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且惠裙裾翩飞地款款走上前, 居高临下俯瞰着瘫软的黑蛇,一张秀丽的面孔上满是悲悯之色。
“玉京子,你害死帝君, 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愧疚吗?他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生为一条蛇又不是他的错, 他待你也一直很好, 自己飞升成仙后还将你度化为神蛇。如果他当初没有这么做,你现在顶多修成一个妖怪。可是你托他的福成了神蛇却仍不知足,还要觊觎他的帝君宝座, 为此不惜残害手足。如此恩将仇报的行为, 你真心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黑蛇颓然无力地垂下头,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悔意。
“英昊确实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当了人我却当了畜生,这种天壤之别的差距, 我实在是越想越不甘心,就像着了魔似的想要跟他交换一下位置, 体验一把人上人的滋味。其实我并不想杀他的, 正如你所说, 他待我不薄, 所以我只是把他囚禁在宸极洞中。但是他不肯乖乖配合, 找到机会就想逃, 我是在阻拦的时候才失手杀了他, 并非有意为之。”
越君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大声怒斥起来。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心地善良, 是不得已才对帝君下了死手啊?把人家害得那么惨还怪人家不配合你作恶,你也太不是东西了。”
钟离斐附和道:
“是啊,你身为蛇精都不满足地想要当帝君,他堂堂帝君被你使坏篡了位,又怎么能忍受这种从至尊沦为囚犯的日子?如果换成我也是死都不会配合你,一有机会就要逃的。”
明光却在一旁直摇头,满脸不相信的神色。
“玉京子,你虽然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但你刚才那番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你都横下一条心要篡位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帝君一命?哪怕是冲着让神锋剑认主,你也肯定要吞噬他不可。从他中了你暗算那一刻起,就注定难逃一死。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给自己树良心未泯的人设呢?缺德事都已经做尽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不是东西有那么难吗?”
应长恨满脸了然地冷冷一嗤道:
“死蛇精,你是不是觉得太清元君心肠软,就想骗取她的同情来为自己保命?你省省吧,她哪怕心肠再软也不会助纣为虐的。是吧太清元君?”
温且惠神情凝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自然,我虽一向为人善,却也不是没有原则的滥好人。玉京子,像你这种恩将仇报残害手足无德无耻的小人,哪怕再怎么诚心悔过,也不可能被原谅,必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陆衢在一旁道:“玉京子,你残害帝君取而代之,其罪当诛,就别做梦还想逃过一劫了。”
自知难逃一死的黑蛇霍然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瞪着明光。
就是这个人,让它千余年来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帝君生涯,变成了折戟沉沙,它真是没法不恨透了他。
“明光,如果不是你,我今日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当初你飞升成仙时,我就有预感你恐怕会坏我的事。果然如此,哪怕将你贬下凡去也还是没能防住。”
应长恨讥讽道:“要不是你把他贬下凡,说不定他还遇不上铜棺将军,也就发现不了水鬼和帝君撞脸的事。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谁让你为了排除异己设局陷害他。”
“或许吧,看来你命中注定是我的克星,我苦心隐瞒多年的真相最终还是被你拆穿了。不过明光,当年设局陷害你的人可不是我。我承认自己确实想把你赶出云间仙境,所以一直有意将你捧得高高的,那样自然就会有人心怀忿然地把你踩下去,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黑蛇说的这番话,明光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所以你当年是在用捧杀的办法,来激发别人对我生出铲除之心。而你在事发后再顺水推舟,这一招借刀杀人还真是玩得溜啊!”
“没有,我就是这么做的。你少年成名,又孤高自许,在云间仙境人缘一向不好。嫉妒你的人太多了,我再推波助澜一下,果然就有人按捺不住设局陷害你。这人究竟是谁我不清楚,不过能够把江天旷引入局中,手段非比寻常,堪称厉害角色。”
黑蛇加重语气来强调这位“厉害角色”,明光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它的话缺乏可信度。
“这人到底存不存在还得两说,因为你的话可信度实在太低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种大骗子?”
