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经纪人手册作家:好耐唔见
  发于:2025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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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卓云流眨了眨眼,“我啊?”
Kevin正准备拉开门走,听他出声又回过头,“什么?”
“没、没事。”卓道长迫于淫威低下头捡起外套披上,“等等靓仔,我和你一起下楼。”
这下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吴桥蹙了蹙眉说:“使唤他干嘛?我自己不会去买?”
“你会吗?”许师宪又瞥他一眼,“你懒得去。”
吴桥:“……”
好吧,好吧!吴老板败下阵来,反正也是许师宪恶霸欺压可怜的卓白劳,关他什么事?他还是关心公司员工身心健康的好领导。
不过其实现在杭市都好少有卖葱包桧的了,不知道是利润微薄还是工续复杂,总之从前各个小吃摊都会有,现在已成了稀罕物。
吴桥本想发个简讯给卓云流,说他不用非得去找葱包桧,许师宪随口一说的,他都死了多少年了,哪里知道现在人民群众的口味偏好?有什么买什么得了,买两个肉馒头都行。
不过事实上,吴老板完全低估了卓道长耍懒的本事,他简讯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人就已经回来了,提着两袋酱香饼。
“先生,现在都没有卖葱包桧的啦,吃点酱香饼算咯。”
其实公司楼下的土家酱香饼都几好食,就是这玩意儿真的很胖人,所以陈姜从来不吃。
宁愿自欺欺人地去买同样胖人的烧饼油条,然后嘴硬说烧饼是全麦烧饼。
好逗趣。
不过吴老板又不做身材管理,点了点头开心地接过酱香饼,“这里是多少钞票的啊?我转给你。”
“不用啦”,抠门的卓道长打了个哈切摆摆手准备钻进休息间,“算得那么清楚干嘛,十块二十块的。”
这话说的……吴老板又想笑,哪可能有二十块?
楼下酱香饼店家只卖三块、五块、八块。
他这么讲就是十块咯?
五块一份,十块两份,不知道为什么不买大份八块,还划算一点点。
吴桥想着,转了十二块给卓云流,算是跑腿费。
“好吃吗?”许师宪问。
吴桥没答,从烟盒里搓出一小节香用打火机点上,然后戳一块举到许师宪面前。
“尝尝看咯,你们那时候没有酱香饼卖啊?”
“没有……”
“好吃吗?”这次轮到吴桥问。
许师宪答:“好吃。”
“下次再带你去找葱包桧。”
吴桥把切成小块的酱香饼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讲:“我知道体育场路那边还有一家在卖的,现在变得好出名哦,果然不管什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
以前满大街都是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小吃摊或早餐店因为葱包桧做得好而名声大噪,这会儿快绝迹了,居然只需要因为还在做就可以扬名千里。
这个世道实在也有些不太公平。
可是也没办法嘛,吴桥想,总之,还有人在做就好啊。
如果哪天没有人做了,他就去做,做葱包桧,每天推着车压油条刷甜面酱。
总之,好吃的东西就像是人的记忆一样,如果不能让以后的人知晓,那就太可惜了。
“好”,许师宪说,“好。”
吴桥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奇怪,抬眼一看,发现他竟然在笑啊。
搞什么,这么喜欢葱包桧?
摸不着头脑,刚好中午吃得太饱,吴老板吃完一袋就觉得腻味了。
于是他想了想拎起另一袋酱香饼往地库去,今天开电车来,真好,不用挤地铁。
“沈女士。”
果然,沈女士一早就到了,除了第一日,她日日都是一下班就赶来,不知道怎么推掉的加班,还是说,沪市现在也有不需要天天加班的工作了?
说知道。
总之吴桥把有点冷掉的酱香饼递给沈女士说:“没吃晚饭吧?”
沈女士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接过酱香饼。
冷掉之后就会返油,卖相变得不好,可是实在肚饿,酱香饼的香气一点点挤占鼻腔的空隙,她果然还是向食欲败下阵来。
人嘛,无非吃、喝、睡。
要先活下去,才能想到爱的。
沈女士一边吃一边说:“葬礼的细节我都同徐先生谈好了,具体的费用没有问题,劳烦你们多操心。”
吴桥点了点头,“您不说我们也会办好的,还有一件事,沈小姐,先人的家属同意出席丧礼,具体的时间安排我们也已经通过邮件告知……”
“什么?真的?”
