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by一丛音
一丛音  发于:202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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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长生:“呃……”
离长生勉强压住唇角,不让众嘤瞧出自己和刑惩司是一伙的,他一本正经地咳了声,淡淡道:“冥令拿来我看看。”
章阙抬手一点,一枚好似冰做的玉令悄无声息飘到离长生面前。
离长生垂眼一瞧,唔,看不太懂。
不过他也只是走个过场,指腹懒洋洋抚过冥令,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是幽都冥令……”
众鬼愣了下,点头如捣蒜表示理解。
离长生长舒了口气,一句“那你们就带走吧”还没秃噜出口,就听得众鬼感动道:“掌司刚上任,还未在幽都站稳脚跟,就敢为了我们违抗幽都冥令!我们愿意永生永世追随掌司,再让渡厄司延续三百年辉煌!”
离长生:“?”
他没有要违抗冥令。
章阙眼眸一眯:“数百年来无人敢违抗冥令,果然是天道所选的第十六任掌司,比前面几任有傲气得多。”
离长生:“……”
没有要违抗!
若不是怕太丢脸,他早就含着热泪双手将冥令奉上让人把厉鬼带走了。
离长生骑虎难下,只好强撑着掌司的“傲气”,嗤笑道:“刑惩司未免操之过急了,既是中元节清算功德,如今还差个五日呢,哪有尘埃未定就来落井下石的道理?”
章阙“哟”了声:“走吉前段时日在南沅城大闹一通,狠狠得罪了城主,如今那城门口都竖着‘渡厄司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你们连城门口都进不去,还想去查案?”
离长生屈指将悬空的冥令一弹,玉令在空中转了数圈,呼啸一声重回章阙手中:“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
章阙仍然嘻嘻笑着:“离掌司,今日我等奉命前来为的便是带这只鬼回去,望您不要让我们为难啊。”
话音刚落,身后刑惩司数只大鬼猛地拔出利刃,锵锵几声闪着冰蓝幽光。
刑惩司终于过了“礼”的阶段,开始“兵”了。
离长生挑眉。
幽冥殿的人如此嚣张?
躲在离长生身后的幽魂对新掌司十分信任,龇着牙叫嚣道。
“我们掌司可是天道所选,收拾你们跟玩儿似的!”
“金色功德见过没有?!认主的掌司印见过没有?!一下哈,一下就打得你们人仰马翻!稀里哗啦!”
“认输吧!等死吧!”
离长生:“……”
章阙眉梢一挑,看着离长生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微微一伸手招出沉重的漆黑长锏,尖端轻轻落在地面,直接将青石板击成齑粉。
“天道所选?那我斗胆讨教一二。”
离长生:“?”
不是,等等!
渡厄司众鬼嗖地纷纷四散,留给掌司足够的发挥空间。
“掌司!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早就看刑惩司的人不顺眼了!”
离长生:“?”
章阙在刑惩司应当地位不低,身上煞气满溢,还未靠近便令人一阵窒息眩晕。
他动作极快,兔起鹘落般转瞬腾空到眼前。
离长生心中猛地打了个突,心想:“这不会是封讳指使的吧。”
明知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拿“讨教”为借口,在渡厄司光明正大了结了他?
章阙鬼瞳猩红,杀气腾腾,看着的确不像讨教,反而像杀性大法。
还没等离长生想要抽身后退,忽地感觉眼前一花。
不知何时从一旁窜出来一抹红影,宛如一只轻巧的飞燕,“砰”地一声挡至他跟前,一脚将章阙蹬了下去。
离长生一愣。
那只“飞燕”一身红衣,好似灼眼的烈火朝阳,身形翩然落在离长生前方的栏杆上,蹲在那眉梢一挑,扑面而来一股糯米糕的味道。
此人一招便将杀气腾腾的章阙击了下去,修为属实不低。
难道她就是渡厄司令人闻风丧胆的副使?
“哎呀。”就听“糯米糕”语调脆生生地说,“这便是新掌司?容貌的确是天道所选,属下走吉,请您的安。”
离长生:“?”
离长生微怔。
就是章阙所说在南沅城大闹一通的人?
章阙被蹬了一脚轰然落地,长锏撑于地上稳住身形,脸上笑意盈盈的神情也不见了:“用附灵殴打同僚就是你们渡厄司一脉相承的做派吗?”
