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简家。”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常,温和无害地,贺临风附和笑笑:
“否则青山路还有什么其他命案?”
心底揣着事儿, 他总觉得贺临风话里有话,真真假假难分辨。
穿书,原著, 对朱强而言已经是相当遥远的过去, 这些年,他逐渐认清一个道理: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不会因为换个世界就呼风唤雨。
对面是实打实的刑警,必须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能说的我都说过了,”尼|古|丁的摄入,让朱强慢慢放松表情,“这些年和简家也没什么交集。”
贺临风回忆起自己翻过的笔录:“当晚你回了老家?”
“对, ”拉过茶叶盒磕了磕烟灰, 朱强点头, “除夕夜嘛,总得陪父母聚一聚。”
松晓彤暗暗肯定。
这和档案中记载的一样,朱强老家是个偏僻封闭的小山村,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更何况朱强出手阔绰, 大包小包带了许多礼物回去,隔天又挨家挨户拜年, 不少人能替对方做不在场证明。
“陪父母, 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顶着松晓彤费解的目光, 贺临风抬手,煞有介事地竖起拇指,“那之后怎么没再看看两位老人?”
朱强愣住。
贺临风不急不缓继续:“据我所知,过完二十二年前的春节, 你一直呆在北江,只偶尔给家里寄些钱。”
“……没脸回去呗,”苦涩地,朱强咧咧嘴,“您看我现在混的这个样子,平白给人家送笑柄。”
松晓彤隐隐感到古怪。
按照朱强的逻辑,对方二十二年前刚被简家解雇,新工作又没着落,怎么也算不上衣锦还乡。
可他偏偏选择了用最高调的方式回村过节。
“当时我手里还剩点闲钱,简家又给了赔偿,”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朱强解释,“谁能想到……唉。”
这口气,他叹得真情实感。
原著基本围绕命案展开,主角如何东山再起成为北江首富,统统被作者一笔带过。
简家濒临破产的头几年,朱强只能靠自己,最开始也凭现代人的眼光赚过钱,却没能见好就收控制住冲动,在一次投资中赔了个底掉。
等简青接手公司时,他早已口袋空空,别说上桌,连分口汤都做不到。
“赔偿?”若有所思,贺临风重复,在朱强同乡的口供里,可没人提过那辆时髦拉风的小轿车。
如果对方真是为了炫耀,有什么比它更直观?
“简老板人不错,”接过话头,朱强评价,“虽然简青哭着闹着要赶我走,但我对他家其实没什么怨言。”
新闻报道上打满马赛克的照片叫朱强明白,赚不到积分事小,被那个犯下灭门案的疯子盯上才是麻烦。
每每午夜梦回,朱强还有些后怕,万一自己当年没被辞退,而是和主角搞好关系,或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一份工作确实很难成为杀害雇主的动机,”贺临风问,“你还认识什么和简家有关的人吗?”
朱强想都没想地摇头:“我这种小角色,要是真能和那些大佬攀上交情,早就飞黄腾达吃香喝辣。”
“哪会像今天。”
贺临风眸光微滞。
这和简青提供的线索背道而驰。
“朋友呢?或者工作伙伴也可以,”挑挑眉,他刨根问底,“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和谁都没交集。”
朱强清晰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压力。
明明屁股下是还算柔软的旧沙发,他却像坐上了警局的审讯椅,仔细去瞧,贺临风依旧神色亲切,笑个没完,叫人猜不透底细。
真难缠。
烦躁地,朱强暗骂一句,心想,难怪作者两次三番提到对方都说是狐狸。
明白自己今天必须吐出点东西才能过关,他装作绞尽脑汁,列出了几个和简家有来往的名字。
贺临风用余光瞥向松晓彤:“记。”
简家的人际关系,档案里早已写得清清楚楚,被提醒的女警明显有些疑惑,但还是忠实执行了前辈的指示。
等他们走出廉租房,松晓彤迅速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朱强抽烟的频率太高,害她嗓子痒得要命。
这栋楼每层外面皆修有一整排露天阳台,挂满洗净晾晒的衣服,贺临风朝下望了眼,伸手挡住朱强要关上的门。
“没配备灭火器的充电桩比较危险,”指指小区里挤挤挨挨的电动车,他提醒,“距离太近也容易出问题。”
朱强意外:“贺顾问还管这些?”按照小说描述,重案组负责的全是大案要案,可没这么接地气。
“职业习惯,进刑侦队前当过片警,”怀念般,贺临风勾唇,又闲聊道,“您平时怎么出行?”