陆衢深以为然,也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玉京子,当年陷害明光一事只有你最有动机,因为你担心他会识破你这个假帝君。现在你眼看自己要完蛋了,再编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出来,分明是存心想把水搅混,好让他继续跟其他仙官过不去,搞得云间仙境没法太平。”
黑蛇冷冷一笑道:“哼,你们不信就算了。就让这个人继续深藏不露吧,以后如果又要害人也害不到我头上,倒霉的还不是你们。我啥也不说了,说出来提醒你们干吗呢?我巴不得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温且惠在一旁轻声劝道:“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玉京子,事已至此,你又何苦仍然存着害人之心?与其诅咒他人,不如诚心悔过。”
黑蛇闭上嘴巴不吭声,一副死不悔改的架势,明光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它。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应长恨有前缘的?”
当初玉京子以帝君之名,指点明光去冥湖捞移魂枕。他之所以派下这么一桩不可能的任务,只能是知道明光与应长恨之间有前缘。
三百年前,明光被贬下凡,人间凡界的灵曜庙,因此陆续毁于雷火。
越城的灵曜庙突发大火那一晚,玉京子亲自到场。
他驾起一朵白云站在神庙上空,俯瞰着这座淮南一带最大的灵曜庙被火焰与浓烟笼罩着,心情很是愉悦,这个心腹大患总算是被解决掉了。
那夜,越城灵曜庙的大火伴随着大风。烈焰在风中如无数狂舞的红绸,舞到哪儿哪儿就迅速被火舌吞噬。
这场所势不可挡的大火,根本没人敢去扑救。
庙里的其他道士都争相逃命,唯有少年道士应长恨逆着人流前行,坦然无惧地走向已经烧成火海的主殿。
当时一位道长声嘶力竭地喊道:“阿难,你犯什么傻?快逃啊!”
“我不逃,我发过誓,要一辈子都守在这里。”
“灵曜天君已经被贬,灵曜庙也被烧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灵曜天君虽然被贬,但他永远是我唯一信奉的神明,我愿意以命相殉——生是灵曜庙的人,死了也要做灵曜庙的鬼。”
这是应长恨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未落,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正殿就轰然倒塌,彻底抹去了削瘦单薄的少年身影。
白云之上,玉京子亲眼目睹了少年道士以命相殉的悲壮一幕,心底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光还是灵曜天君的时候,信徒多如牛毛,遍布大江南北。这都不算什么,毕竟锦上添花的事大有人干。
想不到他遭贬下凡后,居然还有这么忠实的信徒,甚至愿意为了死守他的神庙而殉葬。
顶着紫衡帝君的身份,玉京子座下的信徒同样多到数不胜数。
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他的秘密曝光,沦落到比明光还要不如的地步,他自问不会有这样的忠实信徒甘愿为他牺牲所有。
三百年后,仙剑日月明在东海现世,自动飞去步云山,把自己插在锦霞峰顶等着主人回归,消息迅速传遍三界。
玉京子听闻此事后,化身凡间修士也去了一趟步云山。他想要暗中观察一下,已经消失三百年的明光是否会在那里露面。
结果那一日的锦霞峰顶,明光并未出现,厉鬼应长恨却相当高调的亮相了。
他不光气场强大,实力更强大,万骨枯一出手,无数修士瞬间就被团灭了。
玉京子很快认出了应长恨是谁,当年那个坦然无惧投身火海的少年道士,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两相对比,玉京子都无法不惊叹:居然是他,他居然就是厉鬼应长恨。
当年明光的一个小信徒,如今竟有这等惊人的能耐,看来很快就要在无间鬼域称王了。
接下来一切如玉京子所料,应长恨成了无间鬼域的新任鬼王。
为了得到冥湖湖底的移魂枕,他便指点明光去寻找这件失落的天界法宝,想利用二者之间的关系为自己谋利。
算盘虽然打得很不错,玉京子却没有料到明光已经猜出了他是冒牌货,结果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搞得自己全盘皆输。
