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看着,心想这是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楼长望奋力将第二只厉鬼打趴在地,擦着脸上的汗高高兴兴地回头看来:“鱼大人,我虽修为不高,但还是有点用的……”
“吧”字噎在喉咙,戛然而止。
楼长望目瞪口呆看着地上狰狞的厉鬼全都在惨叫,而那废物掌司却轻飘飘站在那,气度翩然如谪仙。
楼长望不可置信道:“你……你用了什么法器?”
离长生摆个死人脸给他看。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直灰扑扑像是在装死的掌司印忽然“噌”地一声,褪下了一层灰扑扑的灰烬,散发出灼眼的金色光芒。
离长生:“?”
金笼中的鱼青简眼瞳一缩。
前十五任掌司从未有人能将掌司印的灰翳破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掌司印的真容。
鱼青简终于不啧了,他哇:“果然是天道所选。”
离长生:“……”
不是,等等!
第5章 合则一滩烂泥啊
掌司印认主,沉甸甸的金印陡然化为一道流光钻入离长生手背,扭曲成一抹龙飞凤舞的金色乌鹊纹烙印。
离长生:“……”
幽都都爱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人身上印吗?
这还不算完,几乎被离长生遗忘的那只黑蛇刺青不知道从何处钻来的,甩着红痣尾巴一路游过来,忽地龇牙,照着那只乌鹊就是一口。
乌鹊登时扑闪着翅膀在他五指上四处逃窜。
黑蛇紧追不舍,誓有不咬死它不罢休的气势。
离长生:“……”
一蛇一鹊的刺青在他手背上打架……
这幕太过荒诞,离长生竟然想笑。
龙神庙周遭密密麻麻的厉鬼被这招杀鸡儆猴惊住了,哪怕毫无神智却也晓得生存之道,再也不敢前进半步,只能在四周流着口水逡巡。
厉鬼不敢进庙,楼长望不能在鱼大人面前一鸣惊人,只好蔫巴巴收起灵剑,幽幽看向离长生。
他不太信这个凡人有能横扫一大片的能力,只好固执地认为是他用了法器。
“你是哪个世家的?”楼长望警惕地问,“离?据我所知,整个三界也就归寒宗的宗主姓离,但他的独子天赋极高,也不叫长生。你到底是如何被天道选中的?”
离长生懒得看蛇鹊打架,垂下手敛了下袖口,闻言眉梢轻挑:“天道选中?”
渡厄司掌司一般不都是幽都九司所选吗?
“你还不知道?”楼长望嫉妒死了,“上一个天道所选之人还是上衡崇君,崇君降生便是金丹修为,年仅十七便入问道学宫任教,当今不少大能都受过他教导。而你……呵。”
……也就一张脸能看。
离长生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能和高高在上的雪玉京崇君相提并论,当即谦虚地道:“谢谢,谢谢。”
楼长望:“……”
到底谁夸你了?!
楼长望还想再说,鱼青简忽然道:“楼遥,将你的‘作茧’收了。”
楼长望顿时忘了自己要嘚啵什么,吹了声口哨,法器作茧化为五枚金针拔地而起,悄无声息钻回发间。
离长生看着鱼青简的神色:“怎么,封印无法补全吗?”
鱼青简眉头越皱越紧:“不对劲。”
崇君的封印明明已经八角补全,却缺少一样东西,底下的厄灵仍然蠢蠢欲动,封印闪着金光,好像随时都能破碎。
度上衡陨落的数百年来,渡厄司曾经补过不少他留下的封印,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个一样。
看来下方封印的并非寻常厄灵。
鱼青简眯着眼睛仔细看那阵法,像是发现了什么。
那丑蛇神像并非只是阵眼,其中必然有灵物。
鱼青简发间长鞭倏地甩过去,灵力轰然击碎神像,只听得那石像顿时化为齑粉,露出其中一把流光溢彩的玉剑。
鱼青简瞳孔一缩。
离长生还在旁边思考要如何成为个废物,视线也被青光一闪,蹙眉看去。
楼长望怔然望着:“那是……上衡崇君的山鬼。”
度上衡身份尊贵,师从雪玉京,灵剑法器数不胜数。
这把山鬼却非寻常。
崇君于问道学宫任教时,经常拿着山鬼当戒尺抽人,令一众天之骄子见了山鬼就嗷嗷叫,直到一日山鬼没了踪迹,学宫众人高兴了好几日。
本以为山鬼早已破碎化为齑粉,没想到竟然在此镇压厄灵。
鱼青简脸色越来越沉。
能让度上衡用山鬼镇压的厄灵,非同小可。
楼长望看得双眼冒光,想要靠近点看一看这把只在书本上看到过的剑。
只是那剑悬在半空,青光乍放,似乎极其排斥旁人的触碰,楼长望还没靠近就猛地散出一道灵力。
“啪”,熟练地抽了他一下。
楼长望:“……”
楼长望捂着被抽得通红的爪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差点蹦起来:“我也被崇君的山鬼抽了!”
