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拿了妖怪剧本by蓝黛青
蓝黛青  发于:2025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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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想:难怪厉无情会彻底死心,他不但斗不过应长恨,还被手持仙剑的阴有苓打得落荒而逃,面子里子都丢大了。如果这两人真有一腿的话,简直就是坚不可摧的一对,他想不死心都不可能。
别说厉无情,朱颜悔得知此事后,都感觉一阵心灰意冷。
应长恨和阴有苓,一个有法宝,一个有仙剑,都不是能轻易拿捏的对象。如果继续跟他俩对着干,实在是没什么好处可言。
原本朱颜悔计划次日去太平岛的摩宵宫探察一番,这么一来就打消念头了,打算找家客栈住上一晚便走。
随便走到一家客栈门口时,朱颜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是朱颜悔姑娘吗?”
朱颜悔蓦然转身,看见了一位穿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文士,仪范清冷,风神轩举,双瞳湛然莹澈如两颗黑琉璃。
“好一位才貌仙郎——郦仙郎真是名符其实啊!”
郦子微能够认出朱颜悔,她并不太惊讶。毕竟她和钟离斐交过手,郦子微可以从这位仙僚那儿得知她的外貌特征。
而朱颜悔认出郦子微就更容易了,弘文真君的文神庙在江南一带随处可见,她不只一次见过他衣饰华美、丰仪秀美的神像。
就算此时此刻,郦子微以普通文士的形象出现,她也不难发现这张俊朗的面孔酷似哪尊神像了。
郦子微温文尔雅地微笑道:“朱姑娘过誉,郦某愧不敢当。”
“我和钟离将军交过手的事,郦仙郎想必有所耳闻,今日该不会是要找我的麻烦吧?”
朱颜悔问得直截了当,郦子微摇头否认道:“绝无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朱姑娘,想跟你打听一下无间鬼域最近的动向。”
朱颜悔明白了,无间鬼域是否有新鬼王上任,云间仙境那边显然也高度关注。
而天界的诸多文神中,郦子微一直备受紫衡帝君英昊的器重。他想打听的消息,一定也是英昊想要知道的事。
“郦仙郎,你要站在大街上跟我打听吗?”
“当然不能让朱姑娘一直这么站着。”
郦子微指了一下身后的一家酒楼,客客气气地道:“我正在这儿用晚膳,可以重新点上一桌酒菜款待姑娘,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看着一派雅正端方的郦子微,朱颜悔生出一个促狭的念头,有意捉弄一下这位有求于自己的仙官。
“不了,我要去这家客栈找个房间休息。如果郦仙郎想要打听什么,就随我来吧!”
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如果郦子微担心会引起瓜田李下之嫌,可就要为难喽。
“既然如此,那就依朱姑娘所言。朱姑娘先行一步,我还要回酒楼结账,一会儿再过去叨扰你。”
郦子微并未像朱颜悔以为的那样,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没有丝毫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
她出乎意料之余,在心底暗想:这个郦子微,要么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人君子;要么就是见我貌美有所心动,巴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尝点甜头。
朱颜悔往进悦来客栈后,郦子微很快就上来敲门了。
她打开房门请他进屋坐下,然后淹然百媚地斜倚着一张美人榻,用柔媚入骨的声音说着令人想入非非的话。
然而,一切却都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这位弘文真君丝毫不为之所动。
朱颜悔扫兴之极,冷淡发问道:“不知郦仙郎想要打听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听的,主要是想和朱姑娘聊一聊。”

第76章 前生镜
如果是其他男子这么说, 朱颜悔只会觉得他们想一近芳泽,但是郦子微她已经清楚绝无可能。
“哦,聊什么?”
“无间鬼域的鬼王宝座空悬三百年之久, 迟早会有新鬼王上位。鉴于上任鬼王江天旷的所作所为,帝君不希望再出一位与云间仙境为敌的鬼王。厉鬼应长恨斩杀了太玄真君的黑虎,疫鬼厉无情射伤了威毅真君钟离斐, 他们都不符合要求。朱姑娘则不然, 如果你能成为新鬼王, 那可真是三界之大幸了!”