明光问出的问题, 黑蛇一开始不想回答,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三百年前,他是越城灵曜庙的一个小道士。灵曜庙毁于雷火时, 所有人都在往外逃,只有他冲进了火海中的主殿,说什么生是灵曜庙的人, 死也要做灵曜殿的鬼。明光, 他是你的忠实信徒, 前世心甘情愿为你殉葬。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明光这才得知应长恨当年身死的原因。
并非是因为灵曜庙失火没有及时逃脱, 而是他压根就不想逃,明知必死也要信守承诺一辈子守在神庙。
而他明明可以很漫长的一辈子,就此戛然而止。
应长恨没想到玉京子居然知道自己当年身亡的真相。
他并不想让明光知道这件事, 因为不想让他有一丝一毫过意不去的心理负担。
“死蛇精, 你问那么多干吗?阿难哥哥,他想知道咱们就偏不告诉他。”
“好,就不告诉他。”
明光先看着应长恨粲然一笑,再注视着黑蛇神色一肃道:
“我只是做了一件举手之劳的事, 但他是知恩图报的人,而且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像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我也懒得跟你白费唇舌。”
温且惠在一旁补充道:
“玉京子, 帝君当年对你那么好, 你如果懂得知足懂得感恩, 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可惜你不懂, 你不懂得珍惜自己得到的东西, 只知道眼红觊觎别人所拥有的一切。你的贪得无厌和恩将仇报, 害死了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黑蛇久久的沉默不语, 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是终于感到了后悔,还是仍旧死不悔改,只有它自己才清楚。
“这个冷血蛇精可以去死了,你们不会还打算留着它过年吧?”
应长恨老实不客气地问出这一问题后,陆衢扫了诸仙官一眼,所有人脸上都是同仇敌忾的神色。
“蛇精该杀,死不足惜。”
“对,就该杀了它为帝君报仇。”
“没错,诛杀蛇精,为帝君报仇。”
在诸仙官的一致认同中,陆衢的方天戟用力劈下,直接把巨大的黑蛇从七寸要害处劈成两截。
越君朴再打出一纸灭魂符,让它的魂魄化作乌有,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当年玉京子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英昊,令他形神俱殒,拼尽全力也只逃出一缕残魂。
正是这缕残魂让明光知微见著地推测出了事实真相,最终令玉京子维持了千余年的假相轰然崩塌。
亲手诛杀了蛇精玉京子后,陆衢客客气气地冲着明光一拱手。
“明光,多谢你告知真相,让我们得以铲除了玉京子这枚毒瘤。虽然你现在不是神仙,而是修炼成精的妖怪,但只要你愿意,可以留在天界继续修行,我相信大家都绝无异议。”
温且惠含笑附和道:“是啊明光,你揭露了玉京子的真面目,这点对云间仙境非常重要。哪怕眼下不能飞升成仙,天界也可以重新接纳你。”
其他仙官也纷纷点头认同,经过玉京子这件事后,谁也不会再反对明光重返天界。
“多谢二位的美意,好意心领,我暂时没打算回天界。另外今日除了玉京子的事,我带鬼域诸人来到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陆衢目光一凝,“明光,你该不会还是想要攻打云间仙境吧?”
“仙鬼大战我没打算打,就是有些私人恩怨需要处理。太玄真君,厉无情生前是西郢国遗民,全家老小都死于你率军攻破都城时的亡国之战,所以他有个仇想找你报一下。”
陆衢听得意外之极,扭头看了厉无情一眼,正好迎上他怨憎无比的凌厉目光。
“原来你前世是西郢国的人,与我有国破家亡之仇。你打算怎么报这个仇?”
厉无情咬牙切齿道:“陆衢,我自然是要与你决一死战。”
“太玄真君,这是你和厉无情的私人恩怨,不如你们决斗一场分出胜负,从此了结此事。”
陆衢没有拒绝,这种情况下也容不得他拒绝,仇家都找上门来了,他岂有推辞不应战的道理?
“好,既然你要找我寻仇,那也只能决斗了。不过厉无情,你没准会报仇不成反送死,确定还要打上这一场吗?”