朱强:“开车……”话音未落,他便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找补,“自行车,最边上停着的那辆就是。”
“工地太乱,电动的容易被偷。”
“哦,”尾音短促,贺临风自然道,“我还以为您指的是简家赔偿那辆。”
朱强一哂:“瞧您说的,这都过去了二十来年,当初再值钱现在也是破铜烂铁,况且那辆车我没开几天就丢了,倒霉得很,晦气。”
贺临风:“丢了?”
朱强:“是啊,我还去派出所报过警。”
四目相对,向来擅长乘胜追击的贺临风竟没再询问,而是礼貌颔首,收回撑着门的胳膊,带着松晓彤一块儿下了楼。
“朱强名下确实没有车辆登记,也没有租赁交易。”确认四下无人,松晓彤微微叹气。
想把佟彤的尸骨完整运到郊区仓库,势必要有一辆能上高速的交通工具,朱强显然不符合条件。
反复翻动字迹潦草的询问笔录,她嘀咕:“但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佟家,”椅背放倒成四十五度,贺临风躺好,敷衍地揉揉太阳穴,“朱强连简氏的商业合作伙伴都想到了,却始终没提这几位和雇主关系最好的邻居。”
再加上某位总裁私下提供的情报,贺临风非常有理由怀疑,对方在刻意隐瞒自己和佟彤的关系。
“而且,他应该提前做过被警察找上门的准备——至少是对我有了解。”
没跟上思路的松晓彤:“啊?”
“他叫我贺顾问,”循循善诱,抽空闭目养神的男人轻声,“还记得我进门是怎么介绍自己的吗?”
北江公安,贺临风。
警官证上可不会写“重案组顾问”这五个字。
“所以朱强他认识您?”慢半拍反应过来,松晓彤眸子瞬间亮起,接着又暗淡下去,“……但贺哥你才来了北江两个月。”
哪能和二十几年前的案子扯上关系。
贺临风却自有考虑:“也许朱强关注的是简青。”
印象中,类似的情况还发生过一次,即那个求爱失败动手伤人、最后被抓进局子里的贾翔宇。
对方病发去世前曾在拘留室嚷嚷着要见“贺临风”,而他之前从未和贾翔宇碰过面。
年龄性格家庭事业南辕北辙的两名嫌犯,贺临风唯一能联想到的共同点便是简青。
偏偏这个共同点躲他躲得彻底。
“那我先去查接警记录,”拍拍脸,松晓彤迅速提起干劲,“如果朱强的车是在佟彤走丢后报失,里面八成有猫腻。”
贺临风无精打采:“行。”
“再派几个兄弟过来轮流蹲点。”
“工作日窝在家里抽烟,门口堆着外卖盒,附近也不见水电煤气的欠费单,他没我们想象中拮据。”
廉租房的申请需要符合相关政策标准,每月一千多的收入大概率无法支撑朱强随意请假消遣,而这笔未被银行流水记录、让对方舒服躺平的钱到底从何而来,可能正是案件进展的关键。
包括对方口中的自行车。
北江近来气温骤降,除开个别常青的品种,多数草木正大片凋零,朱强若真经常骑着它出门,车筐里又怎会堆满落叶。
“咳,”见对方一副能量耗尽的颓废样,松晓彤清清喉咙,“听说简总最近出差啦?”
贺临风淡定:“汪来八卦的?”
“没有没有,新闻报了嘛,两大集团的商业合作,”摆摆手,松晓彤小心翼翼,“……您这害得是相思病?”
贺临风掀掀眼皮:“注意言辞。”
“现代社会,能发消息能打视频,什么叫相思病。”
松晓彤:懂了。
看来简总是没回消息也没接视频。
“收起你脑瓜里的凄惨小剧场,”卷起手边的资料,贺临风长臂一伸,轻轻在后辈头顶敲了下,“开车,系好安全带。”
松晓彤佯装吃痛:“贺哥。”
“脾气变坏啦你。”
“不过呢,根据新闻评论区搜集到的非正式情报,简总小时候身子弱,一出远门就生病,A市吧,从北江出发要坐四小时的飞机。”
“真没打算关心关心?”
