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转身就走,却又想起了他那个布袋子,还是得硬着头皮过去拿,他那一绕免不得和江褚寒看过的“礼记”打照面,他闭着眼想忽略过去,脸上更热了,拿东西的手都顿了一下。
“喜欢看书吗?”江褚寒竟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卫衔雪看着面前的书眼黑,生涩道:“没读过几年书,也不识几个字。”
“又骗人。”江褚寒拾了椅子起来,“那点心我不吃了,本世子看你可怜。”
他坐下去朝鸦青挥了下手,“赏你了。”
卫衔雪有些诧异,他回头,“世子……”
被他气傻了吧?
“……”江褚寒火气又上来了,“不知好歹。”
卫衔雪知道不拿白不拿,江世子吃的比乌宁殿送的东西好吃多了,他接了盘子过去,“世子大恩。”
江褚寒又瞥了眼桌上还剩的东西,“那书你也拿走。”
“?”卫衔雪就知道他还得恶心自己。
“早晚诵读。”江褚寒往椅背上一靠,“本世子下次可要问你心得。”
他今日在卫衔雪面前出了洋相,可他不信卫衔雪看了没什么反应……
卫衔雪伸了伸手,狠心把书合起来,他张了张口:“……”
“……”
“多谢世子……”
眼见卫衔雪离开,鸦青的脸上反而起了波澜,他欲言又止,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才离开了一会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要怎么给侯爷说呢?
卫衔雪顶着寒夜,回到乌宁殿的时候已是夜深。
他走的时候给北川下了点药,他睡得正沉,殿里没有旁人,卫衔雪干脆在屋里点了盏烛火,他端着烛台,放置在了他床榻旁的铜镜边。
卫衔雪开始解起了自己的衣襟。
他一边想着今日遇到江褚寒的事,这世间的冤家路窄属实有些滑稽,从前在离宫之前,也没那么频繁地和江褚寒扯上关系,怎么如今愈发想要躲开他,愈发就事与愿违了。
他仔细地拨开了肩头的衣领,包扎的纱布微微泛出血色,伤还没好,今日差点又被江褚寒伤着了,卫衔雪忍着痛,将衣服解下,露出了自己的后背。
空气里有些冷,皮肤裸露出来让他起了鸡皮疙瘩似的,卫衔雪转过身背对着那铜镜,偏着头去看镜子里自己的后背。
他白皙的背上还有些伤,是在来大梁的路上被人打的,但那重叠的伤口之外,还有一个印记印在他的右肩背上,铜镜里模糊地透出那个印记的轮廓,似乎是个什么猛兽的图案。
今日江褚寒是想看这个吗?
卫衔雪想起那日在侯府被江褚寒撕破了衣服,怕是当时就被他看到了,可是碍于洪公公在场,他不好追究,今日借着由头,怕只是想看他这个印记。
卫衔雪又把衣服系了回去,他慎重地想:还是得早些把伤养好。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绛京城终于放晴了,和煦的阳光久违地洒在宫墙里,化了积在屋檐上沉闷的寒雪。
卫衔雪听着外面雪化的声音,像在听雨,他惫懒地躺在床榻上,等着将到的圣旨。
午后就有小太监来了,宫里年年都有听松宴,约莫都是在初雪后融雪的时候,青松积雪,融化时大块积雪滑落,其声簌然,因而御花园里摆了宴席,名为听松。
年年宴请的都是王公大臣,朝廷里敢收门生的贵人们都会来,今年大梁战后初宴,其中有封赏,也有敲打,除此之外,众人还等着看他这个燕国来的质子。
