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后一次,未来岑谐还会为了给我治眼睛被肢解。”
祝星沉默了许久,问:“你想做什么?”
应逐:“我想让岑谐忘记我。”
回到星郡后,部队会安排对士兵们的战后安抚工作。对于战后创伤反应特别严重的士兵,会通过修改人工海马体记忆进行治疗。
祝星是军方的人,他的丈夫席宴山又是海马科技的老板,只有他能在做到这件事。
应逐继续说:“感情是依附于记忆之上的,我想让他忘记我。到时候我会去找他的,我会重新追求他,但是这次我不会让他那么爱我,一个不那么爱我的人,就不会为我牺牲。”
提到岑谐为他所做的一切,应逐心里又漫延出无边的疼痛。这些天他想了很多,他认为岑谐对他的感情大部分来自少年时经历。
那时的岑谐年少又贫困,应逐可以想象自己的出现对他意味着什么。
可实际上他究竟为岑谐做了什么呢?
他是给了岑谐人生中
第一部手机,可那不过是他淘汰下来的闲置品。
他是在岑谐被人欺负奚落的时候帮了他,可那对自己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为岑谐出头根本不用付出任何成本。
他也确实在岑谐吃不饱饭的时候提供了帮助,可那也不过是吩咐家里的佣人做饭时增加一点点份量而已。
带岑谐去割舌系带,两次的手术费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块,那时自己一双鞋都不止这个价钱。
应逐回忆起少年时代的点点滴滴,声音艰涩难以发声,几个深呼吸后,说:“其实我对他也没有特别好,只是他一直以来过得太苦了。”
他对岑谐真的也没有特别好。
他给岑谐的只是他拥有的很多很多里的一部分,可岑谐回馈给他的却一直是很少很少的全部。
只要想到这种事在未来还会再发生一次,他就痛苦得无法忍受。
除了让岑谐忘记他,应逐想不到别的办法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了。
祝星答应了应逐的请求。
应逐心绪太乱,也没有深想祝星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部队拔营回星郡前的最后几天,应逐和岑谐一直待在小旅馆的房间,相拥依偎,抵死缠绵。就是这几天,应逐第一次提到结婚。
而他们在平尾郡这间小旅馆的记忆也像被肢解过的岑谐一样,后来被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段,在无数人手中辗转,被亵渎。
几天后他们各自归队回到星郡,然后就接到了通知去双子星大厦接受战后的心理评测和辅导。
应逐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拜托祝星的是让岑谐忘记自己,结果却是他们两个都忘了。
总之从双子星大厦出来后,关于岑谐的所有记忆就彻底在他脑海中消失了。
孤岛上的相拥而眠,星空下的初吻,红丝绒帷幔后的牵手,战火中的情书,小旅馆房间里的抵死缠绵……
全都消失了。
电脑上的进度条早就走完,9731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
应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的大脑像是遭到了轰炸,想掀起眼皮的时候遇到阻碍,眼皮粘连撕扯的剧痛传来,他睁不开眼。
耳边汹涌如潮汐的声音,是他的呼吸。
9731终于听到他不正常的呼吸声,问:“监狱长,你怎么了?”
应逐没回答,灼烧般的心痛正在他胸口漫延。过于沉重的往事一件件涌上来,如山洪海啸。
9731见他状态不对,连忙出去叫人。
应逐一个人躺在床上,渴水的鱼一般,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先是颤喘、哽咽,在一阵扯心的痛中,突然痛哭了起来。眼泪流进发丛,鼻息间都是泪水的味道,像一场大雨。
很快,脚步声响起,医生护士纷纷围上来围上来,问他:“哪里不舒服?”