贺临风:……
就简青那一拳揍飞一个嫌疑人的架势,身子弱?开什么玩笑。
然而他到底在回办公室前,落后松晓彤两步,摆弄起手机。
欲擒故纵,欲扬先抑,欲迎还拒……欲速则不达。
垂眸盯着自言自语好几页的对话框,贺临风牙痒得厉害,下意识摸摸口袋,掏出颗糖,嘎嘣嘎嘣塞进嘴里。
他多少也要有点骨气。
酒店附带的自助餐厅里, 突然传来微弱震动的声音。
和老板面对面吃饭的秘书小姐余光扫过,确定是青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亮起。
这次出差,合作项目谈得非常顺利, 简总的状态却恰恰相反, 整个人瞧起来恹恹的,像感冒, 说话时带了点鼻音。
而且,根据她多年的工作经验判断,虽然老板表情没什么变化,各种应酬也很配合,但对方的心情一定不美丽。
证据就是, 谈判桌上, 简总火力全开, 足足多杀下对面五个百分点,替公司省了一大笔钱。
“老板,”青年喜静, 每天都会特意错开用餐高峰期,周遭空空荡荡, 见对方过分专注于喝粥,秘书小姐提醒, “消息。”
略感疲倦的简青缓慢回神。
因得在外地, 手机里又存着机密资料, 他专门设置了隐私保护, 微信弹窗只显示有条新消息。
以为是北江总部传来的例行汇报,简青草草点开,却意外看到某条安分了好几天的萨摩耶。
没文字,是一张图片。
上面用红圈标着A市今明两天的气温, 以及软件提供的穿搭建议。
贺临风。
指尖划过对话框左边吐着舌头傻笑的狗头,简青微微叹了口气,无故断联数日,他觉得他们应该已经达成大人之间的默契。
可他终究低估了贺临风的执着,耐心——或者说勇气。
暗中观察的秘书小姐悄悄夹起虾饺,大脑飞速运转:到底是哪位能让老板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
对,是温柔没错。
尽管嘴角依旧离上扬相去甚远,但读完消息的瞬间,青年的眉眼便软和下来,中和了金丝镜框带来的距离。
常来公司刷脸的“绯闻男友”?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符合标准的人选。
没等秘书小姐分析出个所以然,鸦睫低垂的青年忽然板起脸搁下手机,甚至把屏幕整个儿倒扣过去。
仅剩桌子能窥得真相的视角中,两条新消息正躺在对话框里“耀武扬威”:
【输入五分钟。】
【拒绝我的关心有这么难?】
不常使用社交软件,简青艰难记起,这个logo是绿白气泡的聊天app,接收消息十秒内打开对话框,便会显示“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而秘书周到的轻声提醒,恰好让他卡上了十秒分界线。
【行吧。】
【就当你知道了。】
【新闻我在看,西装很帅,最好多披件大衣。】
嗡嗡嗡。
手机三连震动,秘书小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失聪,全力对付托盘里的早点。
——之前说过,简总出差吃饭晚,刚好方便她这个爱睡懒觉又爱熬夜的打工人。
联系老板行程中临时加了个A市的反常,福至心灵地,离开餐厅进电梯前,秘书小姐多问了句:“今晚的飞机,咱们还回去吗?”
作为集团最合格的助理,如果上司想躲人,她可以找出一万个正当理由,让对方在A市多“工作”两天。
简青:……
“嗯,”抬手推推镜框,他自认寻常地解释,“刚刚是警察找我,当然,和以往一样,不会牵连公司。”
秘书小姐配合颔首:“好的。”
放眼全国,应该没有比简氏更习惯老板进局子的企业。
“落地后需要直接将您送去重案组吗?”业务熟练,她重新确认行程表,“还是您需要专人来接?”
