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鱼青简将承盘的早膳递给他,“我有事要和走吉出去一趟,你帮忙送去给掌司吧。”
离无绩一愣,抬手接过。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刚好能借着送早膳的名义去和离长生搭话。
离无绩客气地道:“鱼大人要去办公务?”
“不是。”鱼青简啃了口饼,“我的埋骨之地似乎闹鬼,我去教训教训那些造反的孤魂野鬼,晚上就归。”
离无绩不太懂幽都的规矩,只好将鱼青简揍鬼的行为统一认为是渡厄司的优良作风:“嗯,慢走。”
鱼青简扬长而去。
离无绩有了由头,终于抬步走到掌司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
离长生的声音从中传来:“进。”
离无绩推门而入。
封殿主应该忙去了,离长生孤身坐在一楼的连榻上喝茶,发冠已放了下来,乌发披散在后背,修长的五指间翻着一本泛黄的古籍,正在灯下看得入神。
有那么一瞬间,离无绩恍惚了下,险些觉得这是三百年前他初见度上衡的时候。
那时的崇君高高在上,眉眼悲悯。
不像现在,似乎多了几分烟火气。
离无绩回过神来,道:“鱼大人让我给您送来早膳。”
离长生也没抬头,随意“嗯”了声:“坐下吧,一起吃。”
离无绩没拒绝,上前将承盘放下,敛袍坐在离长生对面。
离掌司挑食得很,好在裴乌斜准备的皆是他喜欢的,他看也不看,熟练地将那块饼拿起来随手一扔,吃了几口粥后,又垂着眼继续看书。
那是三界的坤舆图,灵脉在地界涌动,汇聚成一条条金色灵脉。
若是能依照这些年的灵脉变动,找出有异状的地方,或许就是封印之地。
离无绩垂着眼吃了点,视线一直暗暗地看向离长生。
许是方才那句“归寒宗”给了离无绩勇气,他捏着玉箸,将话在喉中滚了好几圈,努力尝试着想要说出口。
兄、兄……
就在要“兄”出来的时候,离长生似乎察觉到什么,百忙之中抬眸看了他一眼,眸瞳被坤舆图上的金光照得微微发光:“想说什么?”
离无绩立刻摇头:“没有。”
离长生不明所以,继续垂下头看书。
离无绩闭了闭眼,有些厌恶自己的怯懦。
他握了握手,掌心的刺痛袭来,短暂给了他一抹勇气,喉中酝酿了一整天的称呼终于说出口。
“兄长在看什么?”
离长生头也没抬,似乎根本没觉得“兄长”这个称呼哪里突兀不对劲。
他翻了一页,将归寒城的坤舆图一寸寸放大看,随口道:“坤舆图,封印之地必定灵力有异常——你在归寒宗这么多年,可曾发现有哪里不对?”
离无绩一愣,怔怔望着他。
离长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疑惑地抬头看去,眉头轻皱。
离无绩那双和离长生有几分相似的眼眸源源不断涌出清泪,只是一会功夫便已满脸泪痕,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落泪了,只是茫然地看着离长生。
明明两人相差没几岁,在修道者漫长的岁月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离无绩独立支撑宗门多年,已不是年少时受了委屈就会难过的孩子。
但不知为何,在离长生一个眼神下,离无绩胸中接连不断地回想起双亲离世时的悲痛欲绝、勉力撑起宗门的不易、亲朋好友皆离他而去的孤独。
……好像那对他来说习以为常的痛苦压抑了数百年,周然健成千万倍地袭上心头,痛得他呼吸都在发抖。
离长生情感淡薄,对他来说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会那样轰轰烈烈地相认,更不会见上几面就涌上来血脉相连的磅礴情感,抱头痛哭了。
他现在没什么记忆,离无绩只是血缘亲密些的陌生人罢了。
离长生不想让自己显得如此冷血无情,犹豫着放下书,问他:“哭什么?”