应逐不理会他们的询问,只是不停地痛哭。浓烈的、超负荷的、难以承受的悲伤将他吞噬。
痛彻心扉,肝胆欲裂。
祝星扶着应奶奶慢慢走在走廊上。
应逐在疗养院住着的这段时间没办法去看她,现在快好了才让拜托祝星去帮他接老人家过来,是怕奶奶担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支开祝星,好让9731帮他入侵海马科技的数据库。
还没靠近病房,祝星就听见应逐病房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医生护士来回奔窜的杂乱声音。
祝星拦住一名护士,让她帮忙看顾应奶奶,自己大步朝病房走去。
应逐躺在病床上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这情景在他身上那么罕见,罕见到让人心慌。祝星走过去:“别这样哭,你眼睛还没好。”
眼睛……
特效药!
应逐梦惊般猛地坐起来,心脏骤然停跳,每根汗毛都化作了痉挛的血丝。
他忘了自己还在床上,脚下一迈,直接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拉拽之间把周围的一切都打翻了。药剂和输液瓶碎了一地,玻璃渣把他的手都割破。
祝星上前握住他的肩,问:“冷静!你怎么了?”
应逐没有回答,推开他跌跌撞撞就往外走。他想起在实验室时席宴山说的话,迟钝到现在才明白其背后的含义。
席宴山在嘲笑他!
嘲笑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区区凡人,还妄想逆天改命。
反噬的痛刀劈到他身上,面前没有枪支,应逐却想抱头投降。
这一刻他只想跪求老天,把他完整无缺的爱人还给他。
祝星只好让人拦住应逐,自己出去把应奶奶扶过来,希望她能让应逐冷静下来。
“小应,你怎么了?”应奶奶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应逐被医生护士死死拦着,听到奶奶的声音,他眼泪流得更凶,想起每次奶奶问他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
无数次的提醒,他却从来没有听懂过。
应奶奶走到他面前,摸着他的头问:“怎么了?”
许久后,应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大张着嘴泣不成声,声如裂帛仿佛气绝:“奶奶,他是……他就是我的……”
那个叫岑谐的人,那是他的同窗,他的战友,他的爱人。
是他整个的青春。
命运让他爱上这个人,又忘记这个人。是把他变成鱼,又撕掉了他的鳃。
祝星听到应逐没说完的话,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闭了闭眼,把头转向一旁。
应逐放开应奶奶,起身要往外走。医生护士还要拦,祝星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别管。
应逐眼睛上还蒙着纱布,他摸索着走出病房,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流泪。他从头回忆,越回忆越心碎。
爱得那么短,遗忘却那么长。
他想起双子星大厦门口那遥遥相望的一眼。
那时他们都以为是初见。
还有时隔八年后,3348和3349越狱那天他找去迦南会的会长楼。
那时他们以为是初相识,却都不知道自己谈论的过去里,全是对方留下的影响力。
隔着纱布,眼前只有微微晃动的光,应逐哭得泣不成声,泪痕在他脸上成了明晃晃的死线。
又是传染性,又是隔离,他们甚至连借口都不换一个!
他居然把这样一个人忘记了。
祝星安置好应奶奶后追了上来,喊着应逐的名字,又突然叫道:“小心!”
应逐一个不留神撞翻了走廊的垃圾桶,瞬间被里面的东西淹没,他又撑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忘记了也没用,他们就是天生会相互吸引。他唯独不能接受在忘记这一切之后,命运真要降下惩罚,受罚者居然不是他,而是岑谐。
祝星大步追了上来,捉住他的手臂:“应逐……”
应逐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祝星说的话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
祝星不气馁,又抓住他的手臂:“我带你去找他,我带你去……”
应逐还是上了祝星的副驾驶,一言不发,他的眼泪从病房出来就一直没停下来过。
数据恢复的过程很快,大概几分钟就能完成上传,但是大脑接收并检阅的时间没办法压缩,过去的一帧帧一幕幕,还在他脑海中回放。
仿佛海浪褪去后遗留在沙滩上的贝壳,他捡起一颗就忍不住要哭一阵。
他回想起在实验室时和席宴山的对话。
“先知,如果你对自己看到的未来不满意,会试图改变它吗?”