简青疑惑。
秘书小姐一本正经:“比如那位热衷接您下班的成年男性。”
简青:……
这两个选项根本毫无区别。
“好的,”仿佛早预料到青年会如此反应,秘书小姐淡定继续,“行程照旧,落地后由我将您送回小区。”
碍于车祸坠河的惊险经历,简总出行极少配备司机,遇到生病之类的特殊情况,往往是由她代替。
但,果然,警察什么的只是借口。
自家老板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斜,哪会抗拒区区重案组的问讯。
越描越黑的简青闭紧嘴巴,试图默默把搅乱他生活的某人在心底审判一遍,最终却没骂下去。
端着保温杯喝咖啡的贺临风重重打了个喷嚏。
“要感冒?”全组之中最为年长,周山拉开抽屉,男妈妈的潜质愈发明显,“我这备着板蓝根冲剂。”
根据他在北江生活三十来年的经验,再过一两周,市里保准得下雪。
贺临风抽出张纸巾揉揉鼻尖:“没。”
“有人在千里之外念叨我呢。”
听懂对方意思的汪来朝桌上瞄了眼:念叨?开玩笑,简总再不来,贺狐狸专门买的黑猫保温杯都要落灰了。
“难受别硬撑,”手里一大堆线索要整合,颜秋玉头也没抬,“值班大爷说,你昨晚又在档案室熬了通宵。”
贺临风避重就轻:“找点灵感。”
直觉告诉他,灭门案以来,简青始终和个别嫌疑人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并且对方不希望这种联系被发现。
事情水落石出前,他愿意帮对方稍稍遮掩。
毕竟简青已经用行动证明过自己的品性:虽然有些冷,却远没到冷血。
“朱强确实可疑,”大致听松晓彤汇报过情况,颜秋玉自然认为贺临风在查仓库白骨案,“他现在是一个文化公园项目的包工头。”而这点,单看内网登记的基本资料和银行流水完全看不出。
汪来惊讶:“包工头?他哪来的钱?”小到几万大到几百万预付款,怎么算都是朱强难以负担的数目。
“不清楚,”颜秋玉答,“相关手续合规合法,如果确认属实,最迟下个月,他就要搬出廉租楼。”
贺临风:“项目启动的时间是?”
颜秋玉:“大约一年半前。”
“这也太巧了点,”汪来喃喃,“我记得尸检报告说,佟彤的遗骨在近两年被搬动过。”算上工程立项的前期流程,恰好能和朱强的暴富吻合。
贺临风迅速输入关键词搜出相关报道:“……施工企业是宏达建筑。”
周山愣了愣:“听着好耳熟。”
“游乐园,游乐园啊!徐皓他们一群孩子去打卡那个,”细思恐极,汪来激动,“还有向允,当晚组局唱K的娱乐公司,同样属于宏达集团旗下。”
模特向允,即毁容割喉案的首位死者,尽管凶手从陈阳换成吴楠,他却始终是狩猎名单上的目标。
用力搓搓胳膊,汪来嘀咕:“妈呀。”
“讲得我寒毛直竖。”
“打住打住,”相对更理性,周山反驳,“宏达集团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也可能是巧合。”
汪来转身:“贺狐狸,你觉得呢?”
被点名的男人摇摇头:“我中立。”
“先摸摸宏达建筑的底。”
特地分出一只耳朵留意局面,颜秋玉难掩欣慰:“看看,看看,都学着点,给我拿到证据再吵。”
话最多的汪来乖巧应声:“Yes,sir!”