离无绩呼吸都在发抖,摇头否认:“没有——近些年归寒宗地脉的灵力消颓,不像会封印什么东西的样子,若真的封印邪祟,依我这几年的霉运当头,八成早就误打误撞放出来它为祸三界了。”
离长生:“……”
倒是有自知之明。
若是离无绩直接顺着他的话嚎啕大哭,离掌司这种天生就对弱者有保护欲的人定会被吃得死死的。
偏偏离无绩已不是孩子,他懂得克制,心绪波动如此大却还在回答离长生问的正事。
离长生看着离无绩脸上未干的泪痕,努力忍住却还是难掩委屈的脸,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似乎被什么轻轻掐了一下,酸涩又微疼。
血脉相连……
好像不是说说而已。
离无绩并没有失态太久。
他擦去眼泪,不自在地抬眼看了离长生一眼,注视到被烛光笼罩的男人正在侧着头看自己,又飞快低下头。
离长生一时半会和他热络不起来,垂眼看书,手指在归寒宗的坤舆山脉处轻轻一抚,想了想,道:“归寒宗灵脉充沛,等你功德缺失之事了了再重新开门立宗,不成问题。”
离无绩拿着筷子遮掩地吃了一口菜,含糊道:“是。”
好一会,他又问:“那兄长呢?”
离长生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之前他得过且过,只有“找回失去记忆”这一根柱子勉强支撑着他,如今记忆逐渐恢复,还多了个“道侣”,思考得未来自然比之前要多。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度景河。
“应该还在渡厄司吧。”离长生道,“掌司之位不能轻易辞去,再说我也挺喜欢此处的。”
即使是凡间人人谈之变色的幽都,离长生并不觉得恶鬼和人类哪一个更高贵。
离无绩犹豫地看他,酝酿半晌终于将话问了出口:“兄长不想回归寒宗吗?”
离长生没忍住笑了:“回,忙完就回。”
离无绩垂下了眼。
他明白离长生所说的“回”只是玩笑似的“回去看看”,并非是将归寒宗当成能回的归处。
幽都柜坊。
楼长望还在挨罚,最委屈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闷着头趴在桌子上满脸不服输。
楼金玉从门口走进来,伸手一抬,守在门口负责看管楼小少爷的幽魂颔首退下。
听到那颓丧的脚步声,楼长望知晓是他小叔来了,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楼金玉淡淡道:“知道哪里错了吗?”
“罚了就罚了,反正我有错没错你们都没听过我解释。”楼长望低头闷声道,“等罚过了你们气消了就行了呗。”
楼金玉抬步上前,伸手随意在他脑袋上抚了一把:“谁准你去问道大会的?”
楼长望愣了愣,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不悦道:“您既然已答应了让我去渡厄司,我去归寒城办公务去问道大会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何还要被罚?”
“生死阵你也敢闯,就不怕丢了小命?”楼金玉说。
楼长望噎了一下。
知晓是生死阵时,他的确害怕过,但对意气风发的少年来说怎么可能承认,他梗着脖子道:“我不是没死吗,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小叔难道不该庆幸后怕,然后奖励我东西安抚安抚吗?”
楼金玉:“……”
看来真是被宠坏了。
楼金玉给他倒了一盏茶,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是如何破阵逃出来的?”
楼长望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楼金玉。
他总觉得小叔今日搞出这一遭,好像只是为了问出这一句。
楼长望亲眼瞧见封讳抱着浑身是血已经没了呼吸的离长生,不知道离掌司是如何活过来的,对幽都来说,起死回生似乎是极其诡异的悖论。
若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那幽都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楼长望在关键时候倒是聪明,试探着问:“是小叔想知道,还是幽都想知道呀?”
楼金玉不动声色吹了吹茶水:“有区别?”
楼长望有时还挺怵他小叔的,干咳了一声,回答道:“什么破啊,生死阵需要献祭一人的性命,但我们裴副使能力通天啊,他直接过去杀了布阵的人,我们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楼金玉鬼瞳动了动:“袁端?”
“是的。”
楼长望撇着嘴拽他小叔袖子:“再说了,问道大会是试炼、切磋、问道啊,谁家办这个还放生死阵,我也不是傻小子,怎么可能明知道有生死阵这种杀器还敢莽着头往里冲啊。小叔,我委屈,你非但不替我做主找那袁端的麻烦,还这么罚我,我的腿好疼啊。”
楼金玉沉默了好一会,道:“我罚你跪一日,你跪了半刻钟不到就倒下装死,还疼?”