卫衔雪从小太监那里领了旨意,知道明日就是听松宴了。
这宴会躲他是躲不过去了,兵来将挡,只是卫衔雪送走太监时,回首看了眼北川。
北川之前替卫衔雪找大夫的时候尽心尽力,若非是重生,他该和从前一样觉得他万分亲切,远在他乡有这样一个人照顾衣食,卫衔雪也算是心有慰藉,谁知后面吃了他的亏。
心有良善,总归是容易吃亏的。
卫衔雪又躺回床上,他闲来无事,竟然真的翻过了那本江褚寒给的“礼记”。
其实他记得江褚寒家里这样的书还有好些,从前他在江褚寒的书房给他看账本,那柜子里不乏就有这样的东西,卫衔雪在深宫里哪有这些见识可涨,从前觉得羞愧极了,江褚寒却还觉得他这模样有趣,照着书来和他翻滚。
卫衔雪翻过几页“啧”了一声,这画图人怕是并不懂如何实践,画得有些夸张,难怪江褚寒昨日……
卫衔雪想来“呸”了一声。
这日傍晚的时辰,卫衔雪躺得惫懒,望着夕阳发愣。
他悄悄摸了块昨日带回来的点心,鸦青是懂江褚寒喜欢吃什么的,江世子爱吃甜食,御膳房的糕点做得合他胃口,想来昨日江褚寒是真的气恼了,竟然把糕点丢给了他。
但马上北川过来了,卫衔雪把点心藏了身后。
北川回来时左右望了望,像是做贼,跑到卫衔雪跟前时却坦然,“殿下,奴才替你去御膳房拿了些吃的。”
他从怀里捧了盘糕点出来,“奴才知道殿下受伤,得吃些好的,可那些宫里人最会欺负了人了,给咱送的吃的都……”
北川一脸不忿的样子,“所以今日奴才特意去御膳房,给殿下找了些糕点过来。”
那盘糕点捧到卫衔雪面前,他低头一眼,是盘青莲酥。
卫衔雪端详着那盘精致的糕点,受宠若惊似的:“这是拿给我的?但是……”卫衔雪蹙了蹙眉,“这梁国宫里的人待我如何我心里知晓,劳你替我不忿,又跑了一趟,但这糕点是御膳房给的还是……”
还是他偷拿过来。
这糕点自然是北川在御膳房偷拿的,但他使劲摇了头,“殿下明鉴,奴才怎么敢给您惹麻烦,这两日正是备着宫里的听松宴,那些梁国的厨子宝贝着那些东西,若是重要,怎么会被奴才拿了过来。”
北川说得诚挚,卫衔雪当初听了这话,自然就将点心收下了,谁知道第二日就被找了麻烦。
青莲酥是三皇子褚黎最爱吃的糕点,御膳房早早给他备着,就等着听松宴讨皇子的欢心,谁知被北川偷偷拿来给了卫衔雪。
但卫衔雪会心一笑,他目光指了指桌子,“难为你为我着想,放下吧。”
他过去拿了一块,和从前一样递给了北川,“你也尝尝。”
北川接了点心,尝得色香味俱全,“多谢殿下。”
卫衔雪笑了笑,搁置着点心没有再拿,他刚吃了点心,现在还腻着。
翌日,天气放晴,宴会当时。
早知要面见永宴皇帝,梁国皇宫里的人给卫衔雪送了礼服过来,卫衔雪这日有些精神不济,却还是起了个大早整理仪容。
北川端了水盆过来,目光落在桌上时笑了一下,“殿下昨日怎么不吃糕点?”
那盘青莲酥还和昨日差别不大,摆在桌上像是不曾动过。
卫衔雪揉着眉心醒神,他摇了摇头,并未答他,而是道:“今日面见梁国皇帝马虎不得,想来宴会上……”
卫衔雪无畏地笑了笑,“宴会上听不到什么好话,你也就不必同我出席了。”
北川有些诧异,却答:“是……”
这日的御花园里花团锦簇。
一边还有未化积雪,一边却是各色明艳的娇花,宫里不缺奇花异草,今日全堆在御花园了。
江褚寒是一夜没睡,他打着哈欠从御花园走过,被花香熏得清醒了半分,他问鸦青:“抄经都给皇后送过去了?”