郦子微不疾不徐的一番话, 朱颜悔听出了弦外之音。
“如此说来,帝君不希望应长恨和厉无情成为新鬼王,那他愿意扶持我上位吗?”
“朱姑娘, 云间仙境虽然希望你能当上鬼王, 可无间鬼域的事我们不便直接插手,那样也不利于姑娘日后坐稳鬼王宝座。不过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酌情私下帮点忙还是可以的。”
朱颜悔明白了,云间仙境不愿明面上出手, 只想暗中助力。说白了就是把她推到台前,自己躲在幕后干扰鬼王之争。
这确实是最省力气的法子, 让无间鬼域的几个恶煞自己去窝里斗, 云间仙境那边只要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对于朱颜悔来说, 这么做对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天上的神仙想利用她, 她也可以反过来, 利用他们的力量坐上鬼王的宝座——是另一种程度的互惠互利。
“郦仙郎, 你有所不知, 应长恨已经成了新鬼王。不过云间仙境既然更看好我当鬼王, 我自然会设法取而代之, 届时还望你们能鼎力相助。”
“那是自然。朱姑娘若是成了鬼王,云间仙境与无间鬼域定能和平共处,有利于三界众生。”
郦子微满口答应后,朱颜悔又提了一个要求。
“郦仙郎,听说云间仙境有一面前生镜,可以照出前世种种。我想去照上一照,可否安排一下?”
“朱姑娘,你不适合去云间仙境。万一被应长恨他们发现,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跟天界暗通款曲了。”
“无妨,只要小心行事不被他们发现就行了。郦仙郎,这面前生镜我一定要去照一照。”
郦子微有些不解,朱颜悔如果是人也就罢了,可她明明是鬼,前世的经历自己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去照前世镜重温前世种种呢?
不过见她如此坚决,他也不好再反对,只得退让一步。
“云间仙境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地方,我得先回去禀报帝君,他同意了再带你上去。”
“那就有劳郦仙郎了。”
郦子微这趟海中洲之行,也是冲着无极宗去的。
没落多年的无极宗,最近成为三界关注的焦点所在。
一来因为仙剑日月明进了摩宵宫;二来因为阴有苓与应长恨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
应长恨极有可能成为新鬼王,与之有关系的人或事,自然也会成为云间仙境关注的对象。
郦子微就是奉英昊之命,前去确认应长恨与阴有苓的关系是否真如传闻一般。
以一介普通文士的身份来到海中洲后,郦子微先在昌城找家酒楼坐下来用晚膳。
长年在天界当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下凡后他就想品尝一下人间烟火滋味。
点好的酒菜刚上桌,郦子微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鬼气。
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望见了窗外一袭浓艳夺目的红衣,宛如枫栌秋醉般的明丽色彩。
鬼气与红衣的组合,让郦子微自然不难猜出来,这位艳绝人寰的红衣女鬼究竟是谁了。
与朱颜悔谈完话后,郦子微告辞离去。
他走出客栈时,大公鸡勃公子飞下屋檐迎向主人,喔喔喔喔地叫个不停。
如同明光能听懂小铃的铃语,郦子微也完全明白勃公子的叫声是什么意思。
神仙们的仙禽神兽或神兵法宝,都是有灵之物,主人能够感知到它们的灵智在表达什么。
像太玄真君的黑虎跟随主人上千年,都已经会说话了。
听着勃公子报告的消息,郦子微并不感到意外。
仙剑日月明现在就在摩宵宫,明光会在海中洲出现一点也不奇怪,他要是不出现才奇怪呢!
逃之夭夭的阿难,并未逃得太远,就藏身于附近的一座钟楼上,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客栈里的人员出入。
郦子微走出客栈后,很快就带着勃公子消失在街道另一端。
朱颜悔没有再现身,房间里还亮着灯,窗纱上映着她托腮独坐的身影,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一位天界的文神,和一个鬼域的魅鬼,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私下见面密谈?
