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礼勿视。
周山立刻将注意力挪回朱强。
殊不知,疑似犯了“相思病”的贺临风,此刻脑中转的也是案子:
他其实有办法打破僵局。
只要把简青拉来警局,证明朱强与佟彤认识、具备诱拐佟彤的条件,攻破朱强的心理防线就会变得相对简单。
可一旦这样做,以佟彤父母失去爱女后的偏激性格,知晓来龙去脉后,八成会埋怨简青没有早说出来。
尽管贺临风明白,简青所谓的“隐瞒”,肯定是对方之前没有把佟彤的失踪和朱强联系到一块,或者是……对方根本没有想过佟彤会死。
——按照简青的描述,佟彤是个十分早熟的女孩,能接连躲开保姆邻居监控,也许对方是主动离家,自愿上了朱强的“贼船”。
贺临风同样明白,比起外界的评价,简青向来更在意案件的真相,否则对方哪会总在舆论方面吃亏。
偏偏他舍不得。
一想到那晚被铁锹挖到七零八落的小花园,想到佟彤父母胡乱发泄的敌意,他便替简青觉得郁闷。
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的法子。
人证的身份好像可以对受害者家属隐瞒,但重案组这边……不知道自己进审讯室前给松晓彤提的醒儿到底起效了没?
思及此,贺临风解锁屏幕划开工作群。
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颜秋玉数小时前出外勤的定位。
下一秒。
新的消息叮咚跃入眼帘:
【指纹和环境采样对上了。】
【朱强开车去过埋尸地和郊区仓库。】
即使血肉早已碍于时间的消磨而彻底腐烂,可被血肉“滋养”过的泥土、必然和普通的泥土有所区分。
被贺临风用群聊怼到脸上的周山火速收拾好桌子:“走?”
打铁要趁热,赶紧审起来。
贺临风却重新端起泡面:“不急。”
“朱强爱嘴硬,我又很有空,正好先搞搞他心态。”
周山当即用手比了个叉:
“注意用词。”
什么叫搞心态?他们这明明是充分贯彻审讯技巧,争取让嫌犯自己交代。
简青站在廉租楼下。
对于百强集团的老总而言,花钱找到一个人的住址并非难事。
他起初没打算来。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愿和穿书者产生任何交集,更不愿拥有被动读心这样麻烦的能力。
无奈,贺临风……贺临风为了自己一句含糊的提醒东奔西跑,挖坑下湖,忙得连觉都没空睡。
于是简青选择蹚进了这滩浑水。
旧楼改造的廉租房质量平平,整体高度有限,几十号格子间密密麻麻挤作一团,足够让他不进门也能听到穿书者和系统的交谈。
但周遭非常“安静”。
电视声、切菜声、吵架声……声声入耳,唯独少了朱强。
那是简青永远无法忘记的音色与背影。
傲慢地站在夏日的阴影中,轻飘飘判下他们家的死刑。
简青知道,在剧情结束之前,朱强一定生活在北江:系统颁布的任务没有完成,对方永远会围着他窥探。
厌恶也好,逃避也罢,他从未主动搜寻过朱强的踪迹。
他怕按捺不住自己的恨。
在那些连冯医生都瞒过、更加深层的梦里,他身上曾经溅满包括朱强在内、许许多多穿书者的血。
温热的、流动的鲜血。
“简总?”
怀里紧抱几个证物袋,身着便衣的松晓彤探出脑袋:“你怎么在这?”
简青仰头。
对方大概刚搜过朱强的家,此刻正满脸好奇,扒住公共阳台往下看。
紧接着,另一只手把她往回拽了拽。
“小心点,”意外简青这个熟人的出现,颜秋玉眯眼,半是关切半是询问,“你的脸色有些差。”
闻言,松晓彤噔噔蹬跨过台阶,跑到青年身前确认:“是诶。”
“感冒而已,”微微后退掩住口鼻,简青轻咳两声,礼貌,“两位警官继续忙,我自己……”
颜秋玉:“那怎么行。”
“没开车吧?刚好我们要回局里,”抬头瞧了瞧天色,她笑,“这眼瞅着也快下班了,到时候让贺临风送你。”
职业雷达滴滴作响,颜秋玉觉得,有几个瞬间的简青很是危险。
微妙的时间与地点。
朱强手机里又恰巧存着一位神秘的联系人。
不轻易怀疑任何人,也不轻易放过任何疑问,三言两语拍板定论,颜秋玉摸出车钥匙:“走吧。”
“要是他知道你生了病还在外头吹冷风,肯定担心得厉害。”
尤其是和颜秋玉一道。
明面上, 除了幼时短暂的玩伴经历,简青和佟彤案毫无关系,联想到颜秋玉先前发在群里的消息, 贺临风心念电转, 主动挑起话题:“缘分啊。”
“这是在哪遇上了?”