离长生:“?”
鱼青简眉头皱得死紧,他飞快上前想要将悬在半空的山鬼再次插回去,可那把剑似乎有灵性般,誓死不想入阵眼。
砰砰——
鱼青简的长鞭几乎被山鬼凌厉的罡风斩断。
恰在这时,地底忽然传来一阵震动,像是有庞然大物在薄薄地皮之下翻江倒海,地面的封印终于撑不住那剧烈碰撞,毫无征兆地破碎,窜出一团漆黑的雾气。
地皮几乎成了波涛汹涌的水面,离长生毫无灵力,几乎摔倒。
倏地,一只冰凉的手像是地狱而来的冷风,又轻又柔地扶了他一下。
离长生踉跄着站稳,蹙眉回头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
好像是他的错觉。
鱼青简道:“厄灵出来了。”
楼长望也被颠簸得够呛,直接摔了个正着,正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捂着脸抽噎。
——刚才那声“砰”就是这小公子脸朝地的动静。
鱼大人泰然自若,长鞭如同游蛇似的在身后张牙舞爪,看着极其可靠。
连幽冥殿鬼差都能抽一巴掌,更何况小小厄灵……
离长生刚想到这里,就见那黑雾似乎认准了他般,猛地发出一声尖啸,势如破竹直冲他而来。
离长生一惊,下意识后退。
这厄灵明显比那些大鬼要快得多,千钧一发之际,鱼青简长鞭一甩,缠着离长生的腰猛地将其扔到一边。
离长生在原地转了三四圈,堪堪稳住身形。
一句“不愧是鱼大人”的称赞还未说出口,又听得“砰”地一声,一个人影如同离弦的箭狠狠撞在半塌的墙上。
轰然一阵巨响,墙应声而碎。
鱼青简狼狈倒在废墟中,捂住胸口猛地呕出一口血。
离长生:“…………”
离长生安静数息,嘴唇轻动,欲言又止。
鱼青简拇指狠狠抹去唇角的血,再也维持不了那虚伪的假面,不耐烦地冷冷道:“什么眼神——我在渡厄司只掌刑罚,平日负责造册逼供,打不过不是很正常吗!”
离长生:“?”
不能打,倒是能装。
离长生虚心请教:“那您为何不用方才抽幽冥殿鬼差的「附灵」呢?”
鱼青简似乎僵了下,面无表情地起身,又开始您:“掌司在此稍候,渡厄之事无需您操心。”
离长生:“哦。”
看来恼羞成怒了。
鱼青简面如沉水,握着长鞭同那团黑雾厮斗。
只是没等离长生找好位置躲起来,鱼大人又成了离弦的第二箭,再次狼狈砸在他面前。
离长生:“?”
鱼大人?!
鱼青简这下彻底恼羞成怒了:“这厄灵是用崇君山鬼镇压,哪怕副使在此恐怕也难以招架……你到底什么眼神?!”
离长生:“…………”
就在两人胶着之际,一道金光倏而从远处射来。
鱼青简虽然不能打,但长鞭甩得厉害,再次缠住离长生的腰将人往墙上一甩,颇有公报私仇的恼怒。
离长生差点脸朝地砸地上,又是一道阴风托了他一下才堪堪没破相。
五枚金针射在地面,散发出条条凌乱交织的金线。
鱼青简眉头一皱,霍然回身望去。
楼长望站在不远处,发冠破碎一头黑发凌乱飞舞,那张天真愚蠢的脸上缓缓浮现个狰狞的笑容,眼瞳也变得赤红一片。
“你……死。”
他似乎不习惯开口说话,两个字说得磕磕绊绊,嘶哑难听。
鱼青简心道不好。
那只厄灵附身在了楼长望身上。
“楼长望”直勾勾盯着离长生,眸中全是滔天恨意,他吹了声口哨,金针受他操控已经不会化为金笼保护,而是变成锋利的利刃朝着离长生射来。
鱼青简猛地扑来,一把将他拽着跃至龙神庙的房梁之上。
厄灵已附身,鱼青简捏着鼻子不情愿地道:“崇君的附灵一日只可用一次,你已继承掌司印,便是渡厄司之人。听好了,我下去将他引开,你调动掌司印中的附灵阵法,将其超度。”
鱼青简简短说完,直接纵身跃了下去。
离长生:“……”
等等,附灵阵法是什么?
