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by归我庭柯
归我庭柯  发于:2025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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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衔雪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褚寒胸口的衣襟,他死死拽着他的衣服,偏动着半身要把他拉到地上来,他喉中哑然:“你真当我只是一颗废子吗?”
“废子?”江褚寒的力气大得离谱,他没被卫衔雪撼动,换而卡上了他的脖颈,“连棋局都没上,就敢把自己当颗子,卫衔雪,你也配!”
卫衔雪没有力气,但他一脚围着江褚寒的腿缠了上去,那腿上套了锁链,圈着江褚寒时一压,生生把他的腿缠到了一块,“我不配?”
卫衔雪冷笑了声,他捏羽箭的那支手还没松开,好似在与江褚寒争抢着那支羽箭,微弱的力气下手腕发出了嘎吱的折响声。
正是此时,外头呼啸的风雪中,忽然有声树枝崩断的声音划破了入夜前的宁静,压满大雪的枝丫猝然断裂,引得满树的积雪滑落。
卫衔雪离江褚寒的耳朵极近,他声音沙哑得好像是带了刺,“我今日本来只想求江世子放过我,但你偏偏要咄咄逼人。”
“江褚寒,你我……”他将“夫妻”二字从嘴里无声隐去,“一场,我回敬你一场教训。”
他这声音往后越来越小,江褚寒还未听明白,眼皮就已经不吉地跳了起来,偏偏正是此时,鸦青的声音从门边急促地传来:“世子——”
江褚寒分了心——卫衔雪忽然手里用力,他握着箭端的那只手往下一移,整个人跟着往旁边翻去,那箭的另一端还在江褚寒的手里,他手里的力气没收,跟着就由着卫衔雪偏转的方向刺了过去。
那箭尖冰冷,竟然又直接刺进了卫衔雪受伤的肩头。
他单薄的里衣里面缠了纱布,又突然被这一箭给刺破了伤口,大片的鲜血立即涌了出来,淋漓地染红了他半边的衣服。
卫衔雪整个人都疼得一缩,可他还死死抓着江褚寒的衣服不松手,艰难地睁起眼睛来看他。
江褚寒这一眼与他四目相对,怕是这辈子也难以忘记,“你还真的是个疯的吗?”
卫衔雪脸上有些湿湿的,他手指都攥进了卫衔雪的衣服里,仿佛是借此来给自己添些力气,“得罪了……”
卫衔雪最后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他忽然声音尖锐起来,“世子!”
“世子饶命……”卫衔雪的脸上忽然爬满了害怕,他整个人瑟缩着捂起伤口,抬高的声音里满是求饶,“别……别杀我……”
江褚寒就看着卫衔雪凭空变成个龟缩的刺猬,他还没从地上滚起来,手还握在那羽箭的另一端。
焦急的鸦青赶过来时差点慌了神,“遭了,世子……”
他当机立断,率先就抽刀斩断了那根扎进卫衔雪肩窝处的羽箭,赶忙在江褚寒身边蹲了下去,“洪公公来了,宫里的洪公公。”
江褚寒盯着卫衔雪眸间一厉,“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生硬地掰开了卫衔雪的抓在他衣服上的手,踹开了卫衔雪缠在他身上的锁链,他狼狈地站起身来,一手就抢过了鸦青手里的长刀。
利刃泛着冷光,江褚寒心里恨极了,对着卫衔雪就扬起了大刀。
“世子手下留情——”这一声此起彼伏,鸦青刚才说出了口,屋子的门边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人声音尖锐,一副宫中内侍的打扮,雪白的拂尘捧在一侧,与另一只手一道捧着个明黄色的匣子,宫中内务总管、当今永宴皇帝身边的内侍洪信正生了一副天生带笑的眼睛,凭空就能讨宫中贵人喜欢,他说起话来声音拉长:“寒世子,陛下有旨。”
