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做裁缝by西枫
西枫  发于:2025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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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轻舟倒不介意上银幕,主要是担心这片子流传出去,被认识纪云倾的人瞧见,会惹来点麻烦。
不过眼下他在上海也算立稳脚跟了,就连交换身份的事情,解予安也知道了,即便是京城那个陆经理亲自找上门来,他也毫无畏惧。
解予安未听见他的嘀咕声,望着银幕上被众人包围的意气风发的青年,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待影片落幕,音乐停止,他转头朝身边人道:“很精彩的表演。”
“怎么,对我刮目相看了?”纪轻舟不无得意说道。
解予安应声:“嗯,眼睛都被擦亮了。”
“啧,从你嘴里出来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纪轻舟轻哼了声,拉着他手臂起身道:“走吧,退场喽,去你家吃夜饭。”
楼下,刚结束一场影片的普通放映厅同样有大量人流涌出。
孟莲行走在人潮中,听着她的好友兴致盎然地说着观后感:
“真是出乎意料,和我开始所想的情节全然不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片子。不过确实好看,不论女演员还是那些漂亮衣服……
“不如我们趁现在去逛逛那世纪时装店如何,我想看看施小姐的同款。虽买不起,但只是看看,应该无妨吧?”
孟莲正犹豫着是否要答应这个提议,抬眼望见前方迎面而来的人群,突然顿住了目光。
“怎么了?”她的好友良久未等到回答,不禁询问。
孟莲连忙摇摇头收回目光,不好意思说自己觉得影片最后出场的那位青年样貌似很是清新俊逸,令她又有些春心萌动。
而刚刚看见一位模样漂亮的男青年,竟又觉得像是影片里的那位。
怎可能这么巧,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犯花痴,忙撇开心思道:“那就去吧,我也想去看看。”

影片上映的第二天是八月半的中秋节, 也是解予安乘车返回南京的日子。
为了在家中多留半天,车票买的是中午十二点的班次,因此不必早起赶火车。
当日睡到自然醒后, 解予安才不紧不慢地起来收拾行李。
十月初旬,凸肚窗外摇曳的树叶尚是属于夏末的绿色,云色风声却已有了秋意。
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会开始降温,纪轻舟便帮他把衣橱里的夹棉衣裤都拿了出来, 折叠整齐地塞进了行李箱。
看着原本空荡荡的衣箱逐步填满,离别的愁绪又上心头。
“等会儿一道吃个饭,我就不送你去火车站了, 一来一回的也要费不少时间。”
待行装收拾完毕后, 纪轻舟无所事事地靠在沙发扶手旁说道。
解予安合起箱子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睫问:“这么舍得我走?”
“你怎么不想想,我昨晚被你折腾到几点才睡?”纪轻舟咬牙说着, 恶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颊。
接着又顺势抚摸了下他的脸庞, 安慰道:“再说, 反正下个月也是要见面的嘛,不必每次都要去火车站依依惜别一番。”
话虽如此, 解予安听着他不冷不热的语气,心里总不免有些惆怅。
仿佛纪轻舟已经习惯了离别, 不习惯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抬眸扫了圈周围, 拿起茶几上嵌有纪轻舟相片的那个相框,擦了擦照片表面的浮尘, 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内, 口吻低沉道:“这个,我带走了。”
纪轻舟见他这副模样,又有些心软:“要不, 我还是送你去车站?”