红衣姑娘笑嘻嘻挡在离长生身前,脸不红气不喘道:“这是自然,否则今日无恶鬼可打,我这附灵不就浪费了,自然要用来教训教训同僚,不浪费,崇君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章阙:“……”
章阙讥讽道:“我奉封殿主之名来提人,你敢阻拦,就不怕刑期再加百年?”
“哎呦,怕死我啦。”走吉眼眸眯起来,“那我把你在这儿打死了,谁又能知道呢?”
章阙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得了吧,你也就能嚣张这五日,中元节一过,渡厄司被裁撤,我等着你来求我。”
走吉啧了声:“废话真多!”
走吉看起来耐心不多,直接从二楼翻身跃下,发间悬挂的两枚漆黑如同铃铛的坠子悄无声息缠在手腕间。
随后火光一闪,骤然燃起火焰。
走吉手握着一把比她腰身还要宽的长刀,呼啸如风悍然劈下,发间的黑铃随着身形而动散发出橙红色的碎光。
走吉眼睛眨都不眨一刀劈下,章阙瞬间抬起长锏格挡。
只是一下,他虎口几乎崩出血痕,整个人后退数步,砰的一脚抵在长柱之上。
走吉游刃有余挥舞长刀,火红衣摆如同着了火,将她张扬的眉眼衬得如同活泼的日光。
「附灵」化为密密麻麻的符纹交缠在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上,金纹流淌,比鱼青简那半吊子要凌厉骇然得多。
章阙在她手下吃过不少亏,只是一招立刻认输:“停!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和你争斗的!”
走吉眉梢一挑,发间的黑铃火焰还在燃烧着:“嘴可真硬,打不过就说打不过。”
章阙:“……”
一直观战的离长生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装模作样地道:“走吉,住手。”
走吉这才收回长刀,足尖一点身形轻飘飘落至二楼。
“既然有冥令,那便带去吧。”离长生淡淡道,“只望刑惩司能逼问出些线索,早日破了南沅城的案子。”
众鬼一愣,又开始小声地哼唧表示抗议,想让掌司聆听他们的嘤。
掌司冷酷无情,不理会。
章阙挑眉,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可能是傲气吧。
“既如此,那便多谢离掌司。”
离长生矜持地一点头,吩咐旁边的鬼:“去将人……将那个叛逃鬼带来。”
掌司身负厌胜令,就算再不情愿鬼还是耷拉着脑袋去牢狱提鬼。
离长生轻吐一口气。
再撑五日,渡厄司被裁撤,他便能离开幽都,不必再忌惮那假龙神寻他复仇了。
章阙等鬼的时间像是记起什么:“还未恭贺掌司继任渡厄司,幽冥殿殿主特让属下来一份厚礼。”
离长生一顿,脖子又开始疼了。
封讳的厚礼?那能是好东西吗?
来者不善。
离长生推辞道:“不必麻烦了。”
“要的。”章阙从袖中掏出一个雕刻着金纹的狭长匣子,用灵力托着悄无声息送到离长生面前,“还望掌司亲启。”
离长生:“……”
他担心这匣子一打开,他命就没了。
离长生伸手要接过,然后等章阙走了再直接扔黄泉里去,但那匣子像是焊在空中,根本无法动弹。
章阙再次重复了句:“殿主特意叮嘱,请掌司,亲启。”
离长生:“……”
离长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赶鸭子上架,心中涌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死气来,亲启就亲启,难不成那假龙神还能当众杀了他不成。
离长生瞥了章阙一眼,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匣子上。
他还未用力,那匣子却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咔哒”一声悄无声息地自己开了。
离长生眼皮轻轻一跳。
本来以为这里面会是什么一击毙命的法阵或法器,离长生已做足后退的准备,可匣子打开后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垂眸往里看了看,忽然一怔。
匣子中放置一把匕首。
那匕首似乎是由骨头制成,雪白如玉,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繁琐符咒,紫金的光像是活过来流窜其上。
看着就价值不菲。
离长生一时无法理解。
封讳不是要杀了他报仇吗,为何会送他一件极品法器?
正在费解时,前去提鬼的两只鬼大惊失色地飘回来,两条腿都要倒腾出残影了:“掌司!掌司不好了!”
离长生勉强回神:“怎么了?”
两只鬼气喘吁吁——离长生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气,慌张地道:“从南沅城提来的那只鬼……死、死死死了!”