江褚寒手里的刀停在半空,他傲慢地挑眼看了洪信一眼,竟然置若罔闻一般,长刀在昏暗的屋子里乍现一道冷光,对着卫衔雪的方向狠狠斩去。
“哐”的一声,卫衔雪闭上了眼,但接踵而至的疼痛没有爬上他的脖颈,一声金石碰撞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了会儿,江褚寒竟然是横刀斩断了卫衔雪脚上的锁链。
随后江褚寒将那刀随意一扔,偏过身来倚靠在了桌上,“洪公公怎么来了。”
大冬天的寒意逼人,洪信竟摸了摸额角,像是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赔笑道:“世子横刀断铁,不愧天生神力,真是可惜了这样一番造化。”
他说罢往身后看了眼,外头又鱼贯而入几个提灯笼的内侍,一道从屋外进来,屋子里瞬间就被明亮的灯笼光给填满了,洪信接了边上一人递过去的灯笼,打着往江褚寒身边走了过去。
他先是拿灯笼晃了眼卫衔雪的情况,那一眼灯笼光下,脸色惨白的稚子躺在地上,凌乱的衣服碎了一半,肩头一只羽箭插入血肉,模糊地不住往外渗出血来。
洪信当场就不忍地别了下眼,“这质子怎么伤成这样。”
江褚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紧接着洪信抬了下手,示意后面有人上前过来,他一边提着灯笼转向江褚寒,“寒世子,这燕国质子一路过来路途遥远,患上重疾在所难免,讳疾忌医却是不应当的,老奴自作主张,先让人抬他去医馆治伤,好歹先把这血给止上。”
“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洪信这老太监说话滴水不漏,江褚寒不喜欢他,却挑不出他的错来,“洪公公今日过来,就是想来接走燕国质子?”
未等到江褚寒真的答应,洪信身后的内侍已经上前来了,他们听着吩咐扶起了地上的卫衔雪,洪信往靠近卫衔雪的方向走了一步,算是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个内侍仔细抬起卫衔雪的胳膊,就要带着他往外走。
洪信又忽然喊了个停,他一边赔笑:“寒世子说哪里的话,燕国质子无足轻重,老奴前来不过是给世子搭个手,此行自然别有目的。”
洪信话没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对着卫衔雪的方向回过头去,被扶起的卫衔雪身子单薄,外头的风丝毫不歇地往屋子里灌,卫衔雪整个人发着抖,也不知是疼还是冷。
江褚寒也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卫衔雪装得一手的可怜样,今日正是被他咬了一大口,江褚寒心里不痛快,目光却在他后背上定了一下——卫衔雪肩头的衣服被他撕了半边,露出了他瘦弱的后半边肩膀,他脊背很白,但他雪白的皮肤上,竟然分明地漏出了一半印记,像是画着什么图腾一样。
江褚寒鬼使神差地站直了些,那印记他好似在何处见过。
可接着洪信不知从哪里接过来一件狐裘,正正好盖过他的视线,披在了卫衔雪身上。
江褚寒本想去把那衣服扒了,可他动作一顿,那通体灰色的狐裘上有个雪白的印记靠在左侧,事情偏巧,他也有件灰色狐裘,上头的雪白印记靠在右边。
陛下赏的……
前一岁大梁秋猎场上,永宴皇帝亲自射猎,猎得两只狐狸,正巧一左一右地有块白色印记,陛下大喜,让人做了两件狐裘,一件早春赏给了江褚寒,另一件……
接走卫衔雪,是陛下的意思。
眼见卫衔雪被两个小太监扶了下去,江褚寒把视线收回来,他不耐烦地推开杯盏,给自己倒了杯水,“洪公公闭口不言,是还要和我卖关子吗?”