沈女士有些惊讶,她自己似乎都没有相当居然真的能联络到,她和姑祖母二十几年来从未联络过杭市亲人,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吴桥也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巧合吗?可能吗?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点了点头。
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吴桥想,没有证据啊,这世间百苦,其实大多都没有留下证据,人也只能自己可怜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要怨怼,那才是真的苦极了。
灵堂上的黑白相片一闪一闪,像是眨眼,也像叹息。
没有办法,姑祖母对沈小姐说,你那时也没有办法,不要难过。
长明蜡烛啪得炸了一下,像一滴泪骤然掉进油锅。
三注香没有灭,沈小姐跪在地上磕头。
没有人知道她在跪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想要跪就跪了。
哀伤和苦没有理由,掉下的泪很快便被蒸干了,像死去的人一样,都没有留下痕迹。

还好,是陈姜和Kevin领着他们进来的,是为悼念先人。
守灵通常只三天两夜就要推先人遗体火化下葬了,可是沈女士坚持守七天,守到头七回魂,守到圆满,守到尽孝。
守灵,说穿了就像是某种精彩或无趣的表演那样,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还是错误的做法分别。
把痛苦释放掉,演下去,演到清醒,演到尽兴就是时候结束。
说得好残酷。
其实先人已逝,灵堂的一切不过都只是生人的表演罢了。
先人见得到,见不到,好像都没有意义。
可是,真的没有一点意义吗?
吴桥想,也是有的。
那一点点的意义在于,生人的灵魂有没有因此而得到宽慰。
把泪流到足够重新站起来走下去,这就是意义。
话说回来,还好现在杭市殡仪馆的冰棺相当科技先进,没有意外的话,维持逝者遗体七天的体面还是不成问题。
为什么说「没有意外的话」?
因为以前出过意外。
经验丰富的行内人李叙说他遇到过这种事,先人的亲属就丧仪问题没能达成一致,女儿希望让母亲在家中最后停灵三日,儿子不同意,希望立刻火化。
结果顺了先人女儿的意,李叙按照殡仪服务公司的安排将先人殓入冰棺安置好后就离开了,结果当天夜里就又被叫了回去。
说是小区电缆跳闸,冰棺没有独立供电箱,先人遗体很快开始出现腐败。
降温处理呢?李叙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临时的降温处理,至少,多少,会有一点点用处……
没用,先人的女儿说,哥哥不同意继续将母亲的棺椁停在家中,单独锁了灵堂的门,这个点,他们连锁匠都叫不到。
那跳闸……
李叙没有再说,只是带着卸锁工具一起,尽职尽责地赶了过去,为先人遗体尽可能地做了一些处理,力所能及的。
之后第二早晨还是夜里,先人的遗体就送去火化了,连道别仪式都没来得及举行,墓地都还没……
李叙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有时候,一个人的生和死,或许都不曾被期待,多么无所谓,多么无意义,多么荒谬滑稽。
……说得远了。
总之,在陈姜带着吴家人来到先人灵堂的时候,吴桥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为什么要跑?”许师宪问他,“你又没必要觉得心虚……”
“哔哔——”吴桥双手比叉说道:“这不是心虚,是战略安排啦!敌在明我在暗,岂不是优势大增?”
“神经……”许师宪一笑低下头,发现吴桥走错了路,“你昨天开车来的,去地库啦!”
“对哦!”吴老板一拍脑门才想起自己还有车,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要去赶地铁了。
吴桥叹了口气,拉开门准备点火发车:“我现在绝对算疲劳驾驶……”
“知道就叫代驾。”
“怕什么,有你会保佑我安全嘛,对吧?”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许师宪表情其实不太好看,于是吴老板赶忙收了玩笑道歉:“我瞎说的啦,哪里就疲劳驾驶了,精神着呢。”
“我没有那么厉害”,许师宪垂下眸子,好像突然变得好挫败一样。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吴桥,我没有那种神通,我要是真的能办到,又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死掉呢?”