没等颜秋玉回答,他又抬眼望向队伍最后的青年:“对了, 之前拜托简总帮我问问关于朱强的事,今天正好聊聊。”
颜秋玉微怔。
回头瞧去,青年仍低垂着睫毛,模样恹恹,目光与贺临风毫无交流, 之前坐车时也没摆弄过手机。
尽管觉得有些奇怪, 可事实告诉她, 两人缺少“偷偷串供”的机会。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点点“冤枉好市民”的心虚。
“找群众帮忙也要挑场合,”端正神色遮掩尴尬,颜秋玉教育, “小简生着病呢,还得给咱们打白工。”
接着作势欲踢:“快倒点热水去。”
贺临风立刻拿起黑猫保温杯, 拧开仔细涮了涮。
搜家搜到一部满电却关机的诺基亚,里头还存着几条未知号码发来的交易短信, 简青出现在朱强楼下的节点着实太巧, 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是嗅到什么危险风声, 急匆匆赶来毁尸灭迹。
当然, 这只是基于理性的思考。
感性上,颜秋玉并不认为简青会违法乱纪,身为警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越多, 就越能体会到对方气场的干净。
所以相见时简青那一瞬间恍惚的危险才令她格外在意。
但等贺临风给出合理的解释后,她也再没多做避讳:“证据我先让小孔带去鉴定了。”
“能够确定的是,朱强背后还藏着个神秘雇主,用一大笔现金买通前者搬运佟彤尸体,悄悄埋进郊区仓库的院子。”
“两人曾数次用短信联系……”
边听边动,贺临风伸手把水递给简青,又按着人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感冒?”
他音量放得轻,无端叫简青生出种背着老师偷偷开小差的错觉,听出对方尾音带笑,简青便知道自己没骗过某只狐狸。
“你要是真生病,反而爱硬撑,哪能被颜队一眼发现,”得意挑眉,贺临风邀功,“怎么样,默契不默契?”
简青:……
虽然很想否认,可确实是贺临风替他在颜队面前解了围——明明他没有发出任何窘迫求助的信号。
端着水杯吹开热气,简青轻轻抿了一小口润喉:“谢谢。”
“小意思,保护证人隐私嘛,”咬耳朵般,倚住桌沿的贺临风侧身凑近,“放心,至少我坚决相信你。”
然后就被颜秋玉逮了个正着:“贺临风。”
“到,”小学生似的举手,他笑眯眯,“听着呢听着呢,朱强这些年应该没少排练被警察抓住的情况,我个人建议先晾晾再说。”
“他现在很有防备性。”
简青安静呆在贺临风被阳光照出的阴影里。
与预想中相反,进入警局后,他耳中并未出现那道让他噩梦频发的声音,连一向把他定为最高优先级的系统,也仅发出断断续续的提醒:
【检测到、到……主角……米……宿主……】
像坏掉的磁带,或是电量告罄的机器。
这令简青轻易稳住了情绪。
重案组无法理解“神秘雇主”花钱让朱强搬运佟彤尸体的用意,他却理解得毫不费力:唯有穿书者,唯有穿书者能早早“预知”绑架案发生的地点,藏下一颗雷,在特定的某天猝然炸开。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让他身败名裂?