“楼长望”一剑刺过来,鱼青简堪堪躲过,挥舞长鞭缠住厄灵想要去抽离长生的爪子,见他不动,蹙眉提醒道:“掌司印在你识海,闭眼用意识去寻,先将附灵阵法招出来。”
情况如此凶险,离长生只好闭眸,感知意识中的掌司印。
噫,的确有阵法。
离长生无师自通,伸手飞快结了个印,金色阵法悄无声息浮现。
砰地一声。
鱼青简正在躲厄灵的攻击,忽然身体猛地凝滞,无数道锁链凭空出现,束缚在他四肢脖颈处,逼得他猝不及防双膝一软,直直朝着“楼长望”行了个跪拜大礼。
鱼青简:“……”
厄灵:“…………”
厄灵被囚禁了太久,脑子浑浑噩噩,似乎没遇到过生死厮斗时对方忽然下跪求饶的,当即愣了愣。
鱼青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催动厌胜令做什么,怕我死的不够快吗?”
离长生:“这……”
离长生挂在房梁上,赶紧在掌司印中寻找解法,他又甩出一道阵法。
砰砰砰。
龙神殿外,吭叽吭叽扛着个轿子的贴面鬼还没进门,纷纷唔噗一声,五体投地,整齐划一行跪拜礼。
离长生:“???”
鱼青简几乎气笑了。
是他武断了。
本来以为此人是来重振渡厄司的,没想到竟是来给渡厄司坟上添土的。
渡厄司掌司印本就没多少符纹,离长生试了第三次后终于寻到那繁琐的附灵阵法。
一道金色符纹从手背倏地窜起,陡然化为繁琐的符纹萦绕离长生周身不住旋转,金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眸,浮现点点细碎的橙光。
符纹是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扭曲而成,仿佛携带天道所赋予的神性,令人望之生畏。
——上承玉京,衡德渡厄。
那是度上衡出生时天道赐予的符谶。
这八个字乍一浮现,厄灵似乎本能地浑身一哆嗦。
他畏惧度上衡似乎是刻在骨子里,明明崇君已陨落三百年,但只是看到符谶还是觉得心底一股冷意钻上魂魄。
鱼青简无声吐出一口气,挣扎着抬头看去。
只要附灵阵法招出来,一切就……
一阵狂风吹了过来。
四周一片死寂。
三人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附灵阵法悄无声息黯淡了下去。
上衡崇君的附灵根本没有召来。
鱼青简愣怔半晌,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离长生见鱼青简一副死了亲爹的绝望模样,不明所以:“什么?”
“崇君竟没有附灵于你?”鱼青简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带着攻击性,眼瞳几乎要滴血,“哪怕渡厄司罪大恶极之人,崇君也是一视同仁从不偏颇,你……你为什么没召出附灵?”
离长生:“?”
厄灵已反应过来,飞身至房梁之上一掌将离长生拍了下来。
一声如同瓷釉开片的清脆声响,阵眼中央的山鬼似乎动了动。
离长生艰难落了地,差点把肺吐出来,撒腿就跑。
鱼青简无法动弹,不想着如何自保,还在厉声质问:“崇君厌恶之人,为何能当上渡厄司的掌司!你到底是何人!?”
厄灵灵剑悍然劈下。
离长生身形一闪,电光石火间一脚踹在厄灵腰腹处,好险躲过一劫。
见鱼青简还在崩溃,离长生喘息着边跑边道:“太好了鱼大人,现在这个时机正适合,你我都闲着没事打苍蝇,我可要找个椅子躺下来再泡壶上好的茶好好给你讲一讲我的来历。我三岁那年……唔噗!”
鱼青简:“…………”
作者有话说:
毒唯破防瞬间。
分则天下无敌,合则一滩烂泥【x
渡厄司有这样的掌司,未来一片黑暗。
厄灵似乎和离长生有仇,完全不顾被厌胜令束缚的鱼青简,招招毙命冲着离长生脖颈而来。
离长生逃窜得极其狼狈:“鱼大人,可否寻个救兵来?”