吴桥心头一震,转过脸来,却发现许师宪看上去真是好难过。
他好该死,好端端地,干嘛勾人家泣。
吴桥在心中删自己一耳光,然后抬起手臂捧着许师宪那张像清丽白荷一样泫然欲泣的脸蛋认真地说:“我又不需要你有多厉害,许哥,我都有认真考到驾驶照啊,我会专心地开车,没有意外、没有事故,好吗?”
“叫代驾吧,你搭地铁回去。”
许师宪的脑袋在吴桥的掌心里,向上抬起的一双眼睛,看向他,好比白素贞在断桥上掉下的那两滴泪,随后西湖的水便无端淹掉了整座金山寺。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吴桥只觉得好奇怪,金山寺,为什么在镇江?
那么远,西湖的水,怎么淹的过去?
神通啊……好奇怪。
法海的神通,还是白素贞的眼泪,他不喜欢许仙。
吴桥打了个颤,突然什么都想不起,只晓得说:“好。”
然后打开门从车上下去,才回过神来。
“就算叫代驾,我也可以坐车回去啊!为什么非得搭地铁?给个理由先呢大佬……”
吴桥不明所以地问,可是一抬头,又看见白娘子的那双眼睛,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吴桥就又败下阵来:“好吧,搭地铁,好吧!”
“好。”许师宪笑了笑。
地铁隆隆地赶来,载着人,然后隆隆地跑。
杭市是个淤泥堆出来的冲积平原,挖地铁,要花好多好多钱。
挖一处,塌一处,填上了,接着再挖。
可就算这么愚蠢,吴桥也觉得浪漫。
造价昂贵的车往前跑,只收费两文钱,从站首坐到站尾,然后再搭回来,就像一场廉价的旅行。
在这片冲积平原上,人是长在泥里的莲花,向下结出藕来,一节一节;向上结出莲蓬,一朵一朵。
盛夏的日头打来,摇摇晃晃,晃晃摇摇。
最后香气消失,莲花枯萎,残荷落满池塘,所有的东西又都进了人的肚子。
好愚蠢的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朵莲花,还是要被吃干抹尽。
吴桥靠在地铁门旁的扶手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竟然演起了封神榜,只觉得自己真是发起失心疯,还好受白蛇精的蛊惑,没有坚持要去开车。
不然此刻怕是已经断桥不断肝肠断,孤山不孤君行孤了。
孤身一人,走去奈何桥。
地铁播报:“前方到站,凤起路站。”
吴桥腾地从食物中毒般的虚幻景象中回过神来,那种感觉,像是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时间却只过去了短短几瞬。
随后他立即转过头,向四周找白素贞。
白娘子低下头看他,笑得像豪饮了雄黄酒,千瑟瑟、阴测测。
“怎么了?”吴桥搓了搓胳膊上竖起的鸟肌,在下车时问,车厢里的人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探。
可惜车往前跑,嘟嘟声中,车门关闭宛如隔绝两世,带着那些疑惑往建国北路去了。
吴桥问:“怎么了?还是,我怎么了?”
“没什么”,许师宪说:“没什么,没什么,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意思?
吴桥皱了皱眉:“你今天好奇怪,许哥,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灵光一闪问:“你又想起了什么?”
许师宪摇头,他说:“没有。”
“我没有想起来,只是觉得……不论如何……”
“什么?”
“觉得……觉得……”
吴桥不明所以:“什么?”
“嗯……小排面,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吴桥愣了,他没想到许师宪要说得竟然是这个,他瞪大了眼睛看,什么也没看出来。
“去吃吧?”吴桥试探地说。
许师宪点了点头,往前走。
吴桥跟上他,跟着他往上走,跟着他走出地铁站,跟着他沿着马路边上的人行道一路往前走,跟这样找到菊英面馆……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吴桥惊讶,“许哥,你怎么知道的?”
