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by归我庭柯
归我庭柯  发于:2025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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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章眸中动了动,他张了张口,喉中忍不住咳了几声,陛下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他沉声问:“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臣……”尹钲之伏在地上道:“只是将事实说予陛下听。”
空气里静了好一会儿,半边照过来的烛火让褚章的脸看起来明暗不分,“朕知道往前亏欠了阿雪,他这一生过得很苦,朕知道。”
褚章的手还按在杯子上,他好像冷静下来,略微松开的手换而端起来将茶喝了一口,杯盏的声音在寝殿里竟然格外明显。
尹钲之道:“陛下明鉴。”
“……”陛下搁下茶水,沉下的脸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先生这一生,也是劳苦功高了。”
尹钲之沉下的眼阖了一下。
褚章目光在尹钲之身上打了个转,他重新拿起一本折子,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陛下轻轻挥了下手,“今日夜深,先生就留下喝杯酒吧。”
尹钲之将头抬起来,又重新拜了下去,“多谢陛下赏赐。”
这一夜再晚些时辰,陛下又连夜召见了尚书令的娄大人。
娄尚书连夜入宫觐见陛下,随后摒却了宫娥与太监侍卫,陛下拟了一封圣旨交由了娄文钦,娄尚书将圣旨藏好,又无声无息出了宫门。
翌日,几乎枯坐一夜的陛下打算上朝,他病了多日,朝中事搁置已久,前线的战事迫在眉睫,由不得他再病重下去。
陛下换了朝服,明黄色的龙袍加身,好像将他满脸的病气除去了多半,可陛下方才走到门口,倏然间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吓坏了一种跟随的侍从。
太医马上赶过来了,太医院的院判从前先帝在的时候就在宫里任职,他摸着陛下的脉象,大惊失色的脸仿佛成了菜色。
他一头磕在陛下面前,仿佛把命都丢了一半,“陛下急症……状同当年长公主……”
褚章的病症与当年长公主所得急症几乎一样。

第133章 :夫君
西河依旧兵荒马乱,晚至的春意也一道受了战火侵扰,沾了泥的桃花没人多看几眼,被江褚寒从战地归来捎到了西河。
那日军医看过了卫衔雪的伤势,还是只能将他送到西河,好在援兵到了,攻下曲州已经只是早晚,江褚寒跟着退到西河,来往的军报都是他连夜让人送着看的。
可卫衔雪已经昏迷五日了。
从那一日江褚寒将卫衔雪从城楼带回去,他就一直没有再醒过,江褚寒之后追问才知道,卫衔雪身上的伤都是如何来的,他此前就因为割脉放血没有养好,几乎伤了根本,这回又……流了这么多血,仿佛已经是半条命踏进了鬼门关。
西河的大夫请来看了很多,那些大夫都认识卫衔雪,一个个惶恐地看了,可没有一个脸色好得起来,从被送到西河那天起,卫衔雪当日夜里就来势汹汹地烧了一把,整个人烫得如同火烧,给他喂什么药都灌不进去,江褚寒急得喂药的手都在颤抖。
卫衔雪几日几夜没醒,江褚寒几乎几天几夜都守在他床边。
夜色已深,江褚寒一只手轻轻用掌心抚过卫衔雪皱起的眉眼,另一只手抓着那个卫衔雪送给他的口哨,绳结上的珠子被江褚寒盘得太久了,原本就打磨干净的珠子更亮了几分,江褚寒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两声。
那声音像是平静夜色里散出的涟漪,江褚寒放下来喊了声卫衔雪的名字,“我吹得这么难听,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吹得让所有人都睡不着。”
可卫衔雪还是闭着双眼,像是并不安稳地沉沉睡着。
江褚寒又不舍得吹了,像怕惊扰了卫衔雪,他把那珠子放在卫衔雪的枕边,忍不住自己轻声说:“你家那个护卫说在你们祈族朱绳意在求娶,小混蛋,还没成亲就想让我守活寡。”
“骗我一次两次都不够,不是说把我留在你身边吗?还要送我走……”江褚寒想到上一回醒过来,他才刚迷惘无知地以为自己对卫衔雪做了什么,满心的心疼和悔过还没落下来,就看见卫衔雪端着一碗汤药递到他面前,那一刻卫衔雪让他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从西河离开的路上他才慢慢想起一切的真相,当年他离开京城,半路就遇到了刺杀,那一箭没马上要了他的性命,可与杀他也差别不大了,也不过是让他苟延残喘地活过了几个月。