如果重案组没能压住徐皓被绑架的消息,如果当时有记者赶到附近,那所谓“儿时玩伴”的白骨和外甥遇险的“复仇”,足以掀起新一轮腥风血雨。
——正如那些社交网站中揣测他才是“弑亲凶手”的八卦,即使过去二十多年,依然有人乐此不疲。
舆论也许会逼死一个人。
但他已经是二十八岁的简青。
“……虚拟号码,找不出来路,”仔细筛查颜秋玉拍照留存的线索,汪来道,“总共六条短信,对方只发了藏尸地,却没发挖尸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朱强一早就知道佟彤被埋在新云水库!他是凶手——至少和凶手有交集。”
“动机呢?”
“绑架勒索失手杀人?佟家是有钱,可比简家还差得远,况且以朱强和简家的关系,拐骗简总显然要更容易。”
颜秋玉:“这恐怕要问朱强自己。”
被举例比较的简青回过神。
“等鉴证科的结果出来,由我和贺临风负责审讯,”工作雷厉风行,颜秋玉沉声吩咐,“其他人,给我挖出朱强全部的社会关系。”
汪来五指并拢行了个礼。
松晓彤有学有样,顺带把周山传来的感冒灵传给简青。
现实生活中,重案组的“推理”大多是些枯燥乏味的排查工作,上门走访,电话联系,一帧帧看监控,一遍遍翻资料,简青原本打算象征性地坐一会儿便离开,最后竟渐渐生出困意。
警局总是能叫他感到安全。
在这里,所有会伤害他的人都被关在审讯室,他也不必担心一睁眼就有谁被换芯。
颜秋玉彻底放下最后的疑虑。
平时用来休息的备勤宿舍还空着,她想招呼简青去床上睡,却被贺临风用食指比了个嘘。
轻手轻脚将外套披到简青肩头,贺临风搬过把椅子,守在前者身边。
两小时后。
“八百里加急”的鉴定报告新鲜出炉。
临去审讯室前,贺临风悄悄拉下办公室内全部的百叶窗,确认没有任何一盏灯开着,这才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
心生暗鬼的朱强正在和系统谈判。
单方面。
【别装死啊,刚刚你还说话了呢,】尽量保证眼球不乱转,他半哄半威胁,【简青来了,主角!你心心念念的主角!这算我引出来的吧?能换多少积分?】
【赶紧黑掉监控看看外头。】
颜秋玉、周山、汪来,三根老油条……特别是贺临风,这么长时间没动静,肯定憋了一肚子坏水等着给他挖坑。
穿书系统的废物,二十年来他深有体会,朱强没指望对方能帮自己毁尸灭迹,黑掉监控电脑探探警方的进展总该没问题?
无奈审讯室内始终落针可闻。
直到颜秋玉和贺临风带着一沓档案袋露面。
不透明的外皮,令朱强难以估摸其中的内容,两人胸有成竹的泰然,更令他口干舌燥。
这次却没水摆在他手边。
“讲讲吧,”熟练报出二手桑塔纳的车牌,颜秋玉依次排开几张照片,“两年前的10月16号,也就是小长假后不调休的第一个周日,你是怎么把那具女童白骨从新云水库运到了市郊?”
朱强暗暗叫糟。
不再迂回地兜圈子套话,代表警方已经掌握了足够按死自己的线索,可他明明处理得足够小心。
“忘了?”
指尖轻掸资料,贺临风道:“那我提醒提醒你。”
“高速公路,收费单据,现在办公讲究电子化,数据这玩意不占地儿,过去多久都能找到。”
虚张声势。
绝对是虚张声势。
朱强拼命安慰自己,他早查了,道路监控和收费站的图像资料最多保存几个月,谁能证明自己是司机?
“指纹,”视线对准嫌疑人嘴角轻蔑的冷笑,贺临风仍旧好脾气,“你留了指纹在车里。”
朱强:“不可能!”
作为深知自己处于刑侦小说的穿书者,他从头到尾都非常谨慎,早将车子里里外外清洗一遍,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随着话音落地,朱强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他试图找补:
“我是说……我根本没开过那辆车,怎么会留下指纹?”
贺临风淡定:“你说没用,得看证据。”
“或者咱们聊聊诺基亚里的短信?”