洪信把拂尘换了方向,人也转了过来,“世子久等。”
他将自己怀中那个明黄色的盒子举到江褚寒面前,恭敬地把头低下了,“陛下前些日子病重,好在有侯爷和世子为国尽忠,这才身子好了许多,今日老奴前来,是想传些陛下的旨意。”
“世子此行和谈离京多日,虽是为国为民的功德,可世子少有离京,如今一去多日,陛下不免心里有些挂念,今日特意遣了老奴前来,是想接世子入宫住上几日。”
“入宫?”江褚寒示意鸦青将盒子接过去,他把杯子放下,“陛下是让我此时入宫?”
江褚寒看了眼外头的时辰,若是再晚些,宫门都要下钥了。
洪信揖起手,“冬日里夜长,世子此时入宫,还能尝尝陛下宫里新做的点心。”
江褚寒的手指点桌,“有点心吃?”
他忽而换了笑来,有些慵懒地伸了腰,“还是京城里日子过得好,我也想念舅舅了,洪公公,还麻烦等我去换身衣服。”
江褚寒大步离了书房,鸦青跟着他。
一路走过栏杆,鸦青脸上有些忧虑:“世子今日怎么做了这样的事?”
“审不出人,心里不痛快,还被只野狐狸咬了一口。”江褚寒想起卫衔雪那双眼睛,气得有些咬牙,“他是等着要我被老太监看到,洪信平日里跟侯府搭不上边,却是个爱吹耳旁风的,这事还不知道会传到谁耳朵里,可他怎么知道洪信会来。”
鸦青摇了摇头,“昨日世子在城门口得罪了礼部,已经有人上表弹劾,今日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可会开罪到世子身上。”
“陛下问不问罪我不知道,父亲年关归来,肯定是要……”江褚寒心中烦闷,推门的力道都重了一些。
江褚寒胸襟的衣服还乱着,他想到方才卫衔雪的样子,连着把整身衣服都换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明日是什么日子?”
“明日……”鸦青等在屏风前,“明日初七,若似往常,宫中皇子考教就在明日。”
“日子倒是巧。”江褚寒拢上大氅出来,他头也不回,“你今日就不用陪我入宫了,小太监接走了卫衔雪,说是送去医馆,你去盯着,看着他明日入宫。”
鸦青看着江褚寒步入风雪:“是。”
夜色昏沉,满天的雪飘得像是柳絮,绛京城里入夜连绵灯火,一辆马车赶着从侯府后院出来,朝着宫里的方向去了。

第6章 :入宫
医馆门口的灯笼被雪盖住了,避着外头的冷风,两个小太监掩了扇门,捉着袖子往屋里望。
“这质子伤得可真重,我方才看到他除了肩上,连手脚上都是伤。”一个内侍搓了搓手,“咱们世子下手可真狠。”
“寒世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得罪了他……”另一人放眼望了望,低声说:“他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别,别说了……”两人拍了袖子,远远望见有人过来,噌地站直了身,“鸦青大人。”
鸦青生得高大硬朗,容易让人生畏,他怀里抱了刀,“质子呢?”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跟怕江褚寒一样,“在,在屋里,大夫还在治伤,治,治病。”
鸦青往屋里一望,目光越过烛火,看见了墙上透出来的人影。
于大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才替卫衔雪把伤口里的箭头清了出来,他撒了点药,“这伤口烂了两次,可不能再折腾了。”