“不会,我看到的事肯定会发生,没有人能改变。”
这话何其自大!简直无知到让人愤慨。
席宴山在嘲讽他,报复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即使他相信未来不可改变,也还是会做螳臂挡车的举动。
接着应逐又想起在疗养院岑谐给他的那根猫胡须。
“猫胡须可以许愿,这次给你许。”
应逐控制不住地又哭出了声,岑谐早就想起来了,岑谐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不然他不会说“这次”。
明明已经在记忆中重复了一次被肢解的剧痛,可他还是要救自己。
“再来一万次,我还是愿意以粉身碎骨的代价救你。”
极致的心痛难以忍受,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应逐现在只想把它从身体里扯出来。
许久后,应逐终于稍加平复,问祝星:“为什么?你当年明明是那么答应我的,可为什么我也失去了关于岑谐的记忆?”
祝星开着车,吐了口气:“因为岑谐当时也找到了我,提了跟你一样的要求。”
应逐把脸转向祝星的方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祝星:“你们两个,真的给我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这话似曾相识,上次他们位置调换,濒死的祝星满身是血坐在应逐的副驾驶时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当时岑谐找到祝星,也是什么铺垫都没有,开口就是:“原来爱不仅要爱对灵魂,也要爱对剂量。”
祝星没听明白:“什么?”
岑谐:“我给应逐的感情,似乎比他需要的要多。”
那时候祝星刚和应逐谈完,应逐说“岑谐对我的感情太深了。”。
祝星当时就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是都很懂对方,可却又偏偏走到这一步。
岑谐继续说:“可能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他现在精神状况太差,我很担心他。”
祝星叹气,应逐精神状况能不差吗?任谁在那种情况下,一件件摸到爱人的残肢都会崩溃。更何况对方被肢解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应逐听祝星说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是他们的“合谋”,将过去的自己瞒骗至死。
这时,祝星又说:“其实岑谐的请求是只让我抹消掉用他的异能素帮你治眼睛这一段的记忆。”
应逐一听这话就疯了,质问:“那为什么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祝星转着方向盘说:“你别急,听我给你捋。这事儿太复杂了。”
应逐怒哭:“能有多复杂?”
祝星:“因为你跟我说了你的预知,我们假设你的预知能力是准的……现在事实证明确实是准的。”
“你当时只预知到你眼睛还会再瞎一次,岑谐还会再救你一次,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我帮忙抹掉岑谐关于你的记忆,目的是让他对你的感情别那么深,这没错吧?”
应逐嗯了一声。
祝星又说:“岑谐提出这个请求的目的是担心你的状况,你当时……”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你当时的状态确实很不好,我估计你当时也没有心情照镜子,不然你就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让人揪心。所以岑谐这么做是出于对你的担心,这也没错吧?”
应逐沉默片刻,又嗯了一声。
祝星:“所以我怎么办呢?你们两个给的理由都那么充足。”
请他忘记我,让我记得他。
这件事本身对祝星来说不难办到,但是当两个人都提出同样的要求时,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悖论。
“当年在平尾郡的是我的第一具克隆体,那时我已经快要不行了,不过是为了投降谈判的事在硬撑。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炸弹的事,你伤了眼睛,岑谐又中了毒气。席宴山搞科研的,还精通医学,当时和军医一起对岑谐抢救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异能。”
“总之,席宴山私下找到岑谐,说可以治你的眼睛,其实就是想试验一下他的猜想是否可行。结果真的可行,可是异能素不分泌了,这次不用席宴山提醒,岑谐就主动提出了肢解自己刺激异能素分泌的办法。”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岑谐很坚持要帮你治眼睛,我明知道席宴山在打什么主意……”
祝星长长呼了口气:“那段时间我和席宴山几乎天天争吵,我想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可他很顽固。现在回想,他那个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发疯的迹象。”
祝星:“然后就是你和岑谐先后找到我。你们两个提的要求根本没办法同时办到,可理由又都那么充足。”
“假如说,我满足了岑谐的请求,把你的人工海马体里他帮你治眼睛的记忆转移,那要不要转移你请我帮你抹掉岑谐关于你的记忆这件事?”
