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解舟听了，面露憾色，弯下腰对着苏铭时手里提着的猫包说：“你害我错过一顿大餐了。”
苏铭时赶紧把手里的猫包挪开说：“小猫咪可听不得这话，这怎么能怪它呢！”
说完两人对视了几秒，同时笑了出来。
“那我们去吃什么？”苏铭时一边笑一边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目光锁定了一家面馆，“要不我们吃面？”
“行。”宋解舟向来不挑，点点头。
两人走到街对面的面馆里，坐了下来，老板热情地过来招呼：“你们吃点什么？哟，是刚买了猫吗？”
苏铭时笑着摇摇头说：“两碗牛肉面吧，小猫是刚捡的。”
老板竖起大拇指道：“那小伙子你们怪好心的，这天这么冷，要不是你们收留了它，估计活不长的嘞。”
“是它自己努力，”宋解舟隔着网格看着里面埋在小毛毯里睡觉的小橘猫，“要不是它一直在叫，我们还发现不了它。”
苏铭时听了，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他们意外地发现他们的面比隔壁桌多了很多肉，于是他俩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小猫似乎闻到了香气，也不睡觉了，在猫包里“喵喵”地叫。
“小馋猫，你刚刚吃过饭了我俩可还没吃呢。”苏铭时一本正经的对着它说。
小猫好像听懂了，不再叫唤，委屈巴巴地回到毛毯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宋解舟问他：“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
“我来起吗？”苏铭时想了想，说：“叫猫猫？还是叫咪咪？”
宋解舟笑得眉眼弯弯，说：“你上大街上喊一声这俩名字，估计全城的猫都会答应你。”
“猫又不会带出去遛怕什么？”苏铭时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还是努力地继续给它想名字：“要不叫……橘子？反正是一只橘猫。”
宋解舟这次倒没有反驳，对着小猫喊了两声它的新名字，小猫非常配合地走到猫包门口，喵了几声回应他。
苏铭时看着这个画面，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四个字——父慈子孝。
想到这，他就乐了，悄悄掏出手机，趁着这一人一猫没注意的时候拍了一张照片。
两人吃完，宋解舟趁老板在忙的时候扫了码，按加肉的价格付了款，然后拉着苏铭时悄悄地离开了。
他们跑了几步，苏铭时跑在宋解舟前面，突然感受到鼻子上有点点凉意，他伸手一抹，然后抬起头，就看见点点亮眼的白从漫天夜幕中缓缓地落下，仿佛是天上的星星掉了下来。
宋解舟看着前面的苏铭时停下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苏铭时转过身，指着天空笑着说：“解舟你看，下雪了！”
宋解舟却没有抬头去看，而是注视着苏铭时明亮到晃眼的笑容，直至点点莹白落在面前人的头发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回答道：“对……”
“下雪了。”
第30章 烟火
两人一回到家就开始忙活，他俩在客厅规划了一块地方放猫砂盆和食盆。猫窝店里没卖，所以他们只能在家里找了一个干净的纸箱，裁剪一下之后铺上旧衣服和毯子给橘子充当临时猫窝。
橘子可能是因为本来就睡惯了纸箱，所以一点都不嫌弃。在两个蹲在一旁的新手奶爸的注视下，它欢快地往箱子里面一蹦，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就蜷成一团合上了眼睛。苏铭时拿手指碰了碰它，发现它耳朵动了动，但也没睁眼。
“看来是累了，这么快就睡着了。”苏铭时收回了手，看着它安睡的模样，给它拍了张照片，然后点开了朋友圈。
宋解舟看他手指飞快地敲了几下屏幕就按下了锁屏键，心里好奇，也跟着点开朋友圈来看。他发现苏铭时发了两张照片，一张看背景是在刚刚那个面馆拍的，好像是抓拍的他隔着猫包在喊橘子的那一幕，另一张就是橘子在纸箱里睡觉的照片，并配文“都是我的”四个字还加上了带墨镜的得意小黄脸。
宋解舟勾起了嘴角，点下了第一个赞，然后就看到下面冒出了两条评论：
方和：不是不是不是你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养猫了？
方和：我不管，我要去看它，速速交出地址！
宋解舟笑了笑，把手机递给苏铭时看。
苏铭时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差点忘了方和是个猫奴，但他妈妈猫毛过敏，所以他只能每天喂学校的猫过瘾。”
他没说的是，方和毕业从家里搬出来住之后猫瘾大爆发，足足养了六只猫，每只都个顶个的粘人，每次他俩去方和家做客都沾一身猫毛。
他又想起了之前他俩每次在方和家做客完要走的时候，在玄关拿着粘毛器给对方粘猫毛的画面，又觉得好笑。