“但您先让我感慨完。”
“咱们市的青年企业家标配是明星脸吧,怪不得宏达要进军娱乐圈。”
谁料办公室里竟无人好奇,外来户贺临风更是精准拆台:“看出来了,你家电视没有北江财经。”
“我又不像你,只能在新闻上……咳,”堪堪刹闸,汪来生硬地转移话题,“这哥们长得真挺帅哈。”
某度百科的照片里,名为元魁的青年五官精致,孱弱苍白,乍瞧和简青有些相似,眉宇间的气场却更忧郁。
再往下翻,对方八岁时曾发过一场高烧,继而整整昏迷五年,长大后亦缠绵病榻,为履历平添两分传奇。
汪来:福祸相依。
看看简总,再瞧瞧元魁,这泼天的富贵还真不是谁都有本事接。
风尘仆仆的“简总”平安抵达公寓。
考虑到上午操作失误带来的被动破冰,他甚至做好了贺临风守株待兔的准备,偏走廊里空旷至极。
简青走出电梯的脚步微微一顿。
解锁进屋,他抬手,安静扯下面料厚重的长款外套。
房间几天没有打扫,但大体还算干净,随意将行李箱立在鞋柜旁,简青俯身将自己摔进沙发。
这是他最熟悉的环境。
伸长胳膊去够摆在茶几下方的药箱,简青拽动落地灯,一眼便看到摆在最上层日期崭新的退烧胶囊。
贺临风买的东西。
包括自己躺着的沙发,也被对方睡过大半夜。
简青蓦地有些烦躁。
赌气般,他啪嗒扣紧药箱起身去厨房拿水,保鲜层打开,半块红彤彤的火锅底料牢牢占据C位,被人用夹子密封彻底。
简青:……
简青决定先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泡一泡。
指尖碰到的却是枚纸质三角平安符。
——先前洗爬山穿的运动服时,简青顺手把它放进摆着各种清洁剂的柜子,后来就忘了收。
“我确实有病。”
掌心贴住额头,他冷静地自己吐槽自己。
所以暂时的矫情也能够理解。
于是,简青索性放弃和贺临风留下的痕迹作斗争,出门右转,老老实实就着矿泉水把药喝下去。
他累了,还有点困。
和原著角色划清界限的事。
等明天再执行。
开门散去浴室氤氲的水汽, 简青对着镜子吹干头发。
呼啦啦的热风太聒噪,他拔下电源,无意识揉揉耳朵, 顺便换好拖鞋, 去阳台晾洗净的衣服。
——说是要睡觉,但真让简青什么都不管就上床, 他只会浑身难受。
半湿的布料挡住如水月光,化作一道道扭曲摇曳的“人影”,户主稀少,星空下,黑幢幢的大楼落针可闻, 唯有架子上的手机“不合群”地反复震动。
华国时间二十三点。
能打出此等“午夜凶铃”的对象, 简青脑子再昏也能猜到。
可他还是接起了电话。
“……”大概以为自己会挂断, 手机那头沉默了两秒才出声,“喂?”
简青:“嗯。”
“刷微博时刷到了你的机场照……”随口解释自己夜半扰民的理由,贺临风笑, 接着没忍住中断话题,轻声, “……你确定你醒着?”
简青:问题真多。
难道他听起来很像在梦游?
但想到那一排排被他已读不回的短信,简青似乎又能理解贺临风忽然犯傻的理由, 故意使了些劲儿将洗衣机的盖子合上, 他淡淡道:
“失眠。”
“做家务。”
贺临风便闷闷笑得厉害。
他天生一把好嗓子, 无需夹也足够风流, 磁性且悦耳。
偏偏简青听得蹙眉:“笑什么。”
“觉得可爱,”毫不吝啬赞美,贺临风问,“要点哄睡服务吗?上次的《痕迹检验教程》还没读完。”
他说得那样自然, 仿佛简青只是单纯出了个差,而他要做的,也只是把床头念到一半的书再翻开。
脾气软得像个陷阱。
“放心,不强买强卖,”男人又道,“我绝对没有装可怜讨你愧疚的意思。”
简青确定这是陷阱。
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对方生气也生得弯弯绕绕,借着茶言茶语小小地流露出一点抱怨,只看他肯不肯踩。
简青知道自己该糊弄过去。
即使没有收到安慰或道歉,以贺临风的性格,依然能自己哄好自己。
小说尚未结局,他们还会卷入各种各样的案件,被动产生交集,身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自己应该始终和对方保持这样微妙的距离,尽情享用“重案组贺顾问”带来的便利,随时准备干预剧情。
他可能会因此救下很多人。
就像曲桃,就像徐皓。
贺临风执着却识趣,正直且有底线,对方的好不会给人施加任何压力,更不会害他丢掉小命。
“抱歉,”脑子明明规划出了最佳方案,简青的嘴巴却有自己的主意,“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以后……”
他想说,以后,不再需要课本改编的睡前故事。
想说,以后不用再这样频繁的联系。
想说,被命运推搡裹挟、经常把亲朋好友卷进案件的“天煞孤星”,没资格也没余力开启一段感情。
贺临风是聪明人,一定能听懂自己的拒绝。
可在种种音节即将溢出喉咙的瞬间,鬼使神差地,站在窗边的简青突然朝下望了眼。
一辆熟悉的改装吉普停在楼下。
夜深人静,整个小区似乎齐齐陷入了酣甜的长眠,对方没有开车灯,“钢铁巨兽”被月色渲染成模糊朦胧的黑影。
莫名奇妙地,简青嗓子发哽,像是冬天就着冷风生吞了一块冰,又像是夏天咽下一整根切碎的朝天椒。
“以后……”脑袋短路般,阳台高处的青年重复,“以后……”
贺临风打断:“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聊。”
“现在,你只需要和我一样盖好被子,乖乖闭眼休息。”
简青:“和你一样?”