那些血海深仇江褚寒并不知道找谁来报,如今朝中的余丞秋已经死了,他前往军营,是想找两军对垒将刀架在卫衔雪脖子上的卫临止寻仇,他要把从前败在战前的羞辱拿回来。
可忽然塞进来的记忆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卫衔雪,哪怕不是他心甘情愿,那箭也是他亲手射的,他受了伤识人不清,逞能地来到战前,他无知地错杀了——那也是他亲手所为,他还让卫衔雪一个人揣着痛苦和仇恨纠结了那么久。
他甚至是在手刃之前原谅了自己的过往。
所以他想赢下那一场仗来见卫衔雪,可他没有赢下来,也依然来迟了。
人生错过好像就在一瞬,倘若卫衔雪真的醒不过来,江褚寒此生也……
他垂下头,轻轻拨开了卫衔雪鬓角的头发,他缠绵又小心地在卫衔雪侧脸上亲了一下,他不想把那个字安在卫衔雪身上。
江褚寒拉起卫衔雪的手,轻轻用小指勾了一下卫衔雪的小指,“阿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苦难了。”
第二日西河就攻下来了,江褚寒去了一趟前线,回来故意满心欢喜地将事情或给卫衔雪听,他说阿姐的伤势也好多了,西秦没了生人打仗不行,靠着些邪门歪道,梁军迟早端了他们老巢。
还有……还有的话说出来有些肉麻,江褚寒放在心里悄悄说了,只敢抓着卫衔雪手掌揉了又揉,贴在他的脸上小心地亲上一口。
可他亲完了,周遭安静得可怕,西河听不到战火的声音,屋外连鸟鸣也没有,卫衔雪的呼吸声浅得难以察觉,他好像江褚寒稍不注意,就会从指缝流走的泥沙。
江褚寒声音发沉,“阿雪,你快醒吧……我真的,真的……”
江世子也想不出自己有如此心急如焚与难以启齿的一天,可他盯着卫衔雪的眉眼,他突然说:“你……”
“你,你别哭……”
卫衔雪眼睛还阖着,眼角却忽然滑下一滴眼泪来,那滴眼泪滑进发缝,江褚寒手忙脚乱似地去擦了一下。
可他一下又怔住了,“阿雪,你是……醒了吗?”
空气里寂寂无声。
江褚寒的心重新沉落下来,他垂下眼,这一刻好像更难过了,但他不知呆愣了多久,他抓着卫衔雪的那只手忽然触到点微弱的动静,那些微的力气仿佛四两拨千斤,江褚寒宽大的手掌顿时就僵硬了一下。
卫衔雪的手指动了。
江褚寒的心像被他猛地一攥,他喉间忽然就哽咽了一下,“阿雪……”
这些年江褚寒已经再没有掉过什么眼泪了,可卫衔雪轻易就能挑拨他的心绪,他害怕又小心地盯着卫衔雪的手指,希望堆到一处,他颤动着目光挪过去看卫衔雪的眼睛。
卫衔雪满眼通红地望着他——方才醒来的卫衔雪仿佛有些迷茫,可灌满了眼泪的眼睛才一睁开,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往两边流下去,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轻轻喊了一个“江……”
“你,你别说话了……”江褚寒慌乱地用手指去擦眼泪,他捧着卫衔雪的脸,终于泄气一样地重声说了出来:“你吓死我了卫衔雪……”
可卫衔雪的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着,仿佛是梦里太过锥心刺骨,他和着江褚寒的病痛与悔恨一道醒过来,反应了许久才认出面前的江褚寒还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
卫衔雪几乎失声痛哭起来,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可人不自觉地想要蜷起来,整个人在被子里缩了一下,只痛得自己颤抖了一下,他哭得隐隐呜咽。
江褚寒才被战甲铸就的心就这么碎了一次,他慌张地捂了捂卫衔雪的眼睛,整个人都倾下身几乎趴到了他的枕边,江褚寒“阿雪阿雪”地喊着,像是轻轻去哄他,“你别哭了,我在……我在这里。”
江褚寒心里骂了一句,他怎么能这么没用地想和他一起哭。
卫衔雪哪怕入狱的时候也没这么哭过。
卫衔雪醒了,江褚寒心里才放下了些许,他把卫衔雪哄着擦掉了眼泪,柔软地小心地又亲了下他的唇,然后才不舍地去叫大夫了。
西河的大夫听说卫衔雪醒了,赶忙就跑过来了,世间真心大多是真心换的,那大夫一个劲儿地说着“上天保佑”,甚至在外边给卫衔雪磕了个头。
卫衔雪以前当质子的时候,真心盼他好的人怕是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可如今西河满城很快都传遍了四殿下醒来的消息,居然人人都在欢喜。
这日夜里,江褚寒坐在床边替卫衔雪喂着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外面忽然“砰”地响了一声,随即一点流光溢彩的影子照进了屋里。
卫衔雪才张了张嘴,江褚寒很快望了一眼,他温柔地说:“想去看看吗?”