“要不请他们过来吃饭？”还没等苏铭时问，宋解舟就主动道。
以前可很少听宋解舟主动说要邀请别人来家里，苏铭时心里想着，自觉这段时间做的努力还是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行！”苏铭时回道，在手机上扒拉着自己的聊天列表，又道：“把刘旭也叫上，让他们明晚一起过来吃火锅……对了对了叶清刚刚发信息跟我说他明天傍晚就会把东西送过来，把他也留下来吃饭好了。”
但他没看到宋解舟听到“叶清”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微微往下撇了一度，又接着问他，“要不要把舒月姐和林舒晨叫上？”
宋解舟沉吟了一下，说：“舒晨这周末应该不回来，舒月姐……我问一下她。”
苏铭时点了点头。
宋解舟点开和林舒月的聊天框，因为很久没邀请别人上门了，他在心里措了一下词后才编辑道：【舒月姐，明晚有空吗？要不要来我家吃火锅？】
点完发送，他又补上了一句：【我男朋友也说想请你一起来。】
林舒月回得很快：【男朋友！是你之前说的，你很喜欢的那个人吗？】
宋解舟回了一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还告诉她说他们养了猫，又发了刚拍的橘子给她看。
林舒月发了一个老母亲感动抹泪的表情，回复道：
【我一定来！】
宋解舟收起了手机，发现苏铭时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刚刚一直在笑，”苏铭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虽然你冷着脸也很好看，但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一直在笑？有吗？
宋解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扬上去了。
苏铭时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哈哈大笑，扑过去揽住他的脖子，说：“别太可爱了宋解舟。”
宋解舟本来是蹲着的，被他这么一扑，重心不稳地晃了晃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于是干脆顺势带着他躺下了。
苏铭时吓了一跳，挣扎着要起身，“别压到你了，而且地上凉。”
“不会。”宋解舟在苏铭时的后脑勺拍了拍，示意他不要动。
宋解舟强势起来的时候，苏铭时向来是拿他没辙的，不过这房子铺的是木地板，暖气也开着，没那么凉。于是苏铭时折中把自己挪到了宋解舟旁边的地板上，只把头放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一声声撞在自己心上。
第二天早上，宋解舟去The Moon上班。苏铭时睡了个懒觉，起床后闲着没事，量了一下家里空地的尺寸就兴冲冲地出门采购猫爬架和猫屋，买回来之后自己坐在地板上吭哧吭哧装了两个钟，终于大功告成。
宋解舟交班回来，看到客厅角落里顶天立地的猫爬架，平时波澜不惊的眸子都震了一下。
“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我自己装的。”苏铭时得意地说道。
宋解舟凑近看了一下，说：“确实不错，可是，橘子还那么小……爬的上去吗？”
苏铭时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买的时候只觉得它挺大一个可以让橘子随便撒欢。现在看了看一边正在抱枕上踩奶的橘子后，他也有点傻眼。他试着把橘子放在架子上，橘子也傻了，前爪放在平台边上紧张地喵喵叫，似乎不太敢跳下来，于是他赶紧给它抱下来了。
宋解舟笑了，苏铭时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它长大了之后才能解锁这个新地图了。”
不过这个猫爬架也不是全无用处，橘子还是能在比较低的那几层玩一下的。而且苏铭时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橘子正在猫爬架底部那块磨爪子专用的地方欢快地磨着自己的爪子，似乎很是喜欢。于是他又感动地拍下了一张照片做纪念。
橘子磨够了之后又跳到沙发上。两人一猫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会电视。
听到门铃响，苏铭时懒洋洋地起身去开了门，没成想看见叶清和方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在门口。
“你俩怎么一起来了？刚好撞见了？”苏铭时把他俩迎进门，问道。
“说起来还得谢谢方和，我刚刚在楼道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方和刚好看见了，扶了我一把。还好袋子里没有什么易碎品。”叶清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巧，到门口才发现我们目的地是相同的。”