“对啊,哄睡项目我都记在脑子里呢,”相当做作地打了个哈欠,电话那头的男人道,“还是说你想听咪咪叫。”
简青:他错了。
贺临风爱犯傻的程度远超预料。
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行,”咬字变重,简青凉凉,“你让它叫吧。”
忙着搜电子版《痕迹检验教程》的贺临风:……
隐约意识到什么,他把脑袋探出车窗,仰头望向黑咕隆咚的七层,试探:
“喵?”
简青气急反笑。
“贺临风。”完整叫出男人的大名,他挂断电话:
“上来。”
两分钟后。
难掩急促的脚步吵醒走廊灯。
“鉴证科有进展,我和颜队帮忙跑了好几个地方做采样,”屈指敲敲虚掩的大门,贺临风解释,“灰头土脸的,影响颜值,就没想着见。”
等在里头的简青抿唇。
门锁都开了,这人还要自己把他请进来?
“撒谎和追到你楼下是我的错,”低头低得毫无犹豫,男人顿了顿,又道,“但你新挑的那件大衣真漂亮,收腰收得特别恰好,我……”
简青忍无可忍。
一脚踏出玄关,他强调:“没有挑。”
天冷怕感冒加重而已。
未料到,下一秒对上的却是男人狡黠含笑的狐狸眼。
“我想你给我开门。”心机耍得理直气壮,撒娇般,贺临风将尾音放得又轻又软。
慢条斯理向前,他自然而然借着青年一步步的后退,闲话家常间“登堂入室”:
“A市的景色怎么样?”
“听说他们那边可以看海。”
平日精心打理的发型乱得歪七扭八,此刻的贺临风是有些狼狈,注意到显示屏停留在“1”的电梯,简青才发现,他没听到那声清脆的叮。
“数字跳得太慢,索性爬楼梯健健身,”回手关门遮住青年视线,贺临风勾唇,“等急了?”
简青:“……我是去出差。”
又不是出去玩。
贺临风拖长腔调:“哦~~”
简青抬眼。
“第一个问题回答了,”微微俯身,落地灯晕出的暖色中,贺临风蓦地凑近简青鼻尖,“第二个呢?”
简青本能伸手捂住那张笑吟吟的脸,推开。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在电话里叫对方上来。
“歉道完了,”小腿抵住鞋柜,简青摆出送客的架势,“你可以走了。”
贺临风:“从你这儿开车到我家要半小时。”
简青:?
贺临风:“我昨晚又熬了个通宵。”
隐约猜到对方要说什么,简青张口,却没来得及阻止。
“所以,”眸下带着抹浅淡的青黑,男人努力眨眼驱散困意,可怜兮兮问,“能不能分我张沙发睡?”
简青:……
他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拒绝恰恰因此变成难事。
收回拦住男人去路的动作,他转身。
贺临风:“这是答应了?”
“疲劳驾驶容易撞车,”推推镜框,简青冷冰冰,“我怕你……”
打断他的是一个暖洋洋、从背后完整圈住自己、又飞速撤回的拥抱。
宛若被抽掉发条的木偶娃娃,简青同手同脚僵在原地,耳根肉眼可见地烧出红霞。
没什么。
反正自己和贺临风的肢体接触也不是第一次。
然而,分针滴答滴答走过两个数字,卧室盖好被子酝酿困意的简青,仍旧有种等待药效发挥的不自在。
被男人下巴蹭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温热的幻觉。
拳头痒。
但罪魁祸首在卫生间。
卧室专门做过隔音处理,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盯着天花板出神十几秒,简青猛地坐起,穿鞋去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