“西河的百姓知道你醒了,今日又攻下了曲州,今夜放了场烟花,是为你放的。”江褚寒又喂了一口,“我抱你出去看看。”
卫衔雪眼里木然地怔了一下,这些年来的不曾拥有让卫衔雪有些小心翼翼的配得感,他会指着自己问:“我吗?”
江褚寒没再问他,他放下手里的汤,伸出胳膊去挽卫衔雪的肩膀,“我带你去看看。”
卫衔雪乖乖靠在他身上,像只垂耳的兔子,他搂着江褚寒的胳膊,被江褚寒抱起来了。
江褚寒未卜先知似地在门口放了张躺椅,上头的一块毯子他拿起来盖在卫衔雪身上,然后将他放在了椅子上。
卫衔雪身上除了没有力气,伤口已经并不疼了,他躺下来,江褚寒就就着台阶坐在了他的旁边。
漫天的烟花好像就是在院子外面放的,耀眼的火花在天上炸开,洒向大地的流光溢彩铺洒开来,璀璨如同流星滑落。
“真好看。”卫衔雪轻轻地出了声。
江褚寒偏过眼,看着卫衔雪被烟花照亮的面容,明艳的火花把他脸上的苍白也吞噬了一半,“没有阿雪好看。”
卫衔雪碰到他的目光,他眨了几下眼,忽然理所当然道:“自然没有我好看。
“我的。”卫衔雪才落音,江褚寒就盯着他说:“这么好看的卫衔雪,是我的。”
目光这样对了一会儿,可卫衔雪才想对他笑一下,江褚寒就忽然想到什么,他拉着嘴说:“你真的吓死我了……”
江褚寒还是后怕着,“你真的吓死我了卫衔雪。”
“我要是不来,就这样死在他们手里吗?”江褚寒伸出手,卫衔雪主动地仰了仰头,将脸放在他的掌心蹭了一下,江褚寒还像是不满意,“你每次跟我装乖都没有好事。”
“上一回……”江褚寒默了默声。
上一回送走江褚寒的事卫衔雪没同他商量,或是因为江褚寒受伤刚醒他还没来得及商量,那样的情境实在太危险了,万一其中有什么岔子……
卫衔雪用脸贴着他的掌心,他微微咳一声,声音还有些哑:“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了。”
“世子要是对我不放心。”卫衔雪把自己两只手合了合,送到江褚寒面前似地,“你把我绑起来,我永远都走不了了。”
“小混蛋,手上的绳子印都没消,就敢把手伸到我面前。”江褚寒轻轻往他脸上掐了一下,“等你好了,我还有跟你算账的时候。”
卫衔雪晃了晃脸,“江郎不要生我的气了。”
江褚寒对上他这双眼睛,卫衔雪的眼睛湿淋淋的,江褚寒现在看到他就会想到他哭泣不止的样子,这样柔软的模样就生生朝他心底撞了过去,让他心疼心软到什么生气都一并消散在了肺腑里。
“你再叫我一声。”江褚寒用手指朝他脸上轻抚了几下。
卫衔雪“唔”了一下,“世子……”
江褚寒不满意:“重叫。”
“江郎——”
江郎顿了顿,“想听别的了。”
卫衔雪顺着他,“兄长?”