解予安微微摇了摇头,端坐到沙发上,无言地伸出右手,拉着青年的胳膊牵引着他侧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熟练地抬起手臂将人搂进怀里,侧脸贴在对方柔软的睡衣上,阖着双目一动不动地抱了好一阵,才静静开口:“下个月,要来看我。”
“我知道,有空就会去看你的。”纪轻舟语气柔和地应着,又抬起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说道:
“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好像在玩游戏一样,那种搜集拼图碎片兑换最终大奖的游戏。每次分开后,都要在日常生活中搜集很多名为思念的小碎片,集满拼图,才能兑换一次见面。”
解予安闷声道:“若真是如此,我便能天天见你了。”
“那你的意思,是怪我没有努力搜集喽?”纪轻舟侧转过头:“当初是哪个犟种非要去南京的,死都劝不动。”
解予安张了张嘴,无奈抿唇:“说不过你。”
纪轻舟被他这干脆的服输态度逗乐。
哧的笑了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多想我一点,我很快就会去见你的。”
“嗯。”解予安淡淡应了声,闭着眼眸,缓缓将拥抱收紧。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不变的是世纪时装店火热的生意。
自从名为《秋意撩人》的时装秀纪录影片上映以后,一连半月,位于南京路的时装屋每日皆是门庭若市。
伴随着电影的热映,一股简约、舒适的摩登新装潮流风靡上海。
“世纪时装”作为其中代表,品牌名称更是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晓。
凡是自诩进步的新青年男女,衣柜里怎么也要有一套世纪牌的衣服,在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时,才能撑得起场面。
穿着外套或大衣时,最好还要无意间将标签露在外面,才能展现出自己的时尚品味。
愈多的人穿着,愈能带起风尚。
短时间内,世纪时装的成衣系列广受追捧。
别说那些在影片中出现过的热门款式了,连上一季未售完的夏款也被抢购一空,员工们每日补货上货都来不及,到最后只能限量出售。
当然,影片带来的人们一窝蜂追求时髦洋装的连锁效应,给纪轻舟带来了大量进账的同时,也惹来了一些“反摩登”人士的不满和抨击。
电影上映不到三日,纪轻舟就看到有报纸批评这电影华而不实,没有什么内涵。
又说他这举办者是居心不良的资本家,想用女模特婀娜的身姿与时髦衣裙浮靡的外观,腐蚀良家女子朴素的内心,青年人尤其女学生,不应观看和效仿等等。
不过只要成为公众人物,有支持褒奖,必然就会有批评讥讽,对此,纪轻舟也早有心理准备。
不论是议论他为邪恶资本家的,还是写诗嘲弄他的衣服是奇装异服、有伤风化的,种种评论都照单全收。
但看到那些上纲上线指责他“崇洋媚外”、“有卖国之嫌疑”的言论,就令他很是生气了。
正准备找几家纸媒反击这等恶劣攻击,结果第二日就见《沪上日报》上,向来只在美食板块发表文章的沪报主笔邱文信,亲自写了篇文章登在头版位置,回击那些不明是非、强加附会之人。
“女界人士莫不在意服装之时髦美丽,然国内时装初发展,具有新装创意者,寥寥无几,今有一人脱颖而出,将其独出心裁之创意以时装表演形式,低门槛展示于民众,不鼓舞感激便罢,如何能用‘卖国’之词妄言揣测?”
“倘若将摩登装束推到女性面前,便是反传统,那纪先生在自办杂志上宣传推广传统手工艺,诸‘卫道者’可有予以支持?”
“我以为崇洋媚外者,周身穿戴皆为舶来洋货,才可冠得上这一严苛谴责。
“但据我了解,纪先生平日穿着皆为他自己设计缝制,针线面料倘若有国货,必首选国货,如因他制作的并非传统衣衫,便鸣鼓而攻之,真可谓恶毒愚昧……”
文章的最后,还引用了时装业公会理事长严老板的一段采访做结尾:
“国内时装业自发展以来,几十年一直学洋货做洋货,追着洋人的尾巴学时髦。如今业内,出现一位天才创新者,他做的时装,新鲜漂亮远胜西人之上。英国老裁缝花重金聘他去教学,《文汇报》主编称赞他为‘疯狂的年轻一代’,身为行业前辈,我们实在应该保护他,而非压制他。”
沪报在上海新闻界不能说拥有特别高的威信度,但在街头巷尾的传播度上,却是数一数二的。
这些犀利言辞,不仅令喜好新装的女界人士、世纪时装的支持者们拍手叫好,也辩得那些反摩登人士哑口无言。
纪轻舟读到报纸,看得也很是痛快,当日就赶制了一面写有“仗义执言美食家”的锦旗,亲自送去了沪报馆,被邱文信美滋滋地挂到了他办公桌旁的墙面上。
这些舆论上的喧嚣,虽说吵得很是热闹,在不影响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对纪轻舟而言也就是一项消遣娱乐而已。