许师宪没说话,只是抬起头。
吴桥顺着他的眼睛望去,在顶楼看到了他租住的小小出租房。
哎呀,原来这么近……原来这么近。
吴桥「噗」地笑了一下,他都没有发现。
吃,一种把食物从口腔塞进胃袋里的本能,人类活下去的本能。
可是如果食物美味,本能也会变成一种奇妙的享受。
食物不仅仅是经过口腔,它停在味蕾上,带来感动和幸福,变得无比伟大。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像封神榜,打个没完争个不休……其实名字被写上去,又能如何?
爱、爱也像一份好吃的食物那么伟大,停在味蕾上,带来长久的满足,远超过填满胃袋的本能。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死去,除了去吃就是被吃,所以,其实避无可避之处就是安身立命之所。
小排面的味道好香,浇头是甜口的,有点像糖醋小排,很典型的杭市风味。
可面又咸鲜,叫人不至于忘记这是一份应该到点食用的正餐。
吴桥突然莫名其妙地抬起头问:“许哥,你做过什么很勇敢的事情吗?”
勇敢,什么算勇敢?
活着都已经好勇敢,生比死更需要勇气,恨比爱轻易。
许师宪睁着眼睛看他,想了想说:“小排面,真的很好吃。”
什么意思?
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吴桥又是一愣,可随后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突然放下筷子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肚痛,笑到叫面馆里所有人侧目,笑到差点要被热心肠的市民送去古荡病院。
他笑到停不下来。
好痴、好蠢、好天真、好热切。
他明白许师宪说这话的意思了。
他看着白素贞要变哪吒,对许仙说,你救救我吧,我允许你救我,我允许、我允许。
好勇敢,对吧?
好勇敢啊,吴桥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心想,许师宪是好勇敢的一只鬼。
他不会永远都只做只鬼的。
他会救他的,食物、香味、爱会救他的。

第24章 头七
先人离世第七天的早上,是为头七回魂之日,先人的魂魄会在这一天返回家中,吃最后一餐饭,做最后的告别。
按照习俗,头七日要在上午十点之前于先人灵堂摆好席面,随后家人就需要回避。
还是那个意思,不好叫先人看见了,先人会不舍得离开的。
可是一直以来都要求按传统规矩来办的沈小姐这时候却很坚持地说,不,她不会走,不会回避。
她要留在灵堂,她不在,姥姥才会不放心离开。
吴桥当然尊重她的意思,总之,他们殡仪公司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帮助生者得到宽慰,能够办得到这个就行了,其他都无所谓。
卓道长正身着道袍佩长剑立身背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是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Kevin和陈姜早就准备好了纸扎和纸钱,沈女士要求,这些全部由她自己来书上先人的姓名。
祭祀用的祭品都是要写上姓名再投入火中的,不然会叫孤魂争抢,燃起螺旋上升久久无法停息的火龙卷。
之前陈姜开玩笑地问过卓云流,如果没有子孙后代,到了地下收不到纸钱,会不会再被饿死一次?
卓云流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别担心,总会有人上错坟的。”
什么东西?陈姜闻言瞪大了眼睛,难道死掉之后真得等天上掉馅饼才能吃上饭了?
虽然觉得卓云流肯定是在开玩笑,但鉴于他这人一向不靠谱惯了,所以一时之间,陈姜竟然也有些拿不准。
于是陈小姐只能好无语地讲了个冷笑话来打圆场说:“那现在烧纸都有美金可以选,是不是地府还有美冥储能发行?如果降息,地下经济会不会面临滞胀?”
这更是无稽之谈,不过卓道长是九漏鱼,根本听不懂莫名其妙的经济逻辑。
于是卓云流抬了抬眉毛说:“冥币面额那么大早就通货膨胀咯,现在都实行灰本位,按克重算。”
“真的假的!”
这话说得倒有点道理,陈姜大为震撼:“那还费那么大劲加工纸钱干嘛,原来这也只是为了丰富阳间产业链而已吗……”
“停停停”,卓云流被她念得头痛认输道:“我开玩笑的啦,事实上,人死了之后还要下去打工,打工就有工钱,所以不会饿死。但其实,正因为如此,生与死之间也根本不存在什么「解脱」之法啦。”
“啊……”陈姜憋嘴。
卓云流抬了抬眉毛问:“怎么?你很失望吗?”
“当然失望啊!”