离长生眉头一皱:“死了?”
厉鬼还能死吗?
很快,那只南沅叛逃鬼被抬了出来。
按理来说,厉鬼一般都是没有血的,但修成人身的鬼修却和寻常人无异。
此时那只叛逃鬼双眼暴睁,气息全无,已然魂飞魄散,看着“生”前好像遭受过极其残忍的虐待,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尸身。
章阙快步上前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们……”
还没等章阙质问,一直在旁边的走吉看到那尸体,不知发现了什么端倪,眼疾手快倒打一耙。
“好啊你们刑惩司!得不到就毁掉是吧,这厉鬼来渡厄司半个月都平安无事,你一来不到半刻钟便死了,保不齐是你知晓带不走他,特意偷偷毁了线索,刑惩司就是故意针对渡厄司!”
章阙:“?”
章阙那张俊脸上直接写满了“冤”。
叛逃鬼的死状他见得多了,完全是鱼青简的手段!
那狗东西肯定对叛逃鬼严刑拷打过,保不齐连线索都问到了!
章阙气得狞笑道:“我针对渡厄司还要偷偷?我想你们都忘了,中元节九司大会评判功德,我身为刑惩司掌司,有权利一滴功德都不给你们批。”
走吉肃然道:“哥,哥说什么胡话呢,幽都九司是一家,分什么你我,太生分了。”
章阙:“…………”
离长生:“噗。”
章阙面无表情看他。
离长生没想到这只大鬼竟然是刑惩司的掌司,他勉强压下唇角的笑容,忧心忡忡道:“章掌司,这只叛逃鬼魂飞魄散,南沅的线索也断了,您看……”
章阙冷笑一声:“五日之后,我等着看渡厄司的好戏。”
说罢,沉着脸拂袖而去。
离长生心中哈哈哈天助我也。
线索断了,五日之后便是他重获自由之日。
走吉疑惑道:“掌司,您在笑吗?”
“没有。”离长生绷直唇角,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只是忧愁线索断了,渡厄司恐怕熬不过这一劫。”
走吉没想到这新任的美人掌司如此记挂渡厄司,顿时感动极了,安抚他:“掌司放心吧,渡厄司肯定会安然无恙的。”
离长生:“…………”
看她如此笃定,离长生心中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长生:辞个职怎么这么难?!

渡厄司门口的传送法阵罕见地开了。
“鬼门关”能在三界任意穿行,每年消耗灵石巨大,非必要往往不启用阵法,这回却是破例开了一次。
守门的幽魂飘过去看了看阵法的留红,发现半个时辰前鱼大人出去过一次。
能让鱼大人启用阵法去三界,想必定是事关渡厄司生死存亡的大事!
幽魂正想着,就见鬼门红光一闪。
鱼大人归来。
幽魂赶忙前去迎接:“大人回来了,您……”
他死了太多年,还是头一回嗅到陌生又熟悉的食物的味道,话音都转了个调。
鱼大人一手拎了沉甸甸的食盒从鬼门走出来,里面的东西似乎还冒着热气,散发出只有人界才有的烟火气息。
幽魂傻眼了:“鱼大人,您手中的是……”
“掌司的晚膳。”鱼青简道。
幽魂目瞪口呆看着,下巴差点砸脚后跟。
启用鬼门,就是为了给掌司买晚膳?
整个幽都都在传渡厄司即将要被裁撤,但看鱼大人竟然还有闲情做这种事,看来传言都是假的。
渡厄司还能再存活三百年。
黄泉从幽都最中央潺潺而过。
渡厄司在两界交汇之处,越到中元节从地狱黄泉刮来的阴风越森寒,边界处甚至落起及膝高的雪。
幽都皆是鬼魂和修成人身的鬼修,从来不畏寒。
鱼青简护送着食盒回到渡厄司时,离长生正裹着几件层叠宽袍赖赖倚靠在那,旁边放置着不知哪儿弄来的炭盆。
走吉和其他幽魂正鼓着腮帮子吹火,呛得满脸都是脏灰。
鱼青简蹙眉:“在做什么?”
离长生羽睫都结了霜,他呼出一口白雾,奄奄一息地说:“救掌司狗命。”
鱼青简不明所以,半天才后知后觉,哦,凡人怕冷。
凡人怎么那么多事儿?