“如果我抹掉你请求我的那段记忆,那你会发现岑谐不记得你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会不记得这本来就是你提的请求,那你会不会去查原因?”
“如果我没有抹掉你请我帮忙的那段记忆,你也会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请求,事后回想你会不会觉得奇怪?觉得奇怪你还是会去查原因。”
祝星深吸口气:“那不用说,事情就回到原点了。所以我只能把你的记忆也暂时全部转走,反正记忆都会以数据的形式存在,等解决完根源问题,就可以把记忆还给你们。”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暂时这么久。
应逐手抵着额头,思考祝星的逻辑,确实有点复杂,他来回推演了好几遍,发现祝星说的没错。
他当时从陈南清那里发现第一张记忆卡之后的行为,就是在佐证祝星的推论。正常人发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都会想知道为什么的吧。
祝星:“再说回你的预知,你只预知到你眼睛还会瞎,岑谐还会用同样的办法救你。但是你不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会瞎掉,当时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现在我们都知道了。”
听到这里,应逐心里对席宴山的憎恨又攀升了。
祝星没有护短,继续说:“其实当时我差不多有猜想,觉得你预知的情景再现肯定跟席宴山脱不了关系。因为,既知道岑谐的异能,还有研制特效药的能力,同时具备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他。”
应逐没说话,整件事其实很讽刺,又带着恶劣的宿命感。
祝星:“所以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席宴山。既然根源在席宴山身上,那就只有解决根源问题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我当时的逻辑,就是这样的。”
然后他就沉默了。
祝星的逻辑确实没什么问题。
其实他们都在不遗余力地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可又恰恰是他们阻止的行为促成了整件事的发生。
祝星:“所以在双子星大厦,我把你们关于对方的记忆都转移走了。”
“我本来的打算是解决完席宴山的事后,再帮你们恢复记忆,或者引导你们重新认识,这两个办法哪个都不算坏。回到星郡后我的第一具克隆体彻底撑不住了,我再次被席宴山复活之后,还在试图说服他。”
祝星自嘲地笑了声:“是的,我那时……还觉得他可以被说服。”
祝星:“就在那时候,我发现席宴山写了一份计划书,把用岑谐的异能素研制特效药的数据做了总结,准备向星郡军方提出这个试验申请,破解“恢复”的奥秘。”
“对军方来说,打造一支不死军团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席宴山的计划一旦提出,军方肯定会通过这个申请。那岑谐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他不会再被当成军人看待,他们只会把他当成一只小白鼠。”
“所以我动了点手脚,驳回了岑谐的转业申请,他不能留在军中或者体制内,他需要发展自己的势力,有自保能力。最起码在我说服席宴山之前。”
“我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岑谐,他退伍后回到东区,买了间小院,剩下的钱则开了家店。那时候的东区比现在还要乱得多,岑谐的店时常被人上门收保护费,时间久了之后岑谐和他们起了冲突,被人砸了店。”
“我就找人引荐他加入了莲花社,他级别高,又能打,升得很快。当初莲花社的帮派内斗,我也暗中出了力,都是为了让岑谐上位拥有自己的势力,以便自保。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岑谐并不知道。”
应逐问:“方舟的资料室,是你烧的吗?”
祝星点点头,回答:“是我烧的,战争开始后方舟就被废弃了。四年前政府突然想起这几百个死在战争中的孩子,想要做一个电视专题。”
“资料室有些资料记载了你们的训练内容,其中涉及异能,我怕岑谐的异能被太多人知道,就去烧了资料室。”
这些年,祝星也一直在用自己的办法暗中保护岑谐。他身上究竟背负着多少精神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席宴山的憎恨,对岑谐和应逐两人的愧疚,对生的厌倦,和对死的极致又疯狂的向往。
这样活着,到底算什么呢?