鱼青简四肢锁链几乎深陷骨血中,还在那:“崇君厌恶你,你被崇君厌恶了……”
离长生:“……”
“崇君厌不厌恶我另说。”离长生逃得发带都散了,苦口婆心道,“反正这只厄灵挺恨不得我死的,鱼大人要是再不想办法,我们三个都要折在这里了。”
鱼青简眼眸赤红,狠狠瞪他一眼:“先将厌胜令解了。”
“要怎么解?”
鱼青简道:“你连厌胜令都不会用,到底哪来的资格成为渡厄司掌司?”
离长生:“?”
唔,鱼大人不您了,终于暴露刻薄毒舌的本性。
看样子这渡厄司掌司铁定当不成了。
离长生暗中窃喜。
不过这一分神直接被厄灵追上,灵剑裹挟着强劲的罡风悍然袭来,他下意识抬起右手一挡,身躯骤然被撞飞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离长生晕头转向间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耳畔遽尔传来一声金属相撞的刺耳声响,脑海嗡嗡作响。
“我恨他……呜,我想杀了他。”
“崇君……”
离长生眼瞳涣散,眉心一阵发疼,脑海中似乎闪过几个片段,但转瞬即逝根本无法抓住。
等到视线终于聚焦,离长生后知后觉自己被打到了阵法最中央,山鬼正在旁边静静漂浮原地,散发青光。
山鬼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把玉尺。
传闻中度上衡性子温和矜贵,超度亡魂甚少杀戮,最顺手的山鬼也是未开刃的,窄窄一条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篆。
厄灵被山鬼镇压数百年,见它就下意识浑身发抖。
它不敢靠近,面无表情将灵剑收回,浑浊的鬼瞳直勾勾盯着离长生,随后伸出舌尖在灵剑上轻轻一舔,把猩红的血卷到口中。
离长生:“?”
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被灵剑划伤,正不住顺着指尖滴落着血。
身负金色功德的身体,血似乎也是极大的诱惑,厄灵像是只野兽蹲趴在那,捧着那把剑贪婪地冲上面的血吸溜个不停。
离长生:“……”
有点恶心。
楼长望醒来后,定要和他添油加醋说这一幕。
这么一打岔,鱼青简终于从厌胜令中挣脱,足尖一点飞至离长生身边,获得短暂的喘息。
离长生捂着还在流血的手:“鱼大人,救兵?”
鱼青简还在气他招不来附灵,面无表情道:“渡厄司本就没多少人,能打的几乎都在千里之外,否则你以为为什么会派我这个刑官来接你?”
离长生:“……”
有道理啊。
离长生也不生气:“那现在要如何是好?”
鱼青简瞥他。
千百年来天道所选之人仅有度上衡一人,本来以为此人或多或少同崇君有些关系,如今看来,不说转世了,恐怕仇怨都有一大堆。
否则崇君如此温良矜贵之人,为何独独不理他的附灵。
鱼青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暴戾,不情不愿道:“身上有带香吗?我需要香火。”
离长生身上啥也没有,就香多。
闻言他飞快从袖中拿出来三根香点燃,那香太劣质,火焰灼烧久久不灭他直接“呼”了声吹熄。
鱼青简:“……”
他怀疑离长生是故意的。
但这人脸上满是真诚,鱼大人眼皮重重跳了跳,强行忍住了。
离长生担忧又把封讳给拜出来,提前问了句:“鱼大人叫什么来着?”
鱼青简闭了闭眼,从牙缝挤出两个字:“鱼籍。”
“唔,鱼籍。”
离长生朝他微微颔首拜了一下。
鱼青简阻止不及,身体陡然袭上一阵剧痛,好似神魂从里到外都被击碎成齑粉,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等等!”鱼青简当机立断道,“别拜我!”
离长生不明所以:“?”