鱼青简似乎又想啧他,强行忍住了,他屈指打了个响指,炭盆中腾地燃起幽蓝火焰灼灼燃烧起来。
离长生察觉到救命的热意,懒洋洋一抬眼皮,终于纡尊降贵地起身离炭盆近了点。
“方才谁来过?”鱼青简将食盒放置在小案上。
走吉和谁都能谈得来:“章阙那狗东西,被我一脚蹬得落荒而逃。”
鱼青简头也不抬地道:“嗯,门口有三块半块青石砖碎了,记得将修补的账单寄去刑惩司。”
“哦,好。”
离长生靠着火盆半晌终于缓过来:“渡厄司这么缺钱?”
鱼青简似乎一直等着离长生提“钱”,回答飞快:“的确如此——这三家的食膳总过十四两六钱,算上食盒总共十五两三十文,掌司给我十六两就可以。”
离长生:“?”
离长生不明所以:“胡言乱语,珠翠居何时这么贵过,我三文钱就能吃到扣碗酥肉,堂倌还会送一壶酒。”
鱼青简:“……”
走吉:“……”
鱼青简憋了半天,想啧他一句“你难道靠脸吗”,但抬头一看。
离长生方才被冻得嘴唇苍白,如今缓回来后唇色泛着病色的红,结霜的羽睫被热意融化,一滴水珠悄无声息砸了下来。
——靠这张脸,的确能白吃白喝。
鱼青简头疼地按住眉心。
这还不算完。
离长生拿起筷子:“为何不是玉箸?这上面有木刺,用着不称手。”
掀起食盒盖嗅了嗅:“扣碗酥肉里放了酥油,炉焙鸡放了醋。唔,桂花糯米藕……勉强能吃吧。”
最后总结:“就这还收你十六两?鱼大人果然没怎么出过远门,被人当冤大头宰了。”
鱼青简:“…………”
那晚对抗厄灵狠狠放血时,你可不是现在这副身娇肉贵的死样子!
离长生并非挑事儿。
两道菜没有按照他要求的做,他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明明饿得都要前胸贴后背了,却仍是拿着筷子慢吞吞夹了块糯米藕,勉强吃了半块。
鱼青简运了运气,不想再搭理他,面无表情对旁边眼巴巴望着扣碗酥肉的走吉道:“章阙来提南沅城那只叛逃鬼?”
走吉吞了吞口水,心不在焉地点头。
离长生只吃了半口就放了筷,将烟杆拿出来用炭火点着慢吞吞抽了起来,闻言装模作样地道:“那只叛逃鬼死了,南沅的线索便断了……”
“掌司何出此言?”鱼青简冷冷道,“南沅那只叛逃鬼是我所杀,怎么就线索断了?”
离长生:“??”
离长生匪夷所思:“你杀他做什么?”
“不是要问话吗?”鱼青简冷笑,“那种叛逃的幽都鬼嘴也不是很硬,半天不到就问出了线索,他留着无用,自然杀了。”
离长生:“……”
鱼青简瞧着嘴毒但很脆,在龙神庙时连厄灵一招都接不住,被打得哇哇吐血。
乍一想起那句叛逃鬼尸身的惨状,离长生咬着烟嘴不吱声了。
走吉对打打杀杀的事很感兴趣,追问道:“那你问出什么了?”
“南沅城主府的祠堂有问题。”鱼青简从袖中掏出一张满是血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叛逃鬼的供词,“寻常人祠堂供奉的都是祖宗牌位,城主府却供奉着一汪泉水。”
离长生吐出一口弥漫苦涩药草的白雾,眉眼一动,道:“这个我略有耳闻。”
鱼青简不耐烦地看他。
许是察觉到鱼青简的敌意,一直在角落转圈的山鬼化为一道流光悄无声息飞来,转瞬化为一支碧绿的簪子插在离长生凌乱的发间。
鱼青简:“……”
鱼青简不啧了,带着虚伪的微笑道:“掌司请讲,属下洗耳恭听。”
离长生似乎并不在意旁人对待他的态度,不知道算是看破一切的佛性,还是纯没心没肺。
“南沅城凡人居多,十年前大旱时死了不少百姓,但自从澹台城主供奉那汪泉水后,城中落雨不断,再无干旱。”
这本是济世救民的好事,不过诡异的是每年中元节前后三日,南沅城总会发生百姓惨死之事。
并非人为或天灾,纯属倒霉透顶,死法各种各样。
离长生在南沅时,就亲眼瞧见有人从膝盖高的凳子上摔下来,只是摔在地上,便气息全无。
鱼青简沉思:“听着的确像厄灵夺功德后的样子。”
上次龙神庙那只厄灵,鱼青简本以为能被山鬼镇压的定然是大厄,可没想到那厄灵比寻常厉鬼没差多少,杀了它渡厄司的功德簿也没动分毫。
若是南沅澹台府祠堂的真是大厄,超度了它,功德簿定然能平了这些年的亏空。
走吉兴致勃勃地将长刀抓起来:“那还等什么,走啊!”
