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斐迫不及待想要倾吐自己的烦恼，却在和那双银色瞳孔对上目光时，卡住了。
注视着他的瞳孔冰冷到近乎无机质，没有任何感情。
“A先生？”银色瞳孔的主人重复了一句。
下一瞬间，强大的压力，隔空压在林斐斐现在拥有的这具身体上。
这种威压太慑人了，但还没等龙反应过来，这具身体就采取了抵抗措施，强烈的精神力抵在外面，虽然在对面强悍压迫下，如同玻璃般脆弱，但还是牢牢顶住，保护着身体里的意识。
林斐斐吃了一惊，身体的本能反应能够做到这程度吗，感觉比上一个强好多！
但对面的压迫力真的太强了，林斐斐差点就要又被弹出来。
但也许被弹出来还是个好事，因为林斐斐发现，更恐怖的事情是他发现自己走不掉了。
黎叶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在这种目光下，本来要弹出来的意识被固定在身体里，居然完全无法离开。
真不愧是A先生，这么离谱的事情也能做到吗？！
林斐斐在心里惊叹不已，对面的声音却无比冰冷：“谢麟飞，你在做什么？”
谢麟飞？不就是他第一次精神抚慰的那个少将吗，之前还帮龙带过路来着，也是个好人。
林斐斐眨了眨眼睛，所以他现在是在谢少将的身体里？
“说话！”
黎叶声音一沉，精神力将龙现在的身体按得动弹不得。
林斐斐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震颤。
在感受到极度威胁情况下，谢少将的身体出于恐怖的战斗本能想要反击。
但更让林斐斐惊愕的，还是黎叶的态度。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凶，A先生不是温柔、好脾气又耐心的吗？
林斐斐眼睁睁地看着黎叶走上来，毫无感情的眼睛像审视解剖台上的尸体，对他观察判断。
“……不是虫族？”
居然被当作虫族！
根本就是深渊巨龙的尊严受到了大冒犯，林斐斐恶狠狠地瞪了A先生一眼。
他才不是哥哥手下那些恐怖东西，他们寄生了人类就会变得黏糊糊的，好恶心！
被生气地瞪了一眼，黎叶却奇怪地沉默下来，他观察着，突然说：
“谢麟飞，你还在里面？你在做什么，容许奇怪的东西占据你的身体？”
谢少将居然还能在身体里保持清醒意识？
等等，所以刚才是谢少将在帮他抵抗精神重压，而不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真的这么强悍？
林斐斐顾不上这回事，他指责A先生把他称为“奇怪的东西”：“是我，是我在谢少将的身体里啊，怎么才过了三年就把我忘了啊，A先生？”
黎叶：“……”
看到谢麟飞那张常年面无表情冰山脸，露出这样可怜的表情，感觉还真是心情复杂。
但对方委屈巴巴注视着他，一副你怎么忘了我的样子，黎叶却又有些困惑，心里不禁松懈了一瞬。
但在意识到自己会因为对方眼神动摇的瞬间，他又提高了警惕。
这个存在，就连他也能干扰？
黎叶能够看出来，谢麟飞意识还在这具身体里。
明明能够对他的施压采取应战措施，说明谢麟飞随时能夺回身体所有权，却在自己流露出杀意的瞬间，试图保护占据了身体的对象。
谢麟飞到底在做什么？
杀了无数虫族的明星军官，怎么会容许和虫族一样能够寄生于身体的存在，占据自己的身体，还想要保护对方？
一个……甚至都不知道谢麟飞在去年已经升为中将，还称呼他为“谢少将”的家伙？
黎叶看着对方，重复：“三年。”
对方眨眼，困惑地和他复读：“是三年吧？”
更何况，这个存在说，三年。
三年是个敏感的时间。
三年前，虫族的大举入侵，那个麻烦家伙的强势崛起，他离开研究院投入全面战争，以及，对过半帝国民众来说都意义重大的——那位传说中的“月亮”失踪的第一年。
能够让谢麟飞顺服的存在并不是没有。
黎叶听闻过，就是那位月亮抚慰了之前精神力几近崩溃的谢麟飞，使得精神力实现了新突破。
对任何人都冷漠的明星军官，从此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存在近乎信徒般狂热。
月亮消失后，虫族大举入侵，灾星论和救世主论激烈交锋，谢麟飞几次不顾民调，在相关话题上做出危险发言和举动。
黎叶从来没在乎过那个所谓的月亮，甚至没认真去看过对方的视频照片，即使那些东西在他的军队里流传得到处都是。
他不需要精神抚慰，所以也不需要救世主，每当精神力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只要回研究院一次就好了，即使可能又会失去什么。