如果郦子微跟朱颜悔没有私情,那么就只能是公务了。
公务的说法虽然看起来好像也不搭边,但是阿难恰好知道厉无情射伤了钟离斐的事。
再加上应长恨背着斩杀黑虎的那口黑锅,这二大牛鬼在天界看来都不是什么友好人士,紫衡帝君英昊肯定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成为新鬼王。
相比之下,朱颜悔才是一个更理想的人选。这个疯批美人再怎么疯批,至少还没有跟天界那边对着干。
猜出几分端倪后,阿难离开客栈前特意留下了小铃。
朱颜悔的屋子在二楼最东面,窗前的一角翘檐下悬着檐铃。
小铃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檐铃挂上去,光明正大的偷听,不至于惊动屋里的两个人。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惊动了,它逃跑的速度比阿难快上十倍都不止。
小铃冒充檐铃暗中监听到的内容,在阿难召回它后就叮叮当当地悉数告知主人。
朱颜悔与郦子微的绝大部分对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唯有她最后提出的那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
阿难听得眸中光芒一闪:朱颜悔要去云间仙境,那我必须要想个办法跟着她混上去。
紫衡殿中,刚从人间凡界返回的郦子微,正在向帝君英昊禀告自己此行的经历。
“阴有苓和应长恨的关系,厉无情更急于弄清楚,他找了一个借口去无极宗挑衅,结果被她凭借仙剑日月明赶走了。阴有苓还放出了狠话,谁要再敢来摩宵宫惹事惹事生非,再敢乱传她和应长恨有一腿,就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以往阴有苓说这样的狠话,没有人会当作一回事。可是她手持仙剑打败疫鬼一事传开后,就没有人再敢不当一回事了。
郦子微都很当一回事,认为阴有苓不可能跟应长恨有什么男女私情。
如果有的话,应长恨也不会让她自己独自对付厉无情这种狠角色,他想保护自己的女人还不容易吗?
英昊也认可这一点。
“看来阴有苓和应长恨之间,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有什么香艳关系。那他当日为什么会在锦霞峰顶放她一马?”
郦子微推测道:
“厉鬼那天已经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修士,阴有苓一介女修,还是因为万象宗的人欺上门来抢了仙府匾额,这才赶往步云山的,并非图谋仙剑或是度化飞仙的好处。或许这就是他不杀她,还让她把仙剑和匾额都带走的缘故吧?”
“阴有苓对仙剑无所求,反倒可以把日月明带走,甚至还能通过灵智沟通让仙剑为其所用,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帝君是觉得个中或有蹊跷吗?”
英昊沉吟片刻道:“罢了,一个凡界修士,运气好坏与否也影响不大,先不管了。”
“帝君,这次海中洲之行,我还在昌城偶遇了魅鬼朱颜悔。”
自己和朱颜悔的谈话内容,郦子微都一五一十地告知英昊,尤其是她执意要上云间仙境照前生镜的事。
“朱颜悔既然这么想照这面前生镜,那你就安排一下吧!”
英昊没有反对。不过是照个镜子而已,朱颜悔大概是想回顾前生的某个难忘时刻,满足一下她又何妨?
郦子微领命离去前,英昊忽然又叫住了他。
“日月明回到了无极宗,按理明光也该出现了,你这趟下凡可有发现他的行迹?”
之前陆衢夫妇向英昊禀报“信女慧慧”一事,怀疑可能是明光假托名义时,他表现得并不在意,似乎完全不想再提及这个人。
可是现在,他却主动问起明光其人,郦子微也就实话实说。
“帝君,那晚我和朱颜悔交谈时,明光就在客栈门口露过面。”
“哦,你见到他了?”
“没有,是我的仙禽勃公子发现了他。”
郦子微把勃公子的经历告知英昊后,他听得微微一颔首。
“果不出其然,他也在海中洲。之前的信女慧慧一事,只能是他假托名义。他为什么要找温且惠下凡去救钟离斐,你想过吗?”
郦子微自然是想过的,“作为一个遭贬下凡的罪仙,他这么做要么是想将功赎罪,要么就是有其他用意。”
“哦,什么用意呢?”
“从神仙沦为妖怪的三百年里,明光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如果他因此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就没有理由出手救人,除非这么做有利于他的报复计划。”

英昊一挑眉头, 凝声问道:“你觉得明光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谁?”