鱼青简看向离长生。
离长生愣了下,恍然大悟:“那劳烦鱼大人回来时帮我带南沅城岁晚坊的牛肉羹,要素羹,还要一盘樱桃肉,这家比珠翠居要贵些,每回收我十文钱,还不送酒;再顺道去玉京巷把我府中的银子拿回来,这样便能还你十六两。”
鱼青简:“……”
还点上菜了?!
鱼青简冷笑道:“掌司说什么呢,您天道所选英明神武,自然要带领属下超度大厄。”
离长生装傻失败,心虚地咳了声。
走吉也跟着道:“章阙说了,南沅城门口竖着‘渡厄司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我和鱼籍是鬼身,蒙混进去定然会被人认出,太过冒险哦。”
离长生犹豫半晌终于说了实话:“我之所以去四城鬼市招……卖符,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原因就是,我……曾得罪过南沅城的澹台城主。”
鱼青简、走吉:“??”
鱼青简警惕道:“你卖给澹台城主多少张假符?”
“不是。”离长生又抽了口烟压压惊,“我初到南沅时,澹台城主府中有邪物作祟,给的报酬颇丰,我在一众大师中脱颖而出被城主选中做法事驱邪。但谁知那天落雨,我做法事不小心引来了雷,轰隆隆啊,就……就将城主府的祠堂给劈塌了。”
鱼青简:“……”
敢情那牌子上的“狗”是你。
三人面面相觑。
离长生根本不想去超度厄灵,他甚至想直接在渡厄司躺到中元节,等渡厄司一裁撤直接远走高飞。
鱼青简瞧出他的打算,假笑着道:“不过掌司毕竟是凡人之躯,要混进城主府比属下要容易得多。”
离长生谦虚:“不不不,我最不会招摇撞骗了。”
鱼青简呵他。
见离长生死皮赖脸怎么都不肯出门,鱼青简冷笑一声,使出杀手锏。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走吉一起去南沅查探,这几日渡厄司无主事之人,幽冥殿封殿主若派人来吩咐大事,还望掌司……”
“但话又说回来!”离长生肃然起身,收起烟杆理了理月白袍,毫无刚才蔫不拉几的死样子,“我是凡人之躯,比你们更熟知南沅城,混进城主府简直易如反掌——鱼大人,还等什么,速速去南沅渡厄吧。”
鱼青简:“…………”
离掌司弱不禁风,倒是能活,昏迷三天只吃了口糯米藕,就再次英明神武地“带领”两个属下前去渡厄。
这回有走吉这个能打的跟随,鱼青简明显轻松许多。
渡厄司外面便是黄泉,鱼青简手中握着一把伞走出去,余光扫到慢吞吞的离长生,挑眉道:“你腰间别的是什么?”
离长生疑惑地低头看去,脸色微微一僵。
封讳送来的“大礼”骨匕正安安静静插在腰封和腰腹紧贴着之处,散发微弱的紫金光芒。
离长生:“……”
可他明明离开时将这骨匕连带着匣子封死,随意找了个地藏起来,上面还压了块巨石。
怎么还能跟过来?
邪了门了。
离长生伸手将骨匕拿起,触手一股冰凉顺着掌心钻上心脏。
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法器,他却没来由觉得厌恶。
恰好刚走到黄泉边,离长生将骨匕随手一扔。
咕咚一声,骨匕转着圈很快沉了地。
黄泉皆是破碎的魂魄,不少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厉鬼挣扎着沉浮,发出阵阵刺耳的凄厉惨叫。
鱼青简眯着眼睛看离长生。
这人明明是个凡人,但却对厉鬼之流习惯了般视若无睹,神情没有半分惊吓畏惧之色。
莫非他真的在藏大拙?