但，此刻，当对上那双可怜巴巴地指责着“你怎么能够忘了我”的眼睛，黎叶心里却不禁一颤。
我……曾经认识你吗？
当对方伸出手，触碰到他胸前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金属挂坠时，黎叶没有动。
林斐斐已经看出来了，A先生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这让他又急又气，这才慌张地想起来，他曾经在A先生记忆里看到过，对方时不时就会被研究院拖回去冲洗记忆，以至于连自己的真名和身世都忘光了。
那时候他生气A先生怎么这么老实好欺负，现在A先生看上去这么冷，好脾气都没了，怎么还老老实实任由研究院欺负，这让林斐斐更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斐斐现在用的不是本体，而是在谢少将身体里，触碰金属挂坠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精神力输出不出来。
但黎叶被这个动作唤醒了什么记忆，他沉默片刻，声音有些飘忽：“你到底是谁？”
“滴——”
远空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外面一片嘈杂，两人身上的通讯器都急促地响起来，无数消息正在紧急拨入。
“虫族。”黎叶声音冰冷地说了一声。
他看上去真的和以前不一样。
过去在林斐斐面前，黎叶的神情总是平和，有时候还会如记忆里那个灰色眼睛的青年，笑起来时有几分青涩。
但现在的黎叶看上去根本不会笑，即使在提到虫族时有几分情绪，但感情依旧少得可怜，比起主观的喜恶，更像是增加了劳动的厌烦。
现在的黎叶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斐斐有点失落。
但他也感觉到了身体里另外一个意识的催促，战争又即将开始了。
果然之前谢少将一直在身体里清醒着，只是因为感觉到是他，所以没动。
这让林斐斐有种羞耻的感觉，虽然干的是霸占身体这种恐怖又危险的事，但谢麟飞的态度，就好像之前自己是没有要紧事就被宠着的小孩，现在大人要忙起来了，小孩子就被大人温柔耐心地哄着先去别处玩。
呜，好丢脸，但谢少将都这么好了，龙肯定不能还给人家添麻烦。
在离开这具身体前，林斐斐还是看了看黎叶，没忍住说：
“A先生，你说过的想要找回过去，说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不要沉沦，不要忘记这些。”
现在这种样子，也太可怜了。
黎叶一顿。
他眼神复杂，朝着这边看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下一瞬间，林斐斐眼前又是一片白光。
他再次回到了山洞里。
一回生二回熟，接下来龙就熟悉多了。
他尝试让系统不断给他投入各种链接点，经历的一切让龙惊呆，他发现自己确实能够在宇宙各处跳来跳去。
时而是天空中的苍穹飞艇，时而是宇宙中的星海巨舰，时而是上流社会仪态翩翩的贵族，时而是正在测算战报的军人，时而是商场里的平民导购。
只有谢麟飞一个人能在他进入时保持清醒，在正常情况下，当林斐斐进入身体里时，原主人的意识都会被挤到一边，陷入黑沉的睡梦中。
但龙依旧发现了一件事。
他能够进入身体的对象，都是曾经被他精神抚慰过的人类。
而且随着他不停跳跃，他能够进入对象的能力也在增强，这种覆盖面变得越来越广，很多人他根本没有施加过精神抚慰的记忆，只是从一些贴在身体主人房间里的海报、浏览器的记录，才能意识到这些人几乎都是他的狂热仰慕者。
被他精神抚慰过的对象，能被他渗透进身体，这件事就够恐怖了。结果只要对他有崇拜或仰慕情绪，或观测过他的精神力抚慰而获得了精神力稳定的人，也能够被他渗透进去。
这种事情也太离谱了吧？！
林斐斐：“……”
感觉自己成了，比虫族还要不得了的存在。
情况太吓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钻进龙的脑子里。
重新回到深洞里，林斐斐对着系统，无比沉重。
[现在选我当反派还来得及。]
系统给了他一个问号。
龙惨叫：
[怎么看我都更像反派啊？能进入人类的身体是一般角色该有的吗，只要崇拜我的人类就能被占据是正常角色该有的吗，炮灰龙龙手拿反派剧本！]