苏铭时听到“方和”这两个字挑了一下眉，想，难道现在路过扶一下都需要做个自我介绍了？
方和放下帮叶清提的东西，赶紧说道：“没事没事。都怪苏铭时不懂事，这么多东西也不见得下来帮忙提一下，就让你一个人搬上来。”
叶清赶紧摇头说：“是我太不小心了，怎么能怪铭时？他也说要下楼帮我拿，是我觉得我自己也能搬所以才没喊他。”
方和又殷勤地问他：“刚刚摔到的地方还疼吗？用不用上药？”
“不用不用，”叶清赶紧回答道，“天冷穿得厚，一点都不疼。”
苏铭时看着方和这过分殷勤的样子，眼睛不由自主地在他俩中间逡巡了一下，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后仰。他忍不住扭过头和宋解舟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结果发现宋解舟似乎也在怀疑什么。
“难道上一世方和打光棍那么久就是因为我没去叶清的诊所？”苏铭时想到这，总觉得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愧疚，决定不计较他进门之后为了献殷勤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刘旭还没来吗？”苏铭时问方和。
“他说要把论文写完再过来。”方和答了一句，又没控制好自己的猫奴属性，转头跑到沙发边上对橘子展开了嘬嘬嘬攻势，橘子很快就被他吸引了。
叶清问他俩：“你们给它起名字了吗？”
“起了，叫橘子。”宋解舟答道，在发现方和的异状之后，他觉着叶清这个人从头到脚都顺眼了不少，不再对他充满敌意。
“橘子！好可爱的名字！”叶清走道方和面前，笑着伸手去摸已经跑到方和怀里的橘子。方和不知道为什么呆住了，连小猫咪都不看了，一直盯着叶清凑过来的脸瞧。
真没想到，这一捡居然捡到了一只红娘猫。苏铭时直接拉着宋解舟去厨房：好兄弟两辈子终于铁树开花，他可不能做不长眼的电灯泡，
他俩在厨房里一边洗菜一边竖着耳朵，悄悄听客厅里传来的谈话声：
“你是开宠物店的吗？”
“差不多，是个宠物诊所。”
“哇，你肯定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苏铭时默了，这么生硬且干巴巴的奉承这人是怎么说出口的，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无事献殷勤。平时那机灵劲去哪了？难怪能打光棍这么久。
不过叶清倒是个粗线条的，似乎没发现方和的企图。他俩有来有回地聊得还挺开心。
苏铭时和宋解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这俩或许意外的还挺合适。”
没一会刘旭也过来了，还非常讲究地带了上门礼物——一根逗猫棒，上面还沾了几根粉色的仙女毛，虽然被大家吐槽审美过于直男，但橘子倒是很喜欢，一直抓着那几根毛不放。
紧随其后的是林舒月，她带了一个草莓蛋糕，还是爱心形状的，说是为了庆祝宋解舟和苏铭时的“新婚”。他俩只好哭笑不得地收下了。
锅里红色的汤底“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大家坐在餐桌边上，笑闹着，在升腾的热气中举杯。
宋解舟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时候过年的画面，恍惚间他意识到，这家里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自从他搬到这里，家里的每块砖，每面墙，甚至每个地板缝隙都像是被冷清和寂寞浸透了。他每天回到家，在进门的一瞬间，他就能感觉到空气变得又湿又冷，沉甸甸地落在身上，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甚至不太愿意回来。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宋解舟心里想着，眼神隔着热腾腾的水蒸气扫视过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架子上多了苏铭时喝水的杯子；厨房里多了苏铭时添置的厨具；沙发上多了苏铭时买的抱枕；角落里多了苏铭时组装的猫爬架……
原来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个家已经处处充满了爱人的痕迹。
但他又觉得有些违和，潜意识里觉得……好像本来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那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宋解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又看了看大家：方和在费力和叶清尬聊，林舒月和刘旭在给嘴馋得喵喵叫的橘子开罐头……于是他侧身，轻贴了一下苏铭时的嘴唇。
