的,七年时间,我们慢慢磨合,相处如此和谐美好,您难道看不出我对您的真心吗?”
001简直被这不要脸的言论惊呆了:【真心?他有这玩意吗?用下三滥的手段欺骗纯情宿主,把人吃干抹净孩子都生了,拿人当跳板踩着上位,现在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真心?!我呸!】
气到极点,楚凌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所谓假戏真做不过是沉浸在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中,举案齐眉相敬如冰,演着演着真以为自己是情种了。发现对方离开后的死缠烂打,不过是对所有物失控的不满,于是虚假地维持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这位雌君从不耽于情爱,如今的纠缠约莫是因为他需要完美和谐的家庭做背景板,以维持他刚刚得来的执行长地位。
毕竟兰卡纳星贵族联姻的传统不可破,哪怕是二婚他也得找一个贵族,比起重新花费七年营造新的幻境,显然维持现状更节约成本,况且贵族雄虫可没有来路不明的平民好掌控。
“就算您真的……”房间寂静无声,兰特斯闭了闭眼,做出最大让步:“有了感兴趣的雌虫,我也可以替您把他迎进来。”
楚凌没说话。
兰特斯忽然屈膝下跪,他仰着头神情却落寞:“这些年我对您有愧,我一直没有和您坦白,七年前我和您的初遇……不太美好,我也因此对雄主您存有偏见,忽视您对我的付出,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傲慢,先入为主地戴着有色眼镜审视您,因为我从未见过真心,我身边一直充斥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有纯粹的利益,您是第一个不求任何回报真心对我好的虫。这七年,一直都是您体贴我偏爱我,一步步朝我走来,敲开我紧闭的心门,我却理所当然贪恋您的温柔,忽视了您的付出,将这宝贵的真心晾凉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换我走向您,我会用我的一生弥补对您的亏欠。”
这段时间有很多东西忽然脱轨,这些事件的背后似乎有推手。
雄主为什么会重新提起七年前、忽然冒出来的义务律师、缠在雄主身边的格林臭虫,还有那孤苦无依却每次都能得到雄主帮助、及时逃脱的兄弟俩……
温特三房虽然废物,但不至于忘记动手前杜绝通风报信。
七年前的事情他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任何证据,只要他不承认,那件事就只是意外。七年来,雄主从未提起过这个话题,说明雄主能够接受意外这个解释,他需要做的就是让意外成为永远的真相。往事不可追,不如直接坦白自己前几年对雄主的忽略,陈明心迹,承诺弥补,将雄主重新挽回。
兰特斯等待着楚凌的答复。
如果楚凌不知道七年前的真相,他说不定真的会被兰特斯这煽情的坦白打动,从而回心转意。
七年来,兰特斯还是第一次和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真是难为他了。
兰特斯注视着楚凌,他将楚凌的沉默当作默认,视线落在楚凌衬衫遮掩下的左臂上,他上前一步:“雄主,您手臂的伤需要擦药。”
楚凌倏忽抬眼,猛地挥开手。
他都知道,他知道三房找了乃特达维,他知道!
“兰特斯·温特……”
兰特斯眼眸倏忽紧缩,心脏中猛地爆发出一阵惊悸,上一次雄主完整念出他的名讳还是在结婚宣言。
雄虫的脸庞在灯光下忽然变得格外冷漠疏离,墨眸怒火烧红,兰特斯连假笑都忘记了。
“啪——”
骤然袭来的劲风中,他感受到楚凌掌心的冰冷,随后是火|辣辣的疼。
稳住歪斜的身形,兰特斯怔忡抬头,他听见一句让他浑身发冷的话:“你真让我恶心。”
第26章 雄主,您的手疼吗?
蓝卡纳星的守护神, 民众心中舍生忘死的好将军,号召贵族统治下维护平民利益的高级议员,如今民心所向的执行长, 竟然草菅人命!难道这七年来精心营造的一切不过是争夺权力的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