离开了纸媒,他每日的生活状态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杂志社、工作室、裁缝学校三点一线地辗转于各个上班点。
而最近则又多开辟了一个新工作点。
——位于霞飞路931号的大别墅,在经过几日的手续办理后,正式转到了他的名下,可以开始准备这座手工坊内部的装潢布置了。
因大手大脚地买了房,导致半年积蓄花光,手头不是很宽裕,纪轻舟便打算一点点慢慢地填充起这座建筑。
最开始只是先去木行定做了一批裁剪桌与办公桌椅,待桌台到位,又将工作室的人台模特、缝纫机、熨烫设备等陆续搬了过去。
十月中旬,工作室的六位裁缝师傅与八个的制衣工,正式搬离老地方,去了手工坊工作。
毕竟那新别墅空间更为宽阔明亮,也更好施展手脚。
至于手工坊的人员安排,纪轻舟新招了两个清洁工,一名茶房门卫和两个厨师师傅,算是给员工准备了一个内部食堂。
同时,招收裁缝、缝纫工、绣花工,以及鞋匠、制帽匠等其他种类工匠的招聘启示也张贴了出去,打算慢慢地扩招起人手,组建起相对独立、具有品牌特色的生产线。
员工们从工作室搬移后,宝建路六号的这栋小洋房就空旷了下来,恢复了它最初的安宁雅致。
一楼的会客室也回归了它原本的功能,纯用来接待顾客,唯独二楼西侧的工作间仍保留着一些裁缝设备,方便纪轻舟和他的学生需要时使用。
而日常的设计创作工作,纪轻舟仍照常在二楼东北角的书房进行。
一来是习惯了这边相对清幽的环境,二来则是屋子里堆积的草稿资料太多,要搬移又要花费好一阵工夫收拾整理,就懒得费这个劲了。
十月底的一个周二,午后秋雨携风,萧萧飒飒。
正当纪轻舟独自坐于蝴蝶桌前,听着沙沙落雨声,为明年春季那场大秀画着图稿时,骆明煊造访了他的办公室,告诉了他两个好消息。
首先是那二十件妆花披肩的单子,已经顺利地同两家云锦织造坊达成了合作,会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陆续出单。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分店的生意,最近一段时间尤为的兴隆。
“大概是从月中开始吧,那边的成交量就开始暴涨起来。我起初还不解呢,一打听才知你那时装秀的影片上映了,以至于许多款式上海这边已经售空,于是南京那边的货就抢手了起来。”
骆明煊脱下了被雨水沾湿的皮夹克挂在门后衣钩上,将安乐椅拉到了纪轻舟的办公桌旁,靠着摇椅,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那些夫人小姐们追求起时髦来,可真是吓人,一大早的店门还未打开,就已派人在门口排起了队伍。
“有一回,一件裙子,某个尺码只剩下了一件货,而有两位夫人都想要,她们派来的伙计当场争执了起来,连店员也拉不住手,好在有位夫人知晓此事,退让了一步,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我得知这件事,便告知店长,今后再遇见这种情况,干脆说一件货也没有了,等配到货了再与他们联系。”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纪轻舟一心二用,边画图,边漫然地应了声。
“不过比我们店更热闹的,那还是朱老爷子的府邸。”
骆明煊坐起身,摇头晃脑说道:“回上海的前一日,我路过他家顺道拜访,朱老爷简直全无空暇接待我,听闻每日都有好些人专程去拜访他,想要亲眼看看那杂志所介绍的云锦披肩的真貌。
“这客流之多,以至于人家特意在门口贴了告示,规定了见客时间,每日仅上午两个小时,且必须是晴朗日,才能取出那宝贵缎子来与客人一观。”
纪轻舟听闻此事笑了笑:“这朱老爷还挺精,知晓那幅妆花缎在日光下看最为光彩夺目,才定了这规矩。”
“我想也是如此。”骆明煊很是认同地点头。
旋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咂了咂舌道:“对了,还有一要紧事要和你说。你可记得我之前同你提过的杭州泗水路的商品陈列馆?”
“嗯,怎么?”纪轻舟趁着蘸取颜料的空隙,扭头扫量了他两眼,问:“你不会又琢磨着开分店了吧?”
“嘿嘿,知我者轻舟兄也。”
骆明煊咧嘴一笑,继而道:“不过这回啊,倒并非是我主动,而是那陈列馆的馆长,读了信哥儿的报纸文章,看中了我们这国货时装的名声。
“而恰好,我去杭州考察市场时,同那馆长见过面,聊了几句,也留了联系地址,他知晓我是世纪分店的老板,前阵子便特意托人给我带了封信,说倘若想要去杭州做生意,他手上有个好位置可留给我们,租金也好商量。
“我想既然人家都已发出了邀请,在杭州开分店又是我们的计划之一,不妨就去看看,免得错过了好铺子,是不是?”