苏铭时不知道宋解舟刚刚想了什么，只是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捂住了自己的嘴说：“我还没擦嘴呢，都是油，别乱亲！”
宋解舟看着他的反应，不禁勾起嘴角，说：“我又不嫌弃。”
嗯？这话说得太不小仙男了，苏铭时想，但他又觉得这样的宋解舟似乎多了一些活人气。
那这样也挺好。
苏铭时想着，拿起筷子给宋解舟喂了一个牛肉卷。
第31章 亲人
时间已经缓缓地溜到12月底，各地的高校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考完期末开始放假了，A市的高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宋解舟没想到，放假了反而见到苏铭时的机会变少了。
苏铭时一考完试就说得去给他哥哥那帮忙。刚开始他还住家里，每天两头跑，才一个多星期黑眼圈就快赶上熊猫了。宋解舟一问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光开车就得一个半小时，于是劝他还是住在他哥家，至少离得近些，不用起得太早。
苏铭时原本还觉得没什么，但想了一下最近的生活状态：他出门又早回来又晚，他怕吵到宋解舟，所以最近都是分房睡的，其实跟分居也没什么区别。
早点完事就能早点回来了，苏铭时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同意了宋解舟的提议。
不知不觉他俩已经快半个月没见过了。
宋解舟拿着抹布在吧台边上发呆，突然听到手机“叮——”的一声，他回过神，马上拿起手机来看。
苏铭时：【我哥丧心病狂，扔了这么一大堆文件给我看555】【文件山.jpg】【小狗哭哭.jpg】
宋解舟嘴角向上勾了勾，回了一个小猫摸头的表情包安慰他。
他刚切出和苏铭时的聊天框，却又看到了一个新的红点。
宋解舟一看，是他小姨。
小姨：【小舟，你小姨夫说想明天请你来家里吃饭。】
宋解舟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他跟小姨算不上太过于亲近，但他母亲给他讲过小姨的事。
他小姨人虽不坏但天性软弱，婚后虽然也过过几年好日子，但自从生完孩子之后她丈夫就原形毕露，找各种借口，几次三番让她来找他母亲借钱，甚至偶尔还会对她大打出手。偏生那男人吃准了他小姨不敢往外说，人前装的人模狗样，外人也不知道。而他母亲向来心软，妹妹一开口她就借，借出去的钱也从没想过要回来，只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把日子过好。
直到有一次，他母亲路过他们家，想顺便去看看自己的妹妹，结果在门口听到自己妹妹的哭声，这才知道她一直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母亲当即勃然大怒，报了警，还要求他们离婚，结果那男人马上跪下来给他小姨道歉，警察见了也只觉得是家庭矛盾，劝她们“以和为贵”。于是他小姨畏畏缩缩地对他母亲说：“姐……要不算了吧。而且离婚也对孩子不好。”
“对孩子不好？”那时他母亲听了愈发生气，拉着她的手，“他打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对孩子影响不好？你先跟我回去！”
“他都会跟我道歉的。”他小姨把自己的手扯了回来，双手紧张地相互揉搓，支支吾吾地劝，“姐，你回去吧，孩子要放学了，我还得给他们做饭。”
据他母亲描述，她当时看到自家妹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只撂下一句，“给你一个星期考虑，只要你想离婚，我会请最好的律师给你打离婚官司。”然后，她拎着包扭头就走了。
然而一周之后，她只收到了一条信息：
【姐，他承诺以后不会再打我了，这个家还是得过下去的。】
她没有回，也没再理会过他们一家借钱的请求，只是逢年过节的让人送点东西过去，仅此而已。
倒是他那小姨夫，发现自己失去摇钱树之后曾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他小姨上门道歉。他那时候就躲在门后看。
他小姨曾经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可那时的她眼神怯懦的看着周围，肩膀微微内扣，明明是站着的，却比旁边跪着诉苦的男人看着还要瘦小得多……她畏畏缩缩的，像一朵枯萎的花，不对，连一朵枯萎的花都算不上，那时的她就像冬天地上的枯枝，好像谁都可以上去踩一脚，听听她噼里啪啦的惨叫声一样。
