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撒谎。
下意识的反应最难骗人,何况是在相识多年的朋友面前,简青愈发感到自己疑神疑鬼的好笑。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
贺临风职业特殊,全程以茶代酒,简青便替对方和边绍碰了几杯,临散场前他去了趟洗手间,再进门,两人已经越过中间的空位坐到一块。
“好撑好撑,”约莫是觉得投敌太快有些丢脸,见到简青,边绍腾地站起,“我撤了,回家接着睡。”
简青点头:“帮你叫个代驾?”
“不用,我走路吹吹风,”拎起外套,边绍潇洒摆手,“拜。”
账单贺临风提早结过,简青没再拦,目送对方的背影在楼梯拐角消失,他好奇道:
“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是单方面的审核,”贺临风纠正,一根根竖起指头,“有房有车吗?谈过几段恋爱?和前任断干净了没?是否曾仗着外形优势脚踩几条船?家里对同性恋怎么看?”
“诸如此类。”贺临风耸肩。
简青精准总结:“他觉得你有海王渣男的气质。”
“天地良心,我就只谈过你这一段。”贺临风当即喊冤。
明知对方的委屈是借机撒娇,简青依旧没忍住怜爱,停下动作,任由男人垂眸,在自己唇上讨了个吻。
背朝他的玻璃窗中,却映出贺临风微沉的神色。
——戒指。
边绍最开始的怔怔,绝非为了“简青男友”的殷勤,而是为了戒指。
这原本算不得奇怪,可在那之后,对方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掠过他的手,偏偏一次都没提问。
“杀青”。
贺临风想起边绍会所的名字。
华国人讲究避讳,或许令他别扭的点早已存在。
但,以上皆与抛尸案无关。
灵光乍现的念头断裂,贺临风失望之余亦松了口气,重新恢复精神,他用力抱住简青:“有一点边绍提醒得对。”
“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爸妈?”
尝试接触另一个全新的家庭。
简青本以为自己会紧张, 甚至会回避,事实上,他却远比预想中要勇敢。
“明天?”无需任何心理建设, 简青自然抛出答案。
贺临风重复:“明天?”
“今天有点太晚了, ”简青解释,因为拥抱的关系, 他只能听到贺临风的声音,“如果非要今天,我们得……”
双脚腾空。
简青下意识抬手欲做反击,又在碰到贺临风肩膀后收去力道,如同电视剧里的女主角, 被对方掐着腰, 激动地“举起”转了十几圈。
“谢谢。”因为了解所以更加珍惜, 贺临风仰头,眸子似深邃而内敛的海,由灯光映出潋滟的水色。
简青:“你刚才好像发疯的猴子。”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些。
至少不是现在。
但贺临风显然还没从犯傻的状态脱离出来, 被怼了也很高兴,略微卸了劲儿, 简青便落进他怀里。
“可惜我明天走不开,”想了想办公室堆积的卷宗, 男人遗憾, “等这个案子结束……算了, 距离太远, 到时候让他们带蠢狗来看你。”
简青尽量轻地敲了对方一下:“少说胡话。”
“认真的,”贴心替男朋友整理弄乱的衣摆,贺临风半点没躲,“我怕你生病。”
简青忽然沉默两秒:“你说, 这一切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以前从不问如此感性的问题。
怎样都无所谓。
哪怕是最坏最坏的答案——被改变的剧情永远无法再达到既定的尾声,永远会有系统入侵自己的世界,简青也能接受,直至他厌倦了争斗、防御、读心术,彻底想放弃生命的那天。
可贺临风强行点燃了他对生活的期待。
薪柴并非恋爱,而是简青身为人类原本就拥有、却被麻木覆盖雪埋深藏的东西。
原料取之不竭。
于是它灼烧得格外剧烈。
“随时,”笃定地,贺临风低声,“听过那句名言吗?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宝贝,别太把系统当回事儿,多分点注意力给我。”
明知对方是在说俏皮话,简青依旧得到了安慰。
一夜无梦。
酒意催发,他睡得十分沉,再睁眼,身侧已经没了八爪鱼一样缠人的男朋友,被子里却算不上凉。
低头,简青熟练拎走压在自己胸口的重物。
蜷成球的黑团子抗议地喵了声。
重案组最近缺人手,简青非常理解贺临风的神出鬼没,厨房里放着新做好的粥和小菜,他取下画满爱心的橙色便利贴,瞧了瞧,折起收进口袋。
跟着简青出门的咪咪自觉跳上餐桌。
坦白讲,他的确不怎么喜欢会掉毛的东西,但,爱屋及乌,简青还是倒水添粮,允许了对方陪自己吃饭。
每次贺临风提早上班,咪咪就会临时“代岗”,变成粘在他后头的小尾巴。
也不知道某人私下给它塞了多少小鱼干。
最近天气好,卧室外没拉窗帘,晨光替黑猫镀上层毛绒绒的金边,心血来潮地,简青放下筷子,打开相机:
“咪咪。”
——最先欣赏到这张照片的是乔蓝。
拉远脑袋又凑近,她使劲揉了好几次眼睛。
不会吧?