鸦青方才回来,他点了头,“皇后那边收下了,还让属下带了赏回来。”
“赏不赏的……”江褚寒收了后话,朝路过他身旁行礼的内侍点了头,还是有些困倦,“陛下天恩浩荡,也不知一大早喊我过去为了何事。”
鸦青跟着,“许是……还要赏吧。”
“……”江褚寒揉了下手腕。
江褚寒去的是皇后的宁阳宫,永宴皇帝这日陪同皇后用膳,江褚寒进来的时候刚有内侍把早膳撤了下去。
他行了礼,被皇后喊过去瞧,皇后余锦秋是三皇子褚黎的生母,江褚寒幼时母亲去世,父亲久不在京,他被接到宫里住了好长一段时日,那时他和褚黎一起玩乐,两人都是宫里的混账。
但皇后只拉着他说话,并未问他有无用过早膳。
永宴皇帝褚章被人服侍换了衣服,今日出席隆重,他一扫此前病气,出来时威仪不凡。
未到宴会的时辰,永宴帝还在宁阳宫里说话,让江褚寒也落了坐。
永宴帝看江褚寒,与皇后闲聊,“朕记得褚寒比黎儿还要大上两岁,褚寒过了今年,应当要满……”
见目光落在身上,江褚寒笑着回话:“今岁冬日一过,臣就要满十六了。”
“这小子就满十六了。”永宴帝和气地想道:“放在皇子这个年纪,也该是出宫立府的时候了,朕记得你父亲当年……”
永宴帝掰扯当年,停顿了会儿,“你父亲上阵杀敌,好像也是十六。”
说起父亲,江褚寒低了头,笑得有些生硬,永宴帝说得起兴:“当年江辞勇猛,一杆长枪与朕长姐难分伯仲,打得当初父皇都夸赞不已,只是可惜……”
永宴帝面露惋惜,没说下去。
当年江辞还是个小将的时候意气风发,他与同样征战沙场的长公主以长枪交手,一战打得平分秋色,那一战先帝见了,亲自给两人赐了婚,这桩事被传为佳话,至今也有人提及,只是可惜后来长公主病逝,江侯爷成了独骋疆场的孤将。
而他们唯一的儿子江褚寒,如今也不是上战场的材料。
下面的内侍正上了茶,永宴帝端过来喝了一口,“褚寒这次南下和谈,有了长进,朕思来想去,你也大了。”
他目光全绕着江褚寒,“你不能随江辞远去边境,但京城六部,有的是地方给你展露身手,明年开春就是个好时候。”
江褚寒敛眉,装作被一口茶呛了,“舅舅要给我赐官?”
以江褚寒的身份,本是要跟着去战场的,他出身将门,自小就天生神力,可他幼时偏偏生过一场重病,留下了心疾的病根,不能随镇宁侯远去边境,只能一直在京城做个闲散世子,但江褚寒大了,也不好一直让他闲散下去。
过惯了舒坦日子的江褚寒像是惶恐,“陛下此前不是说要赏,怎么如今还要拘着我了。”
人人都求名利,就这个小子嘴上不用功,永宴帝皱眉,“你这小子。”
“陛下息怒。”见永宴帝还要说教,皇后拦了过去,她头上的钗环跟着动,“褚寒如今年少,自然是贪玩的,等他满了年岁,自然要明白陛下的苦心。”
皇后笑得华贵,江褚寒跟着她笑,“还是皇后娘娘宽宏大量。”
永宴帝摇了摇头,他放下杯子,偏头去问:“什么时辰了?”