从故事里读到过好些这类反派凄惨下场的林斐斐，大大大破防，甚至开始胡乱猜测。
[我变成现在这种灵魂状态，真的是因为有人想迫害我吗，真的不是我的狂信徒为了把我变成高位存在，搞的奇怪祭祀吧？]
[难不成、反派竟是我自己，传销组织竟是我自己？]

难不成找了半天，原书里能够镇压主角、势力滔天的反派就是自己？
系统完全不管龙的忐忑，非常淳朴地问：
【确定将宿主认定为原作反派？】
[……不。]
大反派听起来就很累的样子。
林斐斐纠结好久，还是坚定，不管是在哪条世界线，哪怕是在原作的世界，自己也绝对不会干上反派这种倒霉工作。
要管理这么多手下，还要压得住当世界之子的主角，听起来就很累，绝对不干！
不过，能够跳到被抚慰的对象身上这件事，让林斐斐有了点希望，也许，下一个他能够跳到知道陆闻久或Boss去向的人身上？
小久不会伤害他，Boss承诺过要来找他。
而且，在爆炸的时候，Boss就在通讯器对面听着动静，这件事总让龙有种不安的感觉。
下一次跳转。
当视线再次偏移，完成身体渗透后，林斐斐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先闻到了血腥味。
刺鼻的血腥味，这具身体比之前所有身体都五感敏锐，涌进鼻子里的血味浓重到龙忍不住把脸皱成一团。
等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景象时，林斐斐更是陷入沉默。
面前是屠宰场一样的画面。
好几个倒在地上的尸体，死状都很凄惨，鲜血从他们身体里不停流出来，让整个房间充斥浓重的血腥味。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林斐斐迅速自我安慰。
也许他又进入了某个是他狂热粉的连环凶杀案真凶身体里。
上次就是，家里的墙上贴满月亮的海报、屋子里摆满了月亮的（未授权）周边，但敞开的地下室里场面惨不忍睹，龙打了自首电话，回到山洞里思考自己的粉丝多样性。
但现在有点不同，林斐斐眉心狂跳。
这个屋子里站满了人，个个穿着不凡。
但这些人全部低垂着头，不敢看这边的景象。
用这具身体恐怖的五感，林斐斐听到了有人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
龙脑子空空，对这个场面反应不过来。
终于，有人难以承受房间里的沉默，压着恐惧开口：“家主，他们要怎么处理？”
龙的脑子里飘过无数故事里的贵族黑暗秘辛。
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我怕你们把我处理了。
林斐斐绷着脸，不敢开口。
见他一言不发，看上去心情不佳，那些人更加谨慎了：“明白了，直接对外宣称您的父兄因病离世，是吗？”
林斐斐瞳孔地震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不是，这什么情况，地上这些尸体，是他现在身体的爸爸和哥哥？
误入贵族弑亲血案现场的龙觉得脑子不够转了，顾不上血腥味，下意识向前几步，却看清了更让他震惊的事实。
过去，和陆闻久在军校里生活的时候，林斐斐曾经在军校里见过一次陆家的家主。
那位高高在上的家主从被分开的人群中间走过，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看到人群后自己名义上的养子。
好奇的龙龙从口袋里探出头，张望这大场面，再抬头看看自己养的人类。
陆闻久同样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当时的林斐斐就想，虽然人类长得和陆闻久一点都不像，但气质和那个总是对着小可怜臭脸的陆家小少爷就很像，看上去就超讨厌。
但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不仅有着那位陆家家主，还有好几具，和陆家小少爷陆知乐都很像的。
但就是没有陆知乐。
我现在的身体不会就是那家伙吧……！
林斐斐绷紧脸，面无表情：“你们先出去。”
其他人硬是没敢插半句话，直接离开了。
龙站在尸体边，直到其他人全部离开，才默默蹲在地上，开始崩溃。
现在到底是怎么情况？
他是不是要快点丢弃身体逃跑？
还没等林斐斐决定，他就感觉到这具身体传来强烈的排斥感，意识里巨大的狠戾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林斐斐吓得差点跳起来。