楼长望:“疼。”
楼金玉简直被他这个侄子的厚脸皮被震住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是小叔的不对,你想要什么?”
楼长望眼睛一亮,赶紧说:“我们掌司身子不好,能有那种啃了之后立刻生龙活虎统一三界的灵丹妙药吗?”
楼金玉:“…………”
一番舌战后,楼长望喜滋滋地拿了一堆法器和金银,还顺了幽都柜坊一条船开回来给渡厄司用,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裴乌斜因为杀袁端之事,又被叫去了幽司,大半日还没回来。
听说鱼青简和走吉外出办公务,整个渡厄司只有离长生一人在,楼长望大喜过望,立刻颠颠去了掌司殿。
离长生还在看坤舆图,拿着笔圈出不少灵力有异状的东西,打算封讳回来就一起去看看。
楼长望小狗似的跑过去:“掌司在忙什么呢?”
离长生笑着道:“没什么,你小叔罚你了?”
楼长望眯起眼睛,哗啦啦掏出来一堆珍奇的法器:“他不舍得,还给了我很多稀罕的法器呢,掌司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随便拿去用。”
离长生失笑:“我用不上这个。”
楼长望蹙眉:“万一再遇到归寒城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呢。”
离长生侧眸注视着他。
这孩子咋咋呼呼的,但聪明得很。
他从不自我怀疑,一旦认定了什么就遵循本心去做,憧憬度上衡那便舌灿莲花将黑得也能说成白的;喜欢离长生那就咬死一切对他不利的话,拼命维护。
热忱又干净。
离长生笑着将东西推回去:“你自个儿拿着用吧。”
楼长望被拒绝,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只会认为离长生真的不需要。
他不生气,将东西收起来后,托着腮看着离长生,随口问道:“掌司,您觉得人分好坏吗?”
离长生挑眉:“为何突然问这个?”
楼长望没说。
他只是记起来在归寒城的心头血法器中瞧见度上衡那满是杀意的一面。
离长生比他活了太久,看事情通透得很:“是非对错,是由人评判的。”
楼长望不解:“怎么说?”
离长生问他:“你在渡厄司这段时间,会认为渡厄司皆是罪无可恕的恶鬼吗?”
楼长望脱口而出:“自然不是。”
“可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就是罪恶滔天的恶鬼、坏人。”
楼长望似懂非懂。
离长生笑了起来,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
楼长望本来还在思考,闻言立刻拂开他的手,压低声音沉声道:“我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及冠了。”
离长生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好,不小。”
楼长望听着他打趣的语气,更泄气了,莫名有种追不上去的无力感。
他搅着半天手指,忽然闷闷不乐地问:“掌司,封殿主和您是道侣吗?”
刚问出来,内室恰好出现封讳的身影。
他本来以为这个时辰离长生在睡觉,所以瞬移到了床边,见榻上空荡荡便抬步往外走,刚要推门就听到这句话。
封讳开门的手悬在半空,呼吸直接屏住,垂着眼等待听离长生会如何回答。
离长生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记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长望咳了一声,还在装大尾巴狼:“我就随便问问,有点好奇封殿主是幽冥殿主,却总爱往您身边挨,您好像也不排斥,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有旧情旧怨,他想要设局害您来报仇雪恨?”
离长生还在笑:“别听那些谣传。”
楼长望眼睛顿时亮得恍如日光:“那这么说,有旧情是假的。”
离长生:“啊,这个应该是真的。”
楼长望:“……”
楼长望默默捂住小心肝:“那道侣之事呢?”
离长生闷笑起来,转移话题:“你逮着我问什么呢,何不去问问封殿主?”