“我太忙了。”祝星喃喃道:“这些年,我忙着死,忙着活,死去活来,又死去……”
“我以为我多死几次他就会厌倦了,我以为他的钱花完了就会放弃了,我一直在等。等我彻底死了,所有事就都能解决了。”
因为席宴山一个人的偏执,让他们三个都偏移到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祝星:“我这些年没完没了地自杀,就是要传输给席宴山一个认知,我是自己不想活,跟克隆体健不健康没关系。”
所以他不惜做出各种危害身体的举动,加速克隆体的衰竭,就是为了表达自己本身的厌世。
“可能是我的自杀行为起了作用,也可能因为我自杀太频繁让席宴山顾不上岑谐的那个试验计划,总之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这些年,他就靠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来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
祝星:“那天在我家,我看到你和岑谐一起出现,我就……”
他抓方向盘的手隐隐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深吸口气,他继续说:“我看到你们一起出现在我和席宴山的家,就开始不安,隐隐觉得那件事大概是要发生了。”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起来,又想起来多少。我想试探,可是你们那时候似乎对我很有戒心。那天我故意在岑谐出没的咖啡馆出现,就是想用一种没那么刻意的方式和他接触一下,了解你们到底想起来多少了。”
“可我说了,你们对我戒心很重,他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
应逐闭上眼,那个电话就是他打的,因为当时他不知道祝星是克隆体,所以因为他不正常的恢复力而对他充满了戒心。
闭环了。
祝星:“然后事情的发展速度完全超出了我的预判,岑谐居然被席宴山抓了起来。”
应逐用手抵着额头,回想发生的每一步。他能怪岑谐大意吗?他们当时根本不知道席宴山到底在搞什么鬼。
席宴山又把实验室的位置设得那么隐蔽,如果岑谐当时带了人,也许事情会不一样。可是偏偏岑谐当时在服刑期间,离开厄舍本来就不合规定,所有调查都是私下进行的。
而岑谐为什么会进厄舍?还是为了追查记忆卡的源头……
又闭环了。
祝星:“那天在实验室,席宴山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他恢复了岑谐的记忆,他知道岑谐恢复记忆会干什么。”
应逐深吸一口气,当时岑谐恢复记忆醒过来看到自己的眼睛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为了不让事态重演,选择抹掉岑谐关于自己的记忆。可是又因为寻找记忆让岑谐陷入危机,而他为了救岑谐,再次瞎了眼睛。
所以席宴山当时是那个语气,他也觉得很滑稽吧?
祝星:“我还是那句话,实验室要毁掉,克隆试验一定要制止。人道,伦理,如果不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一定会造成灾难。也许有一天这项技术真的能造福人类,但肯定不是现在。人类现在的科技和认知,还远远不能驾驭这种技术,也无法应对它所带来的精神摧残。”
不得不说,祝星的某些想法和应逐不谋而合。
沉默片刻后,应逐问:“你确定只要毁了实验室就可以了吗?”
祝星嗯了一声。
应逐面无表情:“只要席宴山不死,就可以再建一个实验室。”
这话明显是对席宴山动了杀机。
祝星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你说得没错,实验室炸了可以重建,可是如果我的本体毁了,他就不能再克隆我。我的本体就在实验室。”
应逐微微偏头:“他还留着你的本体?”
祝星:“当然,没有本体怎么克隆?”
实验室。
岑谐躺在营养舱,双眼紧闭,他在回忆里回溯八年前和应逐分别前最后几天在小旅馆房间的情景。
那仿佛是休克前的一场梦,是他恢复记忆之后,在这个营养舱沉睡时燃烧四肢做燃料才能抵达的甜白之境。
八年前。
战地医院。
祝星:“如果应逐只忘记某一段,他会发现不对劲的,到时候还会去找原因,然后再受一次刺激。”
岑谐愣住,不再言语。
祝星:“我会暂时把应逐所有关于你的记忆转移,但是这些数据不会消失,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他的。你相信我吗?”