“……”
卫衔雪听他默然片刻,偏过脸很快亲了下他的手心,“夫君。”
“……”江褚寒手指都颤动了一下,“这是你说的。”
卫衔雪眉目柔软地盯着他,“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小殿下……”江褚寒声音不知为何也哑了,他把手指伸进卫衔雪散着的头发丝,像认真顺了顺他的毛,“小殿下说话一言九鼎。”
最后一声烟花炸完了,满堂艳彩都散落在了黑夜里,院子重新静下来。
“阿雪。”江褚寒替卫衔雪把身上盖的毯子拉好,“有件事告诉你,你不要难过。”
卫衔雪好像苦笑了一下,“我的伤……我自己知道的。”
江褚寒有些不忍,“你伤得很重,尤其是你的腿……西河的大夫说,可能要大半年你才能……”
“站起来”三个字江褚寒实在是不忍心说出来,卫衔雪失血太多,尤其是伤的那条腿几乎没有知觉,他晃了晃卫衔雪的躺椅,想哄他似的。
卫衔雪手指微微蜷起来,他醒来的大半日里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他伸出手碰了碰江褚寒放在旁边的手,“那……我们回京城吧。”
”“你不是想劝我回京吗?”卫衔雪通情达理似的,“西河的事我也不必掺和了,京城里有太医,我做个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万事都有别人帮我,我没有什么不好的。”
“再说,又不是治不好。”
“治得好……”江褚寒心里扎了一下似的,“可我舍不得看阿雪受苦。”
“你不看。”卫衔雪去捂他的眼睛,“小将军……”
“……”江褚寒喉间默然,卫衔雪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江褚寒此番过来,要带着他回京城,可江褚寒不能留下,南方的战事是他抽着空来的,卫衔雪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让他离开,就是想成全江褚寒这一世受到的不公和无奈,他还得正大光明地将自己应有的身份拿回来。
“……好。”
“既然如此。”卫衔雪宽慰地说:“江褚寒,你去替我折一只艳昭宫的海棠花吧。”
在燕国的皇宫里。

第134章 :弑君
又过了两日,江褚寒将西边的战事交出去,准备带着还很虚弱的卫衔雪启程回京了——朝中正乱,大局由不得他再不回去。
但事情很巧,临行之前,前线居然生擒了西秦的将领拓尔将军,拓尔被绑之后,知道卫衔雪没死,就一直不甘地要见他一面。
江褚寒并不想卫衔雪出面,他替他去了一趟,江褚寒从关拓尔的营帐里出来,那将军半条腿都差点被卸掉了。
回京一路的马车有许多人随行,江褚寒带回了一半的兵马,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京。
卫衔雪坐在马车里修养,里头铺了厚厚的垫子,可江褚寒还是怕他太颠,他褪掉了铠甲,途径山路就自己抱着他,像对待易化的雪人似的。
江褚寒在马车里搂着卫衔雪,“抓到拓尔,他手里的蛊虫我已经一把火都烧干净了,你也不用再担心这个事了。”
“但是……”江褚寒低头蹭了下卫衔雪的头顶,“他说他给你下了蛊虫,这件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
卫衔雪勾了撮江褚寒的头发在手里绕圈,“我有上天保佑,连西河的疫病都是我解的,那点蛊虫根本就……”
“你说点认真的。”江褚寒胳膊箍了他一下,“我还担惊受怕着。”
卫衔雪在他怀里缩着,他解释着说:“因为我年幼的时候曾碰过一种药,名为‘涅槃’。”
“我与京中一直都有来信,前些时日西河事了,我就问过先生了,‘灭度’的蛊虫天生有一物克制,就叫‘涅槃’,这东西更不寻常,才是真正所谓起死回生的良药,你我……”卫衔雪目光指着自己和江褚寒晃了晃视线,“我也说不清前尘往事到底是大梦一场还是真的人生百年,涅槃融入骨血,生死弥留之际就会让人看清一生坎坷,如同涅槃重生,之后的事情,就全凭选择了。”
江褚寒好像并没有很明白,“你是说从前的事只是一场梦?”