他这偏头,却看见身后的洪信正与旁边的小太监耳语着什么,他眉头微敛,不怒自威似的,“发生了何事。”
洪信赶忙回了身,他端着拂尘垂下腰,“陛下恕罪,是……”他有些支吾,见永宴帝眉头更深了,这才赶忙说了实话:“是三殿下,今晨好像生了什么气。”
听到褚黎,皇后先扶了桌子,她端着方才的仪容,“黎儿一向孩子心性,臣妾调教无妨,惯着他的脾气了。”
皇后说起褚黎年少,按理也知他惹不出什么大麻烦了,永宴帝微微缓了神色,“派个人去看看他,让他莫要误了今日宴会。”
这就是要轻轻放下,洪信领了旨,“是。”
“舅舅。”江褚寒却出了声,“好几日未曾看到三殿下了,不如让我去看看,也和他叙叙旧了。”
江褚寒不想多留,却找不到由头,这倒是个好时机,永宴帝也没话说,当即允了。
江褚寒退出去的时候已经没了瞌睡,他同洪信并排,“洪公公,不知三殿下如今是去找了谁的麻烦?”
洪信四望了眼,摇了摇头,“三殿下与世子兄弟情深,早晨三殿下让人去御膳房要点心,不想四下都找不着了,听御膳房的人说,可能是……质子手下拿去了。”
“卫衔雪?”江褚寒脸上有些意味不明,“他倒是个爱惹祸的。”
那日卫衔雪进宫,江褚寒想要借褚黎的手收拾一下卫衔雪,却没想被他躲过去了,今日这祸事江褚寒未曾出手,当是卫衔雪自己惹上的。:
江褚寒往台阶下走了”一步,“洪公公,麻烦您派个干儿子同我一起,省得旁人说我去劝个架也有失偏颇。”
洪信应了一声:“劳烦世子了。”
“无妨。”江褚寒笑了,“本世子也爱找他的麻烦。”
“……”洪信总觉得今日是传错话了。“
送走了江褚寒,洪信心里琢磨当时,回首就看见有人出来,是皇后宫里的大宫女燕秋。
乌宁殿中,初阳破开晨雾,洒在窗棂上熠熠生辉。
“殿下,殿下……”御膳房的小太监快步追赶着三皇子褚黎的轿辇,“昨日奴才也只是看见那个质子的随从来过御膳房,并非就是说他,是他偷拿了殿下的点心。”
那小太监喘着气,见着褚黎这番气势汹汹,心里有些畏惧,“殿下可莫要气坏了身子……”
褚黎坐在轿辇上,白眼瞧着下面的人,“他一个质子敢抢了本殿下的东西,我今日就要他好看!”
见三殿下这般生气,那太监觉得劝是劝不住了,他步子微微缓了,一脸担忧地跟在后面。
褚黎抬眼看不远处破败的宫殿,坐在轿上顺了顺自己的衣袖,他今日出席宴会,换了身华贵服饰,小殿下生了副天之骄子的矜贵模样,可眼里有些骄纵,眉梢多了戾气似的。
轿辇停在乌宁殿前,旁边的内侍过去扶起了褚黎,三殿下打量了这破败宫殿,眼里全是嫌弃,他随手一指,“你,去把那个燕国质子叫出来。”
指的正是那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他对着手指四望了几眼,才知道麻烦落在自己的头上,小太监支支吾吾,领命进了殿里。
谁知那小太监方才跨入门槛,就见卫衔雪迎面走过来了——他差点没认出来。
卫衔雪换了礼服,此前他穿的衣服多半是不合身的,这日的衣服却是特意裁剪过,他洗脸束发,可算人靠衣装,俨然也是个小公子的模样。
卫衔雪还未等那小太监说什么,他先和煦地笑了笑,“小公公早,过来可是要引我去赴宴的?”