卫衔雪疼得厉害,他闭眼忍着,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小公子……”那大夫还想说什么,他朝后望了一眼,想来又闭了嘴。
这大夫还不知道卫衔雪的身份,卫衔雪无声地叹了气:小公子……
谁家小公子不想好好活着。
大梁京城里繁华遍野,却有的是杀人无形的刀,他江褚寒只是一把剜他心口的尖刀,有些人尚未见过他,就要一口一口生啖他的血肉。
“大,大夫……”卫衔雪挪动了下手腕,他目光盯着门口的动静,“我这伤,咳咳咳……这伤上药之外,可否还能请您开几副药来。”
于大夫放下药瓶,附上手要看卫衔雪手腕上的伤,“这……方才那两位,两位公公说了,只让给您上药。”
卫衔雪手腕上满是锁链硌出来的伤痕,看着有些吓人,他掌心合着,“大夫……”
他视线上移,手却突然翻过来去碰大夫的手心,他冰冷的手缓缓展开,于大夫脸色一变,他忍不住回头一眼,立刻被卫衔雪抓住了衣袖,“大夫留心……”
卫衔雪咳了一声,“莫要把药撒了。”
那大夫的手有些颤巍,他这才翻开自己的手,方才卫衔雪手心攥着,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他覆开手,手里是锭沉甸甸的银子。
于大夫赶紧把手缩进了衣袖,脸在烛光下变得阴晴不定。
卫衔雪的手指从于大夫手背上划过,“只是想要这几味药,不算为难大夫。”
于大夫咽了口口水,他嘴里默念了那几味药,终是闭眼点了个头。
卫衔雪把手垂下,手腕磕在了下面的垫子,有些硌得疼,他衣袖往下盖着,露出了半根从手腕上垂下来的流苏,那流苏是缠在玉佩上的。
是江褚寒的玉佩。
他方才同江褚寒滚到一起,扯住他的衣襟死不放手,侯府世子身上有的是银子,卫衔雪摸了一锭,还顺走了他的玉佩。
可惜今夜不能再把这玉佩当了。
这一夜的雪下了整夜。
翌日,两个小太监一大早地给卫衔雪送了衣服过去,卫衔雪初次进宫,他挽起了他多日未束的头发,洗干净了脸,换了一身当算得体的衣服,坐上马车时,已经算是快要午时。
卫衔雪身子瘦弱,他拨开窗帘时衣袖大得有些不便,趴在窗边像个陶瓷人,“鸦青大人也要送我入宫吗?”
鸦青站在马车旁侧,垂着眼,“世子的意思。”
卫衔雪自然知道是江褚寒的意思,江世子心眼巴掌大,想必还要来找他的麻烦,他低下头,轻轻抹出个笑来,“那还麻烦大人替我拜谢世子。”
鸦青皱了下眉。
马车帘子垂下,车辙滚过了街上新铲的雪,往宫门的方向去了。
入宫时方才正午,马车停在了宫门外。
守门将领白着半个眼看了小太监递过去的腰牌,对鸦青倒是和颜悦色,“这就是燕国来的质子?可,鸦青大人应该清楚,这宫外的马车是不让进去的。”
众人目光还没落到马车上,卫衔雪已经先自己掀开帘子出来了,他脸色不好,挂着狐裘也不像娇养的少爷,迎着冷风他先咳了几声,“不敢让各位大人为难。”
守城将领打量了几眼,不咸不淡地偏了个身,“好说,质子入宫,昨日洪公公来打过了招呼,只是宫里贵人众多,各位莫让质子冲撞了谁。”
小太监应了好几句“自然”,这才领着卫衔雪进宫。
这日的雪早上就已停了,宫里的城墙朱红,其中森严被白净的雪盖住,添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卫衔雪仰头看了眼高过几尺的宫墙,昏沉的天几乎只露出一线,一眼过去望不到尽头似的压抑,而其中暗藏的波谲云诡都被这巍峨的宫墙遮盖过去了,不知有多少性命被这不见天日的牢笼困在里面——曾经的他也是其中一个。
如今他又回了这个牢笼。
卫衔雪踏出这一步,这次他能在这个皇宫里走出另一条路吗?