除了谢麟飞，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使用身体的时候原主人清醒，对方以惊人的速度醒来，并且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抢占自己身体的陌生来客，充满了冰冷杀意。
龙倒吸冷气，正准备迅速丢弃身体跑路，那冰冷狠戾的杀意却突然一滞，迅速变得温顺。
“是您在这里吗？”
声音响起，龙震惊地到处张望。
“是我，陆知乐，您正在使用我的身体。”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个温顺且渴望的声音，让林斐斐想起了狗狗，简直能够看到对方正在热情摇尾巴的样子。
……这是什么奇怪联想。
林斐斐艰难地说：“我听说，你被关到了研究院……”
世界不都是在按照原剧情发展吗，陆知乐变成异种，被关进研究院，被实验到死，陆闻久被陆家以此为理由驱逐，离开军校。
明明在他掉到荒星上前，一切都和原书剧情里一样啊。
“啊，您是说三年前的事吗。”
陆知乐殷勤的声音在意识里回响，半点没有刚醒来时阴冷的感觉。
但两种风格都很奇怪！龙都要怀念过去那个坏脾气但很正常人类的傲慢小少爷了！
“我的父亲无法忍受我的存在带给他的恶名，最终将我送回了研究院，在那里经历了一些事情……但这些您都不需要关心。总之，在那个家伙的授意下，我被释放了出来。作为回报，我帮他管理这个地方，刚才杀死了无法忍受这点的多余的家伙。”
轻描淡写的描述，不知道盖住了多少恐怖。
林斐斐直觉“那个家伙”就是造成剧情被破坏的元凶。
“你说的那个……是谁？”
龙有种不妙的念头。
陆知乐提到“那个家伙”时，虽然努力表现恭敬，却有种依旧无法压下小少爷风格的轻微不爽。
实在是太熟悉了。
“陆闻久啊。”
陆知乐非常直接，却又疑惑地回答，“除了他，还有谁能够轻易摧毁陆家？”
林斐斐：“……”
龙龙大震惊。
等等，你说的和我的那个小可怜是同一个人吗！
林斐斐脑子空白，狗狗再次摇起了尾巴。
“好久没能听到您的消息了，星网上那些说您坏话的舆论真是恶心至极，猜测您已经离世的言论也非常讨厌，如果不是那家伙压下去，我都要替您一个个杀到他们门口了。您近况如何？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需要我去杀谁？”
陆闻久你弟弟都变成了什么样。
陆家家主在其他人面前不是这样吧，应该不是这样吧，否则人类们要崩溃了吧？
但林斐斐已经没空在意这个，他问：“……陆闻久，现在在做什么？”
得到了回答，找托词努力摆脱了对外阴冷对龙狂热的狗狗，不管对方的恋恋不舍，回到洞里的林斐斐呆在原地，还是处于一种世界观大震惊的状态。
在陆知乐的口中，陆闻久从三年前突然出现，而后不再掩饰冰冷残酷的行事风格，他不知道从哪里拉拢了多方势力，成功进驻了议会，还掌控了军部的多个高层，对他敌视的西部星域元帅意外身亡，其他人臣服，拥有赫赫威名的黎叶都被架空，成为对抗虫族战线上的打手。
就连皇室，都对他无可奈何，在皇帝和数名继承人“意外病逝”后，本来应当登基的三皇子硬是被陆闻久卡着，皇位空悬两年。
当提到这些，陆知乐语气凝重，带着对那位他名义上的养兄、曾经被他嘲弄废物的对象的忌惮。
林斐斐：“……”
非常反派风格，隐藏幕后势力，快速上位，快速崛起，声势吓人。
但这是反派的特质啊！怎么会到陆闻久身上呢，那可是会被欺压、需要捡垃圾、打黑拳才能生存，就连精神力也变成了F级的小可怜啊！
一定是Boss为了隐藏幕后，才把小可怜当靶子推到前台的，肯定是！
Boss真是坏家伙，就连F级精神力的小可怜都要压榨！
林斐斐非常想这么自我安慰，但龙龙也不是真正的笨蛋，哪怕非常挣扎，也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
他的灵魂在山洞里转圈圈，龙尾巴翻来翻去，把自己搅成了一团。
林斐斐纠结好久，还是决定要查明真相。
要找到陆闻久。
但他现在附身的人类身体，哪怕那些人不排斥他，也最多一个小时就会自动离开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要怎么找到在陆知乐口中，现在身边都是势力，极少对外露面的陆闻久？
林斐斐的目光在山洞里转来转去，停在了那个在爆炸中跌出口袋，掉在地上的通讯器。
这是陆闻久曾经给他的通讯器。