朱强面若死灰。
偏他嘴上还要逞强:“诈骗而已,两位警官没收到过?连这都信。”
“证据链闭合,不需要口供也能判刑,”对犯人这副色厉内荏的做派司空见惯,颜秋玉晓之以理,“朱强,我们这是在给你机会。”
朱强被对方盯得浑身发毛,低头,余光正好瞥见墙上的八个大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神经因长时间的“禁闭”失去弹性,直挺挺紧绷到极限,仿佛再稍稍拉扯便会断裂,刺目灯光晃得人头晕,瞳仁里都映出蚊子似的小黑点,缺氧般深深吸进一口气,朱强搓搓手指,哑声:“给我根烟。”
贺临风早有准备地掏掏口袋。
红白相间。
是朱强最常抽的牌子。
“贺顾问是聪明人,”自嘲笑笑,他瘫靠椅背,缓缓吐出烟圈,“苦日子过久了,真给换包贵的,咱还得嫌淡呢。”
“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
“佟家那丫头……尸体是我挖出来的,也是我运到市郊埋下去,但我只是拿钱办事,可没杀过人。”
“你们好奇,我也好奇,实话告诉二位,我比你们更想知道对方是谁。”
“这两年,有车我不敢开,有钱我不敢花,生怕哪天被警察找上门,辗转搭线投了个工程还一直拖进度,要撒腿跑路都难。”
“今天栽到二位警官手里,倒霉归倒霉,却多少松快了点。”
“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试试争取个戴罪立功。”
“二位警官,您看这成不?”
此番自白,朱强言辞恳切,吞云吐雾间,半根香烟燃尽,点点星火倏忽闪烁,却见贺临风眸色戏谑:
“朱强。”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那具白骨姓佟?”
一口气走岔, 朱强被烟狠狠呛了下。
对着贺临风那张精明且讨人厌的狐狸脸,他本能想反驳,认为贺临风使诈, 大脑却在平复呼吸的空档, 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自己和警方的交锋。
无论是周山也好,颜秋玉也罢, 一连几天,这些家伙始终没提过受害者姓名,只用车子、青山路、秀玉湖、女童尸骨之类似是而非的形容,巧妙配合贺临风的节奏,旁敲侧击将他引进陷阱。
自己上当了。
意识到这一点, 朱强先前的松弛登时荡然无存:
毁坏遗体最多判三年, 杀人可是无期或死刑。
“……女童尸骨, 女童尸骨嘛,”干巴巴张嘴,他试图挣扎, “我记忆里走丢的小孩就她一个。”
“当时她父母急得厉害,又是贴寻人启事又是登报, 所以才印象深刻。”
贺临风未置可否。
他眉眼生得妙,笑与不笑完全是两种感觉, 一旦冷下脸, 连平日神经最粗的汪来都想躲着他走。
朱强也一样。
那目光太过犀利, 以至于他有种被人开膛破肚、细细翻动血肉观察的别扭。
“其实你可以说……”慢条斯理地, 贺临风开口,“是发短信的雇主告诉你的,这个理由怎么样?”
朱强噎住。
情急之中编造谎言,他完全忘了“雇主”的存在。
一如刚刚他光想着强调佟彤是个“丫头”, 强调年龄差,回避穿书者间隐晦的联系,顾此失彼,被贺临风逮个正着。
“对,对,瞧我这记性,”死马当活马医,朱强硬着头皮附和,“手机里头有几条消息被删了,内容和贺顾问讲的一模一样。”
“最开始我以为是恶作剧,根本没放在心上,之后、之后想找回也晚了。”
“那部诺基亚,是我有天下班在家门口捡到的,虽然型号旧,但好歹能用,我这些年混得差,寻思蚊子再小也是肉,就贪便宜没打算还,结果惹得自己一身腥,警官,警官,我真没杀佟彤!”
“她一个富家千金,走哪都有保姆跟着,我呢?一个被开除的穷司机,怎么可能把她骗上车?”
贺临风精准抓住重点:
“车?”