厉无情神色坚毅地回答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千余年,今日一定要和你决一死战。”
继诛杀蛇精玉京子之后,九层关楼的废墟再次成为战场,厉无情与陆衢在此决一死战。
在无间鬼域,厉无情的修为实力仅次于鬼王应长恨;在云间仙境,陆衢也是帝君之下的第一人。
两个二号人物的对决,称得上是一场势钧力敌的大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无论天界仙官还是鬼域中人,谁都不知道此战的结果将会如何,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
应长恨和明光早就讨论过此战的胜负会如何。
“阿难哥哥,你觉得厉无情对上陆衢有几分胜算?”
“一半对一半吧!厉无情为了报仇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而陆衢之前在江天旷手里受过伤,修为有所下降。他俩的正面硬杠,修为实力应该是半斤对八两,将是一场胜负难料的恶战。”
开战前,温且惠满脸忧容地把陆衢叫到一旁。
夫妇俩的窃窃私语别人听不见,不过她眉梢眼角都是不放心的神色,他拍着她的肩膀轻声细语,是一种安抚的姿态。
应长恨不无同情地道:“如果厉无情能心愿得偿杀了陆衢,那太清元君就要变成寡妇了。”
“陆衢不是那么好杀的,我个人推测这一战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厉无情和陆衢最后拼到同样伤重失去战斗力,没法再打下去,这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钟离斐和越君朴站在一起,也在低声交谈中。
“华源真君,这个厉无情法力高强,又阴险狡诈,我在他手里吃过大亏。现在他要寻太玄真君的仇,咱们当真就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假帝君已经垮台了,太玄真君眼下可是天界的主心骨呢!”
“威毅真君,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太玄真君都答应了跟他决斗,咱们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也一起上以多胜寡吧?就算咱们想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鬼王那边也有人马可以上阵的,到时候又要变成仙鬼大战了。”
顿了一下后,越君朴又道:
“太玄真君既然敢答应与厉无情决斗,应该问题不大,咱们先静观其变吧。实在不行再出手救人,明光估计也不会说什么的。”
钟离斐想想也是,“对,如果厉无情不是太玄真君的对手,他们那边肯定也想捞他一把。”
“对呀,双方都想救人的话,这场恶斗打成死局的可能性就不大。”
檀绍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又专注地聆听着。
一场恶斗正式开启,厉无情与陆衢在废墟中杀得难解难分。
陆衢手中那杆方天戟,是杀伤力极强的重型武器,法力与神光的加持更是让它所向披靡。
厉无情没有直撄其锋,而是鬼魅般飘忽不定,四两拔千斤地与之周旋着,一箭接一箭地朝着他放冷箭。
幽厄箭自带鬼气与伤神剧毒,是专门针对仙官的大杀器,陆衢必须时刻小心不被射中,否则钟离斐就是前车之鉴。
想要躲开厉无情的冷箭可没那么容易。
他箭术过人,不但能从任何诡异的角度射箭伤人,还能隐藏身形绕到对手看不见的地方射出致命一箭。
交战到最激烈的时候,厉无情的身影陡然在陆衢面前消失了。他警觉地四处找人时,他却在他身后蓦地出现搭弓射箭。
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
那一箭迅猛绝伦又无声无息地直射陆衢后心,关键时刻有个人影却扑了上去,替他挡下了这支要命的冷箭。
挡箭的人是檀绍,幽厄箭正中他的胸膛,迅速化作一团黑气钻入他体内,让那张年轻英武的面孔瞬间死灰一片。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果是温且惠扑上去挡箭都情有可原,但舍身救人的却是檀绍,这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明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仙鬼大战不打了,但檀绍想要战死的决心并未改变,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来自我牺牲。
陆衢对此也始料未及,眼看着檀绍为自己挡箭倒下,他却顾不上去扶他一把。
因为厉无情射出的冷箭还在如流星雨般四面八方袭向他,让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观战的温且惠不自由主地握紧双拳,一排贝齿用力紧咬着珊瑚色的下唇。
想不到这个厉无情竟这么难缠,差一点就让陆衢阴沟里翻船,真是小瞧他了。
陆衢神色阴沉地蹙着眉,他并没有大意轻敌,但厉无情的实力还是比他想像中更强,远非昔日吴下阿蒙。
——可恶,老子苦心经营多年,岂能被你这个疫鬼搅了局。原本我还不想杀你,如今看来是非杀不可了。
第166章 桃花债
陆衢把方天戟用力往废墟上一插, 插出一阵地震般的剧烈摇晃,云海都随之沸腾起来,变成白色雾气四处弥漫。
所有人都如堕迷雾中, 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听见漫天洁白的雾气中,陆衢与厉无情的交战声还在继续,具体打成什么样子根本无人知晓。
“阿难哥哥, 这是什么情况?陆衢怎么搅起漫天云雾来了?”