鱼青简方才和厄灵厮斗时受了伤仍然能活蹦乱跳,倒是离长生这一拜,把他伤得够呛。
鱼大人奄奄一息道:“直接念上香咒就好。”
被天道赐予金色功德的掌司,没人能经得住他这一拜。
离长生心想拜你还不乐意,事儿还挺多。
他随口念了一道上香咒:“虔拜天道,得功德超生。”
劣质的香燃烧的香线本来胡乱飞舞,随着上香咒说出,雪白香线倏地朝着鱼青简而来,丝丝缕缕萦绕他周身。
鱼青简喉结滚动两下,方才被离长生那一拜给重伤的神魂勉强痊愈,灵力也短暂填满。
“厄灵附身,时间一久就无法驱逐。”鱼青简沉着脸言简意赅道,“我会附灵困住他,你想办法让山鬼重回阵眼。”
离长生:“唔。”
山鬼连鱼青简都打,自己毫无修为,不是送上门当靶子揍吗?
“鱼大人。”离长生委婉地道,“我只是凡人之躯,又是崇君厌恶之人,恐怕难担此大任。”
“掌司多虑了,我自然知道您担不了这等大任。”鱼青简皮笑肉不行礼,“属下只是纯想让掌司去挨崇君本命剑的揍罢了。”
离长生:“…………”
竟然不要脸地直接说出来了。
离长生感叹。
不愧是渡厄司,真缺德啊。
两人在交谈时,厄灵始终没动静,安静得有点诡异。
鱼青简眉头轻蹙抬头看去,那欠揍的神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厄灵带着楼长望的躯壳漂浮在半空,身形散发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半透明黑线,四散而开。
鱼青简这下脸色彻底变了:“他在夺整座城池的功德!”
“功德?”
“厄以功德为食。”鱼青简脸色煞白如纸,“寻常百姓没了功德护身,整座城池的人会全部死于非命,一个不留。”
这便是灾厄。
离长生眉头也微微皱起。
鱼青简脸色阴沉:“楼遥身份特殊,八字纯阴,自幼丢魂被附身是常有之事。厄灵一旦夺舍,绝非外力可以逼出,唯有杀了他方能超度。”
离长生愣了愣,看向那带着稚气的少年。
他虽不是那么喜欢这孩子,但见他咋咋呼呼的还挺好玩,如今乍要杀他……
离长生有些于心不忍。
鱼青简脸色比方才“崇君厌恶你”时还难看:“但楼遥不能死,我死了他都不能出事。”
离长生愣了下,没想到两人感情如此之深,感动得心间一软。
虽然鱼青简口中嫌弃楼长望,骂祖坟骂夯货,实则刀子嘴豆腐心,身为长辈定是不忍心对楼长望下狠手……
还没想完,就听鱼青简沉声道:“他小叔是幽都柜坊的掌柜,执掌整个九司花销。那死抠门本就针对渡厄司,去年的账目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未核销批钱。若他侄子再出事,渡厄司就别想从幽都柜坊拿到一文钱,只能喝西北风了。”
离长生:“…………”
离长生欲言又止,但没忍住,感叹道:“四城鬼市都传渡厄司是‘缺德穷命’的好风水,我本还不信,没想到如今一瞧,名不虚传啊。”
鱼青简瞥他一眼:“掌司还忘了一条呢。”
离长生:“……”
哦对,还有死掌司。
鱼青简懒得和他掰扯有的没的,叮嘱离长生不要乱跑,发绳再次化为布满符咒的长鞭。
八字符谶扭曲成金色符纹凭空出现,陡然充盈鱼青简的经脉。
度上衡已陨落三百年,但所剩下的一道附灵却仍然凶悍,金纹爬满鱼青简的浑身,素白面容浮现枯蔓般的金纹。
“啊——!”
长鞭好似裹挟着千钧之力悍然劈下,砰砰砰数声,人类躯体所经受的剧痛突兀袭来,令它猝不及防发出凄厉的惨叫。
它被困了太多年,意识早已疯癫,分不出面前人的模样却敏锐记得当年将它封印在此的气息,歇斯底里地咆哮。
“度……度上衡!”
鱼青简一日之内连续两次使用附灵,经脉被那磅礴的灵力冲撞得脸色煞白,强撑着没有吐血。
不能对楼长望的躯壳下死手,金纹化为禁锢锁链,准确无误困住厄灵的四肢。
鱼大人不能打,但很会装,他衣袍猎猎好似修为高深的得道大能,冷笑一声:“能让崇君用本命剑封印的厄灵,我还当有多大本事,没想到就是个只会乱吠的废物。”
离长生:“?”