郦子微就事论事地回答道:“帝君当初是贬他下凡的人;华源真君是害他走了畜生道的人;至于云间仙境其他仙官,在他遭贬时除了太清元君都没人为他求情。如果他想报复,恐怕整个云间仙境都是目标。”
“所以, 明光假托信女慧慧的名义,让温且惠救下钟离斐,只是想伪造一个他知错悔过将功赎罪的假象。我们要是信了这个假象, 日后他展开报复行动时, 就能杀一个出其不意?”
“帝君, 我只是指出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经历了三百年的磨难后,明光已经真的悔过自新了呢?”
英昊缓缓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人心看不透, 摸不着, 弯弯曲曲如山间小径。
最深处是最隐秘的山径,被无数荆棘藤蔓缠绕遮掩,是他人等闲无法进入的地方。
夕阳映碧海,晚霞散成绮。
碎金似的落日余晖撒满东海海面, 随着波浪起伏一漾一漾地闪烁时,郦子微带着朱颜悔扶摇直上, 前往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
朱颜悔一袭红衣, 轻盈飘逸的裙袂被风吹拂着, 宛如墨空中盛开了一朵红牡丹。
云鬓上斜簪着一支垂着两串珍珠流苏的金步摇, 流苏末端饰以一对小金铃, 随风舞动叮当轻响。
这支金步摇, 当年是朱颜悔的情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前世二人相约殉情的时候, 她特意换上一身红衣, 戴上这支步摇, 视死如归地用三丈白绫把自己挂上了屋梁。
黄泉路上,她怎么也等不到情郎的出现,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时至今日,朱颜悔依然每天戴着这支金步摇。
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为了牢牢记住自己曾经的愚蠢,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晨起对镜梳妆时,朱颜悔像往常一样戴上了金步摇。
她丝毫未曾察觉到,坠在珍珠流苏底端的一对小金铃,有一只已经被偷梁换柱了。
阿难那只虎头铃铛的本体是法铃,可以变化为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的铃铛。
之前变成檐铃,现在又化作朱颜悔金步摇上的小金铃,而且铃体中还附着阿难的一缕灵识。
当初明光遭贬下凡时,仙剑日月明也被封印抛落人间,与主人彻底失散。
而他刚炼成的法宝流金铃尚且无人知晓,遂被他以化实为虚术封入自己的魂魄中,形影不离地陪了他三百年。
所以流金铃和日月明不一样,仙剑认不出从仙变妖的旧主人,法铃却一直与主人的魂魄相依为命。
无论他是人是仙还是妖,它都能透过表象看本质地认出那个熟悉的灵魂。
为了能和朱颜悔一起混上云间仙境,阿难想到了这个反其道而行的办法。把自己的一缕灵识附上法铃,再让法铃伪装成她金步摇上的一枚小金铃。
这么做的风险系数很高,因为混进云间仙境可不是什么轻松之旅。
万一被人发现,只要法铃遭到攻击,藏身其中的灵识受损,阿难的魂魄也会被波及。轻则灵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
尽管如此,阿难还是觉得可以冒险一试。
碧落之上的云间仙境,作为三界中地位最高的神仙居所,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妖魔鬼怪尤其不行。
想去云间仙境,必须先过白云关,那儿无论昼夜都有神将驻守。
郦子微带着朱颜悔来到白云关后,对守关神将亮出一块莹光闪烁的灵玉令牌。
“奉帝君之命,带此人前往云间仙境。”
三百年前,除去紫衡帝君的令牌外,灵曜天君以及太玄真君等地位高的大仙官的令牌,也都能带人通过白云关。
不过,自从鬼王江天旷潜入云间仙境、暗杀帝君未遂后,除了英昊的灵玉令牌,其他人等都无权再带外人进入白云关。
确认灵玉令牌无误后,守关神将就放郦子微和朱颜悔过关了。
过了白云关,就是云端千尺浪的白云海。无数飘浮不定的洁白云朵,如海浪般波起涛涌,铺展出一片苍茫辽阔之境。
云海深处,隐约可见一片琼楼玉宇,那儿便是云间仙境。附近高耸着一座云封雾锁若隐若现的山峰,名曰白云峰。
郦子微遥遥一指道:“朱姑娘,你要照的前生镜,就在白云峰顶。”
朱颜悔有些讶异:“为什么要把镜子放在那儿?”