“我不知道——伤痛像真的,情爱也像真的。”卫衔雪有些惫懒,略微偏着身子转了转方向,“你我尝了同一口药,身上流的血是一样的。”
卫衔雪掰过江褚寒的手指,展开自己的手找着一个已经消失不见的伤口,“当年从燕国到大梁,我腕上戴了一串阿娘给我的珠串,可入京的路上我摔倒在雪地里,珠子磕到石头碎了,碎块把我的手扎破,鲜血沾上去,那珠子里面就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机会。”
“也是那一次吧,你从马车上下来看我,给我扔了一件大氅,碰了我散落在地上的手串珠子,你的手也扎破了。”卫衔雪和他的手阖在一块,“可能是冥冥中早有定论。”
“所以……”江褚寒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那次要是不去看你,你就要真的对我喊打喊杀了。”
“我对你喊打喊杀……那还不是因为你欺负我——”卫衔雪想来还能摸出点陈年的气恼,他故意把手抽开,“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多混蛋,哪里是我杀你啊,江世子的名号就能压死我。”
“那怎么办呢?”江褚寒追着卫衔雪的手把他牵回来,“压不压的,病还没好我可不敢跟你犯浑。”
“……”卫衔雪又把身翻过去了,像是不再理他。
京城愁云密布。
陛下病重在朝会之前,这猝然传召太医的动作引得满朝都知晓了,朝会众人惶惶之时,舒王殿下站出来安抚,让诸位大人先行离去了。
褚霁站在父皇的寝殿面前,望着太医来往的动作心里陈杂地想过许多,他拉住满脸愁云退出来的太医一问,才知道陛下病症同当年长公主一样。
舒王殿下踌躇了一夜的心好像忽然定了一下,这一刻他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巧合,父皇病重……
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效仿当年父皇南下寻药,若能把药寻回来,这样的功绩不可能还有人能拦住他的前路,可如今燕国出兵,两国战事打得如火如荼,此番若是南下他怕是性命难保。
还有一条……卫衔雪还没回京,他还能在此之前夺得先机。
自那一日起,舒王入宫侍疾。
宫里烛火隐隐,陛下床榻前落着重重帘幕,一只手伸过来挽起,“父皇该吃药了。”
帘子挽起来,昏黄的烛火落了些在床榻里面,不过才病重几日,褚章就有了些形销骨瘦的征兆,他颤巍地伸了伸手,褚霁就过去将陛下扶起来了。
“宫人呢?”褚章目光随意晃了一下,“怎么是你来……”
“儿臣关照父皇,才想事必亲躬。”褚霁扶着陛下坐起来,从一旁端了药过来。
“这药没用的……”褚章心里最清楚这毒药的厉害,他按着床榻,忍着胸口闷闷的疼,“阿雪,阿雪还没有回来吗?”
褚霁端药的动作一顿,他不易察觉的视线里晃过一丝气恼,但很快收敛起来,“儿臣伺候父皇喝药。”
“这药苦……”褚章对着药碗,他眉头紧锁道:“前往燕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人都安排下去了吗?”
“若是南下不便,朕可以让人去找燕国和……咳……”褚章咳了两声,“去和谈,只要燕国借道,什么,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真当轮到自己中毒病重了,在知道世间有解药之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是要试一试的,褚章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绝不甘心就这样中毒而亡。
褚霁喂了一勺药,他轻轻叹了口气,“父皇病重,是宁愿舍弃掉梁国的百姓吗?”
“放肆。”褚章略微愠怒,落音就猛咳了几声,“此话……此话僭越,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垂着头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生死面前,天子和普通人无异,他推开褚霁递来的汤药,“召……快去召阿雪回来!”
褚章心里还在怨恨地想着,一定是尹钲之……
那夜他喝了尹钲之递过来的茶水,他这个人是个疯子,他说那样的胡话褚章怎么可能还留着他,当夜一杯毒酒尹钲之就已经没了。
他敢下毒……是早知道那晚会杀了他吗?
尹钲之死了,褚章不能找他拿到解药,就只能催促卫衔雪回来,整个大梁只有他是祈族人,若要南下寻药,卫衔雪是最合适的人选。
陛下已经等不及想要这个孩子替他“尽孝”了。
可褚霁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父皇为何要如此偏心他。”褚霁忽然把汤勺扔进药碗,他不满道:“儿臣出身虽不如三弟,可卫衔雪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父皇要这般偏爱他。”
“你……”褚章不想褚霁敢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放肆!咳咳咳……”
褚章咳个不停,“你滚,滚出去……朕不想见到你。”
褚霁不知道褚章急着卫衔雪回来的真意,只当父皇偏心过甚,他在床前没动,只把药端在手里晃了晃,“父皇啊……”
褚霁忽然就往前探过身,抓住褚章的后脑勺就生硬地把药往他嘴里灌。
浓烈的药味马上冲着褚章脑门涌过去,褚霁灌得太快,大半的药都洒在了床榻边上,陛下病弱时的一点力气挣扎着,他等药灌完才被褚霁放开。
“逆子……”褚章口里吐出一口药,他震怒地往床外一翻,“来人,来人!把……”
“咳咳咳……”褚霁往后一退,褚章翻出来没打到人,整个人差点往地上滚了下去,他狼狈地骂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弑君?!放……”
陛下喉中的话没说完,喉间苦涩的药味一冲,一股腥甜的味道猛然涌上来,他一口鲜血顿时就呕了出来。
褚章胸口疼得厉害,狠狠地呼吸几下才缓过来,昏黄的烛火照着地上的鲜血,他不可置信地说:“你……你下毒?”