根据现有的线索,即使是他也无法推测出佟彤当年到底是如何避开监控和门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朱强却说“哄上车”。
这是一个相当具体的形容,联想到对方当年报过失便再无后续的举动,贺临风立刻对外比了个手势:“汪来。”
“查。”
如果那辆原本属于简家、可以在青山路自由出入的小轿车才是带走佟彤的障眼法,那一切就都说得通。
——彼时朱强刚被简家辞退不久,门卫或许尚未同步到情况,自然会认为那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既然朱强宁愿亏一大笔钱也要把车沉湖,上面必定留有某种对朱强而言致命的线索。
只是他们目前还未找到。
多说多错。
几乎在贺临风提出反问的瞬间,朱强懊恼地闭紧嘴巴。
他算是明白了,看再多的小说做再多的演练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到了被审讯这天,自己堪称漏洞百出。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他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好。
没谁能证明他和佟彤见过。
何况是“杀人”这种需要证据链完美吻合的指责?
接下来的时间,朱强彻底把自己当哑巴,不管看到听到什么,统统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抗拒姿态。
单向玻璃外一起耗到深夜的周山:“是他。”
朱强的回答充满只有凶手本人才能知道的细节,对方越沉默就代表对方越心虚,迟早会被抓到马脚。
但……二十二年,足以令鲁米诺试剂对血液残留失去反应的漫长,能找出决定性线索的几率着实渺茫。
“联系佟彤的父母,让他们明早来局里一趟,”揉揉额头,颜秋玉道,“今晚先这样,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贺临风应了声。
办公室里,属于他的外套已经被叠放妥当,整齐搭在椅背上,失望叹气,他默默拿起钥匙下楼。
“滴。”
警局前,零星停着几辆车的露天空地上,有谁轻轻按了按喇叭。
贺临风循声望去,眼角立刻弯成月牙。
“简总这是在专门等我吗?”故意加重专门两个字的读音,他笑,“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简青装作没听出对方的高兴:“夜宵。”
“吃吗?”
贺临风果断占据副驾驶:“当然。”
警局附近,总有几家会营业到凌晨的小餐馆,今天贺临风加班还算短,馄饨端上来,时针才走过十。
“听说车是晓彤帮你开回来的,”熟练往碗里加了几勺辣椒,贺临风道,“汪来羡慕得要命。”
简青垂眸,舀起汤吹吹:“颜队不放心我。”
这话一语双关的味道太浓重,若非贺临风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他多半会往阴阳怪气的方面联想。
所幸他十分了解简青。
于是贺临风问:“有什么发现?讲讲。”
简青抬头。
“看我干嘛?”眨眨眼,贺临风委屈又无辜,“要是没发现,简总会主动等我下班,还请我吃夜宵?”
简青意外。
而后迅速抿了抿唇。
因为他惊觉自己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回答居然是“会”。
如果被贺临风知道,对方肯定又要翘尾巴。
“……后脑有撞击伤,朱强八成和受害者发生过争执,”故作平静地斟酌用词,简青道,“佟彤出门经常带手帕和钱包,她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说不定会悄悄留下些线索,或许可以再找找。”
贺临风:“好。”
他嘴里塞着馄饨,咬字有些含混,语气却很坚定,简青顿了顿,没忍住提醒:“你不该问问我,从哪得来的灵感,突然提起受害者遗物?”
贺临风喉结一滚,敷衍:“哦。”
“从哪?”