纪轻舟想到自己最近不怎宽裕的资金,略微蹙眉:“这会不会太着急了?南京的分店开业也没多久。”
“如今正是你名声正盛之时,此时不抓紧时机扩张,慢吞吞地怎能占据市场?”
骆明煊正色劝说道,“这也并非什么麻烦事,货物运输、员工培训都有我呢!你要是有这想法,过几日找个你我都有空闲的时间,去趟杭州,我们先看看那商铺,倘若位置不错,就把此事定下了。
“他那商铺都是现成的,稍稍布置一番,最多半月便可开张,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冬季的新款发布呢!”
“这有些不太行,工厂那边首批的冬装订单已经定了,每件单品一共也就一百件,分不到杭州去。”
纪轻舟实话实说道,稍加考虑了几秒后,又补充:“不过,给一些热门款追加订单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加,实在不行,两边先匀点货拿过去卖,待首批的货卖得差不多,第二批便可以补上了,岂不正好?”
“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哪有这么容易。”
纪轻舟咋舌摇了摇头,琢磨着说道,“但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馆长既然特意写信邀请我们入驻了,的确机不可失。”
骆明煊闻言顿然精神抖擞:“那你说个日子,何时过去一趟?下月初如何,你提前准备着,抽出三天时间来不难吧?”
“下月初吗?”纪轻舟稍有些犹豫。
“不行吗?”骆明煊眨了下眼睛问。
纪轻舟考虑了一阵。
倒也不是抽不出空,只不过说好下个月要去看解元宝的,倘若去了杭州,就很难腾出时间再去南京了。
“算了,先这么定吧。”他微叹了口气道。
情况突然,到时若真没有时间去看解予安,也只能在信上给他赔礼道歉了。

十一月初的午后, 天晴明朗。
倾斜的金色日光中,一列火车喷着浓烟徐徐进站,停靠于杭州城站的月台旁。
随着车厢门的开启, 人群蜂拥而出,一个个黑点聚集着,汇成灰蒙蒙的人潮,涌向狭窄的出口。
头等车厢因为乘客较少, 倒是不怎拥挤,着装光鲜的男女们提着箱子,排着队, 不急不缓地走出车厢。
因为有阿佑帮忙提行李, 纪轻舟格外轻松,背着包,拎着一小篮在上海火车站购买的橘子, 动作娴熟地跳下了车厢。
下车后, 望了眼周遭繁杂的人群与陌生的车站环境, 他看向一旁戴着顶巴拿马帽的骆明煊,冲对方扬了扬眉:“你既然来过这, 想必知道该往哪走吧?”
“诶莫着急,不出意外会有人来接我们, 我看看啊……”骆明煊说着, 就往前几步,穿过人群四处张望起来。
忽然他眸光一亮, 视线瞄准站台处一个穿着灰蓝色西装的男子, 高举起手,用他的大嗓门呼喊道:“程馆长!”
伴随着他的一声高呼,灰蓝西装男子立即转过头来。
日光照耀下的眼镜镜片闪烁一瞬, 对方似认出了这人群中尤为高挑的青年,当即带着他的司机走了过来迎接。
这位程馆长,纪轻舟早已听骆明煊介绍过,对方既是一位留洋归来的建筑设计师,也是商品陈列馆的馆长,名为程霖春。
听这名字,他潜意识总觉得这位馆长应该是个上年纪的老先生,结果此时一看,来人一头茂密黑发,年纪最多三十上下。
他个头不算高,但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穿着熨烫平整的西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可称得上温润儒雅,说起话来也是慢腾腾的,很是斯文有礼,给了纪轻舟不错的印象。
火车站混乱喧杂,几人未过多停留,两班人顺利会合后,仅简单地介绍彼此认识了下,便坐上了程馆长的汽车,前往对方所订的旅馆。
汽车在上海租界内已是常见的交通工具,但在此时的杭州,还是个少见的稀罕货。
城内运输主要依靠的仍是水路交通,没有环湖公路,也没有公共汽车,如火车站附近清泰街等繁华路段虽修建了马路,绝大多数区域仍是凹凸不平的土路。
因此从车站至旅馆,约莫六公里的路,硬是开了半个多钟头才抵达,不仅车上人觉得颠簸,给汽车也累得够呛。