“因为它就是白云峰上的一座灵石镜屏。”
白云峰顶有一处灵石壁,此石东面平削如屏,莹洁光润,可鉴人形,能照前生。久而久之,就被人称为前生镜。
白云峰顶,朱颜悔与郦子微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伫立于大约一丈高三丈宽的灵石镜屏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前生镜,现在镜屏中还是正常映照出你我的样子,一定要等到月亮升上天空吗?”
“是的,只有圆月升上天空,月光完全照亮了这面镜屏,才有可能映出镜中人的前生画面。朱姑娘,正如我之前跟你所说的那样,前生镜不是每次都能照出前世种种,而是要看运气的。如果运气不好,你这一趟就要白跑了。”
朱颜悔眸光深幽地紧盯着前生镜,缓缓道:“无妨,如果今晚运气欠佳,那就下个满月之夜再来。如果一直运气不好,也只能烦请郦仙郎陪我多跑几趟了。”
如璧的圆月升上天空后,灵石镜屏被照得通体澄明如水晶。镜中映着的两个身影,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前生镜里的朱颜悔还是朱颜悔,只是面孔稚嫩多了,变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穿着一袭杏子红的春衫,踩着一挂秋千架,在碧色深浓的树荫下荡着秋千,满脸都是无忧无虑的笑容。
前生镜里的郦子微则不再是郦子微,而是变成了一个身穿绯袍的簪花少年郎。
他正骑着一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全是围观喝彩的人,端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阿难的那缕灵识,也能看到前生镜中的两组画面。属于郦子微的那一幕,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
——咦,这是状元郎在御街夸官呢!郦子微真不愧是文神,前世今生都是状元及第。
朱颜悔同样看见了郦子微的前生画面,那个簪花少年郎的英俊面孔映入眼帘时,她如同触了电似的,整个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是你——你居然是景略。”
蓦地扭过头,朱颜悔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几步开外的郦子微,目光如匕首般尖锐冰凉。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朱姑娘,我们前世认识吗?”
朱颜悔唇角扭出一丝怪异的冷笑,双眼在黑夜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几乎能把郦子微的一身血都冻成冰。
“我们可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前世我就是被你害死的。”
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时,朱颜悔整个人就像熊熊燃烧的炉火,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射灼热逼人的怨毒、愤怒与憎恨。
郦子微满脸无辜又困惑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害死你?”
灵石镜屏上又幻出新的一幕画面,背景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上元灯市。
披着一袭大红猩猩毡的朱颜悔,独自站在一座石拱桥上,秋水明眸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
桥的另一端,很快走来了绿鬓青衫的景略。两人言笑晏晏地执手相看,眉梢眼角流动着无限情意。
“看到没有?前世的我太蠢了!以为你是真心爱我,就与你私订终身。结果你考上状元后被公主看中了,因为担心我会坏你的好事,于是花言巧语骗我说要一起殉情。哄得我悬梁自尽后,你就去风风光光当了驸马爷。”
一阵寒意沿着郦子微的脊梁往上蹿,令他不自觉地微微轻颤起来。这是真的吗?前世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
他本能地盯着灵石镜屏看,想要看到更多的前世画面,可是前生镜却突然黯淡下来,属于前世的画面瞬间消失了。
白云峰上的这面前生镜,一直以来都是这种随机上线的模式。
理论上只要是圆月之夜就可以照前世,但能不能照出来,能照出多少来,一切都要碰运气。
朱颜悔算是运气好,第一次来就照出了前世的画面。
虽然只有短短两幕,却也不枉此行,因为她意外发现郦子微就是当年骗她殉情身亡的狗男人。
最初坚持要来云间仙境照前世镜,朱颜悔是想要通过前世画面的再现,再次见上自己的母亲一面。
当年母亲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而她如飞蛾扑火般为爱殉情时,却丝毫没有考虑过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受。
结果母亲在她悬梁自尽后,不到半年功夫就因为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朱颜悔死后在黄泉路上一直等不到景略,又无法重返人间。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愤恨无比地做出一个决定。
——我不会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冥鬼去投胎,我要以鬼魂之身回到人间,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冥鬼, 只能按部就班地去走轮回路。
那些出于各种原因不肯轮回转世的鬼,魂体想要从阴间重返阳间,需要花上很多时间才能避免不被阳气伤害。
朱颜悔的鬼魂重返人世时, 已经是二十年以后,所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景略不到三十岁就死了,是参加皇室秋狩时意外坠马身亡。他当了十年的驸马爷, 一直跟公主过得和和美美, 膝下儿女成双。
半年前公主也因病去世, 夫妻俩一起合葬于墓葬规制考究的公主坟。
朱颜悔找到公主坟, 看着那面夫妇合葬的墓碑,无限悲愤与怨恨在心头涌动。
——景略,你果然骗了我。说什么一起殉情, 其实是骗我去死好让你顺利迎娶公主。机关算尽又如何?你还不是成了一个短命鬼, 真是报应啊报应!