自家老板居然换了头像?
……而且是猫。
那种轻易就能让人联想到柔软可爱的萌物。
遗憾的是,整个公司够格在老板社交软件躺列的只有乔蓝一个,她再激动也无处分享,只能隔空rua了rua屏幕。
不过,为什么选猫呢?
迅速整理好今日行程发送,等待回复的空档中,乔蓝出神地猜测,单纯因为那是贺顾问的宠物?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在添加好友的搜索框里输入“老板娘”的电话号码。
指尖下按。
吐着舌头的萨摩耶跳出来。
一黑一白,一猫一狗,毫无疑问的情侣款。
乔蓝:不愧是她。
老板娘这个备注果然没存错。
对简青而言,换头像却只是件有感而发的寻常事。
以至于他半夜听见贺临风哼歌还觉得纳闷。
那声音其实很小,朦朦胧胧不太真切,眨眨眼,短暂地醒了两秒神,简青下床,拉开一条门缝。
头上盖着条毛巾,男人正举着手机给咪咪炫耀。
“看到了吗?”包裹式围追堵截,他边切换照片,边用五指拢住黑猫的头,“这不是你,这也不是贺玉树,这是我和简青爱的证明。”
大约刚洗完澡,对方身上水汽未消,摸得咪咪有些炸毛,耳朵朝后压,全靠吃人嘴短的良心支撑才没跳开。
瞳仁捕捉到站在黑暗里的简青,它立刻像找到救星:“喵!”
叫得又急又嗲。
遭到控诉的贺顾问匆匆扯了毛巾回身——倒不是害羞,而是他知道自家男朋友素来觉浅:
“吵醒你了?”
简青摇摇头。
“加班好累,”耍赖般瘫坐,贺临风张开双臂,“要抱。”
咪咪趁机逃得无影无踪。
虽说茶几附近铺了地毯,夜里总归是有点凉,简青伸手,目光无意识掠过对方松松垮垮的领口。
和往常一样,最顶端的两颗纽扣散开着,因为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顺着空隙,甚至能瞧见男人腹肌的轮廓。
抿唇,简青反应自然地屈膝,放弃了与对方拔河。
他的手很漂亮。
苍白,修长,早先练拳留下的痕迹已经在几个月的“懈怠”后逐渐淡化,青痕蜿蜒匍匐于细滑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莫名透着股煽情。
但这双手做的事却很正经。
三两次呼吸的功夫,便将一枚纽扣灵巧系好,向上,再向上,最后停在男人锁骨交汇的浅窝。
摇摇坠于发尾的水珠跌落,贺临风低着头,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下。
睡衣足够休闲,青年的动作也柔缓,偏生,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他的脖颈,叫人口干舌燥。
而非脱。
或许没有人会在这样温馨缱绻的氛围里妄念横生。
……除了他。
“简青。”草草收敛嗓音的哑,贺临风唤了声。
鸦黑睫毛一抖,被叫到名字的青年抬眼,回答似是从鼻腔发出:
“嗯?”