楼长望撇嘴。
就封讳那种看起来想要一口将他吞三个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是不想活了才会去问到他脸上。
不过见离长生一听到封讳的名字就笑得眼眸全是温柔之色的样子,这件事就算是传闻,看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楼长望蔫得不行,连看着小叔给的一堆法器都高兴不起来了。
他起身蔫巴巴道:“我先告辞了。”
离长生:“嗯,去玩吧。”
楼长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离长生难得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将三界每一寸的坤舆图都看得差不多,起身回去休憩。
刚回到寝殿,还没来得及点灯,忽然身后被一个人死死按在门上,砰的一声闷响,险些夹到离长生的手。
“唔?”
一个高大的身形紧紧贴在他后背上,过分修长的手指从腰侧缓缓往上抚摸,一路摸上离长生的脖颈,指腹在下颌轻轻一抬。
离长生被迫扬起脖颈,微微挣了下:“别、别闹。”
封讳强行压着他,俯下身将下颌抵在离长生颈窝,声音低低传来:“为何不回答他?”
离长生:“什么?”
“楼长望。”封讳轻轻在离长生脖颈处咬了下,冷声道,“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是礼数,离掌司不懂吗?”
离长生:“……”
离长生想了下才明白封讳说的事那个“回答”,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他伸手在封讳眉心轻轻一推,笑着道:“起开,别发疯。”
封讳偏要发疯,尖牙一阖一口咬住离长生的脖颈。
离长生一僵,下意识往前一扑想要躲开,但面前便是紧闭的雕花木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油纸上,从外看隐约瞧出个奋力挣脱的五指影子。
“封讳……”
封讳道:“回答。”
离长生反手抓住封讳的发,淡淡道:“你想听我回答‘不是’吗?”
果不其然,封殿主的呼吸当时就乱了。
“这个答案不对。”封讳冷冷地道,“重新回答。”
离长生:“……”
从没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本该觉得无理取闹,离长生却没忍住笑了起来:“等我找回全部记忆,再给你答案。”
封讳不愿松手:“为何不是现在?”
哪怕现在只给他一个虚假的奢望,他也愿意。
离长生挑眉道:“我现在给,你敢信吗?”
封讳低声道:“我敢。”
“……”
离长生感知着封讳身上传来的丝丝暖意——那是用衣裳的阵法短暂模拟出来的虚假温度,并非体温。
他沉默良久,忽然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封讳不回答。
“怕我会‘长生’是因为你?”离长生轻飘飘地问,随后就感知到封讳身躯一僵,倏地松开困住他的手。
离长生终于摆脱束缚,转身看向他。
封讳高大的身躯小山似的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你知道?”
“谁都想活着。”离长生直接道,“我可长生虽非我所愿,却不会恨你。”
封讳垂着眼直直望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离长生看他这个样子,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好像反倒希望我恨你?”
封讳移开视线,冷淡道:“没有。”
离长生抬步上前,手在封讳脖颈处的伤疤处轻轻一抚,淡淡道:“等所有事情了结,我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封讳没吃离长生的饼,撇开他的手,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去了归寒宗一趟,地下除了灵脉,没有任何异状。”
离长生点头:“知道了,辛苦。”
封讳嗤笑:“你倒是客气。”
“不是。”离长生先礼后兵,将今日一整日划拉出来的坤舆图上灵力有异的地方整理个小册子,他拿起来给封讳道,“还有这些地方,劳烦封殿主查探一番。”
封讳:“…………”
封讳冷冷看他:“你拿我当工具使?”
离掌司吃了一惊:“何出此言,冤枉啊。”
封讳刚想说他为何不找渡厄司的其他鬼,但仔细一想渡厄司如今根本没有可用之人,只好沉着脸将册子接过:“你最好有相当的报酬。”
离长生笑了笑,再次上前一步。
他本来想要踮起脚尖,但他又不喜处于弱势,索性拽着封讳的衣襟往下一勒,让对方垂下头来迁就他。
封讳蹙眉低下头。
离长生唇角一勾,轻轻凑到封讳的面前,只相差一寸似乎就能亲上了。
封殿主呼吸都屏住了。
离长生启唇,轻轻呼出一口带着辟离草的气息。
一丝丝功德化为金光漂浮半空,绕着封讳的身侧转了几圈,悄然没入他的躯壳中。
虚空中似乎传来数道锁链破碎的声音,金色功德势如破竹将封讳手腕上的锁魂链断开数根,幽冥殿那庞大的锁链巨山顷刻化为齑粉簌簌掉落,不多时就没剩下几根。
封讳已做好准备迎接离掌司难得的主动,感知四肢倏地变轻,眉头轻轻一皱。
离长生后退,笑着道:“这样的报酬,如何?”