小太监极少遇到脾气好的主子,心里一时起了愧疚,可想到后面不好惹的三殿下,赶忙生硬地板了脸,“是三殿下唤您过去。”
“三殿下?”卫衔雪惊讶地往后望了望,又知礼地端正了神色,“烦请公公带路。”
卫衔雪跟着那个公公从殿里出去,北川在后面张望了会儿,也跟了上来,“殿下……”
卫衔雪没理,他远远望见褚黎,看清了他一副愠怒的模样,心里缓缓呼了口气。
从前褚黎就是这样气势汹汹地来找他,御膳房弄丢了做给三殿下的青莲酥,刚巧想到前一日北川去御膳房鬼鬼祟祟溜达,卫衔雪又是个宫里少有可以得罪的,他们需得给三皇子交差,正巧就把锅甩给了卫衔雪。
从前被找麻烦的时候,卫衔雪还未换上礼服,就被褚黎手下的人生硬地拖了出去,他不知所以,以为自己是心怀坦荡,可北川竟然这时候站了出来,求饶似的承认是他拿走了褚黎的青莲酥。
卫衔雪这才知道,昨日北川拿来的糕点,正是御膳房丢失的青莲酥。
人证物证具在,卫衔雪无从辩解,可他那时心怀良善,觉得北川也并不知道那糕点是三皇子的,他不过是想让卫衔雪能吃些好的点心,这才错拿了旁人的东西。
为了护住北川,他只能认下了偷拿的罪名,他记得他当时跪在褚黎面前,脑子里慌乱地想起燕国的脸面,宴会在即,倘若褚黎不愿放过他,这事捅到了满朝文武的面前,或是让永宴帝知道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国的荣辱与他的身份。
他只能求褚黎放过他,那时的他低伏在褚黎的脚下,被人抽了鞭子,又拿言语羞辱,他至今都记得褚黎当时的话——“燕国不仅觊觎他国城池,屠戮百姓,连他一个质子也敢来偷东西……”
卫衔雪的尊严被践踏到了尘埃里,那时候他维护不了大局,连自己也护不了。
偏偏要发了善心,护一个北川。
卫衔雪如今平静地走到褚黎面前,他揖手,只给他行了个拜礼,“拜见三殿下。”
褚黎那日是见过卫衔雪的,只是那天他不明不白地就走了,没能教训到他,回去想想怎么都不如意,今日多少带了些当时的情绪。
可面前的质子和当日有些不大一样,他挑眼打量,“你是质子?”
卫衔雪又行礼了遍,“卫衔雪拜见三殿下。”
褚黎一挽袖子,不管他的礼,“本殿下丢了东西,御膳房的人说是你手下拿的,你身份卑贱,胆子倒是大得很。”
卫衔雪并未有什么反应,但他身边的北川似乎是瞅了他一眼,攥着手就要阖在胸前,他马上膝盖跪了下去,“三殿下饶命!”
“北川。”卫衔雪立刻开了口,他语气生硬,看过去的眉目里带着些警告似的,“不得对三殿下无礼。”
北川眼里的卫衔雪一向软弱,就算在燕国也没几个人听他的,一时竟然被他唬住,忘了说后面求饶的话。
卫衔雪回头过来,同褚黎致歉:“北川胆小,并非是想冲撞,还望殿下恕罪。”
褚黎并不把北川当回事,他挥手让那个御膳房的小太监过来,“御膳房的人说,昨日看到你手下的人鬼鬼祟祟,偷拿了本殿下的糕点,干出这样的龌龊事,还想让本殿下恕罪?”
御膳房的太监被叫到跟前,他张了张嘴,想说并未真的看到,又不敢反驳三皇子,只好还低着头。
卫衔雪目光扫了他一眼,他抬起眼,“三殿下明鉴,绝无此事。”
“没有?”褚黎犹疑地指了指北川,“他昨日不是去了御膳房?”
北川刚被卫衔雪堵了,这会反应过来,“三殿……”
“殿下。”卫衔雪声音盖过去,他又揖了手,“我虽身份卑微,但此事关乎名节,若非真的做了错事,实在不敢轻易认下。”
卫衔雪说得笃定,北川求饶的动作都停下了,他转念想到卫衔雪寝殿里那一盘直接摆出来的青莲酥,觉得届时撞破要更为难堪,他将喉间的话咽了回去,不吭声了。
褚黎竟也被卫衔雪唬了一下,他抱着手想了会,先踢了那御膳房的小太监一脚,觉得不解气,转头去要鞭子,一边道:“你不承认?本殿下有的是法子让你承认。”
卫衔雪抬眸往后看到褚黎的动作,当即往地上跪了下去,“殿下明鉴。”
他直接闭上了眼。
褚黎看不惯别人宁死不屈的模样,想也不想一鞭子扬了起来,旁人不敢拦,只好噤声倒吸了口凉气。
“三殿下——”偏偏一个声音从中打断,话里调笑:“今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你头上?”