临近傍晚时,纪轻舟等人入住了程馆长帮忙安排的旅馆。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洋楼,名为新新旅馆,位置就在西子湖畔。
因推开窗门便可望见西湖美景,这旅馆也是此地有名的高档宾馆。
到了房间,放下行李后,也来不及多欣赏片刻的风景,紧接着就在程馆长的安排下,来到了旅馆一楼的餐厅吃起了夜饭,谈起了生意。
日落时分,天光薄暗。
餐厅内灯光昏黄,照耀着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边柜上的大喇叭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气氛慵懒惬意。
不算宽敞的四人桌上,一道道正宗的杭帮菜色陈列,令骆明煊心心念念的西湖醋鱼也赫然位于其中。
纪轻舟在后世总能看到关于这道名菜的种种调侃,但究竟是什么味道他还没有品尝过,心里也十分好奇。
此时见桌上有这道菜,便首先尝了一口这鱼肉,品味一番后,发觉味道其实还不错,酱汁酸甜适中,鱼肉细嫩鲜甜,不似传闻所言的那般难评。
兴许是有什么独特的做法吧……
除了好菜,程霖春还拿出来了一坛他寄存在这旅馆饭店内的陈酿酒予以招待。
纪轻舟知晓自己酒量不好,即便程馆长极力推荐,他也只是浅尝辄止,未敢多沾。
骆明煊倒是喝了不少,他吹牛说自己酒量千杯不醉,结果干了两杯,就开始醉醺醺起来。
但他醉了也只是脸红,倒不会发酒疯,不过就是话痨功能退化,一个劲地憨憨傻笑,像个痴呆儿而已。
程霖春显然才是真正的好酒之人。
喝着美酒,配上当地特色的煮菱角、桂花栗,佐以一些咸味下酒菜,吃得微醺,最为痛快。
“这么说也许有些唐突,”聊了一阵商业后,程馆长望着对面一个劲吃着饭菜的纪轻舟,忍不住提起道,“但今日初见你时,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你长得有些像我之前在京城见过的一人。”
约莫是担忧他觉得冒犯,程霖春说起话来很是委婉。
“纪云倾?”纪轻舟帮他接了话。
“你知道?”程霖春镜片下的眼睛略微睁大起来。
“当然了,”纪轻舟微微一笑,“因为我就是。”
程霖春闻言不由张大了嘴,一副既出乎意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神色,顿了顿放下筷子道:
“我有几位朋友是你的戏迷,听闻你离开京城,去了上海,他们还打听过你在哪家戏园子,但一直未听到什么消息,以为是出了事情,都惋惜得很。
“实在没想到,你居然已改了名字做起别的生意了。你是到了上海后,便开始改行做裁缝了?”
“算是吧,做艺人太受制于人,不如靠自己的手艺混饭吃。”
“可短短两年,纪先生都已是大老板了,这可不叫靠手艺吃饭,而是靠天赋吃饭呐!”
“您这话可叫我担待不起了,我也就是运气不错,遇到了不少支持我的朋友,才顺风顺水地走到了现在。”
纪轻舟面含微笑说道,接着又端起酒杯敬他道,“小骆已经喝趴下了,那就换我来敬您了。
“今日能顺利入住旅店,得多谢程先生您的细心招待,能交到你这位新朋友,我很是高兴,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你干了,我随意。”
程霖春刚要客套两句,反应过来后半句话的意思,不禁失笑摇头:“纪先生这性情,可真是……”
他一时也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就道:“总之,能交到你这位朋友,我也是极高兴的。”
说着,真就端起酒杯,十分豪爽地将剩下的酒一干而尽了。
他们这夜饭开始得早,结束时,柜上的黄铜摆钟也才刚到六点而已。
和程馆长约好了明日上午十点一道去看商铺后,纪轻舟就同黄佑树一块,带着摇摇晃晃的骆明煊回房间去休息。
顺着光滑油亮的深木色楼梯走到三楼,推开彩绘玻璃门,行走在铺着拼花瓷砖的幽长走廊上,纪轻舟边拉着骆明煊的胳膊,以免他摔倒,边教育道:
“以后别吹牛喝这么多酒了,本来人瞧着虽不正派,好歹猴精猴精的,喝多了像条傻狗,怎么跟人家谈生意?”