岑谐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了想很多很多,最后想的却是那个在星郡等待他们回去的老人。之前在小旅馆的那五天五夜,他们除了做,就是在畅聊未来。应逐说他已经跟奶奶说了,带男朋友回去。
岑谐想,应逐的奶奶,那个人生中第一个给他零花钱的老人,如果她看到唯一的孙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脸上慈爱的表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应逐的状态太差了,已经濒临崩溃。那天应逐从梦中惊醒去阳台上的时候,他其实跟了过去,看着应逐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抖,啃咬自己的手臂。
当时应逐身后的夜空中都是细密斑驳的鱼鳞云,像暗青色的鱼背在他头顶低悬,那么庞大又寂静无声的崩溃。
岑谐也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明明熬过了五年的战争,也熬过了无数次生死未卜。
不知道该怪谁,最后岑谐想也许是他那天在广场不该用硬币打断猫咪的胡须。
回星郡前的几天,他们天天待在房间抵死缠绵。不分黑天白夜地做,心里都知分别即将来临。
那天清晨,混着窗外细碎的鸟叫,应逐亲吻他,然后开口,声音浪漫而庄重得像一个悲剧:“结婚吧。”
他说:“我们结婚吧。”
岑谐的眼睛明晃晃地闪,叫人分不清是泪光还是波光。阳光抽出细闪的金丝,穿针引线刺破皮肉,锈出欢愉的花纹。
眼角滑出泪来,他没有回答,而是亲住了应逐的嘴唇。
你会忘记我,你还会再次爱上我吗?还会再次带我回你的家吗?
那个奶奶还在等我。
回到星郡后,那天他们一起走进双子星大厦,心里想的也几乎一样。
待会儿出来见到他,就当第一次见面那样去打招呼吧。
嗨,你好啊。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啊,战争终于结束了。你知道吗?我们是校友。认识一下吧。交个朋友吗?要不要一起去街角喝杯咖啡?
这样的开始似乎也不算很差。
然而再次从双子星大厦出来的时候,两人在门口打了照面,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遥遥相望一眼,便各奔东西了。
第56章 SS
车灯撕破黑暗,来到破败又萧条的废弃工业园区。实验室在黑暗中仿佛一只阴暗的巨兽,透着微弱的光。
车停好后,应逐从车上下来,透过纱布看到的微光往实验室的大门走去,祝星在后面紧跟着。
陈九就守在门口,看应逐赶来,上前打了个招呼。
应逐停下脚步问:“都谁在里面?”
陈九:“会长和那个席什么,里面就他们俩。”
陈九并不知道里面在进行什么研究,只是听岑谐的交代带人守着实验室的四周。
应逐又问:“上次放置的炸弹,控制器在哪里?”
陈九从口袋里掏出来:“在我这里放着,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不等应逐开口,祝星抢先道:“给我。”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陈九手里的炸弹控制器,有掩饰不住的热切。
陈九并不认识祝星,闻言没有照办。
应逐发话:“给他,把你的人撤远,不要留在这里。”
今天这个实验室他炸定了。
应逐眼睛现在不方便,连控制器上的字都看不清,只能让祝星来操作。
祝星拿到控制器后,两人就直接进了实验室。
没带别人,岑谐的异能不能暴露。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不能被别人看到,应逐揪心地想。
祝星:“待会儿进去后,我去找我的本体,救出岑谐之后我就直接把这里炸了。”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从知道这个实验室的位置那一天开始,要不是岑谐一直里面,他早就把这里炸了。
商量定后,两人进入实验室来到中央大厅,里面灯火通明,中央放了一个营养舱,连接了许多设备,显示数据的屏幕在旁边闪烁着。
席宴山就在旁边的试验台后面盯着电脑屏幕,听见声音后抬头看向两人。
应逐视线朦胧,看着那个营养舱的影子,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岑谐就在里面。他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又急促,提步朝它走了过去。
席宴山见状,抢先一步挡在营养舱前面,看了他片刻说:“你不会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