那时，青年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这是Boss给的通讯器。
他曾经这么说，龙也就相信了。
林斐斐伸出爪子，轻轻按着现在灵魂状态的自己，无法真正触碰到的通讯器。
在这个距离，他要碰通讯器，就触碰不到能够增强精神力的白色水晶屏幕。按理来说，是没法附身到人类身上的。
但是，龙能够渗透进那些被他精神抚慰过、或仅仅是崇拜、仰慕他的人类身上。
那么，在通讯器对面，曾和他通信过一个月的Boss。
在信号那一边的那个人，是否也对他有着，足以让龙穿越星海的——
崇拜，仰慕，或者——
就像是穿过水面。瞬间的感觉很像是来到他诞生之地，世界的尽头、世界的缝隙，将所有一切都涌入吞没的深渊。
下一瞬间，空气再次流动，林斐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房间。
龙忍不住屏住呼吸。
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帘半拉，洒落些许星光。床上，被子鼓起，有人正躺在里面。
好像他每次和Boss相见，总是在这样黑暗的屋子里。
林斐斐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看看能不能摸出自己是进了谁的身体，总不能是直接进了Boss身体吧？
但手指穿了过去。
林斐斐：“……”
他现在根本没有实体。
等等，现在不会还是灵魂状态吧，那为什么现在是人类的样子，山洞里灵魂状态的他可是龙啊？
心态微崩，林斐斐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穿着衣服，现在对人类社会很熟悉的龙已经很清楚了，哪怕是异种，变成人类不穿衣服可是超羞耻的。
在人类的身体里他能待一个小时，但现在这种灵魂状态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林斐斐赶紧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像个小偷一样凑上去，完全忘了灵魂状态的自己，其实根本不会触碰到实物。
他看向床上那人的脸。
通讯器的那边应该是Boss。
林斐斐试图穿过星海找到那个人时，那瞬间，他想到的是Boss。
在床上的，是林斐斐无比熟悉的，陆闻久的脸。
龙屏住呼吸，看着黑暗中的人类。
人类依旧睡不安稳，英俊的脸苍白，紧闭着眼睛，眉头紧蹙。
他看上去在做噩梦，是林斐斐熟悉的样子。
过去，在军校，每当人类做噩梦的时候，龙就会把自己身体盖在人类脸上，和人类贴贴，用暖呼呼的核心给人类温暖，直到陆闻久因为吧唧盖住脸的龙，无法呼吸，清醒过来。
这一刻，林斐斐突然想起来，以这家伙的敏锐度，真的会到了无法呼吸才清醒过来，意识到龙趴在他脸上吗？
林斐斐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人类的脸。
“骗子。”
根本一点都不可怜。
是个心黑的混蛋、藏着一堆谎言的大骗子。
他的手指本不应该触碰到对方，人类却猛地睁开眼睛，吓得龙后退半步。
刚睁开眼睛的瞬间，男人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惶惑，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空空的眼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林斐斐身上。
龙僵硬着，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该撒娇问三年不见你是不是很像我？
还是发脾气责怪这家伙一直用两个身份哄着自己，不说实话？
如果等会儿人类对他突然出现高兴过头，哭出来怎么办，还要生气吗？
等等，想起是Boss会哭，就突然有种世界崩坏的感觉。
但陆闻久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看他。
龙这下真的生气，自己好不容易出现，这家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少年鼓起了脸，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陆闻久这才伸出手，手指轻轻触碰那张自己碰不到的脸颊，动作无比温柔，但又十分谨慎，就像触碰一个随时溃散的脆弱泡沫。