敢情鱼大人方才挨的揍全都忘了。
厄灵满脸是血,仍在源不断吸纳着功德,贪婪得好似龟裂的枯涸大地痛饮甘霖。
他死死盯着鱼青简,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度上衡,你为了……你那个小情人……害我到如此地步……”
离长生眼尾一挑,来了兴致。
度上衡不是谪仙似的人物吗,竟然还有小情人?
“聒噪。”
鱼青简懒得听,修长五指猛地薅住厄灵的脖颈,手腕青筋暴起,好似有千钧之力,按着厄灵的头往墙上狠狠一砸。
地似乎都震了下。
离长生:“…………”
还还还还真是刑官啊。
方才他没有得罪鱼大人吧。
鱼青简一脚踩在口吐鲜血的厄灵胸口,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
厄灵看出鱼青简不会杀楼长望,用那张纯澈带着稚气的脸露出个狰狞的笑:“你敢杀我吗?”
鱼青简干脆利落一巴掌扇了过去,清脆地一声“啪”:“蠢货,你真以为我缺那几个钱?”
厄灵浑身是血,低低笑了出来,四周越来越多的功德顺着黑线密密麻麻朝着他体内翻涌,顷刻将那几乎致命的伤势修复。
鱼青简眉头一皱,附灵再次附在长鞭之上,就要将人先重伤再带回渡厄司严刑拷打。
可还未动手,楼长望倏地睁开眼睛。
这次却并非是猩红的鬼瞳。
楼长望眼眸全是惊恐,泪水夺眶而出,茫然看着鱼青简:“不、不要……我、我害怕……”
鱼青简瞳孔一颤,长鞭瞬间僵在半空。
下一瞬,一道狂风拔地而起,像四周蔓延的黑线在飓风中扭曲成一条粗线,猝不及防朝着前方而去。
鱼青简失去最好的时机,沉着脸往后一撤。
厄灵刚出封印时,像是被关久了的疯癫,如今似乎清醒过来,清晰意识到在这破庙之内,有令它功力大涨的金色功德。
离长生本来在离山鬼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战,乍一见一道黑影袭来,本能想要躲开。
但那黑线太快了,凭空化为一只大掌,砰的一声扼住他的脖颈,直直将他按在身后石柱上。
离长生:“……”
一个两个的,是对他的脖子有什么执念吗?
鱼青简脸侧还带着附灵的金纹,身形如箭飞快冲来。
厄灵却更快。
如同铁钳的漆黑大掌暴起渗人的力道,只消轻轻一下就能折断纤细的脖颈,厄灵毫不留情一用力。
鱼青简:“离长生——!”
离长生眼前骤然一黑,无数人的话语充斥着脑海,男女老少皆有,接连不休好似万鬼同哭。
黑暗笼罩。
要死了吗?
离长生浑浑噩噩地想。
电光石火间,时间好似被一寸寸拉长。
他不怎么恐惧,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这下总能不去渡厄司了吧。”
也好,反正到了幽都遇到那封殿主,小命也难保。
在他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时,一道青光在一阵寂然无声中乍现。
锋利的剑锋划开虚空,光芒收敛成青丝般纤细的剑光后,刺耳的剑鸣才后知后觉传来,猛地震醒浑噩中的离长生。
“锵——”
龙神庙已成废墟。
山鬼已非玉尺,宛如被转瞬间精雕细琢出长剑模样,流光溢彩,上方刻着「上衡」二字。
山鬼无主自动,剑尖寒光一闪。
厄灵汲取功德的黑线轰然炸开成细碎的齑粉,飘然落在地面。
离长生终于重获呼吸,踉跄着顺着石柱滑落坐在地上,捂着脖颈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声。
“咳咳……”
离长生眼前还在发黑,看不清楚四周。
是谁救了他?
鱼青简僵在原地,似乎呆滞住了。
离长生……
竟然能操控崇君的山鬼?
作者有话说:
鱼青简:山鬼!你脱粉了?![小丑][小丑][小丑]
怎么又您了?
鱼青简神情复杂,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崇君不肯附灵、山鬼却颠颠上赶着去救”的天道所选的掌司。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厄灵被斩断灵力,撕心裂肺咆哮了声。
山鬼身上度上衡的气息更重,它神志混乱,满腔愤怒恨意,登时调转矛头,孤注一掷将满身灵力凝聚冲着山鬼而去。
离长生就在山鬼后面,下意识伸手一挡。
山鬼受他操控,剑尖冲着前方倏地挥去——明明只是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到的剑气,却将厄灵排山倒海般的灵力轻飘飘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