此次去南沅定要试探一番。
离长生不知鱼青简想法越来越偏,看着骨匕没有再回来,轻轻松了口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鱼青简回神:“每日子时会有拘魂鬼前去南沅勾魂,我们顺道坐他们的船去。”
离长生疑惑道:“不能自己去吗?”
“从幽都到南沅,需要银子买船票。”鱼青简言简意赅,“能省一笔是一笔。”
离长生:“?”
连这种钱也要省?
他在外面招摇撞骗时也没过过这么不富裕的日子。
渡厄司穷得鬼魂睡觉都得抢着树杈子挂上面睡,离长生表示理解:“幽都拘魂鬼会心甘情愿带我们?”
鱼青简没吭声。
下一瞬,离长生忽地听得一旁的小船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船剧烈摇晃着,随着“砰”一声巨响,一只鼻青脸肿的拘魂鬼从窗户撞出半个身子来,鬼哭狼嚎道:“饶命!”
船内走吉的声音传来:“船费?什么船费?”
“不是船费!是荣幸!”拘魂鬼嗷嗷叫,“能让走吉大人乘坐我等的船,是荣幸啊——!”
走吉拍了拍手:“早说啊。”
离长生:“…………”
也算一种心甘情愿了。
黄泉河水和南沅护城河相连,河水无边无际,破破烂烂的船只有两层小楼大小,四处都是去南沅勾魂的拘魂鬼。
离长生抬步上了船。
被揍的拘魂鬼唯唯诺诺缩在角落不敢言语,不过乍一瞧见离长生,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你!”
离长生偏头一瞥,没认出来:“你是?”
在鬼市险些被骗银子买假符的拘魂鬼瞪他:“离掌司贵人多忘事啊,我如此信任于你,没想到你竟然……”
鱼青简跟在后面上了船,眼神凉飕飕地瞥过去。
拘魂鬼被看得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渡厄司皆是一群不讲理还护短的疯子,求生欲作祟,电光石火间他用尽毕生智慧换了话头。
“……竟然是个绝世罕见的大美人。”
离长生:“……”
离长生没想到这拘魂鬼一副凶神恶煞要杀他的气势,竟只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夸他。
他受宠若惊:“谢谢,谢谢。”
拘魂鬼憋着一口发不出来的气,呜呜地走了。
黄泉比渡厄司还冷,离长生披着鱼青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大氅寻了处避风之地慢吞吞坐下。
整条船上只有他一人呼吸时凝着白雾,不少拘魂鬼从未在幽都见过活人——更何况是相貌如此有攻击性的活人,全都躲在角落红着脸暗暗观察。
“天道所选啊,不愧是天道,选出来的这张脸……绝无仅有。”
“没见过这么标志的男人。”
“他看我了……”
被欺骗过敢情的拘魂鬼冷笑一声:“蛇蝎美人罢了,我劝你们莫要陷得太深,他……”
话音未落,离长生似乎听到声音,微微侧头看来。
他身披黑色大氅,乌发半束插着碧绿的簪子,视线瞥来时好似被什么极品法器狠狠超度了下。
众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拘魂鬼话音戛然而止,一句“你那驱鬼符还卖吗”差点脱口而出,好险被他制止住了,回过神后近乎羞恼地狠狠瞪了离长生一眼。
这人简直会下蛊。
众鬼一哄而散。
离长生并未看拘魂鬼,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从上了这艘船,似乎有人在暗中看他。
明明没寻到人,却能敏锐察觉那眼神的黏湿和阴冷,好像被一条蓄势待发的蛇恶狠狠盯上,不知在何时就从黑暗中袭来将他一口吞入腹。
离长生不喜欢这种感觉,眉头轻轻蹙起偏头去寻。
鱼青简和走吉不知去了哪里,拘魂鬼们似乎怕被他眼神超度,已窜回了二楼上吹冷风。
那眼神仍然如影随形。
离长生扫了一圈,视线微微眯起,在破船的夹板上终于寻到个浑身漆黑的人,或鬼——若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那处有东西。
可他背对自己。
离长生正想着,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头看来。
这是离长生的第一印象。
偌大的黄泉拘魂船漆黑阴森,那人却像是银河般散发出细碎的光芒,离长生晃了下眼睛,恢复视线后才看出那光芒是男人身上的金坠子。
船只似乎到了黄泉和人界的交汇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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