“朕,朕宫里的人呢?!”陛下伏在地上想要撑起来,“护驾,护驾——”
褚霁轻轻“哼”了一声,他站在几步之外低头来看,“父皇啊,今日有何人下毒呢?父皇病入膏肓,病症就是如此,儿臣侍疾侍候汤药,有什么不该的呢?”
褚章喊了几声四下无人,终于察觉褚霁是故意为之了,“你,你收买了朕宫里的宫人。”
“父皇这也说笑了。”褚霁故意笑了笑,“听闻父皇此次与当年姑母病症一样,想必就是不治之症了,朝野上下都知道宫中只有儿臣一个皇子,我让宫里的人暂时回避,哪里需要收买呢?”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这是弑君……杀父!”
褚霁朝褚章慢慢走近,“父皇都病得如此重了,朝野无人看顾也是乱局,不如早些让儿臣代劳——还不必寒了南方将士的心。”
“朕……朕,朕就算传位给阿雪,也不会给…给……”褚章急促地喘了起来。
褚霁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卫衔雪一个燕国人,等儿臣继位,第一个就送他去前线祭旗。”
褚章喘到一半呼吸一滞,他脸色越发黑了,连昏黄的烛火也染不出暖意,皱成一团的眉眼好像怎么都不愿闭上,一只手掐着胸口的衣服掐得死紧,喉中的声音也愈发变小。
褚霁看着模样差不多了,他一把将药碗摔在地上,“哐当”的碎瓷片子在满屋子乱滚,他把差不多只剩一口气的褚章提起来扔上了床,舒王殿下慌乱的声音从寝殿里传了出来:“不好了——父皇病危!”
这一夜皇宫灯火通明。
太医连夜诊治,陛下原本就重症难治,如今只说是突发急症,这一夜太医院无人闭眼,只吊住了陛下一口气。
连日阴雨的绛京城愈发阴云密布。
正好是这一日,江褚寒领着兵马带卫衔雪入京。
江褚寒还在城外,似乎是巧合遇见了出去踏青遛弯的娄少爷娄元旭,他上马车短暂地和江褚寒叙了旧,一道入了京。
朝会上满朝文武堆在金銮殿里,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文武百官群龙无首似的,殿上无人,其间就已经有人在纷纷议论——
“前些时日尚书大人尚能分担陛下重任,如今陛下已经昏迷不醒,朝局如此,怕是该要找个人主持大局了。”
“是啊——前线尚有战事,听闻前日南方的仗还打得凶险,此时朝中不稳,必然不利大局啊。”
几个年迈的文官互相叹着气,“陛下虽然未曾立储,但朝中也就一位皇子,况且年前才封了王位,此时应当请舒王殿下出来主持大局吧?”
舒王前些时日笼络朝臣,几乎一半的官员都应声符合,“是啊,殿下稳重,又是陛下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皇子,咱们正应当请殿下暂理朝政,等陛下稍事醒来再行定夺吧?”
“不知……尚书大人如何看?”
朝中如今文官之首还算是尚书令娄尚书,若是要群臣推举,必然是绕”不过他的,可方才这番话众人议论纷纷,这位尚书大人却未曾开口。
娄文钦并未回头,只是揖手朝前面的褚霁拜了一下,“舒王殿下是何打算?”
褚霁弯了弯眉眼,他一副端庄的模样拜回来,“我才疏学浅,怕是难以担此重任。”
朝臣马上有人道:“殿下才思敏捷,可不该妄自菲薄啊。”
如今的确是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褚霁只是沉吟片刻,他往中间走出一步,“若是诸位信重,大局当前,本宫也……”
“慢着——”忽然有一声从殿外传过来,惹得众人纷纷回头。

第135章 :终局
金銮殿外有重重侍卫看守,方才无人过来通禀,理应不会有人闯进来,不想这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居然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是镇宁世子江褚寒。
江褚寒战甲未退,腰间还挂着刀,这模样进来像是逼宫。
“褚寒?”褚霁眯了眯眼,“你过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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