简青:……
他提前准备的借口似乎毫无必要。
因为随便自己说什么——哪怕是说佟彤托梦,某人都会毫无犹豫地点头。
重案组审讯朱强的过程中,简青曾被对方的心声吵醒。
最开始仅是断断续续的音节,似梦中呓语,分辨不清。
简青知道,穿书系统要靠汲取所谓的“主角气运”获得能量,所以他起身推开门,朝直线距离更靠近审讯室的位置走了走。
大量粗俗的辱骂涌进耳中。
【臭婊子!】
【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
【都是她害得我这些年东躲西藏!】
——【滴!检测到主角踪迹,请谨言慎行,尽快完成任务。】
【任务?】朱强的抱怨陡然一滞,旋即愈发汹涌,【去TM的任务!车和佟彤的尸体都被找到了,你得救我!】
系统:【否定。杀害佟彤乃宿主个人行为,0218无法提供帮助。】
【谁让她看不起我,】朱强冷笑,【都是穿书者,我被简家辞退,她却能继续当大小姐、当主角的青梅竹马,你也瞧见了,约好出门那天,我多低声下气求她,只求她帮我找个好差事,结果呢?她居然让我滚,让我别连累她。】
【连累?】
【谁连累谁?】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有天她和主角出去玩,回来简青就变了。】
【肯定是她在背后说我坏话搞内斗。】
【而且我也没打算杀她。】
【是她自己,非要在我开车的时候闹着停,又哭又叫!我就轻轻推了把,我还想帮她止血呢!】
【可她偏要死死瞪着我,还嫌我的衣服脏。】
【她活该。】
【她活该!】
系统:【但她最开始借了你手帕。】
【傻子,】阴恻恻,朱强嘲讽,【她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我。】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仿佛是朱强放弃了向“胳膊肘朝外拐”的系统求助。
没有愧疚,甚至没有提及。
对方恐怕早已将他惨死的家人忘得干干净净。
那一刻,简青心中涌现出十余种将朱强不留痕迹杀死的办法,直到现在,它们依然执拗地在他胸口跃动。
“钱包没发现,可能是被凶手拿走花了,”贺临风打破沉默,“至于手帕……明天我再翻翻那堆碎布料。”
简青收拢思绪:“嗯。”
“你自己呢?”懒散撑住下巴,贺临风歪头,“讨厌朱强?”
“脸很臭,”边说边丢开筷子,他伸长胳膊,隔着空气虚虚描摹,“凶巴巴,好像要吃人一样。”
简青没动。
贺临风指尖直直碰到对方,在对方瓷白皮肤上戳出一个小坑。
这让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一个以为对方会懂分寸,一个以为对方会躲,感性快过理智,贺临风瞬间把什么朱强王强抛到脑后,趁机多捏了下。
简青觉得这人真是欠揍。
纵然背对着柜台,他也能感受到老板隐晦投来的好奇打量,不想闹出大动静,他警告般拍开某人乱动的爪子。
却被对方反手握住。
简青下意识想挣脱:
这里是市局附近的餐馆,真传出些性向问题,对贺临风影响不好。
但后者非要和他作对。
“警察对恶意总是相当敏感。”
没头没尾地,贺临风忽道:“简青,我会拉住你的。”
这会让他记起某些再也无法挽回的时光。
但面对自己时, 贺临风那双风流恣意的桃花眼又太过真挚,忠诚大狗般,让人很难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陌生的热度慢慢自指尖爬到耳根, 略显僵硬地, 简青垂落睫毛:“吃饭。”
贺临风乖乖应了声。
任由对方把手抽走,没再阻拦。
“我发现简总的脸皮特别薄, ”结完账,贺临风主动接管驾驶位,把车开过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居高临下,听到调侃的青年斜斜睨去, 无声表达否认。
贺临风却没被这高岭之花的表象唬住。
“现在的大环境挺开放, ”见人上车, 他随口道,“我喜欢谁都不会影响我继续抓坏蛋。”
简青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
他确定贺临风这些年在警局没白干,许多话自己无需说, 对方也能读明白。
接着简青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逐渐接受贺临风喜欢他的事实——至少缺了最开始的厌恶和排斥。
以至于某人愈发失去顾忌。
好比现在。
扭过头, 贺临风于昏暗中坦白:“其实我刚刚撒了个小谎。”
简青直觉对方又要作妖。
可他依旧配合抬眼,用一个上扬的尾音表达疑惑。
“恶意归恶意, ”贺临风答, “简青, 你是个好人。”
怀疑自己在拍电影的简青有点想笑:“所以?”
贺临风:“所以你不用被拉住。”
愉悦的弧度消弭于嘴角。
什么意思?一字一句地分析, 简青想,荷尔蒙作祟下脱口而出的承诺,叫他别当真?
“……我只是想牵手。”
停了停,贺临风又补充:“得找个借口。”
所有负面的思索皆在这瞬间破功。
简青张张嘴巴, 却没说出话,因为某人已经把右手摊开,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动了动。
“继续,”嗓音温柔得快掐出水,贺临风问,“行吗?”
简青没动。
人是种神奇的生物,皮肉与皮肉相贴,有时会招来厌憎,有时会更进一步。
贺临风显然属于后者。
折中地,简青在对方掌心轻轻拍了下:“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