“他破不了厉无情的隐形射箭, 就干脆搅动云海变雾气来藏匿自己的行迹, 让对手也看不见他。”
“双方都看不见的话还怎么打啊?”
应长恨话音未落, 白雾缭绕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你……”
那是厉无情的声音,话没说完就陡然哑了。明光和应长恨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福, 你去把这些云雾都吹散。”
应长恨召出骷髅头阿福, 给它派了一个相当于鼓风机的任务。
虽然是大材小用,但阿福还是很干得卖力,张开嘴巴用力一吹,笼罩在废墟中层层纱幔似的白色云雾很快被荡涤一空。
云雾消散后, 九层关楼的废墟上只剩下陆衢独自伫立的身影,厉无情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厉无情人呢?”
一位仙官不解地嘀咕, 另一位仙官解释道:
“人不见了就是没了。他可是死过一次的疫鬼, 再死一次就会魂体消散, 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陆衢眉目凛凛地注视着明光, 沉声道:“明光, 这场决斗胜负已分。厉无情寻仇不成遭反杀, 这样的结果你们无话可说吧?”
明光神色黯然, “当然, 厉无情很清楚这一战生死难料, 但他还是选择要报仇。我们只能尊重他的决定,也接受这样的结果。”
走到已经殒命的檀绍面前单膝跪下,陆衢一边伸手阖上他微睁的双眼,一边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叹息。
“如果他没有误杀冲元真君,我其实并不想杀他。能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花上千年的时间来找我寻仇,他倒也是条血性汉子。”
应长恨僵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他飞到废墟上空俯瞰寻找着,很快找到了厉无情遗留的弓箭,以及那枚金光闪烁的小金兔吊坠。
“阿难哥哥,吊坠给你。”
接过那枚小金兔吊坠,明光表情沉郁地叹了一口气。到头来,终究还是需要他帮厉无情物归原主。
如果厉无情能活着回去,自己把吊坠还给阴有苓,而不是由他代劳该多好啊!
肃立一旁的朱颜悔,心底也浮起一阵酸楚难当的滋味。虽然她和厉无情算不上交情深厚,此时此刻却有着物伤同类的伤感。
檀绍死了,厉无情也死了。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各有一人殒命。
天界的仙官们都走到檀绍身边,看着他年轻的遗容感伤万千,慨叹不已。温且惠更是落下两行盈盈珠泪。
“冲元真君可是天界当下最年轻有为的武神,飞升成仙才两三年而已,没想到就这样殒了。”
“是啊,除了明光外,历来飞升天界的神仙中就数他年纪最轻,真是可惜啊!”
“普和真君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伤心呢!他可是很看重这位后人的。”
“肯定会伤心欲绝了,天界的神仙中,有几个的后人能飞升成仙的?也就他老人家得了一个,当珍宝般捧着爱着,这会儿却说没就没了。唉!”
“还好太玄真君杀了厉无情,也算是为冲元真君报了仇。”
钟离斐和郦子微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能猜出这是一心求死的檀绍换种方式英勇殉职,眼神中都带着无限的苍凉与感慨。
将一片白云化作白布盖住檀绍的遗体后,陆衢重新站直身子,定定地看着明光问。
“现在,你们要办的事情办完了吗?”
“还有一桩,朱颜悔前世跟弘文真君有笔桃花债想要清算一下。”
“哦,竟有此事?”