褚黎动作一顿,竟然没打下去,他纡尊降贵地回了身,“褚寒?”
江褚寒慢步走过来,身后跟了四五个太监,全是洪信身边的,那几个人待在御前褚黎认得,他皱眉:“你怎么来了?”
江世子与三殿下聚首,周围的人各自行了礼。
“三殿下好兴致,我自然是来凑热闹的。”江褚寒过去揽了下褚黎的肩,他低头指了眼卫衔雪,“这人是怎么得罪你了?”
褚黎看到那几个太监头疼,“父皇让你来的?”
江褚寒还看着卫衔雪,“陛下怕你迟了宴会,让我来看看。”
听到父皇不是责备,褚黎也想起了刚才的事,他生气道:“宫里谁不知我爱吃青莲酥,就这个不长眼的质子,竟然敢让人偷拿我的东西,今日还在此巧舌如簧不承认,若不是他拿的,御膳房的东西怎的会不见?”
江褚寒听了因果,“啧”了一声,“那的确有些过分。”
“就是!”褚黎听到江褚寒同他一边,他起了劲,还想继续打人,谁知江褚寒拨开了他,顾自站在了卫衔雪跟前。
“卫衔雪。”江褚寒略微弯了腰,“你拿了吗?”
卫衔雪露出一副无害的表情抬眸,“世子明鉴,不曾拿过。”
“那就有些不好办了。”江褚寒直起身,他想了想,把褚黎抬起的手拉下了,“各执一词,改日他这个燕国质子出去说我们梁国陷害侮辱,那就是落人话柄,那……”
江褚寒摸了下巴,又展眉道:“那不如进去搜搜,有了物证,才好找他的麻烦。”
褚黎觉得合适,他白了卫衔雪一眼,“找到证据,我就不信他还能嘴硬。”
“走吧。”江褚寒迈出一步,就要带着人往乌宁殿里走。
“褚寒——”褚黎马上又拉住了他,他嫌弃地往乌宁殿里看了看,“里头跟个冷宫一样,你进去做什么?”
江褚寒回头笑了一眼,“新鲜,玩儿。”
他低头看卫衔雪,“质子不起来引路?”
卫衔雪从地上起来,“世子请。”
江褚寒就跟在卫衔雪身后,同他进了乌宁殿,后头的褚黎有些不情愿,但他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江褚寒几乎与卫衔雪并排,“卫衔雪,你还真是有些阴魂不散啊。”
卫衔雪垂着眼,并未回他。
江褚寒不满意,他又道:“你早看见我了吧,小狐狸。”
卫衔雪是看见江褚寒远远来了,褚黎抬鞭子的时候他就赌了一把,他偏头笑了下,“世子大恩,我一向是记得清楚的。”
“你这话说得怪。”江褚寒迈过门槛,屋里有些冷,“我像是被你当了枪使。”
卫衔雪穿过屋里,他声音轻飘飘的:“哪敢。”
江褚寒皱眉。
但他脚步又停了下来,江褚寒远远站在门边,目光不过随意地在屋里扫了一眼,就已经看到了桌上放置的一盘青莲酥。
他敛眉,声音忽而冷了下来:“卫衔雪,你胆子还真是有些大啊。”
卫衔雪冲着江褚寒回头,他微微阖手,像是给江褚寒拜了个礼,“世子谬赞。”
褚黎正好穿过门,他停在江褚寒身边,顺着视线立刻同他一道看到了桌上的青莲酥,“好啊你!”