紧接着,那微合的唇瓣就被撬开。
连招呼都没打。
平日最讲究循序渐进的贺顾问,这次竟格外莽撞,以往的经验全部作废,简青猝不及防攀住对方肩膀。
落地灯昏黄,两居室的客厅只是普通大小,茶几和沙发比邻而居,中间留下的空隙难免局促。
却没有谁顾得上在意这些。
掠夺,亦或是争抢,氧气愈发稀薄,纠缠带起勾连的银丝,贺临风没摘戒指,难以忽略的冰凉如夜雨,从锁骨,到腰窝,再到常年不见天日的一点,细密地、流连地、将简青浇了个通透。
本能作祟,他吃痛挣扎了下。
宽厚的脊背猛地撞到桌角。
这一撞似乎叫贺临风清醒了点,手肘撑在沙发边缘,他整个人罩住简青,喘着气,艰难抽离。
“抱歉,”心疼摊开青年攥到发白的指节,贺临风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安抚般,轻吻了下对方汗湿的额头,“你自己先回房?”
至于他,得赶快再冲个冷水澡。
“等等。”简青倏然拽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领口。
却没控制好力道,纯黑纽扣直接崩掉两颗。
“继续,”懊恼一闪即逝,他蹙眉,认真得像在搞学术研究,“我查过,这种事就是要痛的。”
怎么查?电影?小说?
醋意伴着喜悦翻涌,贺临风垂眸,无声骂了句脏,咬牙警告道:“确定?别太高估你男朋友的人性。”
“啰嗦,”唇色莹润,眼尾亦烧得滚烫,半羞半恼地,简青偏头,“我不是小孩子,能对自己的选择……”
最后两个字被柠檬牙膏的味道淹没。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几乎没再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体温将字节与音符捣碎,送入旖旎的夜色。
中途咪咪来挠了次门,无果,又在主卧外头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忽略里面疑似同类的“呼救”。
到底是哭还是没哭?舒服还是不舒服?
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月落日升。
偏被材质绝佳的天鹅绒挡了个干净,简青头一次后悔自己拉几层窗帘的习惯,满脑子都是“犯罪计划”:
安眠药呢?
他要给贺临风塞两颗。
“去哪?”精准扣住青年探向抽屉的手,贺临风似是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蓦地改口,“算了。”
“简总是成年人。”
“不喜欢男朋友啰嗦。”
少问多做。
埋头苦干的贺顾问直到隔天清晨才停工。
“叮铃——”
枕边,不知过了多久,敬业的闹钟准时响起。
肌肉记忆刻进骨血,懵然闭着眼的简青挣扎起身,又被圈在腰间的胳膊揽住。
赶蚊子般胡乱朝下拍了拍,他近乎条件反射道:“够了。”
语调颇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架势。
无奈嗓子哑得像小猫叫。
“对,够了,”眉目餍足含笑,贺临风理顺青年蹭乱的碎发,重新将人搂入怀中,“还早呢,再陪我睡会儿。”
好伴侣要懂得适可而止,那些意犹未尽的部分……
便等下次吧。
开荤后的贺顾问热情得让人有些吃不消。
简青原本是出了名的觉浅, 如果没喝酒,稍微听到点声音就会惊醒,近来竟彻底戒了这个毛病。
都说爱情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简青不知道别人怎么样, 但他大概率是累的。
无论多少,对方总能消耗掉他当天剩余的运动量。
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耳鬓厮磨之余, 简青忽然想到条在网上看到的评论,“养狗的人没时间内耗”——贺临风虽是狐狸,精力却堪比哈士奇。
真亏对方忍到现在才暴露。
行程已定,他按计划去了趟悦都百货。
这里算是简青对童年回忆的一部分怀念与保留,总部工作再忙, 也会抽空亲自来查账、商讨经营方针。
底下员工早知道顶头上司的习惯, 个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严阵以待, 生怕又闹出位贾翔宇,当众表演“情杀”。
所幸,少了系统干预, 万事都十分正常,会议结束, 谢绝相送的简青路过首饰区,难得当了回闲逛的顾客。
他五官冷淡, 气质亦疏离, 导购小姐一时没敢上前, 直到对方主动抬头望向自己, 才微笑着走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看似随意地隔着玻璃展柜点了点, 简青礼貌颔首,“麻烦帮我包一下。”
憋了满肚子安利的导购小姐:……
她依稀觉得对方脸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压下疑惑,道:“请问具体的指围是?”