小太监在前面低头走着,“按前几日的安排,应当是带质子去鸿胪寺安置,可如今误了那边的章程,就只能直接安排您进宫了。”
卫衔雪垂首听着,他身子弱,脚步有些跟不上这些内侍,走起路来略微有些喘。
“公公。”卫衔雪垂顺着眼,“不知公公今日是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的小公公回头一眼,“自然是你的住处。”
住处……卫衔雪脚步忽然停顿了下,他往来时的宫墙望去,这条路……
“你停下作什么?”前头的人都在回头看他,有些不悦,“这个时辰已是不早,若是误了午时……”
那些小太监过了中午就没饭吃了,因而不想等卫衔雪磨磨蹭蹭,鸦青也回转头来,狐疑地盯着他。
卫衔雪木讷地迈开步,是他记错了吗?
按着从前的安置,他应当是住在乌宁殿,那地方几乎是个冷宫,路程偏僻,也就碍不着那些宫里人的眼,可如今这条路……
这条路直通御花园,若是要从这里带他去乌宁殿,得绕上好大一段路程,这般花费时间,那些着急去用午膳的内侍怎么可能带他从这里过去。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久,卫衔雪已经不记得从前是怎么走过去的了,他只记得在这条路上遇到了……
前路上拐角一转,一片喧闹的声就入了耳。
卫衔雪闭眼:冤家路窄。
远处宫墙下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前头行着引路太监,后头伴了宫女,锦绣丛里一样簇拥着一顶步辇,步辇华丽,上头众星捧月地趴着个金贵少年。
卫衔雪还未望上一眼那少年的模样,就被前面的小太监拉着往宫墙边上靠,两个太监当即就跪了下来,拉着卫衔雪的衣角催促:“三殿下来了,还不快跪下。”
三殿下……卫衔雪身上禁不得拉扯,他跟着跪在宫墙下面,抬眸间心里念出了他的名字:褚黎。
过往的记忆一道上涌起来,他清楚记得从前入宫第一日,就偏巧在路上遇到了三皇子褚黎,褚黎不过是听了他的身份,就对着他一鞭子抽了上来,想到这里卫衔雪觉得胳膊一疼,仿佛是当即被什么抽了一下。
卫衔雪又想了遍这条来路,是有人故意想让他遇上褚黎的吗?
他往后边的鸦青看了一眼,鸦青目不斜视,像是等着褚黎过来。
今日按照往例,是宫中皇子考校的日子,前些日子永宴皇帝病重,如今好了一些,正巧就宣了三皇子过去考校骑射,可褚黎是个温柔乡里长大的皇子,平日里有些贪玩耍懒,今日竟然当着陛下的面从马上摔了下去,他伤了屁股,正正是被人用步辇抬出去的。
那步辇上的三皇子脸色比阴沉的天还要难看,他骂骂咧咧地揉着屁股,一边催促着前面,“这么冷的天,怎么走得这么慢?”
抬轿的叫苦不迭,若是走得快了颠到这位小祖宗,怕是还要挨旁的罚。
褚黎也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脸上藏不住喜怒的年纪,他杵着下巴埋怨道:“今日褚寒在场,也不帮我说几句话,让我白白被父皇训了这么久。”
“等等——”褚黎漫无目的地甩着视线,忽然目光在边上停了一眼,他抬起腰来“嘶”了一声,“停一下。”
卫衔雪眼睁睁看着褚黎的步辇停在了跟前。
“鸦青?”褚黎认出了江褚寒身边的侍卫,“你来入宫找褚寒?”
他好像是自问自答,没等鸦青说什么就随意自己“嗯”了一声,接着就把目光落在了卫衔雪身上,他眉头一挑,“这又是什么人?”
卫衔雪梳洗之后披着狐裘,跪在哪里像个白瓷做的,与旁人分明地差出界限,旁边的小太监把头埋在地上,“回殿下的话,这是燕国来的质子。”
“质子?”褚黎不悦的脸上又是一沉,他把手搭在轿边的把手上,“就是那个屠了我朝蕲州,又打了败仗的燕国送来的质子?”