封讳:“…………”
封讳捏着册子,沉着脸拂袖而去。
离长生不明所以。
锁魂链不是会对他的神魂带来痛苦吗,消耗了小半身金色功德为他抹去,事儿没办却提前支付了报酬,封讳却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到底什么脾气?
离掌司在渡厄司罕见度过了几日平静的日子,不用赶着场地到处乱跑,连觉都能睡得安稳了。
只是安稳没两天,楼长望忧心忡忡地过来找他。
离长生买了数万两的辟离草,这几日几乎片刻没停,整个人都有点抽烟抽傻了,听着楼长望的话,他反应好一会才清醒,嗓音含糊,像是没睡醒。
“什么呀?”
“鱼大人。”楼长望给他倒了杯茶,道,“他前天前说是去办公务,晚上就回来,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离长生眼瞳失焦,迷茫半天才道:“裴乌斜,周九妄呢?”
“也都没回来呢。”
这两只鬼一个是被幽司叫去问袁端之事,另一个神出鬼没的经常不见影子,但鱼青简却不同,他之前很少出渡厄司,每次出去都会按照时辰归来。
这次还是头一回晚了两日都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离长生稍微清醒了些,他拿出掌司印查探了一番:“无碍,他和走吉神魂还没散,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你知晓他去哪里了吗?”
离无绩恰好赶来,忙说:“他说去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离长生:“埋骨之地在何处?”
刚问出口,一直没动静的掌司印倏地放出一道金光,那道独属于鱼青简的厌胜令倏地一阵扭曲,落地化为鱼青简的模样。
鱼青简刚开口就惊了众人一跳。
“鬼城暴乱,让裴副使来。”
离长生眉头紧皱,立刻道:“你在何处?”
鱼青简似乎在逃命,听到离长生的声音,匆匆忙忙地道:“都说了在鬼城,我的埋骨之地,裴乌斜知道……走吉!不准吃,逃命要紧!掌司记住,此处满城厉鬼化厄,让副使或周五成来,你别过来送死。”
离长生:“你……”
还没等他再问,鱼青简那边的联系瞬间断了。
离长生摩挲着滚烫的掌司印,抬眸对楼长望道:“去幽司问问裴乌斜何时放回来。”
楼长望也吓了一跳,闻言赶忙跑了。
满城厉鬼化厄只是非同小可,怎么想怎么有度景河的手笔。
等楼长望走了后,离长生问:“你知晓鬼城在何处吗?”
“人家有很多鬼城,东州有一个,西州有两个。”离无绩道,“其中之一被兄长三百年前超度了,还有一座是满城饥荒而死的怨魂。”
离长生蹙眉,道:“你去找渡厄司的幽魂问问看,鱼青简的埋骨之地在哪里。”
离无绩上过一次当,已不会再重蹈覆辙:“不,我知道兄长是想将我支走,孤身去鬼城。”
离长生:“……”
离长生揉了揉眉心,没想到离无绩这么警惕:“你也知晓我能起死回生,就算去了鬼城也不会出事。”
“能长生,不代表不会受伤疼痛。”离无绩早已不满在生死阵中离长生的欺骗,说什么都不肯听话,“更何况鬼城在何处,我比兄长更了解。”
离长生:“…………”
之前怎么没见他话这么多这么密?