——展柜中摆放的男戒多为样品,均码,眼前这位客人,应该要再小两号。
简青顿住。
他完全是靠目测。
上次有贺临风本尊当模特,两元店也没那么多讲究。
“客人是要送礼吗?”察言观色,导购小姐机灵介绍,“其实我们店里可以提供定制服务,如果想要最贴合的尺寸,您……”
话音未落,倏而有谁惊讶道:“简青?”
导购小姐循声回眸。
来人是位丰腴貌美的成熟女性,三四十岁的模样,容色和煦,手里拎着L家当季的联名款新包。
接着她又猛地反应过来,简青?自己正在接待的客人是简青?经理口中的大领导?
简青则认出对方:“葛女士。”边绍的母亲。
没想到对方会来悦都百货。
“诶~要么说咱们简总情商高,能把生意做大,不像其他几个小混蛋,阿姨阿姨的都把我叫老了。”
挥手示意身边的导购去忙,半嗔半怪地,葛娇摇头:“边绍那臭小子,可有一阵儿没帮我跑腿咯。”
以往对方给边绍熬补汤,总会给自己带一份,简青承了这好意,坦白答:“年前我换了住的地方。”
“和男朋友。”
葛娇的嘴角霎时僵硬。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个相当“传统”的人,可以接受“三妻四妾”,却无法接受同性喜欢同性。
但,说这话的毕竟是简青。
“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感觉你气色红润了许多,像吃了灵丹妙药,”迅速调整状态,葛娇笑语嫣然,掩去惊讶与别扭,关切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简青自然察觉到了对方微妙的不赞成。
只是,长辈既然没有挑破,他又何必较真争论,闹得彼此尴尬。
“比之前胖了五斤。”极少对外谈论病情,简青勾唇,学着贺临风的样子,用一句戏言轻巧揭过。
这下葛娇是真有些意外。
她盯着简青,哑然,仿佛看到另一个人似的。
“对了,”想起好友餐桌上的抱怨,简青斟酌了下措辞,委婉道,“听闻您最近给边绍安排了不少相亲?”
“哪有的事儿,”葛娇矢口否认,“你听他胡诌。”
抬眼,见简青的神态稍显严肃,她无奈解释:“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是安排过几场,可边绍这混小子,没良心,梗着脖子和我吵,他的性格你也知道,要是再不顺着毛捋,他保管得跑到外头去躲我。”
简青错愕:“……去年?”
“对啊,”葛娇点头,“有一天他回来得特别早,表情也特别难看,把我吓了一大跳,然后我就琢磨着,晚点结婚就晚点结婚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逼得太狠、真有个好歹,我肯定要哭死了。”
——“相亲啊,相亲。”
——“我打算去外面躲一阵儿。”
倘若相亲是幌子,那边绍到底在躲什么?会所的营业额一如既往,利润颇丰,远没到欠债外逃的地步。
……又或者,从头到尾,边绍都在对自己撒谎。
理由呢?
他究竟忽略了什么?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半点没暴露内心的波澜,闲聊般,简青问,“具体是哪一天?您还记得吗?”
葛娇想了想:“大年初一吧。”
“除夕晚上一大家子吃饭,他不耐烦,撂下筷子就出去了,我原本以为他又要和那群兄弟疯玩个几宿,结果他倒争气,天没亮便回了家。”
“熬夜伤身,何况是通宵,我听到动静下楼,想喊他垫垫肚子再睡,哪晓得他理都不理,脸色白得像鬼。”
讲到这,葛娇终于慢半拍地察觉到反常:“他……他别是犯什么事儿了吧?最近也没什么车祸新闻啊。”
除夕。春节。
那阵子边绍在忙什么来着?
似乎是给他发过一个“新岁狂欢邀请”,被他用贺临风当借口逃了。
接着,某人开了快八个小时的车、连夜赶回北江陪自己过年,他想把新鲜出炉的男朋友带给好友见一见,却被告知对方正受到相亲局的围追堵截,脱不开身,所以这顿饭前后拖了许久,直到上周才兑现。
谁料所谓的相亲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非必要,他素来不爱插手别人的家事,身为朋友,边绍是吃准了这点,笃定谎言不会被拆穿?