三殿下捏了下江褚寒的胳膊,“这下可是人赃并获!你这个卫,卫……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江褚寒被他捏得“嘶”了一声,他冷淡地提示了,“卫衔雪。”
卫衔雪颔首,和江褚寒正对了眼。
褚黎不管这质子叫什么,他指着桌子,“褚寒,你可是看到了,今日可不算是我故意为难,免得……”
他回头一眼,看到后面的内侍们也跟上了,他抬高了声:“免得又被父皇责骂,前几日父皇可刚是生了我的气。”
江褚寒“嗯”了一声,但他觉得奇怪,“卫衔雪,你就不解释解释?”
就算是被江褚寒和褚黎撞破,卫衔雪脸上淡然得过了,这可不像是个偷拿了别人东西,被人赃并获应该有的反应。
江褚寒只想知道他还藏着什么坏心思。
“他解释什么?”褚黎恶眼一撇,他往前的胳膊反过来被江褚寒拉住了些许,话里却是半点不让,“燕国觊觎别国城池,屠戮百姓,一个送来的质子竟然也敢偷人东西,我今日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三殿下。”这句话才让卫衔雪脸色微变,他垂下的眼里掩了些许委屈似的,“依殿下所言,今日可是特意来找我的麻烦。”
“找麻烦?”褚黎像个点燃的炮仗,他指着桌子,“你那桌上摆的分明就是本殿下的青莲酥,卫,卫……你……”
江褚寒差点拉不住褚黎的胳膊,还被三皇子的引线燎了一下,“褚寒,你别拉着我!”
江世子不找麻烦,趁早松开了手,却又还点了一句:“卫衔雪。”
“……”褚黎过了下脑子,他撇嘴,“你记那么清干什么?”
江褚寒想了想,也觉得今日的耐心已经够了,他迈开步子往那桌边走,“你不想解释,怎么还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燕国就教了你这个吗?”
“世子……”卫衔雪有些低眉顺眼,他跟了上去,看了桌子才有些明白似的,“殿下与世子说的莫不是这盘点心?”
江褚寒还未出手,那盘子先被卫衔雪捧了起来,他凑到跟前,让江褚寒看清了那盘子的纹样,竟然是那日经阁里他让鸦青给卫衔雪的。
江褚寒眼角跳了一下,“你打什么主意?”
卫衔雪只苦涩地笑了下,“贵人误会了,这盘子里的并非是青莲酥。”
“怎么可能?”褚黎伸长脖子,他不信,大步走过来就要夺盘子。
卫衔雪却先一步朝江褚寒跟前偏了去,“世子大可尝尝,我可有说谎。”
江褚寒皱眉,他对上卫衔雪那双眼睛,从前见的凶狠不见了踪影,此刻的卫衔雪乖顺之余,眼里还有些委屈,真像是被人误会了。
江世子错开了眼神,只想了自己的饥肠辘辘,他抄了一夜经,但在皇后宫里连块糕点也没摸到,不觉伸起手,从盘子里拿了块过来。
卫衔雪等到江褚寒拿了,才又捧着盘子转了过去,“冬日里莲子难寻,我一个质子,哪里能有三殿下的福分。”
他凑到褚黎面前,“这里头包的,不过是绿豆罢了。”
江褚寒咬过了一块,动作一顿,他吞咽下去,眯着眼同褚黎点了下头。
褚黎不信,他拿了块囫囵咬了一口,接着一口“呸”了出来,“还真是绿豆。”
“这是你做的?”江褚寒盯着那块绿豆酥,朝卫衔雪问:“用的是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卫衔雪拎了个袋子,里头带着御膳房的吃食。
卫衔雪微点了头,“世子明鉴。”
江褚寒把剩下的那块绿豆酥也咬了,“你那日是做的这个打算。”
“所以今日之事…….”卫衔雪远远望了北川不可置信的眼神,他退后一步,抱着盘子往地上跪了,“误会与否,全凭诸位心中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