离长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人间有不少小酆都,往往是满城被屠戮或天灾灭城才会有无数冤魂厉鬼停滞在城中,识不得岁月。
若是安分些倒还好,可满城恶鬼化厄,那就不是一个渡厄司刑官能解决的事了。
鱼青简的埋骨之地在岭州,连绵数白里寸草不生,像是经历过一场灾荒。
鬼城距离至今已过了三百年,此处的灵气仍然没有恢复,可见怨气之深。
岭州的那座鬼城名为剑秋关,三百年前是一座有数千人的城池。
如今却是死气沉沉,遍地都是失去意识的冤魂厉鬼。
轰隆隆。
雷声过后,雨噼里啪啦地砸落,将半空中的煞气短暂地驱散,也遮掩住气息。
一处废墟的地窖中。
鱼青简盘膝坐着,眉头紧皱注视着手中写了一堆的求救符纸。
此处厉鬼极多,符纸根本送不出去,还会暴露位置。
走吉坐在她的刀上,还在出主意:“听我的,我冲出去一个一个地吃,总有一天能把他们吃完。”
鱼青简:“……”
鱼青简头疼欲裂:“你吃的时候,他们也会反击。”
“我不怕疼。”走吉翘着腿,道,“我吃了他们还能治愈伤口,放心吧,他们伤我的速度绝对比不上我吃的速度。”
鱼青简:“?”
忽然幻视了往一只破烂漏水的水桶注水的场景。
见走吉抓住刀就要杀出去,鱼青简一把薅住她:“收收神通吧,坐好,等裴副使过来。”
走吉蹙眉:“他有什么用,不如我们自救。”
鱼青简无奈:“起码比我们两个要有胜算得多。”
走吉瞥了这只胆小鬼一眼,只好坐了回去。
鱼青简从地窖的箱子里翻出书来看打发时间,正瞧着,忽然感觉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鱼青简:“……”
这死动静,是厌胜令。
离渡厄司十万八千里,厌胜令竟然还能用吗?
就在这时,厌胜令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鱼大人,没事吧?”
是离长生的声音。
鱼青简腾地爬起来:“掌司,你到鬼城了?”
“嗯。”离长生回,“我们刚到城门口,厌胜令就能催动,应该离你们不远了。”
听到这个“们”,鱼青简一喜:“太好了——副使陪您一起来了吗?”
离长生说:“唔,没有。”
鱼青简愣了愣,又问:“那来的是周五成?唔,算了,勉强能一用。”
离长生:“也没有哦。”
鱼青简一拊掌:“那是封殿主亲自过来了?妙哉。”
“也不是。”离长生说,“离庸随我来的。”
鱼青简:“…………”
弱不禁风的离无绩,和更加弱不禁风的离长生?
离长生等了半天没回应:“鱼大人?鱼籍?”
地窖中,鱼青简惨笑一声,鬼瞳剧烈颤抖着,保持着微笑对走吉道:“哈哈,我们这次死定了,快些留遗言吧。”
走吉:“……”
离长生:“……”
我听着呢。
第72章 合则一滩烂泥啊
虽然鱼大人是个文官,弱到谁都能按着他揍一顿,但不妨碍他觉得自家掌司是个比他更羸弱的病秧子。
此处满城恶鬼化厄,就算裴乌斜过来也得喝一壶,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离长生。
还是赶紧收拾收拾滚蛋,省得接连送死。
离长生却不这样想,回道:“渡厄司的人人鬼鬼都不在,你既然不信任离庸,那我带阿遥过来,鱼大人会更满意吗?”
离无绩:“……”
鱼青简:“……”
有没有可能问题出在您身上?
鱼青简更加头疼了,尽量保持心平气和道:“别靠近,你在外面等着副使过来。”
离长生道:“你在说什么,听不清,滋滋,在那等着,我这就去寻你。”
鱼青简疾声道:“别……”
阻止的话还没说完,离长生就单方面切断了厌胜令。
鱼青简:“……”
鱼青简眉头紧紧锁起来。
离长生是凡人之躯,却带着金色功德,厄最爱吃的便是功德,一旦他靠近城门,那些成百上千的厄不得直接把他活撕了啊?
鱼青简起先并不赞同一个凡人做渡厄司掌司,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已对离长生有了大大的改观,实在不想看着离长生因自己而出事。
——绝对不是掌司大方总拿金子砸他的缘故。
鱼青简已在这地窖待了一整日,走吉三番四次想要出去都被他按下了,不太想冒险。
他思来想去,还是道:“出去。”
走吉一听,当即脚在刀柄上一踢,长刀在半空一个旋转被她潇洒利落地握在手中,准备出去大吃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