“边绍的技术很好,可能单纯是输了比赛不痛快,”心念电转,无数与案件相关的线索蛛网般交错,简青安慰,“有机会我帮您问问。”
“对了。”
“您还记得他在九洲花园的那套房子吗?”
两小时后,夜色酒吧。
案件侦破陷入僵局,排除随机行凶的可能,最笨也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巨细无遗、反复排查与死者相关的人和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从中开辟出一条新路。
死马当活马医,汪来正带着第二位受害者方言心的邻居、曾与凶手有过“半面之缘”的王女士做画像模拟,尽量缩小嫌疑人范围;
颜秋玉则叫上周山,重新走访北江市内出售抛尸行李箱的几家店面;
剩下贺临风和松晓彤两个“闲人”,被派到夜色“消费”。
除开DJ与调酒师,这种地方的服务生多半是短工,来来往往,即使长相漂亮也很难被记住。
几十个关联对象问下来,松晓彤累得嗓子冒烟,猛地坐到吧台前:“水。”
“矿泉水,”紧随其后的贺临风补充,屈指在同僚头顶敲了敲,调侃,“乖乖女在外面,还是少喝非密封的液体比较好。”
自觉被欺骗感情的酒保抗议:“我们这是正规场所。”
亏他当初掏心掏肺和对方聊了半天,谁成想,居然上了警察的套。
实在可恶。
“承惠八十八,”提早被叫来加班的怨念四溢,酒保弯腰,拿出瓶玻璃包装的矿泉水,“现金还是X付宝?”
贺临风淡定扫码。
“等会儿,您还真给啊,”刁难成功,酒保反而泄了火慌了神,“其实我就是和您开个玩笑。”
贺临风定定瞧了眼对方:“怎么?老板批评你了?”
“没。”酒保飞快摇头,眉头却皱着。
贺临风了然。
警察三番两次来调查,老板怕惹上麻烦,又不敢阻拦公职人员办案,难免要找个出气筒。
“放心,晚点我帮你和老板说一声,这事儿和酒吧本身无关,”手机震动,贺临风止住话头,“稍等。”
“回个消息。”
旁边喝水的松晓彤满脸佩服。
该怎么形容呢?贺哥这做派,简直是春风化雨的写照,共情,示弱,再加上细微处的妥帖与照拂,总能叫人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查到了。】群聊中,几张照片跟在周山的发言后:
【除开正常销售,有家店还拿这款行李箱当过赠品,数量极少,所以他们也忘了这茬,上次只调了产生过流水的购买记录。】
贺临风点开照片。
华丽而不失低调,是奢侈品店的经典装修,半圆形的真皮沙发位于正中,茶几上,一抹火红绚丽盛放。
新鲜的玫瑰。
各式花材错落有致簇拥着它,间或以纯白蝴蝶兰做点缀,若拿走玻璃瓶,再用纸包起,刚巧是够人把玩的一捧。
贺临风想到那日躺在简青家门前的“礼物”。
【帮我问问,有没有顾客朝他们要过花,和这束一样的。】指尖飞舞,贺临风立刻圈出照片的重点发送。
下一秒。
无名的网址弹开,挑衅般、嚣张霸占整个屏幕。
黑与白构成视频主调,似是完全没发现位于高处的监控镜头,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推开门,疑惑唤了声:
“边绍?”
他没戴耳机,外放的音量虽低,却架不住未营业的夜色足够安静。
“……贺、贺顾问。”牙齿发颤,年轻酒保一副见了鬼的惊恐:
“刚刚是岳闲在讲话?”
犹如一道闷雷劈下, 贺临风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岳闲啊?岳闲!”怀疑对方故意捉弄自己,酒保看向贺临风的手机,紧张得仿佛能随时抄起瓶子防卫。
蠢老板再想瞒着也没用, 现在他可都打听清楚了, 警方来查案,就是因为岳闲死了, 还死得特别惨!