那时的她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母亲看妹妹居然还跟着外人上门来闹，对她也算是彻底寒了心，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就进了屋内。最后是他父亲让保镖和小区物业把他俩“请”出去了。
宋解舟再次见到他小姨已经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家里已经出了事，他刚和哥哥处理完，送他去了机场，还在想着未来应该怎么办。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婆不久以后就病倒了。他在陪床的时候见到了只身一人赶来的小姨，她抖着手，给了他一张银行卡。
他分明看见，她伸出手时，袖口微微后移，边缘露出了青紫色的皮肤。
于是他把银行卡推了回去，告诉她说：“外婆名下还有一套房子，也有存款……外婆她也不会愿意收你的钱的。”
他小姨那时候急得快哭了：“那套房子是学校的家属楼，很难买卖，而且你外公走得早，你外婆一个人守着那个房子，也算是她的一个念想，真卖了她心里得多难过？”她擦了擦眼泪，“那里也是我和姐姐从小长大的地方，姐姐她已经……”
她见宋解舟眼眶一红，自知失言，止住了话头。
他俩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沉默着。
“而且你外婆她有多少存款我也知道，她的退休金几乎都用来资助贫困学生了，剩不了几个钱。凌风还在国外，你也要上大学了，学费也还没着落……这钱你先拿着。”她又说着，拼命地把银行卡往他手里塞。
宋解舟退后了一步。
她没塞成，握紧了手里的银行卡，用力到骨节发白，以至于站在她对面的宋解舟几乎怀疑这张卡会被她生生捏断……她突然伸手抓住了宋解舟的双臂，死死地看着他。
她的脸很小，眼睛却瞪得很大，双眼充满了红血丝。
宋解舟低着头看她，视野里几乎只能看到她绝望的双眼。
“我让姐姐失望了……这么多年，我做梦的时候还还是会梦到她那个眼神，她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松开了手，语速却越来越快：
“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我要照顾好妈妈，我要让她的儿子有学上，我得让她安心，对对，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宋解舟看着她，看着这个像枯枝一样的女人。
他最后伸手，从她紧握的掌心里抽出了那张银行卡，说：“我知道了，这就算是我借的吧，等我毕业了以后挣钱还给你。谢谢小姨。”
他看小姨似乎还想说什么，他又说了一句：“如果让小姨为难的话，外婆也会难过。”
他小姨看着他良久，最后也说了一句：“谢谢。”
但尽管他们用心的照顾，用了最好的药，找了最好的专家，可天还是不遂人愿。在一个夜晚，他外婆睁开了双眼，她终于看起来精神了一点，可宋解舟心里却是一沉。
她拉着宋解舟的手，絮絮叨叨地让他和哥哥都要照顾好自己，让他俩都不要放弃学业。
宋解舟不想在她面前流眼泪，只好拼命抿着嘴，用力点头。
她又把目光移到病床另一侧，她的小女儿趴在那补觉。
“这两个女儿里，你妈妈从小就是最闹腾最不让人省心的，三天两头被找家长。我们是越管教她越叛逆。可你小姨却恰恰相反，她又文静又听话，从小都没让我们操过心……可没想到……”
宋解舟看到外婆眼角溢出来了点点泪花。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和你外公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才让我的女儿如今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宋解舟摇头，用面巾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眼泪。
“小舟，等你以后有能力了，能不能代替我稍微照顾一下你小姨？”
这是外婆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宋解舟和他小姨又办了一场葬礼，又送了一位亲人下葬。不过从那之后，他们的联系稍微变得频繁了一些……
但他盯着“你小姨夫”这四个字，觉得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小姨特地提醒他，应该是不得不发，又希望他拒绝。可他想起外婆的叮嘱，还是决定去一趟。
席间，他那小姨夫眼睛一直滴溜溜的转，一直欲言又止，最后都没忍到把这顿饭吃完就撂下了筷子：“小舟啊。”
宋解舟本来就食不知味，看他终于要说正事，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之前说好的，你外婆的医药费算是我们借的，本来说等你毕业了还对吧……唉，但是，你看我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们活着也不容易。你看你外婆的遗产也都在你名下，所以这钱你看是不是能……”他搓了搓手，咧着嘴，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