陆衢扭头瞥了郦子微一眼,他心里有数地上前分辩道:“我和她确有前世纠葛,但她对我因情生恨都是出于误会。”
朱颜悔冷冷一哼道:“你说误会就是误会,拿出证据来。”
“我有证据,但是现在拿不出来,必须要等到晚上明月当空时,才能在前生镜中一一呈现。”
郦子微走到朱颜悔面前,神色真挚地道:
“琼瑛,后来我又在前生镜中看到了两幕前世画面,足以证明用殉情信骗你自尽的人不是我。今晚我带你上白云峰,你可以自己亲眼去看个清楚分明。”
“你要带我过白云关,上白云峰,重新照一次前生镜?”
“对,因为所有证据都在前生镜里,只有你自己亲眼看到才算数。”
郦子微转过身,对着陆衢揖手行礼道:
“太玄真君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带朱颜悔入云间仙境照前生镜,唯有如此才能化解我与她的恩怨。”
“紫衡帝君”被诛杀,地位仅次于帝君的太玄真君陆衢,自然而然成了云间仙境能拍板作主的人。
郦子微想要带魅鬼过白云关,必须先征求他的同意才行。
“可以,能兵不刃血地解决问题,我是不会反对的。”
郦子微的这一请求,陆衢很爽快地就点了头,却又了然地看着明光和应长恨问道:
“就是不知道你们放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进入云间仙境呢?”
“当然不放心了,那儿是你们神仙的大本营,她一个人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谁知道前生镜里是不是真有证据?万一是这个小白脸存心诓她过去,再一剑杀了永绝后患怎么办?”
应长恨一向不吝于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天界的仙官们。
因为当年明光遭贬下凡时,这些人除了太清元君都没人帮他说过话,在他眼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光就事论事道:
“鬼王这话虽然说得不中听,却也是事实。万一郦仙郎没安好心,朱颜悔单独被带进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咱们为什么要让她冒这样的险呢?对吧?”
朱颜悔亦发狠道:“没错,我不相信你,与其再去看你找到的所谓证据,不如直接杀了你解恨。”
郦子微神色苦涩地叹息了一声。
“琼瑛,我想让你看到那些画面,不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更是为了让你不再痛苦。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一颗真心被背叛被辜负被践踏的痛苦经历依然存在。只有你发现我并没有骗过你,前世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所有痛苦才能得到化解。”
“你倒是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就是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应长恨一脸不买账的神色,眼看场面成了僵局,温且惠轻启玉齿地给出一个提议。
“鬼王,你不放心朱将军独自前往云间仙境,也是情有可原。要不这样吧,弘文真君带她去白云峰的时候,我陪鬼王在云海神舟上用晚膳,等她安全返回时再一起送诸位离开,如此可好?”
温且惠的这一提议,相当于把自己当人质扣押在鬼军这边,这样朱颜悔独自进入天界就有了保障。
哪怕郦子微真是没安好心,也要投鼠忌器不敢乱来,因为陆衢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事实上,听到温且惠这么说,陆衢的神色都为之一僵,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在她示意无妨的从容目光下什么也没说了。
明光微笑道:“太清元君这个提议好,这样我们就能放心了。”
“太清元君,您真乃女中豪杰是也。那些仙官没一个有种的,都不敢挺身而出说这话。”
应长恨夸温且惠的同时还拉踩了一下诸仙官,这话钟离斐可就不爱听了,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不是我不敢,是我刚才没想到。既然你们同意这样办,那我可以留下来当这个人质,太清元君就请回吧。有这么多大老爷们在,不能让你一个女人来担这样的风险。”
“多谢威毅真君一番好意,还是我来作陪吧,有我在相信鬼王他们能更加放心。”
应长恨老实不客气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死蛇精已经挂了,眼下天界能扛大旗的人首推陆衢,太清元君作为他的爱妻,留下来作陪最有份量。如果换作其他人说不定都可以被牺牲,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牺牲她的。”
陆衢冷不丁地问道:“那你们呢?抓走我的爱妻肯定可以用来对付我,会不会因此选择牺牲朱颜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