陈姜拔高了嗓子喊:“本来以为人生不管如何总有退路,至少还可以死,至少死了之后还可以得到安息……现在你却要跟我讲死了之后还要工作,下去工作,叫人怎么不失望啊!”
“不要这样想嘛”,吴桥在他们两人中间坐下,一人塞了一个橙子说:“赣南脐橙,好甜哦,吃吧。”
“谁会上班带橙子来吃啊”,陈姜边抱怨边掏出大包湿巾扔在桌上,随后抽出两张开始擦手和手里的橙子。
“又没有水果刀,怎么吃啦。”
“剥开吃啊!”吴桥看她一眼,“这种很好剥的,从上面扣开一个口子就像剥桔子一样嘛。”
“人家做过指甲啦”,卓云流说着招了招手问:“要不要我帮你剥?不收费。”
陈姜偏过头,“不要,这种橙子剥开会有汁水沾到手上,如果要吃别人剥的,有点恶心。”
卓道长无语,真系好心乞雷扣……
“姜姜,我帮你吧。”
一旁的林佳敏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弹簧小刀,陈姜居然也没再推拒,顺势把手里的橙子递给她。
林小姐用消毒湿巾擦了擦弹簧刀,削开橙子顶部又在侧面各划了几刀向下一片,没两分钟就剥好了,半点没脏手。
陈姜笑着接过开好的橙子:“谢谢林姐啦。”
“噫呃,好恶心。”卓云流故意很夸张地抖了抖肩膀。
吴桥笑了笑,又接回刚才的话题:“反正,地府也不一定能好过这里,就先勉强多活几年咯,至少熟悉嘛。”
“我就随口一讲”,陈姜边吃橙子边说:“现在的生活挺好啊,我知足常乐咯,暂时没有真的为难到要去想到死的事情啦。”
吴桥愣了一下,他好想告诉陈姜说,姜姜,为难到想要去死的事情,大多不是一件的呀,一件一件,轻飘飘的事情压下来的时候,或许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没法喘过气来了。
这种时候也会想到死,因为想到还可以死,于是喘出气来。
不过要说这些好像也有点叫人难过,毕竟此刻无事,日日无事就是天大的好事。
吴老板想,人生几有得闲处,无事挂心头。
“就算是不好的部分占得更多其实也都好正常嘛”,吴桥说着顿了下又摆手彻底翻篇,“算了,不讲这个,下个月初大家一起去爬宝石山团建,怎么样?”
“团建?”林佳敏皱了皱眉:“可以不去吗大佬?”
“可以啊”,吴老板点点头:“反正是周中,不去就在家歇嘛。”
一旁的李叙似乎很惊讶道:“周中团建?”
“嗯、啊?”听他这么问,吴桥也奇怪起来,“怎么,程老板叫你们周末去团建?去哪里?迪士尼乐园啊?”
林佳敏摇了摇头:“没有那种事啦,程老板的乔瑞集团福利蛮好的,其实李生都没在乔瑞做过事,程老板托人请了他来就直接外派到这儿咯。”
乔瑞集团,程灿的公司叫乔瑞。
李叙也跟着点了点头说:“只是稍微有点惊讶,杭市的企业看上去都还蛮黑心的。”
“没有那种事啦!”
吴桥下意识反驳,但转念一想大环境如此,气势又弱三分:“总之,下个月初去西湖边逛逛嘛,连着接了两个大单,也是时候放松一下咯。”
打工仔Kevin插话:“吴老先生的单子不接了?”
吴桥低下头装鹌鹑小声道:“这个得接……”
“那还休个屁啊”,陈姜失落地摇了摇头,“虽然有生意做是挺好的,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话不是这样讲嘛,乐观一点咯。”
吴桥说着又掏出几个真空包装的硬柿,一人一个的扔过去,“本来我都预备好要去各个老校区闲逛,看人家立灵堂就进去问有没有打算请殡仪公司的安排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姜皱着眉打断:“噫呃,老板,会被打吧?人家都摆灵堂了,肯定是请好喃呒了哇。”
“打就打嘛”,吴桥倒是无所谓,“我们有优势啊,请好了就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需求啊,我们是客制化服务企业嘛,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尽量为您解忧,如果人家愿意改换我们来办呢?”