“别生气。”
他说，“别每次见我都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但别让我总是看见你伤心生气的样子，求求你了，好吗？”
林斐斐：“……”
他吓得往后又退了一步。
是真的吗，这家伙在说对不起？不论是Boss还是小可怜，会说这种话都超级吓人！
陆闻久因为少年往后退的样子露出无措的表情，他迅速从床上坐起来：“别这么快消失！”
林斐斐迟疑：“我没有要消失……”
陆闻久清醒前，龙有想过他会和大骗子大吵一架，但完全没想到，要在这里和对方讨论自己会不会消失的话题。
龙疑惑地看看人类，发现陆闻久一点都不为他的出现惊讶。
这家伙不会在这三年养了和自己一样脸的人类吧，龙真的会很生气的！
“呃，你知道我是谁吧？”
陆闻久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从那种情绪中缓和了过来，大概刚才真的做了噩梦。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龙，凝视的目光，毫无疑问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我在看着你，只看着你。
男人说：
“宝石。”
“我的宝石。”
林斐斐：“……”
谁是你的，大骗子。
他又鼓起了脸，质问：“老实交代，你就是Boss？你为什么要说谎骗我？”
陆闻久没有回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少年今天的表情比过去更加鲜活，他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这是第几次了呢，每次从梦中醒来，或是强迫自己投入无休止的征服和工作结束后，每次扭头，少年总是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总是这么安静，每当他试图搭话的时候，少年就会露出厌烦的、憎恨的、嘲弄的表情。
总是质问为什么没能救他。
为什么没能在星舰上保护好他，为什么没能来到荒星救他，为什么没能在爆炸后从坐标星球上找到他。
一开始，他试图和少年说话，但对方只会露出更加憎恨的表情，然后在他面前碎掉。
就像亲眼见到一场爆炸发生，尸骨无存。
林斐斐半天等不到回答，忍不住伸出手，在人类面前晃了晃，语气不佳：“喂？陆闻久？Boss？”
陆闻久突然开口：“那天，是不是很疼？”
林斐斐：？
等等，那天是哪天？
“我总是觉得很疼，但肯定没有你那天半点疼。”人类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轻声说：
“我真的很难过。”
“这样疼着也好，否则也没法这样看到你了。”
“可是我还是，非常、非常的难过。”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黑色的眼睛深邃沉寂，在窗帘拉开照下的星光里也不倒映一点的光，只是纯粹地将一切吞没。
完全不是蓝宝石，不是过去那双他曾经相信的，那双如海如焰一样的漂亮蓝眼睛。
看得林斐斐又生气，又别扭。
面前的人类在看着他，始终面无表情，但平静的语气却压抑着什么龙不能理解的情绪。
龙憋不住了，龙必须直球攻击！
林斐斐迟疑：“呃，你不会以为我是幻觉吧……？”
听到少年说话，陆闻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
在这三年的幻觉里，少年从来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漂亮少年看上去困惑又无措。
“宝石……？”
他再次重复这个名字，带着一点刚从噩梦中醒来的恍惚。
陆闻久觉得自己还没有清醒，他伸出手，试图触碰对方的面颊，如三年来的每一次，他没能碰到那张脸，手指只是从虚无中穿了过去。
林斐斐谨慎观察，他曾经以为的小可怜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现在对这家伙的认识全部要大大大修正，绝对警惕人类做出的一切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