“不是有你在吗。”骆明煊虽然脚步发飘,思绪却还能转动,嘟嘟囔囔耍嘴皮子道:“轻舟兄出马,那自然是无人能敌,无往不胜,无懈可击。”
“少给我戴高帽。”
骆明煊嘿嘿笑了下,等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转头问道:“轻舟兄,你房间能看到湖景吗?”
“我就住你隔壁,你说呢?”
“那肯定没有我房间的湖景好,我这能看到湖心亭,可美了,你一定要来看看。”
他说着就推开了房门,手指拉着纪轻舟的衬衣袖子,非要带他进去看湖景。
“湖心亭?”纪轻舟困惑地挑了下眉。
尽管没怎么来过杭州,他在出发之前却也专门研究过地图,他们所住旅馆怎么也不可能看得见湖心亭。
他有些怀疑对方是喝蒙了,就叫阿佑在门口候着,跟着骆明煊进了房间。
骆明煊住的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单人间。
不算宽敞的西式房间内,左侧一张单人床贴墙而放,床的对面是铺着坐垫的沙发椅,沙发旁开着一道嵌有玻璃的木门,通往外边的小露台。
推开窄窄的阳台门,走到露台上,便可望见毫无遮挡的美丽湖景。
太阳虽已落山,天边灰暗暮色中却仍夹杂着些许斑驳夕照。
残余的晚霞流泻湖面,湖水潋滟,在徐徐晚风中荡漾着层叠的涟漪。
深红霞光与幽暗湖水色彩交织,宛若丝绸般光泽灿然,云影与湖水的交接带还可望见白堤一角。
一阵萧瑟秋风吹来,摇动庭院里青黄树叶簌簌作响。
骆明煊怔怔地望着水墨画般优美的景色,想要吟诗两句抒发情感,搜肠刮肚良久却只发出一声感叹:“啊,真美。”
纪轻舟同样感慨:“是啊。”
百年前的西湖,保留着纯粹的自然风光。
这么好的风景,不能和解予安来看真是可惜。
“你看那,”骆明煊指向湖内岛屿,“那个岛上就是湖心亭吧。”
“那是孤山,有亭子也是放鹤亭。”
“哦哦。”
“……”
骆明煊丝毫不觉尴尬地弯腰趴在阳台栏杆上,吹了会儿风清醒片刻后,忽而开口:“轻舟兄,你和元哥分居这么久,还是一对儿吗?”
“嗯,不然呢?”纪轻舟侧过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你想说什么?”
“诶,我就是觉得奇妙,”骆明煊半是思索半是迷糊地说,“你们怎会真成了恋人,当然并非我接受不了,只是自小接受的教育,总觉得唯有男女才能成为夫妻生活一辈子。”
“那就坚持你的观念好了,就把我们俩当兄弟对待,又不影响你什么。”
“嗯,有道理……”骆明煊挠了挠下巴,“元哥运气可真好,居然如此姻缘巧合地就遇到了他喜欢的人。”
“这点我倒是认可,”纪轻舟倏然莞尔,“娶到我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骆明煊转过头,漫然凝视着青年在苍茫暮色中朦胧的侧脸,话语既无厘头又似含着某种感触:
“当初,还是我把你介绍给解老太太的呢。”
纪轻舟看向他微挑了下眉:“怎么,还要我敬你一杯媒人酒吗?”
“不,我喝不下了。”骆明煊摇了摇头,直起腰转身走进了房间。
一进屋子,他便脱了鞋,往后一倒,摔进了床铺里。
听见纪轻舟走屋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眯缝着眼睛道:“劳烦给我关个门,我撑不住了。”
话落,举起的手就啪地摔在了床面上。
骆明煊眼睛一闭,张着嘴巴歪头睡了过去,马上开始打起了鼾。
纪轻舟无语地笑了声,合起阳台门,拉上了门帘,顺便帮这小子盖了盖被子,接着便迈步出去,关上了房间门。
不同于杭州的好天气,南京此时却正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萧瑟寂寥的天气,恰如阁楼房内男子此时的心境一般,失落黯然,闷闷不乐。
岑寂屋子里,解予安仍是一身刚下班时的衬衣裤,一动不动地静坐在桌前,不知第几遍阅读这封刚收到的来信。
但即便他紧盯着信纸,冷峻的目光几乎要将这信灼出个洞来,也依然没法改变上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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