宋解舟毫不意外，他这姨丈来找他，只能是因为钱的事。
他小姨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那也是我妈！”
那男人转向自己妻子，满脸假模假样的笑立刻消失不见，他的脸瞬间涨红，显然是觉得被妻子当着外人的面反驳让他大失面子。他对她吼道：“谁继承财产谁赡养老人，这天经地义！”
然而视线扫过宋解舟时，他又回过神来，自觉失言，满脸堆笑地说：“你别介意姨夫这么说啊小舟，谁也想尽一下孝心，但也得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啊是不是？”
宋解舟看着他瞬息万变的嘴脸，冷冷地勾起一抹笑。当年对着他父母一副讨好的模样是因为权势和金钱的差异，可如今对着他这么一个家道中落的小辈他这好言好语的又是为什么？
宋解舟想了想，觉得答案可能更加简单粗暴一些：因为自己年轻力壮，他打不过。像他姨丈这样，只敢在窝里横的人，往往到了外面，就都是唯唯诺诺的。
他看着面前这张脸，平心而论，即使上了年纪，这男人也不算丑，毕竟也是能在婚前把他小姨哄得五迷三道的水平……可他看着这人一脸虚伪的神色，只觉得令人作呕、面目可憎。
虽然一切都早有预料，但此时宋解舟看着这两个人，突然觉得很累。似乎就连端坐在他们家的餐桌旁都变成了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
最后宋解舟要走的时候，小姨出门来送他，支吾着想要和他道歉，“解舟，我……”
“小姨，”宋解舟出声打断了她，“我希望你可以跟他离婚。”
宋解舟的神色淡淡，似是无悲无喜，可女人看着他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一片。
宋解舟和他母亲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所以虽然神情不甚相同，但面前这张脸却在她脑海里渐渐地和她的姐姐当年失望垂眸的面容重叠……
这是她午夜梦回时最常见也是最害怕看见的。
她如坠深渊，一瞬间，她浑身颤抖，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拼命地想要辩解什么，可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宋解舟虽然看出来她的惶恐，但也没办法分心去安慰她了。
他最后的力气，都用来让自己体面地走出那扇大门。他把门关上，透过门缝看着她苍白的脸一点点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顺着步梯，一阶阶地往下走，可刚走完半层，他就似有预感一般转过了头，果不其然，刚刚走出的大门里突然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他看着那扇冰冷的大门。隔着门他只能隐约听见那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争论不休，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敲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仿佛一场压抑已久的大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不要吵了！天天吵天天吵！烦死了！再吵我就报警了！”
一声尖锐的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又在耳边炸响，他一激灵，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从对门出来的一个年纪稍长的阿姨。
屋内的争吵声这才偃旗息鼓，渐渐地小了下去。
那阿姨叉着腰，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正想关上门的时候，才看见楼梯那站着个俊俏小伙。
宋解舟看见那阿姨注意到了自己，没由来地感受到了窘迫，他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站在自己家门口的小姨。
她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阿姨并没有发现面前人异常的神色，只是猜想这人杵在这是被自己刚刚那一声吓到了，不好意思地道：“哎哟，我刚太大声了，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对面这户人家天天吵天天吵，我这实在受不了，这才凶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