“搞错了吧?”松晓彤迟来地醒过神,“这明明……”
重新按下视频播放键,贺临风直接将听筒递到酒保耳边。
画面里的那只手又推开了门。
“……的确是岳闲啊,”被男人严肃的表情吓到,酒保战战兢兢, “夹一夹装高冷嘛, 他以前也这样。”
音色与气质相配, 才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威力,好比面前的贺顾问,声带条件优越, 依旧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听。
赚钱嘛,不寒碜, 服务生卖酒有提成,岳闲当然要想方设法发挥自己的优势。
只是他的长相与嗓子反差太过, 业绩始终平平, 之后突然攀了高枝, 有好些人酸他是走了狗屎运。
贺临风眉头紧锁。
毫无疑问, 方言心与简青相似的侧脸将他带进了思维误区,收集“替代品”,又何必拘泥于五官?
声音或许是更优解。
无需害怕偶尔失神的目光会暴露自己,更无需寻找特定的角度, 一闭眼,只要一闭眼,思念的人便在身边。
但,边绍?为什么是边绍?
贺临风不愿相信。
虽然这段酷似监控的视频并未显示时间,他却能认出,画面中露出的半截衣袖,正是简青今早穿的那件。
“晓彤,过来录像,”乱码似的网址拒绝被选中,担心自己一退出页面线索便会消失,贺临风吩咐,“手稳些。”
短短五秒的视频开始第三次播放。
淡蓝进度条走到终点的刹那,如同上世纪的老旧电视机,整个屏幕忽地一花,随后彻底消失。
“阅后即焚?”松晓彤脱口而出,“像是次数限制。”
周山的电话紧随其后:“喂?我帮你问了,去年确实有人朝店里要过玫瑰,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样,算是整体装修的一部分,特色、差异化、记忆锚点之类的,轻易不会变动。”
“因为带走花的行为实在少见,所以导购印象特别深刻。”毕竟,能消费得起奢侈品的顾客,多半很难看得上这种除了新鲜之外无甚稀奇的小玩意。
贺临风闭眼,几乎已经预料到答案,却还是问:“名字呢?边绍?无边无际的边,介绍的绍?”
“是啊,就是简总的那位朋友,”对方自己猜出,周山如释重负,顿了顿,轻声,“……而且他还在行李箱的赠送名单上。”
男性,一米八,体型匀称,年轻多金,喜欢同性。
每点都符合重案组目前的嫌疑人画像。
倘若那束玫瑰仅是出于友情,对方根本没必要瞒着简青,趁着停电将花放到公寓门口。
当时边绍躲在哪儿?
楼梯间?
“外来车辆”可以用简青的允许解释,访客记录呢?为什么也空着?
【查边绍的房产。】心念电转,贺临风一边给汪来发消息,一边对周山道:“联系上人了吗?”
“没,”电话对面的周山摇头,“我和颜队准备去他名下的会所走一趟。”
简单交换过线索,贺临风几乎是立刻按下设为简青号码的快捷键。
嘟——嘟——嘟——
“对不起,”短暂而漫长的三次提示后,熟悉的女声机械道歉,“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也许是没信号,”故作轻松,松晓彤找补,“也许简总在电梯里呢。”
贺临风却难以朝侥幸的方向想。
他知道,简青背后一直有只无形的手,试图拽着对方共沉沦。
半秒都未耽搁,贺临风转而联系乔蓝。
“……简总?他去悦都百货视察了啊?”高跟鞋踩得步履生风,忙着去开会的总助小姐惊讶,“稍等。”
“我找人了解下情况。”
必须谨慎!必须“小题大做”!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老板的“倒霉体质”!
三四分钟后,猛做深呼吸的乔蓝走进楼梯间:
“商场的同事说简总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离开前他曾和一名女性聊天,应该是边绍的母亲,姓葛,”条理分明,乔蓝道,“我发你资料。”
贺临风的神色愈发凝重。
边绍的母亲。
简青一定是发现了异样。
然而,对方没有给他留信息,便证明这个发现并不危急——至少当时的简青认为自己可以掌控。
“汪哥回复了,”零碎的线索一条接一条,松晓彤举起屏幕,“边绍的房产信息。”
不多。三处。
贺临风很快扫到简青先前住的小区。
寒意瞬间似冰水将他浸透。
灵光乍现般,贺临风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简青公寓留宿、隔天下楼后感受到的似有若无的窥视。
原本他以为是野猫,此刻再看却未必。
可有一点,几日前的聚餐,边绍并未流露什么破绽,抱着某种荒诞的猜测,贺临风张口问酒保:“岳闲工作时不叫岳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