那步辇边上的侍从随着褚黎的动作搭了手过去,三皇子杵着边上的侍卫,硬生生地从步辇上下来了。
卫衔雪身边的小太监听出语气不对,立马瑟瑟地往后挪了一步,“回,回殿下,正是那燕国的质子。”
褚黎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立在轿子前缓了下筋骨,语气不善地冲卫衔雪叫唤:“你把头抬起来给本皇子看看。”
这一句与卫衔雪记忆里重合,褚黎考砸了骑射,伤了屁股,还被陛下好一顿教训,心里正憋着气,如何看卫衔雪都是个合适用来捏的软柿子。
软柿子卫衔雪感觉到了褚黎跋扈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谦卑地把身上的刺全都摘干净了,“拜见三殿下。”
可褚黎对这态度并不受用,他抬高下巴,伸手朝步辇上摸了摸,旁人立刻就看出他的意思,却有些不敢伸手,“殿下……”
褚黎一眼横了过去,“嗯?”
这才有人颤着手把鞭子递了上去,褚黎捏着鞭子,他甩开身边要扶他的人,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他鞭子一抬,“你们燕国杀了蕲州的百姓,我身为皇子,自然是忍不得你这……”
这鞭子一抬,众人都有些不忍地闭了眼,可不等褚黎的鞭子落下,跪在地上的卫衔雪忽然往前挪了一步,他当即磕头下去,“三皇子恕罪。”
这动作突然,没想到褚黎扬起的手竟然当即停在了半空,他手中一顿,像是忽然闪了腰,整个人有些木然地停了一下,后面的随从立刻晃过了神来,以为三皇子是崩了伤口,立马上前来把褚黎围着扶住了。
褚黎只轻声“嘶”了一声,他脑子里升腾的火气像是被突然堵住,有些恍惚地迷了会儿眼睛,众人早怕三殿下再惹出什么麻烦,赶紧一股脑儿地把他扶上了步辇,三两下地带着他要离开。
卫衔雪这才抬起头来,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后面跟着的小太监似乎有些后怕,又震惊三皇子没再发作下去,跪了好一会儿才听卫衔雪先叩首道:“恭送殿下。”
他们赶紧缓过了神,囫囵爬起来去把卫衔雪扶起来了。
卫衔雪无辜地回头道了谢。
“你……”鸦青不知何时走到了卫衔雪身侧,他慎重地盯着卫衔雪,“你身上好香。”
这一句说得两个小太监一怔,卫衔雪衣服下攥起了手,脸色却是为难地后退了一步,“鸦青大人慎言。”
鸦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我自然会将此事禀告世子,质子保重。”
卫衔雪拂了拂袖,“鸦青大人告辞。”
盯着鸦青离去的背影,卫衔雪揉散了自己手上的药粉,恍然想起:鸦青是个狗鼻子。

午后,御花园。
御花园里近几日备着听松宴,往来的太监宫女多了许多,却是低头放慢了步子,不敢发出什么动静打搅了暖阁。
布菜的内侍小心撤了午膳,又端了糕点上来,洪公公端详了几分摆法,才回过身去请屏风后的永宴皇帝褚章。
暖阁里燃了十足的炭火,四处都是暖的,只有一小扇窗户开着,露了半边花叶出去,永宴皇帝端着剪刀,正正剪断了那支伸出去的菊花叶。
褚章正值壮年,脸上除了久病初愈的一点病气,还算是器宇轩昂,他放下剪子,和气地冲着屏风另一边道:“昨日洪信说你想吃朕宫里的点心,今日特意喊御膳房多做了几道。”
“多谢舅舅。”江褚寒声音爽朗,他在暖阁了褪了大氅,两步到桌边拿了块糕点。
褚章移步过来,他端茶润了嗓,“你看你南境跑上一次,人都瘦了一圈。”
“南境是有些苦。”江褚寒站着吃了糕点,又笑道:“但父亲说和谈是为陛下分忧,褚寒瘦得值。”
褚章笑了起来,“你们这几个兄弟还是你懂事,江辞久不在京城,亏得你还能有如今的模样,不像……”
永宴皇帝略微叹了气。
江褚寒知道陛下是在说褚黎,他今日考校没射中箭,还骑马摔了一跤,陛下生了气,连糕点都没给他吃,可这桌上分明放了褚黎喜欢吃的青莲酥。
但真要比起来,江褚寒的名声分明比三皇子褚黎还要差劲。
“今日下雪天冷,御花园里的地又滑。”江褚寒想着说些好话:“三殿下其实……”
“你们兄弟一场。”洪信在一侧端正了椅子,永宴帝坐下来,“褚寒如今也爱分些君臣的虚名了。”
兄弟……江褚寒的母亲已逝,从前正是当朝的长公主,与当今永宴皇帝是同父的亲姐弟,因而江褚寒喊上永宴皇帝一声舅舅,与那些皇子也算得称一句兄弟。
“舅舅……”江褚寒脊背略直,他靠着桌边把糕点放下了,“实在是昨日做了错事,今天不敢胡言乱语。”
“嗯?”永宴帝眉梢略挑,有些诧异的样子,“你此次去前线和谈,拿回了和谈书,又接回了燕国质子,你有什么错处?”