尽管觉得景略的英年早逝是报应,但她还是恨他死得太早了,让自己没有机会亲手报仇。
那时候,朱颜悔还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鬼魂。虽然恨不得刨开坟墓把死了十几年的景略拉出来鞭尸, 却什么也做不了。
许多年后,朱颜悔以魅鬼身份重新来到公主坟, 想要完成当年未竟的心愿。
结果发现那座曾经气派非凡的坟茔, 在王权更迭与连年战乱中早已不复存在。
公主坟的消失, 让朱颜悔想要发泄积累多年的怨恨都找不到目标, 只能转为寻找替代品进行报复。
这么多年来, 她存心引诱有妇之夫或是有了恋人的男子, 只要他们经不住诱惑变了心就一律杀无赦, 谁让他们都像景略那样薄情寡义呢?
至于那些被负心汉辜负了的女子, 如果因此选择含恨自尽, 她也只会觉得活该,谁让她们跟她当年一样愚蠢。
如果她们比当年的她更聪明,不想为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葬送自己的如花生命,想要挥慧剑斩情丝重新开始,她也会亲手送她们上路。
——既然我没有机会重新开始,那你们也别想有。
数百年的光阴里,朱颜悔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负心汉,可是她对景略的恨意并没有因此消除。
还曾经设想过,如果能找到转世投胎后的景略就好了,她一定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灵魂进入轮回道后,会转世投胎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找出景略的今生是何许人也。
这个月圆之夜,天界的前生镜却带来了意外发现。朱颜悔以为永远不可能再找到的狗男人,居然就在她身边。
“景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害我下黄泉做了鬼,自己却上碧落成了仙。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
朱颜悔死死盯着郦子微咆哮起来。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凶狠,那叫声仿佛是冲破胸膛迸出来的,夹杂着瓷器碎裂般的声响,尖利无比。
“我……我不是……我没有……”
郦子微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能地摇头否认。
朱颜悔越发怒不可遏,幻出青丝鞭在手,用力全身力气朝着他当头猛抽。
拼尽全力的青丝鞭却落空了,因为郦子微陡然间就从白云峰顶消失了。
虽然是不擅长斗战的文神,但云间仙境是郦子微的主场。在这个仙气氲氤的地方,仙官只要动用法力,就能轻松瞬移回自己的神殿。
“景略,你这个狗男人,有种别跑,给我滚出来受死。”
朱颜悔疯狂地挥着鬼气森森的青丝鞭,在白云峰顶四处乱抽一气,想把突然消失的郦子微逼出来。
簪在她鬓旁的那支金步摇,两串珍珠流苏也随之乱舞一气,一对小金铃晃得叮叮乱响。
虽然只是一缕灵识附着在金铃上,阿难却也被晃得难受,赶紧交代法铃火速离开金步摇。
过了白云关后,阿难原本想让法铃脱离朱颜悔兵分两路。
但是有郦子微跟着,万一被他察觉到什么就不妙了,遂决定先跟着上白云峰。
等到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生镜上的时候,再趁机溜之大吉。
当月光下的前生镜映照出前世画面时,阿难还来不及走,变故却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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