“噫呃……更讨打了。”
吴老板点了点头:“没办法的嘛,生意难做咯。”
陈姜沉默了下,默默地打开了刚阖上的电脑准备再检查一下网站数据。
吴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总之,现在很好啊!下一单都有盼头,至少现在大家先一起祝福吴老先生先长命百岁咯,这样我们也可以多放点假嘛。”
“哪有说这种话的……”林佳敏有点不赞成,但还是接下了柿子在心中默默祝福吴老先生长命,应该要不止百岁。
这时候陈姜倒是又皱了皱眉:“以前不都是火晶柿子和柿饼吗?”
“都还没上市嘛”,吴桥笑笑看她:“这才几月,小姐,想吃柿子也得耐心等吖。”
老太太的丧仪办得相当庄重。
吴桥不想说隆重,其实根本没有任何铺张浪费的部分,他们只是按照沈小姐的要求,把能做到都做了,能做到都做到最好。
吴家人上前悼别逝者遗容的时候,吴桥照例回避了。
陈姜在主持悼念仪式,很平常的念白,但是讲得很叫人动容,沈小姐掉下泪来,小心地接在手里,上前献花的,没有人记得要递纸给她。
吴桥在一旁悄悄地看,吴家来了好多的人,所幸那位被医院下了病危的老太爷大概的确没法赶来,不然还真不知道怎样的热闹景象。
Kevin往沈小姐的手里塞了一张手帕,纯白的,没有什么刺绣或者纹案,“眼泪不好掉到先人身上,节哀沈女士,不用还了。”
他说完微微点了点头就走了,没有占用太多的时间、空间,像是个很尽职的舞台场务人员,吉赛尔一样,如幽灵般出现又消失。
站在舞台后场的吴桥小声地对许师宪说:“你看他们像不像定时刷新的NPC?”
“什么意思?”
“当年我看到的也是这幅景象,哭、流泪、哀悼……除了没有遗体,他们对着我哭我的父母,和现在这个情景一模一样。”
许师宪说:“可是哀悼,本来就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没什么不同?”
吴桥想了想问:“怎么会没有不同呢?悲伤本来就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每一滴眼泪,每一声叹,都是不同的。”
许师宪眨了眨眼睛想:“你说的那些我不明白,天天,我不明白情绪是什么意思,已经死掉的神经不会再传导电冲动信号,所以我根本没有那种知觉。”
吴桥听了后瞬间想笑,又想起这是丧礼,于是憋回去,吐出了半口气说:“你都是鬼了,还和我讲什么神经生理冲动,这对吗?”
“……不对。”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吴桥好奇地问,“在你那个年代已经研究出神经系统解剖学了吗?”
“没有”,许师宪摇头,睁着眼睛看向吴桥认真道:“我学的,刚学。”
许师宪读了书柜上的书,吴桥一下就反应过来,大概是他自己去看了那些东西,吴桥读大学时额外买的中文课本……
要理解外文版的注解太困难,所以干脆买了汉语教材来学,然后再背英文单字。
好南辕北辙的学法,总之,最后还是顺利毕业了。
吴桥突然想到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克制人性的,一切违背或失去本能的行为,被人定义为某种神性……
究竟是神性还是鬼性?吴桥不知道,总之,他突然产生了某种很强烈的分享欲。
他想告诉面前说着自己无知无觉的鬼神,一个人是如何艰难地走到今天的,那些他口中自己不存在的神经电冲动是如何产生,眼泪如何从腺体里涌出,又为何克制不住。
人的心脏如何震动?人为何而为人?
好荒谬,吴桥觉得,好荒谬。
许师宪说他不理解,他没有。
但事实上,他有。
神也有爱,古今中外,神爱世人,才能成神。
鼓起勇气,吴桥突然说:“要学着去爱。”
“什么?”
“要学着去爱,许哥,人是因为爱才成为人的,因为爱才会掉眼泪,因为爱变得更好或更坏……但首先,你要有爱才能变成人,人性就是爱,好的、坏的、无私的、贪婪的、高尚或卑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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