江褚寒瞅了洪信一眼,那老太监面色如常,笑得模样和蔼,江褚寒抿了下嘴,“我昨日……与那燕国质子打了一架。”
永宴帝端杯子的动作停顿了下,他喝了口茶水,仿佛没听到江褚寒的话,“年关将近,你父亲这次得胜回朝,他在前线受了伤,今年就不必赶着回边境了,南方战事初平,让他留在他京里陪你过个年。”
江褚寒站得更直了些,“多谢陛下恩典。”
永宴帝放下杯子,摩挲了扳指,“战事一起,天下不宁,朕近来夜里入梦亦是不安,昨日皇后还同朕说,要亲去礼佛拜祭,祷祝天下太平。”
江褚寒低着头,“皇后娘娘宅心仁厚。”
永宴帝看着他,“朕见你这次前线走了一遭,应当是长进不少。”
江褚寒揖起了手,“小臣……惶恐。”
“你既心有惶恐,怕是在为我前线将士心有不平。”永宴帝面色和蔼地想着什么,“正巧过几日皇后前去烧香,你不妨去经阁里抄些经书,届时让皇后带去,也聊表你侯府世子的心意。”
永宴皇帝把江褚寒的过错轻轻揭过,这就只是想让他去经阁抄经,江褚寒抬起头,“褚寒今日就去抄经。”
永宴帝又笑了,夹过了盘子里洪信替他布的青莲酥。
卫衔雪被小太监领着,还是到了乌宁殿。
乌宁殿屋瓦黛色,远远望去像檐角站了一排乌鸦,雪天里天高地阔,这宫殿却压根不像个宫殿,卫衔雪从前不知,富贵森严的宫墙里,竟然也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今后质子就住在这乌宁殿了。”两个小太监并排告退,“过几日宫里备了听松宴,届时陛下要亲自召见,还请质子这几日稍待。”
卫衔雪应了他们,他孤身一人往乌宁殿的檐下走。
宫殿里冷清破败,卫衔雪从正门进去,横穿的冷风就阴森地往他衣袖里钻,他低头咳个不停,殿里还能传出回声。
“是……殿下?”这一声从屋里传来,仿佛是试探,“是殿下来了吗?”
已经许久无人喊过卫衔雪“殿下”了,他脚步停在门口,惊讶似地朝屋里问:“谁在里面?”
“果真是殿下来了。”屋里的窗户打开一扇,飘起的灰尘落回桌面,一个模样清秀的人往外头伸出脖子,他穿着内侍的衣服,像个新来的小太监,小太监把头缩回去,又放下了手里收拾的物件,赶紧往卫衔雪面前跑,“北川见过四殿下。”
“你是……”卫衔雪故作同以往一样惊诧的样子,“你是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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